宙斯背手道:“人和人是不一样的,神和神也是不一样的,去和去更是不一样的。阿波罗去的方式错了,可惜他尚未求证天国之主境界,并无斩化身历世之能。话又说回来,他如果真有那个境界的话,也不必去看热闹了。”

阿蒙不动声色的问道:“宙斯,你是因阿波罗的殒落来找我算账的吗?”

宙斯耸了耸肩膀:“是,也不是!我是奥林匹斯天国之主、他的指引者,并不是替他背黑锅的仆人。他的下场是自找的,我也知道原因。但神灵一旦陨落,那就是再也回不来了,他毕竟是奥林匹斯十二位主神之一。

上次你斩落了赫尔墨斯,好歹自己还让那只猫一箭射落人间轮转。这次你又斩落了阿波罗,十二大主神变成了十大主神。你的门徒约翰还拐跑了奥林匹斯神系的另一位天国之主,我看阿尔忒弥斯迟早也是留不住的,到时就得变成九大主神了。”

阿蒙有些促狭的插话道:“不,你算数错了!阿芙洛狄忒还说不定能否回来,回来后又会怎么样?到那时,你的奥林匹斯神系恐怕就只有八大主神了。不过这对你来说恐怕无所谓了,普罗米修斯归天复位,你已经求证了众神之神。”

宙斯向阿蒙一挑大拇指,却以冷笑的语气道:“嗯,还是你了解我,我的确无所谓。但我身为奥林匹斯天国之主,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若不来找你聊聊,连我自己都会觉得不好意思的!”

阿蒙直视着他的眼睛,淡淡问道:“你想怎么聊?是在人间简单聊聊,还是去不生不灭的永恒中好好聊聊?”

宙斯笑了:“当然是好好聊聊,但不必去不生不灭的永恒中。聊天又不是吵架,难道你没这个本事吗?”

阿蒙一摊双手:“那好吧,如你所愿,我们就在人间好好聊。你觉得什么地方风景不错、适合你我聊天呢?”

宙斯又一摆手:“性子别那么急啊,都等了几百年,还在乎这么一会儿吗?阿蒙神,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那头人狼终于解脱了,然而你自己呢?”

这两位神灵的话是什么意思?所谓“聊聊”自然是指出手切磋。阿蒙问宙斯是否要去不生不灭的永恒中“好好聊聊”,是指是否要分出生死真章?但以他们各自的身份,是不可能生死相斗的。宙斯说“就在人间好好聊聊”,意思是指虽不生死相决,但也要分出胜负高下的结果。

至于宙斯刚现身时问的那句话,暗指阿蒙究竟求证了何种境界?就目前的成就而言,阿蒙与宙斯成就相当,都是众神之神、仙家句芒曾说过的类金仙极致。但阿蒙的情况与宙斯还不太一样,他的处境有些微妙。

宙斯求证众神之神,就是他当初的目的,无须也不必再追求更高的境界。而阿蒙求证众神之神,就像行路到一半所停留的驿站,是他追求的过程中一个暂时的结果,前路如何尚未可知。阿蒙就像站在一道门槛上,那一步尚未成功的迈出去,所以宙斯语带着嘲讽。

阿蒙答道:“想知道答案吗?我也想知道,但恐怕要等聊完之后才能清楚。”

宙斯点头道:“我们就去聊个明白吧!”说完话他转身化为一朵轻云飘上了高空,阿蒙也化为一片光霞随着宙斯来到云端。

宙斯选择的“战场”竟然就在撒冷平原,从云端俯视撒冷城中的车水马龙,人们如蝼蚁般大小在穿梭忙碌。

神灵斗法切磋,若是在不生不灭的永恒中,不论搞出多大动静都不会惊扰其他人;但在这个场合,如果控制的不好甚至会山崩地裂。也只有拥有众神之神的境界,才能在此尽展法力放手相斗,却又不惊动任何人,即在人间又不似在人间。

两位神灵在云端上站定,宙斯开口道:“看见平原上那些人了吗?他们中大部分就是你当年你所拯救的族人后代,也是他们把约稣钉上了十字架。如果你想在斗法时报私仇的话,顺手来两下就可以了。”

第十卷:新约 第357章 你看看人间吧

阿蒙瞪了宙斯一眼:“我可没那么无聊”

宙斯笑眯眯的点了点头:“那好,我们斗法切磋时,如果谁被发现了,也就算输了。”

阿蒙不置可否的问道:“宙斯,你那威力无匹的雷霆杖呢?”

