伊索问道:“你家主人是谁?”

仆人答道:“是雷德-阿克曼老爷,这宅子是他的。但老爷不在城里,去城外的庄园收租了。”

伊索的神情有些激动,但还是尽量平静的问道:“雷德-阿克曼老爷?请问他的父亲名叫罗斯-阿克曼吗?”

仆人有些奇怪的答道:“是的,我听说过老爷父亲的名字,请问您是怎么知道的,到这里来又是为什么?”

伊索一指院门上挂的一个牌子问道:“雷德-阿克曼要卖掉这座宅子吗?”

仆人恍然大悟道:“您是来买宅子的?阿克曼老爷开价二百个金币,只要您肯出这个价钱,就可以在城邦物产署登记拿到房契,这宅子就是您的啦。”

伊索道:“雷德-阿克曼为什么要卖掉这座宅子?”

仆人挠了挠后脑勺道:“我只是看门的下人,也不是太清楚,听说庄园的收成不太好,阿克曼老爷又有另一处新宅子,想把旧宅子和田庄都卖了,然后买船去经商。最近在战争中发了财的老爷们,大多是这么想的。”

伊索微微一皱眉:“经商当然能挣钱了,但也不能不要祖上的田庄吧,若城邦没有物产,拿什么去交易?大家都去经商,赚谁的钱啊?”

那仆人显然很健谈,笑着说道:“当然是赚那些外邦人的钱,至于田庄、矿场、作坊就让别人经营吧,老爷们都想挣大钱、挣快钱、挣别人的钱。”

伊索又问道:“如果这座城邦的人都不重视生产,只想着贸易繁荣,一旦繁荣不再,会陷入困境的。贸易本身只是交换彼此需要的东西,商人可以从中获利,但如果忽略了根本,这座城邦只能靠外邦的物产支持,是繁荣不了多久的。”

仆人又挠了挠后脑勺道:“我只是守门的,您说的都是大人们需要考虑的问题,现在米都利加入了雅伦同盟,同盟的力量很强大,可以保证贸易地位…扯远了,您是来买宅子的吧?我可以带您进去看看,如果想买的话,阿克曼老爷天黑前就会回来,您再找他详谈。”

伊索笑道:“这里就是我父亲的宅子,我的名字叫作伊索-阿克曼,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提起过这个姓氏了。”

守门人吃了一惊,转身瞪大眼睛看着伊索道:“您也是阿克曼家的人?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您的名字?”

伊索解释道:“我的父亲叫赛因斯-阿克曼,是罗斯-阿克曼的哥哥、雷德-阿克曼的伯父,他曾经是一位商人,六十年前在海上遇难,我却侥幸活了下来。这座宅子是我父亲的,我在这里长大,没想到它还在、仍然属于阿克曼家族。我要是晚来一步,恐怕就要卖给别人了。”

守门人目瞪口呆道:“这,这,这…您能证明这一切吗?好吧,就算您是伊索-阿克曼老爷,这也是您的家务事,不是我一个仆人能插嘴的。雷德老爷不在,您是要在这里等他来吗?”

这时梅丹佐已经打开院门,侧身朝伊索道:“老爷,您请!”

伊索走进了故宅,笑着朝守门人说道:“你是个不错的门房,不必担忧,如果我拿回了宅子,仍然会雇你为守门人。”

雷德-阿克曼在米都利城有一座更大、更气派的宅子,这座宅院已经搬空了,只留下一个打扫的女仆和看房子房子,正准备将这所房子出售。伊索突然到来,守门人搞不清楚状况也不敢得罪,而伊索已经登堂入室,在客厅中坐了下来。

女仆问门房是怎么回事?门房小声的和她嘀咕了几句,女仆也皱着眉头给伊索倒水。伊索则笑着赏了他们十几枚铜币,女仆的眉头展开了,又给伊索拿来了食物。而那个门房则趁机离开了宅子,跑到雷德-阿克曼现在住的府宅去报信。

阿蒙就像一位车夫,没有理会其余的事情,将车赶到前院的马棚前停下,将马拴在了马棚中。

天还没黑的时候,雷德-阿克曼就赶来了。这位老爷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三个身强力壮的儿子与一小队巡城士兵,脸上带着怒意显得气急败坏。他如今已经是一名贵族,当年是他的父亲继承了哥哥赛因斯-阿克曼的遗产在希波战争中立了功,而成为城邦中的新贵。雷德本人也是米都利城邦会议中的公民代表之一,他的长子布莱克还是城邦军队中的一名小头目。

雷德接到了守门人的报信,第一反应非常震怒,因为伊索早就死了,六十年来杳无音讯,突然冒出来一个人自称伊索、赛因斯-阿克曼的继承人,一定是谋夺财产的骗子!雷德怎能让骗子得逞,随即将儿子们都叫上了,布莱克-阿克曼还带了一队巡城士兵。如果真是想来谋夺财产的骗子,就当场将人抓走!

阿蒙在马棚里听见了外面的喧闹声,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没有理会,而梅丹佐在客厅里陪着伊索。雷德将那队卫兵留在了院子外面,自己带着三个儿子冲进客厅,朝着坐在那里与女仆说话的伊索喝道:“你这个骗子,给我站起来!”

伊索笑眯眯的站了起来问道:“请问你是谁?”

女仆在一旁小声答道:“他就是雷德-阿克曼老爷,这座宅子现在的主人。”

伊索看着怒气冲冲的雷德-阿克曼,微笑着张开双臂道:“我亲爱的堂弟,你就是这么欢迎离家六十年后才归来的堂兄吗?难道不接受我这位老人的祝福与拥抱?”

雷德愣住了,因为伊索的五官相貌确实带着阿克曼家族的特征,长的很像他已经去世的父亲。但雷德的长子布莱克-阿克曼却抽出佩剑,指着伊索喝道:“你这个骗子,别想冒充我的伯父!”

伊索微微一笑,又坐回了桌边,看着持剑的布莱克语气平和的说道:“年轻人,有话好好说清楚,你拔剑做什么呢?我说出了我的名字,而你说我是骗子。我究竟骗了你什么,伊索这个身份难道是属于你的吗?”

如果说眼前的老者是骗子,那么这个骗子可够有气度的。伊索做了十几年的城主,他所建立的撒冷城邦可比米都利城邦大多了,什么场面没见过?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威严气度。

布莱克仍然拿着剑,气哼哼的说道:“你自称是我的伯父伊索,难道不是想骗取阿克曼家族的财产吗,你又怎能证明你是伊索?”

一直站在桌边的梅丹佐上前一步,朝着布莱克伸出了一只手。他身形一动就带着一股威压,布莱克虽然拿着剑,却不禁退后一步道:“你想干什么?”

梅丹佐张开手掌,手心里托着三枚亮闪闪的火焰精灵,他以嘲讽的语气道:“你们搞清楚状况没有,我家老爷用得着骗你们这座旧宅子吗?”

雷德将这座旧宅子挂牌出售,卖二百个金币,而梅丹佐手中的三枚火焰精灵,就可以买六十座这样的宅子,无论在哪儿都是一笔巨资。雷德上前一步按住儿子的手臂道:“把剑收起来,就不会好好说话?”然后又朝伊索道:“这位老先生,您究竟是谁?难道真是我的堂兄伊索?”

伊索叹息道:“我就是伊索-阿克曼,六十年前跟随父亲出海不幸遇到了海盗,父亲遇难,而我被转卖为奴隶,后来才获得自由去了都克平原。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老了,好不容易才回到故乡,没想到还能在故宅中遇见亲人。”

雷德小心翼翼的问道:“您又怎能证明自己就是伊索,您的来意又是什么?”

伊索苦笑着摇了摇头:“六十年了,我离开这里的时候只有十六岁,我就是伊索-阿克曼,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证明。至于我的来意很简单,就是想重归故土。”

雷德的二儿子亨特-阿克曼最“聪明”,随即说道:“您回到这里,是想继续住在老宅吗?”

伊索点头道:“是的,想把这座老宅彻底的修葺一遍,住在这里直至终老,我这一生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亨特-阿克曼笑道:“那很好办啊,这座房子正要出售,本来是想卖给城邦中其它的贵族,如果您就是想住在这里,花三百枚金币就可以买下。不论您是否能证明自己的身份,都可以实现愿望啊!”

梅丹佐一怔:“嗯,我刚才还听说这里卖两百个金币,怎么转眼就涨价了?”

亨特嘿嘿笑着答道:“同样的东西对于不同的人意义不同,因此价值也不同。”

梅丹佐瞪着他道:“奸商!”

亨特仍然笑道:“多谢夸奖。”

这时雷德清了清嗓子道:“这位老先生,我无法确认您的身份,但您确实使我想起了那多年未见的堂兄,尽管我知道他早已葬身大海,但我也希望您就是他。我同情与理解您的想法,如果您希望住在这座宅子中,我可以割爱出售,就像我儿子的建议。”

这时雷德最小的儿子韦尔-阿克曼拉了拉父亲的袖子,小声道:“这位老先生长的多像爷爷啊!他又那么有钱,不可能是骗子,说不定就是我的伯父,为什么不先相认呢?”

这一句话突然提醒了雷德,面前的老者如果就是伊索,分明是发财之后返回故乡的,假如伊索没有继承人的话,那么他死了之后的财产仍然归阿克曼家族所有。认一个有钱的堂兄倒是没什么,但看现在这个架式,还不能确定伊索的来意,雷德一时之间心里很是踌躇。

伊索却没理会他在想什么,坐在那里反问亨特道:“这是我父亲的宅院,想当初我的父亲和你的爷爷分家时,财产早已分割清楚。我是这所宅院的合法继承人,为何要花钱买下本就是我的房子?”

一听这话,雷德心里就紧张了,看来这位在外乡发了财的老者很吝啬,越有钱就越想要更多的钱,这次回乡,分明是要拿回祖上应继承的财产。除了这座宅子之外,雷德还占着原本应由伊索继承的田庄呢,那可比宅子贵了十几倍,所以没搞清楚状况之前,这个亲戚不能轻易认!