宙斯嘿嘿一笑:“让我在这里动用雷霆杖,你存心想让我输吗?你好像也没拿什么武器啊。”

阿蒙用左手握住右手腕道:“其实我更习惯用拳头。”

宙斯又摇头道:“你的拳头倒是很有用,可是拳头并不是解决所有问题的方法,有些场合是用不上的!”说着话他一挥衣袖已经出手了——

洪水,滔天的洪水,从远方的亚述高原涌来席卷了撒冷平原,顷刻间漫漫无边。宙斯居然重现了另一个与现实重合的世界,这洪水是虚的,对撒冷平原上的人们毫无影响;但这洪水也是实的,能卷走云端上的阿蒙。宙斯开创了一个他的世界并裹挟了阿蒙,而且这种攻击深深的触动灵魂,因为它就是阿蒙最刻骨铭心的回忆。

如此的手段,阿蒙用拳头真的挡不住,他却淡淡说道:“你这一手,我在求证天国之主时候就已经玩过!”说着话伸手从肋下抽出一道金光,金光随即变成了一根肋骨的摸样。阿蒙将这根肋骨抛在水中随即迎风化为一艘大船,他站在船上,无论水势如何汹涌,飘摇中都安稳不动。

宙斯冷笑道:“阿蒙神,你就这么点能耐吗?这是你我之间的斗法,我不是来看你划船的,而是看你如何化解,你就是在水上飘一千年,又有什么用?”

阿蒙也笑道:“宙斯,你的性子别那么急啊,都等了几百年,还在乎这么一会儿吗?”这句话就是宙斯不久前说阿蒙的,现在阿蒙回敬了宙斯。

说话间阿蒙伸出一根手指向上一指,天空出现了一团金光,就似一个金色的太阳。阳光洒向了水面,仿佛什么变化都没有,因为洪水仍旧滔天。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洪水渐渐消推,平原变成了沼泽、沼泽间又有湿润的泥土露出水面,风吹来了草和树的种子、植物开始生长,水中也有动物爬上了岸。

随着露出地面的岛屿越来越多,陆地渐渐连成片、成了一片沃野,更多的生灵在此繁衍栖息。然后有人来到了这片千里沃土平原,开垦土地、种植庄稼、建造房屋与城邦。这既像是一个创世的过程,也是撒冷平原在大洪水后曾经的历史重现。

阿蒙并没有阻挡这一场洪水,他的灵魂中也展开了一个世界顺势交融。至于撒冷平原上曾发生的这一切,他可比宙斯熟悉多了,运转演化是轻车熟路。又不知过了多久,这个世界的痕迹完全消失了,阿蒙脚下的大船也早已消失不见,就似他与宙斯根本没有出手一般。

其实两位神灵仍在施展神通,灵魂世界交织在一起消融变化,但此刻已与现实人间一模一样,完完全全的重合,所以看不出任何痕迹。如此广大的神通斗法,对这两人来说都是第一次。

当一切痕迹都不见,人间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别说撒冷平原上的生灵没有察觉有两位神灵就在这里进行惊心动魄的斗法,就连天国中的众天使与诸神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宙斯终于点了点头,眼中忍不住露出赞许的神色,缓缓开口道:“果然玄妙,你如今的成就确实已不亚于我,但我尚未看出有高明的地方!”话音未落他便收回了手段,那人间还是人间。

宙斯的神情似乎很轻松,但身体却绷紧了,就像一张蓄满力量的弓。他又一招手,看动作似是掀起了什么东西向阿蒙扔了过去。

阿蒙感受到一股迎面而来的力量,宙斯居然把整片撒冷平原给掀了起来,朝他当头砸落!阿蒙所见的世界陡然天地倒悬,他正在向平原迅速的坠落。到底是宙斯掀起了整个撒冷平原,还是他用大法力卷落了阿蒙,无法分辨清楚!

刚才他们斗的是灵魂世界创造之功,两人是平分秋色,阿蒙甚至隐约占了一丝上风。宙斯于是不再跟他比拼谁的境界更高,而是直接展开大法力相斗——看谁的法力更强?

这并不是仿佛的幻想,宙思真的掀起了整个撒冷平原的力量,他裹挟了这个世界,让置身于其中的阿蒙感受到这股力量砸了过来,而撒冷平原上的生灵却察觉不到任何动静的。

阿蒙能不能接住倒是其次,他如果在招架或反击时无法完全消融宙斯的大法力,就会产生震荡的余波。轻则被人察觉到动静,重则就是一场山崩地裂的大灾难——这恐怕是连阿蒙都承受不了的代价。他若不硬接的话,也可以脱身离开,仍然站在云端上与宙斯对望,这样一来虽惊动不了人间的生灵,但也等于向宙斯认输了。

所以阿蒙要么接要么躲,如果接了但是触动了人间的生灵就是输,而且可能代价惨重;如果躲他会安然无恙,但也是认输了。宙斯这一招分明就是想欺负阿蒙的法力不如自己广大。

只见阿蒙终于挥起了刚才没有用上的拳头,向着扑面而来的撒冷平原挥起。拳头带着耀眼的金光将,这一片山河打得粉碎!