而亨特却仍然带笑说道:“您既然这么有钱,何必在乎这些呢?老阿克曼家除了宅子还有田庄,那可是养老的好地方。如果您喜欢寻找回归故土的感觉,我们可以割爱,将田庄也卖给您。虽然您证明不了自己的身份,但一样能完成愿望。”

伊索摇头道:“这不是钱的事情,年轻人,你不理解我这样一位老者的心情。我之所以回归故土,是因为我出生在这里,这里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地方,我在寻找生命的痕迹。我如果以别的身份花钱买下这个宅子,就等于否认了自己的出身。如果连我是谁都要否认,那么回归故土的意义又何在?”

布莱克又面显怒容道:“哦,我听出来了!你坚称自己就是伊索-阿克曼,不仅想拿走这座宅院,还想以伊索的名义拿走我们家的田庄。你想的倒美,这个城邦是讲法律的,房契和地契上如今都写着我父亲的名字,除非你能证明它们属于你。”

伊索站起身来摇头道:“我在寻找自我,不是想拿走你们的财产,你们都误会我的意思了,或者根本无法理解…那就按你们的意思办吧,城邦中像这样的纠纷,应提交公民会议仲裁。在没有做出裁定之前,我会住在客栈里,房子和田庄都还是你们的。”

说完话,伊索带着梅丹佐走出门去,留下了面面相觑的父子四人。阿蒙已经套好了马车,请伊索上车离开了这里。门外守候的那一队士兵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又没接到拦截的命令,只能看着他们离开。

在前往客栈的路上,梅丹佐问道:“伊索,你家的亲戚很有意思啊,竟然不敢认你。”

伊索苦笑道:“无论是谁家,突然来了一位六十年前就失踪的财产继承人,又拿不出证明身份的证据,谁都不会轻易认的。”

梅丹佐摇头道:“可你是一位非常有钱的财主啊,他们太傻了!”

第九卷:诸神黄昏 第289章 最接近于神灵的人

伊索却主动为自己的亲戚解释道:“他们也不清楚我有没有继承人,况且我还不能证明自己的身份,来历也很可疑。而宅子和田庄可是实实在在的财产,已经属于他们,他们聪明还是傻,只有神灵才清楚了。”

赶车的阿蒙耸了耸肩膀道:“我不清楚,我就是个赶车的!”

梅丹佐问道:“你足够有钱,其实把宅子和田庄买下来也不难,如果这样做的话,我想他们会乐意承认你亲戚的身份。”

伊索却反问道:“梅丹佐,我们活在世上,你考虑过一个问题吗——我是谁?你是梅丹佐,但你为什么会是梅丹佐?…我若是那样做,便失去了寻找故土的意义。其实我并不介意给他们一大笔钱,但这是为了什么呢?就从证明自己的身份开始吧,我是伊索,就以伊索的身份去行事。”

梅丹佐又问道:“碰到这样的亲戚,你有何感慨啊,是否有点失望?”

伊索坦然道:“其实我一点都不意外、更不会失望。他们都是芸芸众生中的小人物,他们可能显得市侩、自私、多疑,看起来很可笑,但他们的想法与做法在世间很常见,也是很正常的人,就连雅伦城中那些剧作家也经常将神灵描写成这样。

既然芸芸众生如此,谁家的亲戚都有可能是那样的小人物,我伊索的亲戚为何就不能呢?他们的反应可以理解,其实我一点不怨恨,相反,我甚至很感激、感激神灵也感激他们。我回到家乡还能见到阿克曼家族的亲人,我从小长大的故宅与父亲的田庄还在。”

驾车的阿蒙不禁叹道:“伊索,你可能是这座城邦中,最接近于神灵的人。”

老阿克曼的儿子伊索回来了,在失踪六十年之后!这件事在米都利城中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轰动,成了人们闲暇时的谈资。有人说伊索在外面发了财,却还要拿回祖上应继承的田庄与宅院。也有人说那外乡人不是伊索,只是听过老阿克曼家的事情,装作发财归来的伊索,企图招摇撞骗。

伊索住在客栈中,带着一名马夫和一名护卫,凡是上了岁数的人见到他,都说他确实长的很像阿克曼家族的人,也许真的是伊索-阿克曼。有些人又开始议论,既然伊索是发了财回来的,何苦还要拿回堂弟一家已经经营了六十年的资产呢?