并不是阿蒙真的把撒冷平原给打碎了,而是一拳化解了宙斯的大法力攻击、消融了宙斯掀起整个都克平原的力量。在这个世界天崩地裂之间,撒冷平原上的一草一木皆未触动。

砸过去的世界被打碎,宙斯置身处已是一幅末日场景——阿蒙借势反击了!

宙斯并未慌乱,双手向外一分似是撕开了一件无形的袍子,柔和的光芒辐射而开,混沌的景象消失了,蓝天白云下的撒冷平原又缓缓显现。就在这时,天地之间突然又出现了一只金色的拳头,一拳打向了宙斯的胸口。

这是阿蒙的进攻,他曾一拳打歪了阿波罗的鼻子。但宙斯并不是阿波罗,这一拳击出,天地随之一变,混沌陡然重归清明。阿蒙这拳没打中,两人又面对面站在云端之上,就似决斗之前的场景。

宙斯眯起了眼睛道:“你果然境界高明,并非倚仗法力更强!”

阿蒙却不说话,他在静等着宙斯的下一击,面前的对手是前所未有的强大,手段蕴含着不可思议的神奇。决斗尚未结束,阿蒙也很好奇宙斯还能有什么手段施展出来?刚才两个回合的较量,绝不是这位奥林匹斯天国之主最强的攻击。

只见宙斯神情凝重不知在酝酿着什么,天地之间的压力无形中越来越紧。就在这时,他却突然叹了一口气道:“不用比了,我输了。”话音一落,所有压力烟消云散。

阿蒙:“胜负高下未分,你又何必认输呢?”

宙斯的神情此刻竟显得有些懒散,他微翘着嘴角说道:“你赢了,但不是你本人赢了;我输了,但不是我本人输了。我们已经打了很久,你看看人间吧。”

就在宙斯说出“我输了”这句话的时候,马罗帝国皇帝恰好颁布法令,正式宣布取消所有的“异教信仰”,奉阿罗诃为唯一的神、圣子约稣所传之教为马罗帝国的国教。

天枢大陆民众对奥林匹斯诸神的信奉已在黄昏中落幕,奥林匹斯神域已不在。马尔都克曾有这种遭遇,阿蒙也曾有这种遭遇,如今轮到宙斯与奥林匹斯诸神了。奥林匹斯天国在人间失去了所有的神力源泉之领域,仿佛成了不生不灭永恒中的一座孤岛。

这一切又是如何发生的呢?阿蒙神归天复位之后,接引忒弥斯进入天使之国、成功融合忒弥斯所开创的世界、印证众神之神成就用了百余年,来到人间点化困惑中的明月夜、遭遇宙斯出手切磋,两人在云端上一动手又是近两百年。

而这三百多年中,约稣在人间的门徒以及门徒的门徒可没闲着,他们按照自己的理解、用自己的方式在天枢大陆上传播约稣留下福音,渐渐开枝散叶、开花结果。就像风吹过的种子洒落草原各处,发芽生长繁衍茂盛,传遍了整个天枢大陆。

也许是约稣做的太成功了,他那悲壮的殉道给后人带来了极大的震撼。也许是他的门徒更成功,懂得利用人间的手段去传播教义,并组建了严密的教会组织。一开始是各个分散的传教小组,后来转变成各地的教会团体。

教会团体慢慢从地下转为半公开,从平民传向贵族、从贵族传向军官与大臣,最后编织成了一张覆盖整个天数大陆的人间巨网,号称代表阿罗诃权威的人间教廷终于出现了。当信奉阿罗诃的人掌握了帝国的权力,必然也会利用手中的权力确立他们所信奉的神在人间的地位。

在早期的传教中,众门徒根据自己对福音理解,到不同的地方各自传教,在这个过程中又不断吸收与融合了很多当地原始的信仰,渐渐演化成各个教派。众多教派的认识与理解各不相同,但都是得到了或自称得到了阿罗诃的指引。

第十卷:新约 第358章 史诗天枢

就在阿蒙融合忒弥斯的世界时,约稣所传的福音已经从撒冷平原散布到天枢大路各地,有各种分支。比如在原巴伦一带人们曾信奉马尔都克、后来又信奉波斯帝国的大光明神教,当马罗帝国出现后这种信仰只在民间流传,后来又出现了异化。原大光明教中有一个分支教派演化为摩尼教,摩尼教信奉大光明尊,接受的却是阿罗诃的教义与信仰指引。

各个流派的所指引的教义有彼此不认同之处,人们都以为自己所拥有的是正信,将那些与自己对教义的理解不同的人视为异端。当对外的传教已经覆盖整个天枢大陆之后,接下来就是各个流派之间的融合,伴随着激烈的争辩与冲突。在教廷出现后,各个教派仍然在激烈的斗争中,而教廷对于异端的惩罚和打击异常凶残。

就在阿蒙于云端上消融宙斯卷来的那场大洪水时,人间各个教派的信众也举行了多次重要的集会,为了统一对教义的理解,这样的集会不仅伴随着唇枪舌剑而且充斥着刀光剑影。最终决定结果的,并不是谁对阿罗诃所指引的信念最坚定、对神性的理解最透彻,而是看谁能掌握人间更大的权威、清洗与消除异见的声音。

就在阿蒙成功的化解宙斯发动的大洪水当时,人间信众终于在惨烈的冲突之后形成了一个重要的结伦,那就是关于约稣的来历。

那些圣殿的祭司,为了以示与异教信仰的区别,自称神父。据神父们宣称,是圣父阿罗诃将自己的本质、品格、神性、荣耀都赋予了约稣,约稣在人间与圣父同质。圣父、圣子、圣灵一体同在。

很多人曾反对约稣与神同性之说,因为约稣生前从未自称是神,但是当各教派融合之后,出现了约稣人神同性的说法。从此开始,阿蒙那一世轮转中的人约稣,被人们宣布为神。

阿罗诃曾与族人立约:“不可为神建造有形的神像,如果那样,后世的子民可能会忘记信念的指引,只是祈求神坛上的偶像。”所以阿罗诃在人间并无神像,圣殿中也只是用一个光明十字架代表那神性的光辉。

是阿蒙拯救了族人,正是那支族人的后代将约稣钉死在十字架上,几百年后,约稣又被人奉为神。约酥殉难的场景被艺术家们雕绘,他还挂在十字架上,但那十字架却从此插在神坛上。

这对云端上的阿蒙而言,仿佛是一个无声的莫大讽刺,所以宙斯让阿蒙好好看看人间。

阿蒙曾说过,他不需要那所谓的神力源泉之领域,他也做到了。埃居的阿蒙神殿已在历史的长河中尽数废弃,而正是阿罗诃圣殿中的祭司们把约稣送上了十字架。而他最终还是“赢”了宙斯,人们对阿罗诃的信奉遍布天枢大陆,成了马罗帝国唯一的法定国教。

这不是阿蒙本人赢了,尔是人间那些信奉阿罗诃的人自以为如此。宙斯说自己输了,也不是他本人输了,只是奥林匹斯神系在人间的神力源泉之领域消失了。但宙斯还是不生不灭永恒中的众神之神,也可以随时以各种身份出现在人间。

云端上再看那人间,有越来越多的人被送上刑架,因为他们信奉或不信奉阿罗诃、承认或不承认约稣是神,或者因为他们的信奉与承认,与那些掌握刑架的人理解不同。阿蒙所要建造的那心灵中的圣殿,仍然只在心灵中,但人们又在大地上为约稣建造了无数宏伟而冰冷的圣殿。

这样的人间,并没有变得更美好,反而进入了黑暗的世代。并非阿罗诃所指引的信念光明不在,而是人们的双眼所见的不是那种光明。它对于芸芸众生而言,本就是一条艰难的道路,世世转生中的灵魂,缺憾在所难免,便是人间所见。

宙斯见阿蒙在云端上沉默无语,又用嘲讽的语气说道:“你真的很成功啊,你欲求超脱所不惜放弃的,信众们又加倍的奉献给你!看到这一幕,我不知你将如何超脱?我已经认输了,你是否要庆祝一下胜利呢?”

阿蒙长叹一声道:“不是你输了,也不是我赢了,走吧,我请你喝酒!”

原巴伦古国的疆域,官道旁有一个集镇,它是在很多、很多、很多年前自发形成的,可供来往的行人路人以及货商休息,也是附近的村庄交易货物、采买各种商品的地方。千年以来它历尽战火蹂躏,房屋毁了重建、建了再毁,神殿的名字换来换去,可集镇还是那个集镇。

这里的路边曾有一家酒馆,门前是个开放式的院落,空地上放着几张桌子,旁边有一溜拴马桩,还有给马匹提供饮水和饲料的食槽。八百年前,阿蒙曾与马尔都克的人间历世化身大流士在这里饮酒,而宙斯突然现身,言语中损了两人一顿。

如今那家酒馆当然早已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但官道旁的集镇,怎可能没有大陆上最常见的酒馆呢?几乎就在原地,今天又有一家,甚至连格局都与当年十分类似,向着官道的这一侧没有院墙,有几张桌子就摆在屋外半开放式的庭院中。

宙斯与阿蒙又坐在这里饮酒,只听宙斯端杯道:“这酒比当年如何?”