雷德-阿克曼算是很有出息了,才能把财产保留下来,经过了这么多年其间还有战乱,若换做别的人家,宅子和田庄很可能早就不在了,伊索就算回来,又能找谁去要?那些喜欢在神殿广场上宣讲的贤者也聊到了这件事,按他们的观点,如果伊索就是伊索,那么宅子和田庄就是他的,伊索慷慨也罢吝啬也好,并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就算伊索愿意把宅子和田庄送给堂弟,也要先证明那是他的,才谈得上慷慨与奉送。

伊索的身份将由城邦公民会议进行裁决,这是伊索本人提交的请求,裁决者是城邦公民会议中的五十名常设代表。这与提交到法院由法官审判是不同的,因为法院只能受理伊索提出的财产纠纷控诉,或者是雷德-阿克曼对伊索提出的诈骗指控,但这一切的前提还是要确定伊索的身份。

雷德-阿克曼并没有向城邦法院提出控诉,他只是宣称不能确定那位老者的身份。

召开公民会议的这一天,很多感兴趣的城邦民众都跑去看热闹旁听,城邦议事大厅里挤满了人。公民会议指定了一位代表主持这次裁决,就是米都利城中著名的贤者泰勒斯。泰勒斯接受这个委托之后,先邀请了十位城邦中八十岁以上的老者到场,他们都是当年见过伊索-阿克曼的人。

长寿向来被视为神灵的赐福,在经历战乱年代之后,一直居住在同一个城邦中享有如此高寿的人,只要不是什么作奸犯科之徒,都是受人尊敬的长者。这样的人本来就不多,而且还要求神智清醒、能够回忆起六十年前的事就更难了,好不容易才请来十位。

想要这些长者清晰的回忆起六十年前曾认识、却没有特别留意过的一位少年,确实也不现实。其中有几位长者看见伊索之后告诉泰勒斯,他的五官确实很像记忆中的伊索-阿克曼,但时间太久了,当年的印象早已模糊,更何况伊索如今也已经是位老者,无法确认!

泰勒斯也没指望这些老者能确认,他们能够回忆起当年的伊索,才证明这场裁决有意义而不是闹剧。不能随便某个人来到城邦,宣称自己是几十年前的什么人,城邦公民会议就会为他进行裁决。

接下来,泰勒斯在众人面前问伊索道:“外乡归来的老者,您坚称自己就是伊索-阿克曼,请问有没有证明身份的文书?”

伊索答道:“我拥有在埃居和撒冷城能证明身份的文书,但也只能证明我在那里的身份,对本次裁决而言毫无意义。这样的文书,只有米都利城邦的公民会议才能签署,也就是说这场裁决结束之后,我才有可能拥有它。而当年的文书早已不在,就算还在我手中,也很难证明我就是文书中的那个人。”

接下来城邦公民会议进行了一个重要的仪式,在大多数公民代表的提议下,请求神灵降以神谕。如果神谕确认了伊索的身份,那么就不必再做裁决了。议事大厅中有城邦守护神的神像,在两名城邦祭司的主持下,泰勒斯代表城邦民众向着神灵祷告、祈求神谕的降临。

奥林匹斯神系的情况很有趣,它的神域组成形式与希顿联合王国差不多,宙斯并不是每一个城邦的主神,几乎各个城邦都信奉自己的守护神为城邦主神。比如雅伦城邦的守护神是雅伦娜,基巴达城邦的守护神是战争与铁匠之神阿瑞斯,而米都利城邦的守护神是众神信使、商贸之神赫尔墨斯。

阿蒙与梅丹佐也站在旁观的人群中,梅丹佐的声音悄然在伊索的灵魂中响起:“老伙计,你不用担心,假如那两个祭司被人收买,故意说谎话冒充神谕,我会叫他们一辈子都开不了口!”

伊索倒不担心这些,只是默默的看着,一般的祭司不会在这种场合撒谎,如果真的信奉神灵的话,那得是多大的代价才能让他们当众背叛神灵?而阿蒙倒是对此很感兴趣,赫尔墨斯究竟会不会降下神谕确认伊索的身份?

果然有神谕降临,真的是神坛上的赫尔墨斯做出的谕示,阿蒙感应的很清楚,祭司没有玩任何花样,而主持仪式的泰勒斯如实的宣告了神谕的内容——

“米都利的民众们,你们面前的这位老者从异域归来,那里并未接受神灵的光辉照耀,神灵不会证明他的身份,需要他自证。”

阿蒙微微一怔,那位赫尔墨斯应该可以确认伊索的身份,比如阿蒙使用追溯神术也能确认——如今的伊索就是当年的伊索-阿克曼。但赫尔墨斯却拒绝提供结论,而是要伊索去自证,将裁决权又交给了城邦公民会议。

但是赫尔墨斯并没有撒谎,神灵说的是实话,他也没有否认伊索的身份。泰勒斯好像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宣读完神谕之后,又朝伊索道:“神灵已有谕示,让您自证身份。”

伊索答道:“我可以自证,我站在这里就是一种证明,但我要提供怎样的证据,公民会议才会做出裁决呢?”

泰勒斯想了想道:“这是一个难题,实际上你就是你,本无需证明。但是按照城邦的法令,必须提供裁决的依据,这样的依据应有三种:曾经的身份留下的印记、过往的经历唤醒的回忆、你所保留的故土痕迹。”

伊索点了点头道:“理应如此,那我就一条一条的来吧,首先请大家仔细看这个印记。”他伸出了一只胳膊挽起袖子,在上臂内侧靠近肘窝的位置,有一个浅褐色的模糊痕迹,看上去是很久之前留下的伤痕。

伊索解释道:“我小时候很调皮,听说金子烧不坏、在火中也不会变质,就用东西夹着我父亲的戒指在火上烤,结果一不小心掉到胳膊上把自己烫伤了。戒指上铭刻着阿克曼家族的徽记,那时候我只有八岁,伤痕恰好是半个徽记的样子。这伤痕随着我成长也变大了,但还能看出徽记的轮廓。”

泰勒斯把雷德-阿克曼叫到身前,摘下他的戒指验看了家族徽记,而伊索胳膊上的印记确实就是半个徽记的模糊轮廓,显然不是最近才留下的。泰勒斯又叫在场的其他公民会议代表轮流验看一遍,虽然那伤痕已经很模糊,但尚可辨认。

人群中的梅丹佐咧着嘴直乐,心中暗道伊索这老家伙够鬼的,还藏着这么一手,等到了这种场合才把袖子掳起来。

验看伤痕之后,伊索放下袖子又说道:“过往的经历怎会没有记忆?否则我又是怎样寻回到这里?泰勒斯先生,我需要您问雷德-阿克曼一句话。我家的老宅虽然翻修过,但大门前的台阶七十年来原封未动,是不是这样?”

泰勒斯扭头问雷德,雷德点头做出了肯定的回答。伊索又说道:“宅院大门前共有五级石阶,是用整块的石板一条压着一条搭建的,把上面的四块石板拆开,最下面那块最大最沉重的石板翻过来,背面刻的花纹我还记得,可以当众画出来。”

泰勒斯追问道:“您怎会知道?”

伊索答道:“台阶是我六岁那年修的,我当时亲眼看见。”

泰勒斯命人给伊索拿来了纸笔,伊索在羊皮纸上画了一根权杖、顶端缠绕着两条蟒蛇,这是赫尔墨斯的权杖常见的样子,刻在台阶的石板底下是守护宅院用的。米都利的很多建筑在修建时都有这个风俗,会在某个看不见的位置留下城邦守护神的象征。至于留在哪个位置则是每户人家的秘密,据说若泄露了这个秘密被恶魔获悉,将会失去守护神的保佑。

那座宅院是伊索的父亲与雷德的父亲分家后新修的,守护神的象征留在门前台阶第一阶的石板背面,这是连雷德-阿克曼都不清楚的情况,伊索却当众说了出来。

这种事情可不能开玩笑,假如真的验证了,那么按照风俗,这座宅院也得重修才能住,因为守护神的隐藏位置已经暴露了。泰勒斯赶紧请一名祭司带着一队身强力壮的武士前往那座宅院,把台阶拆掉掀开石板验看。

过了一会儿,查验的人回来了,那名祭司向公民会议代表报告了结果,宅院门前的台阶没有被动过的痕迹,而伊索提供的情况准确无误。大厅中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嘈杂,人们都在窃窃私语,至此已经无人再怀疑伊索的身份了。

泰勒斯挥了挥手要求大家肃静,让伊索继续说话。伊索正要开口,雷德-阿克曼走上前去向着泰勒斯行礼道:“诸位大人,尊敬的公民会议代表们,不必再问了,这位老者就是我的堂兄伊索-阿克曼,我已确定无疑!”

雷德-阿克曼是一名贵族,也是城邦的公民会议代表之一,他听见众人的议论就已清楚结果了。无论他认不认伊索这位堂兄,在众人心中已经认定了伊索的身份,如果等到裁决之后再表态的话,以后他和他的三个儿子将会受人的鄙夷与嘲笑。雷德虽然市侩但也懂得事理,此时主动站了出来。

泰勒斯露出了笑容,看着雷德道:“现在公民会议所讨论的议题,是确认我面前的这位老者是否就是六十年前的伊索-阿克曼,在这个场合,您承不承认并不代表最终的结果。伊索先生、雷德先生,我们是继续问下去呢,还是现在就提交表决?”

伊索微笑道:“那就请现在表决吧,如果城邦公民会议代表们认为我有必要继续证明的话,我再继续证明。”

表决开始,参与表决的五十名代表一致认为伊索无需再做更多的证明,确认他就是伊索-阿克曼。大厅中响起了喝彩声与鼓掌声,雷德-阿克曼把三个儿子叫了过来,让他们向伯父伊索行礼问候。大儿子布莱克涨红了脸带着愧色,二儿子亨特满脸尴尬,三儿子韦尔则显得很开心。

伊索张开双臂给了堂弟一个热情的拥抱,又依次拥抱了三个侄子,然后伸手取出了三枚火焰精灵,交给三个侄子每人一枚道:“亲爱的侄子们,我孤身回到家乡,这本就是我为你们准备的礼物。既然已经确认我这位伯父,就请收下吧,这是远方归来的祝福。”

大厅中的很多人都惊呆了,用各种眼光望向三兄弟手中的火焰精灵,他们万没想到伊索出手如此慷慨,当众送了三个侄子这么贵重的礼物。其实早在伊索与亲戚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打算送他们了,要不然梅丹佐也不会取出来,这是早就准备好的礼物。

雷德-阿克曼脑门上出汗了,令三个儿子跪地致谢,上前一步抓住伊索的手臂激动的嘴唇都在发抖:“我的堂兄,您太慷慨了!怎能送给孩子这么贵重的东西?请原谅我的…”

伊索打断他的话,呵呵笑道:“我从未怪罪过你,听说你们要买商船去做生意,我留着这些钱也没有别的用处,如果我是你的堂兄,资助他们也是理所当然…其实我非常感谢你,经过这么多年当我回到家乡,还能看见故宅与少年时的田庄,是你和你的家人保留了它们,这对于我而言太珍贵了!”