阿蒙是人间最高明的品酒大师,他苦笑着答道:“当然比当年的那浊酒要醇多了,价钱也要贵多了,而这个镇子也大多了。但此酒却有些发涩,酿制的火候过了,虽然以世俗的眼光而论,它是更好的酒,却未必比当年好喝。”

宙斯:“我端起这杯酒,怎么忍不住想笑呢?…你的信徒在人间干的那些事,恰如你所酿成的酒。”

阿蒙却很认真的摇头道:“不,那不是我酿的酒。坐在你面前的我,其实还是那位米都利城邦郊外经营葡萄园的人。我的庄园给人们提供了酿酒的葡萄,但人们却酿出了各种不同的酒。”

宙斯晃悠着杯子道:“你还是那个葡萄园主?好大的一片葡萄园啊!我记得你曾支付人们一天一个银币的丰厚报酬,而那些进入葡萄园工作的人不仅骂过你,还差点想揍你。”

阿蒙反唇相讥道:“我还付过你一枚神石呢!”

宙斯似笑非笑道:“我得到了我的神石,而你呢,是否得到了你想要的?你也许已经得到了。世世轮转三百年,最终约稣殉道、阿蒙神归天复位。有些神灵也许还曾困惑,你为何能在那时归天复位?但现在应该明白了,你所传播的福音确实遍布天枢大陆,你成功了!

但这是你想要的成功吗?你的一只脚踏上了门槛,却好似迈不过去,这姿势不难受吗?你曾问明月夜的话,我现在也想问你本人——是什么在困扰你的灵魂?你能在发愿世世轮转中脱身回归,说明你已看见那所欲求证的路,却为何迟迟迈不出那一步呢?”

阿蒙没有回答,旁边却有一个人答道:“阿蒙神,是否有人对你说过——超脱于鬼修也非不再是鬼修,你可能会成为诸天仙家中最大的鬼修!尽管你已超脱,但你这样的神灵所诞生的根基如此。”

宙斯与阿蒙都吓了一跳,他们说的话自然不会传到旁人耳中,两人在人间又似身处另一个世界,这比任何一种隔绝声息的神术都要高明。但那人不仅听见了他们谈话,而且还把声音传进来了,说明此人无形中也展开了一个世界,与两人置身处交融。

能做到这一点,境界绝不在他们之下,而且在无声无息中已经将灵魂展开的世界交融,人家都出手了,这两位众神之神还没有察觉出来呢,法力是不可思议的广大。

他们同时扭头,宙斯道:“波旬吗?”阿蒙道:“您就是那位斩一缕心念化为句芒的昆仑仙家吗?”

宙斯这一瞬间想起了八百年前的场景,当时大流士也在场,那么此刻来凑热闹的、又有这个本事的人最可能就是波旬。而阿蒙却立刻想到了句芒,因为那人的话,就是来自昆仑的仙家句芒在玫瑰园中说过的。

句芒是某位仙家的一缕心念所化,那么此刻说话的人,很可能就是当初斩一缕心念为句芒的那位仙家。多年不见,难道此人也有了类金仙极致的境界?

隔壁桌上坐着一名中年男子,一看就不是天枢大陆当地人,典型的东方人面孔,装束也非常特别。他身穿淡黄色对开襟长袍,黑色的直须及胸,修剪的十分整齐好看,五官端正、面色温润,神色平和中带着自然而然的威严。

宙斯与阿蒙甚至都不清楚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来的时候根本就没看见他。但此人却好似早就坐在那里喝酒,听见两人同声问话,他答道:“不,我不是,你们都认错人了。”

随着话音,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就突然坐到了阿蒙这一桌,仿佛他一直就坐在这里似的。宙斯吃惊不小,随即举杯问道:“远方的客人,请问您是谁?”

那男子笑道:“随缘相遇,名号无所谓,随便你怎么称呼。”

第十卷:新约 第359章 三位一体

阿蒙微皱眉头怔了怔,随即展颜道:“既然是随缘相遇,那我就叫你遇先生吧!请问遇先生,您怎会知道那一句话?”

遇先生淡然答道:“我虽没有去过那玫瑰园,但也听说过句芒曾去的事情。句芒说的没错啊,他极善推演之功,你如今果然已是人间最大的鬼修!但你所见非你所愿,尚牵羁于此,所以亦不得超脱于此。”

阿蒙追问道:“遇先生,您认识句芒吗,请问他可好?”

遇先生叹了口气:“因青帝殒于化形天劫,句芒已散,就在访问玫瑰园后不久。但也不必遗憾,这正是他所求,所求未证而已。”

宙斯在一旁问道:“这位遇先生,请问你因何来此?”

遇先生一边喝酒一边道:“我是来看风景的!一百多年前我就来过,看见二位正在切磋,神通广大手段玄妙。后来我回去了一趟,等再来的时候你们终于打完了,斗了个胜负未分又跑来喝酒。”

阿蒙与宙斯的相斗,丝毫没有惊动人间生灵,就连诸神与诸天使也不清楚他们在做什么,不料却让这位先生看的一清二楚。宙斯笑了笑道:“请问,这里的风景好看吗?”

遇先生反问道:“你说呢?各花入各眼,总有精彩之处吧!”

宙斯又一指阿蒙道:“我还以为你是冲他来的,原来只是看风景。”

遇先生捻须道:“对我而言,二位高人不就是世上的风景吗?那一番切磋确实精彩,只是过程有些长,我有事回去了一趟,再来时你们已经在喝酒了。但你猜的也没错,我的确是冲阿蒙来的,人间最大的鬼修得证,我怎能不来见识一番呢?”

这两人聊的倒挺热闹,而阿蒙不说话只是听着。这位遇先生说形容阿蒙是“人间最大的鬼修得证”,真是最贴切不过了。仙家句芒曾称神力源泉之领域为“鬼修之法”,而阿蒙为了求证誓愿,不惜放弃一切神域,但如今他却在这一方面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

阿蒙欲超脱于鬼修,事实上却成为人间最大的鬼修。阿蒙不以此为目标,却自然的得到了。就像一个凡人,并不以名利为目的,只想做好自己的事情,最终却名利双收。

阿蒙忍不住放下杯子道:“遇先生,那您如何看我这人间最大的鬼修呢?”

遇先生一手端杯一手捻着胡须道:“不在于我如何看,而在于你自己如何看。”

阿蒙起身凭空抄出一把壶,给遇先生斟了满满一杯酒道:“正想请教,请您先饮此杯。”

遇先生品了一口,眼神一亮,连连点头赞道:“人间绝妙佳酿,仙家难得之美酒,与昆仑风味不同!其实你不必请教我,看看这位宙斯,他就比你潇洒明白。不倚仗鬼修亦不讳鬼修,是为逍遥,仙家之道无非如此。”

宙斯却在一旁皱眉道:“你这是在夸我吗?”

遇先生答道:“非褒非贬,所见即愿见、适志而已。其实你们那些天国中,适志之神很多,仙家并无高下之分,只是你的功德更大。你刚才问阿蒙,倒是问对了;但是笑阿蒙,却是笑错了。”

宙斯:“哦,我错在哪里了?”

遇先生:“因为那一点都不好笑!历化形天劫成就金仙,拥有灵台开辟之功,已是大逍遥自在,请问境界至此,尚有何物不可得?万事万物斩化身见证,灵台便可化转而成。因此金仙之上再无仙家法诀可传,皆凭自证、行无路之路。

而我等皆是有大背负之人,曾为开辟仙界受累更多,因此机缘更大,已证类金仙极致。但倘若不证又如何,可有一丝之损?皆是行无路之路至此,你却笑阿蒙迈不出那一步,不觉得无聊吗?就算阿蒙得证,你也不会羡慕他,那又何必笑他未证呢?”

宙斯又笑了:“我不是笑他未证,只是看他现在这个样子觉得开心而已。”

阿蒙却问道:“遇先生,您的意思是——此路本不必行?”

遇先生摇了摇头道:“此路非人间理解,行无路之路至金仙极致,已豁然开朗,因为眼前全是路!证金仙极致,非比金仙更高明,却是仙家莫大功德,可法自然之道。一方仙界已能无穷无尽、四面皆坦途,你想怎么走,都是走不完的!”

此话倒是点醒了桌边的两位众神之神,阿蒙与宙斯同时起身举杯道:“多谢!”

遇先生一摆手:“不客气,能找到二位这样的人聊天、看这样的风景,已经很难得了。”

他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至此豁然开朗、眼前全都是路?遇先生虽然是从仙家修行的角度谈的,但境界上也有可印证之处。他说金仙极致并不比金仙更高明,也就是说阿蒙和宙斯,并不比已求证天国之主的忒弥斯或普罗米修斯更高明。

因为他们能实现的愿望是一样的,都能在不生不灭的永恒中开辟一个灵魂世界、拥有灵台化转之功。既超越造物主也超越创世神,留下传承指引门徒到来,又能斩化身历世行走人间、或者本尊法身自由来去,不受形骸与天国所缚。阿蒙和宙斯能做到,理伦上普罗米修斯和忒弥斯一样能做到。