这个场面很让人感慨啊,泰勒斯清了清嗓子又说道:“今天的会议,所表决的第一个议题已经结束,我在此也恭喜阿克曼一家亲人相认。接下来将表决第二个议题,是阿克曼家族的亨特-阿克曼提出的,在第一个议题裁决结果做出之后,这第二个提议才会生效。”

伊索不动声色的转身问道:“哦,尊敬的先生,今天还有第二个议题吗?”

泰勒斯有些无奈的答道:“是的,这第二个议题也与您有关。城邦公民会议一致裁决,您就是赛因斯-阿克曼之子伊索-阿克曼,赛因斯-阿克曼先生留下的宅院与田庄应属于你,这在裁决作出的同时就已经确定。您的侄子亨特-阿克曼事先提出了另一个议题,请求在此裁定的基础上做出另一个裁决…”

泰勒斯的话还没说完,亨特-阿特曼满脸通红的站起身来,张开手臂大声道:“各位公民会议代表,请原谅我的失礼,我收回我的提议!”

雷德-阿克曼也说道:“神灵啊,请原谅这个愚蠢的孩子吧!我也要求他收回提议。”

泰勒斯似笑非笑的问道:“亨特-阿克曼先生,你真的要放弃你所提出的要求吗?”

亨特连连点头道:“是的,我放弃!”

泰勒斯很干脆的一挥手:“那么本次会议到此结束。”

第九卷:诸神黄昏 第290章 平凡的世界

亨特-阿克曼提交的议题是什么?亨特看上去应该是雷德的三个儿子中最“精明”的一个,提前就想到了一种可能,假如伊索真有什么花样能让公民会议裁定他就是伊索-阿克曼,那么宅院和田庄就要被拿走了,他们家想购买商船的计划就得泡汤了。

为了防止出现这种“最坏”的情况,他向公民会议提出请求,假如确认了伊索的身份,那就再裁定另一件事——这六十年来保管宅院和田庄的补偿。

伊索的父亲赛因斯-阿克曼是意外遇难,田庄与宅院若无人打理会荒芜废弃,更何况那座宅子经过了好几次整修才能保留到现在,而经营维持田庄近年来根本不挣钱,在战乱年代反而是一个负担,否则他们家也不会想起将宅院和田庄都出售,去从事更赚钱的通商贸易。

假如亨特真的提出了这种要求,伊索也可以反驳,比如雷德一家曾居住过宅院,这些年经营田庄的收入也应该可以抵偿保管的费用,或者两不相欠。这件事扯起来就复杂了,但是从情理上来讲,伊索六十年后归来还能得到父亲的资产,雷德一家功不可没,他如果很有钱的话,做出适当的补偿也未尝不可。

所以亨特想趁着城邦公民代表会议的机会,申请裁决——伊索该不该补偿雷德一家?

但事情的结果出乎亨特的预料,伊索确实拿回了田庄和宅院,那本就是属于他的,但伊索并不是为了争财产而来,当众送了他们兄弟三人那么珍贵的礼物,远比田庄和宅院要值钱。假如第二个议案再当众抛出来,亨特将会成为整个米都利城邦的笑话,于是赶紧收回了请求。

既然亨特放弃了要求,泰勒斯就没有当众说出第二个议案是什么,而伊索心如明镜,自然能够猜到,却什么都没问。公民代表会议结束、亲人相认,伊索就在故乡住了下来,他与他的堂弟以及三个侄子相处的很融洽,常来常往也是其乐融融。

伊索就住在故宅之中,雷德经常请哥哥到他府上相聚,三个侄子也经常到伊索家中看望伯父。伊索是一位慈祥的长者,对三个侄子都很好。

雷德的大儿子是一位军官,脾气比较暴躁容易冲动。伊索经常和他讲行军打仗的事情,告诉他战争谋略与战况形势判断,对一位指挥官而言远比热血冲动更重要。雷德的二儿子是一名商人,买船通商的事情就是他张罗的。做生意是伊索的老本行,于是经常与他聊该怎么做生意,并不是一味的算计才是真正的利益。

至于最小的侄子韦尔,今年只有十六岁,恰好是当初伊索离开家乡的年纪,面目也酷似少年时的伊索,是伊索最喜欢的晚辈。他甚至对堂弟说,让韦尔有空就到他这边来,陪他一起住、帮他打理商铺。言下之意,韦尔将来就是他的继承人了。雷德当然很高兴,而韦尔也喜欢往伯父这边跑。