但宙斯或阿蒙能以自己的灵魂世界,去融合同一神系的天国之主所开创的世界,在这个过程中汲取修炼见知,它没有限制、而是无穷无尽!勉强打一个比方,只要是能看见的路,它根本就走不完,境界至此,修证是没有尽头的,也无所谓尽头。

这并不仅是众神之神一人之功,也是他求证的大功德,同时还是他们背负的责任与承诺。灵台世界的内涵与外延有多么的广袤,不仅在于众神之神自己,还在于愿意接受这个世界指引的众神或众天使中有多少位普罗米修斯或忒弥斯。

比如普罗米修斯在奥林匹斯天国开辟了自己的世界,宙斯便拥有了他的修炼见知,普罗米修斯所见证的一切,宙斯也等于见证了,想去修便可以修。而这对于普罗米修斯也只有好处并无损失,因为他的世界不孤独,他在不生不灭永恒中安享的天国,远比自己能开创的世界更加丰富广大。

所以对于宙斯而言,像普罗米修斯这样的神灵越来越多的话,就等于他的修炼见知越来越宏大,甚至不必斩化身历世,就能按愿望去修证并拥有各种各样的收获。

阿蒙与宙斯为何体会的尚不真切?说实话,按人间的形容,他们的家底有点“薄”。若按金仙类比,奥林匹斯天国中目前也只有一位普罗米修斯,阿蒙的天使之国中也只有一位忒弥斯。而听遇先生的意思,他也是一方仙界之主,而且他的仙界中所融合的金仙世界不少。

宙斯与阿蒙闻言的瞬间就明白过来了,同时起身致谢。阿蒙叹了一口气:“遇先生,正如你所言,境界如此,我还有什么不能明白的?但我所求与我的誓愿有关。”

遇先生看着他道:“你出身于鬼修,却欲超脱于鬼修,但你又不可能像安-拉或阿努那样发愿重新求证,因为你承诺了永恒的天国,所以只能在更高的境界中自我求解。你的誓愿,修是修不成的,那是大宏愿,更何况你尚欠火候。”

他说阿蒙尚欠火候,这话还好理解,但“修是修不成的”是什么意思?遇先生的话中带着仙家妙语声闻,向两位众神之神解释了所谓“大宏愿”,那确实不仅是个人的修炼,无论境界能有多高深、法力多么广大、积累有多么雄厚、用功有多么勤苦、悟性有多么高绝、经历的年代有多么漫长,自己都不可能仅凭自己去完成。

历化形天劫成就金仙,走的已是无路之路,到了金仙极致、浑成之境,眼前豁然开朗又全是路、没有尽头。本就是超脱永生之存在,到了这个地步,已是大逍遥自在,无所谓解脱或者超脱了,除非像阿蒙这样所见非所愿,仍欲自我求解。

按照宙斯或阿蒙所熟悉的哲思方式,遇先生对大宏愿的解释是一个典型的悖论。无论个人如何努力,它都是修不成的,但这又必须是自我求解的誓愿。这一步迈出去之后是怎样一种存在,不可言述也无法形容,只可体会无法描绘。

成就金仙要历化形天劫,而求证大宏愿是应诸天之劫。若诸天相安,自然无所谓求证,没事找事的话更不可能求证,至于这诸天之劫是什么,也不太好用语言来概括。

听到这里,宙斯与阿蒙都良久无言,最后宙斯端起杯子喝酒笑着摆手道:“不关我的事。”

阿蒙却站起身来又给遇先生斟了一杯酒道:“诸天之劫,我已应之,只是我修证不圆满,未得透彻而已。多谢二位今日把盏相谈,我要先走一步了!”

阿蒙居然说他已经应诸天之劫,而宙斯与遇先生都没表示否认,这的确是实话。回想这千年以来天枢大陆发生了什么?都克镇诞生了一位矿工之子阿蒙,他在一位八级大魔法师的指点下企图解开成为神灵的秘密,得到了答案、最终超脱了永生。

都克镇的族人失去了守护神的守护,阿努纳启神系的主神恩里尔趁机发动了大洪水,要印证阿玛特预言中众神之神的传说。结果呢恩里尔、塞特这些神灵中的野心家被斩落,古老的创世神阿努与安-拉也离去,阿努纳启神系与九联神系从此消失,被融合入阿蒙的天使之国。

马尔都克脱离阿努纳启神系之后,另创自在天世界,波兹帝国吞并天枢大陆;接着奥林匹斯神系伴随着马罗大帝国崛起,完成了天枢大陆前所未有的统一。阿蒙在人间的神域曾彻底失去,他在人间世世轮转三百年直至约稣得证,被信奉阿罗诃的族人后裔钉上十字架。