伊索拿回了田庄和宅院,怎么还有商铺呢?这件事也与韦尔有关,伊索最喜欢他不是没有原因的。在伊索的父亲留下的财产中,还有米都利城中一间商铺,伊索的父亲本来就是一位商人。后来这家商铺由雷德继承了,雷德变卖资产买船经商,最先卖掉的就是那家商铺,伊索并没有再提这件事。

但韦尔却主动告诉伊索,其实除了宅院与田庄之外,他应继承的财产还有城中的一家商铺,就在离宅院不远的地方,前不久已经被出售了。在韦尔告诉伯父的同时,他自己掏钱将这家商铺又买了回来,房契上写着伯父的名字还给了伊索。

伊索接受了小侄子的“礼物”,并把商铺就交给韦尔打理。亨特经营的商品也有一部分要在米都利城中出售,当然都交给了这家商铺。伊索的日子过的很悠闲,没事就到城邦广场上与人闲聊,与那位叫泰勒斯的贤者成了好朋友。

伊索也经常跑到商铺里坐着,像普通的伙计一样看柜台做买卖,那是几十年前的老本行了,如今重操旧业觉得非常亲切开心。

老宅院当然重新修葺,住在里面很舒服,是阿蒙带着雇来的工匠亲自动手翻修的,神灵的手艺自不必多说,但是连与阿蒙一起干活的工匠们也都没发现什么异常,只是觉得这位车夫特别勤劳能干,伊索老爷可真会雇伙计!

翻修宅院的时候,阿蒙特意问了伊索,原先守护神的象征已经暴露了位置,是否要重新留下象征隐藏起来?伊索却说不必,于是原先门前的台阶没动,只是将石板恢复了原样,那背面铭刻着赫尔墨斯权杖的石板仍然放在原位,新修的宅子里并没有隐藏别的守护神象征。

伊索信奉阿蒙为唯一的神,在他看来,石板上刻的权仗不过是一种传统的隐藏装饰而已,做为记忆的保留还放在原处,但他并不信奉赫尔墨斯,也就不必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以伊索的年纪和阅历,已经到了不必为万事动心的境界,既从心所欲又适志安然。他明知道阿蒙是谁,却依然看着阿蒙像普通工匠一样为他修葺宅院,是阿蒙自己要求这么做,那他也就不干涉了。反正恰好需要人修房子,伊索并不在意修房子的人是不是神灵,只要阿蒙是个合格的工匠就行。

假如有知情人看见这个场面,可能会认为伊索对神灵不敬,但伊索却很清楚怎样与这位神灵相处。阿蒙来到人间必有所求证,他既然这么做了,那就是求证的过程。伊索不知道自己能为神灵做些什么,这就是他对神灵的帮助。

房子修好了,伊索住在城中也不需要乘坐马车,阿蒙这位“车夫”也就“失业”了。但他又向伊索提出了另一个请求,希望去打理田庄。伊索私下问道:“我的神,您为何要去打理我的田庄呢?”

阿蒙笑道:“我一生下来仿佛就注定了将是铁匠与矿工,如果不是后来的变故,我可能一辈子都是。但后来我成了山中的猎人、神殿的侍卫、指挥大军的将军、你的赶车人,却从来没有做过农夫。”

伊索不再多说,直接把农庄交给阿蒙全权管理,只是告诉阿蒙自己想样经营农庄、都要种植哪些作物。在别人看来,伊索对待跟随自己返回家乡的老伙计相当宽厚与信任,当他不需要车夫的时候,就把农庄又交给了阿蒙。

阿蒙还叫阿蒙,没人会想到他是埃居的主神,只是把他当作与与某位异域神灵重名的凡人。经营农庄要操心不少事情,伊索的田庄是半平地半坡地,原先种植的大部分作物都是橄榄,橄榄油是雅伦同盟各城邦最重要的物产与出口商品。

但是伊索却改换了作物,在坡地上种葡萄酿酒,农庄里还自建了酒窖,平地上则种了麦子。米都利城邦附近土壤肥沃的平原面积有限,很多土地种植麦谷产量并不高,人们宁愿进口麦谷而很少自己种植,伊索却反其道行之。

重新改种作物想要看见好收成,至少也得需要一、两年,梅丹佐也私下问阿蒙道:“我的神,您护送伊索回归故土,现在完成愿望。继续留在这里,是想陪着伊索走到生命的尽头吗?”

阿蒙摇头道:“这并不是为了伊索,他在故乡有亲人的陪伴,过的很好,这正是他所求,而非神灵所给予。如果没有我,他也尽可以请到更好的农夫来打理田庄。身为他所信奉的神灵,我没必要留在这里,哪怕远在天国,也能听见他的祷告与呼唤。

我来到人间有自己的求证,在这里与人们打交道,观察世人的所思、所想,而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亲自经手、自然而然的发生,这与在天国遥望人间是不一样的。这一路的经历,包括我们在雅伦城中看到的戏剧、伊索的所作所为,都在给我启发。”

阿蒙既然这么说了,梅丹佐自然也就留在了伊索家,神灵与九级神使都不会在乎一、两年的时间。在别人看来,梅丹佐和阿蒙都是伊索带回家乡的随从,梅丹佐是一位英俊威风的武士,能护送伊索万里迢迢回到米都利,显然手段不弱甚至有可能是一位大武士。有他在,自然也没人敢找伊索的麻烦。