可是约稣的门徒却创立了新的宗教,成为了马罗大帝国的国教,以人间的权威取缔所有异教信仰,奉阿罗诃为唯一的神。这便是诸天之劫,也对应人间沧桑世事,阿蒙便是那应劫之人。目前的问题,只是他本人的修证尚未圆满。

阿蒙回到了天国,默默的观望着世间万象,强大的马罗帝国已在北方蛮族的不断入侵下分裂、消亡。人们又在帝国的废墟上建立了新的国度,战乱之后能够完整保留下来的社会上层建筑,几乎只有信奉约稣的教会以及它的组织。

这样的组织立即被新的统治者所利用,戴上神权的光环成了世俗中公认的最高权威,也是最佳统治手段、并成为人们争夺的目标。这一切伴随着知识传播的垄断,于是教育本身也渗透了神学的性质。

其它一切知识都成了神学的分支,教会的教条同时就是政治信条,教会编订后颁布的有关阿罗诃以及约稣记录的经典,在各法庭上都有着法律效力。

既然统治者宣称直接从神那里接受了真理,那么世人哪里还有必要去寻找真理?假如阿蒙晚生千年来,到这个黑暗的世代代,他那坚韧的求索历程,也会被那些所谓的信徒视为罪恶。世间种种天才的哲思,如今已堕落为神学的仆从,只用来被解释神是如何存在的。

这比起阿蒙诞生的年代,种种他曾抗争过的枷锁,如今更加坚固冰冷,几乎令人窒息。而那神坛上的约稣神像,仍被钉在十字架上,默默的看着这一切。

阿蒙在天国中叹息,穆芸站在他身旁小声抚慰道:“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必如此叹息!你看看这永恒的天国,是你与众天使指引人们超脱永生的家园。在那黑暗的世代中,还是有人不断从刑架上到达天堂,也有人守护心灵中的圣殿、超脱永生成为天国中的天使。”

阿蒙答道:“我也是在为我自己叹息,约稣被人们称为拯救者,可谁来拯救我呢?绝不是那些又把十字架插上神坛的人!”

穆芸抱住了阿蒙的胳膊:“我的神,您不需要谁来拯救!约稣在十字架上曾说要宽恕那些人,其实他们也不需要你宽恕,不得超脱的灵魂早已转生。您能做到的都已经做到了,可人间不是天国,叹息的时候,你又在想什么?”

阿蒙苦笑道:“我在想句芒和遇先生说过的话,他们隐约都提到过太上忘情之道,若人们空谈境界之时,仿佛崇敬不已。但此人若就站在你身边,你在祷告呼唤的时候,便会明白那是多么的难以接受了。此等境界,尚非我能及。”

阿蒙的话太玄、不好理解,但可以用世事打一个最最庸俗、很不恰当的类比。比如人间有一位高官,既清廉能干又刚正不阿,亲近他的人自然逢人便夸奖他的好,冠以种种崇高伟大之名。但有一天这些亲近的人自己有私事请求这位高官,希望他不那么清廉、正直一回,给他们好处方便。如果遭到拒绝的话,他们便会心生怨恨,在心里或别的场合骂他沽名钓誉、迂腐固执、不近人情、难有好报等等。

人性的缺憾如此,对神的态度也是如此,这些并不会必然因信奉而改变。

穆芸若有所思道:“也许你应该站在别处,看看别的风景。虽然我不太懂,但也明白是怎么回事,有些事恐怕是在一念之间。”

阿蒙心念一动道:“我想去拜访一个人。”

远方的天竺,文森特卜正在为弟子讲法,身边还有很多随行供奉的善男子、善女子。有一名供奉者问道:“大师,请问如何修来世?我在今生奉善行,又怎知来世会如何?”

这个人在请教修来世之道,阿蒙已经悄然混进了信众之间,不禁想起了句芒在玫瑰园中所说的话。句芒曾指着温迪说过:“她就是她前生的后世、后世的前生。”却不知这位文森特卜会怎样回答。

文森特卜笑着反问道:“善男子,你可知你的前生?”

这句话问的有趣,若没有渡过生生不息的考验,凡人当然不知;若渡过了考验,已不会因此而动念。那名信众答道:“不知。”

文森特卜解说道:“你并不知你的前生是谁,前生的那个人,也并不知后世之你。看似毫无意义,又从何处谈修呢?若谈前生后世,与谈世上他人并无分别。所以所谓修来生便是修入世之道,你若寄何愿于来生,今生便以何愿对待世上之人。”

阿蒙默默点了点头,并没有打扰这场问论,又转身一步踏入了虚空。他的来去众人不能察,文森特卜却抬眼望了一眼阿蒙来过又消失的地方,轻轻点了点头像是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