伊索将田庄交给阿蒙之后便不再过问,每天除了到城邦广场找泰勒斯或与众人闲聊,就是在商铺里与韦尔谈论天南海北的事情。韦尔对有一件事情不太理解,曾特意问道:“亲爱的伯父,经营农庄自然没有经商挣钱,可您喜欢那就无所谓了,毕竟保留了祖先的土地。您种葡萄酿酒,如果酒好的话也是好买卖,但种麦谷显然不如种橄榄。”

伊索则捻须笑道:“你等着看吧,用不了多久就会明白的。如今希顿半岛上雅伦同盟与基巴达同盟的冲突越来越激烈,北方的马其顿王国正在崛起,而波兹帝国仍然不甘心失败。在这种局面下,雅伦同盟能长期保持商贸霸主地位吗?

一旦海上交通线被切断,或者商贸种心转移,缺乏物产的米都利城邦又会怎样?你二哥做生意,到时候又能去赚谁的钱?大家都在种橄榄,如果因为战乱橄榄油运不出去,又会是什么结果?我与你大哥讲过最近的战略形势,主要是军事上的,但我还是一个田庄主,自然会有自己的考虑。”

伊索与小侄子说话的时候,商铺中走进来一位年轻男子。他穿着短袖束腰外衣拿着一根柳树枝,模样非常清秀。伊索站起身来招呼道:“这位先生,请问您要买什么东西吗?”

年轻男子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进城找一家杂货铺,进来随便看看有什么需要的。”

伊索一摆手:“那您随意看吧。”

年轻人看着货架上的商品,突然一指店铺后面最精致的货架上出售的神像问道:“请问宙斯在你这里卖多少钱?”

伊索很客气的答道:“不是宙斯,而是宙斯神像,你指的那一尊卖两个银币。”

年轻人似笑非笑的反问道:“伟大的宙斯是奥林匹斯的众神之父,难道这庄严的神像,也可以放在货架上像普通商品一样买卖吗?对神灵的信仰,也可以用金钱来交易吗?这位店主,请你回答这个问题,否则你凭什么出售神像、以神灵的名义赚取你的利益?”

年轻人的问题很有趣,听上去像是在找茬。但这里是雅伦同盟的城邦境内,城邦神殿广场上经常会有各式各样的贤者或智者有类似的辩论,所以伊索也并不意外。看来这年轻人是一位路过的行游贤者,却向卖神像的店铺老板发问。

伊索不紧不慢的答道:“我去过天枢大陆很多国家,比如在埃居,神像是不能公然买卖的,否则会被视为对神灵的亵渎。但神像又不是从天而降,官方或民间若要修建神像,也必须请工匠凿刻描绘,这是要计算报酬的。

而此地的信仰更加宽容,人们对待神灵的感情也更加亲近。你肯为这尊神像付钱,而不是拿这笔钱去酒馆喝酒,这就证明了你愿意为信仰付出代价。而这笔钱并不是神灵所得,是支付给凿刻神像的工匠、运输神像的马夫、出售神像的店铺。

如果你认为你买的是神灵,那么两个银币确实是亵渎,你可以自己给宙斯开个价,而实际上没人买得起!我们拥有的只是头顶的星空与内心的信念,身外之物是一种表达的方式,所以我想问您,你愿望为这样一尊神像出价多少?”

年轻人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伊索会有这样的回答,岔开了话题,又一指宙斯旁边赫拉的神像道:“那么这一尊神像又卖多少钱呢?”

赫拉是神话传说中的宙斯之妻,她的这尊神像是石雕上加彩绘的作品,戴着孔雀羽毛装饰的花冠,穿着鲜艳的长裙,体态丰腴、容颜端庄显得光彩照人。伊索答道:“需要四个银币。”

年轻人诧异道:“这两尊神像同样的材质、同样的大小,为什么赫拉的神像会比众神之父的神像贵了一倍?”

伊索心平气和的解释道:“这是一尊女神像,花冠与衣饰要复杂的多,工匠们要多付出一倍的时间小心雕绘,一不注意还容易损毁,那么整块石料就废了,所以会卖的更贵。”

年轻人点了点头,又一指木架下方问道:“那么米都利城邦的守护神,同时也是商人的保护神赫尔墨斯的神像,大小与刚才两尊神像差不多,雕工也很精美,我看着都很喜欢,你又打算卖多少钱呢?”

就在这时,伊索的灵魂中突然响起了阿蒙的声音:“你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就是赫尔墨斯那位神灵本人,他是从奥林匹斯天国来的,也是直接从城邦神殿的神坛上走下来的。”

阿蒙远在城外的葡萄园中,却及时察觉了这里的情况,暗中提醒了伊索。伊索听见阿蒙的声音并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的表情,很坦然的对赫尔墨斯说道:“你是说这个神像吗?假如你付六个银币买下刚才那两座神像,这一个算是添头,本店打折白送。”

赫尔墨斯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随即又问道:“我看这神像不错,您就不打算卖的贵一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