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郁天皱皱眉,很不屑的样子。“这种甜得腻人的东西,只有女孩子才喜欢。”

“是么?”她把烛台移到他面前。“天色都暗了,你还在看书?怎么也不点灯?”

郁天挑眉。“我不用点灯,也看得清楚。”

清葵嗤笑一声。“你莫非是生了双狼眼,能在夜里视物?”

郁天不置可否,依然低了头去看书。

半响,她也不语,只坐在他身旁瞧着。

他却忍不住了。“你看着我做什么?”

“你这一本《大夏开国志》,看了几日了,为何还停在这一页?”

郁天瞪着她,墨眸微动。“你难道没别的事可做了?”

清葵摊了摊手,把那一大碗糖栗子移过来,推倒他手边。“吃几个罢,还热着。”

“不吃。”

“这里头放了桂花蜜。”

“…不要。”

“真不要?”清葵忽然起身,凑过去一把按在他的书上。

他抬眼,薄怒。

“爱吃甜的,这不丢人。”她认认真真地对他说着。

他的愠怒瞬间收了去,又露出些慌乱,当然也只得刹那。

“不知道你说什么。”他低下头,拨开她的手继续看书。

清葵的笑容慢慢变得邪恶起来。“郁——宝——宝!”

郁天分寸大乱,水墨眸里全是惊慌。他手一抖,那本看了许久的《大夏开国志》吧嗒一下落到地上。

“你——”恼羞成怒,他起身想躲开她调笑的眼睛。“那是娘她自己要叫的,我可没答应!”

“其实也挺好听啊。”清葵好笑地看着他像没头的苍蝇东奔西走,走了半天也没找着门。“郁宝宝,很可爱!”

“不许说了!”他终于涨红了脸,狼狈不堪。

“好罢,不说了。”她咳了咳。“你娘还说了,你最爱吃甜得发腻的桂花糖栗子。现在长大了,为什么反而不吃了?”

郁天还没缓过劲儿来,索性背对她朝着窗台假作望月状。“现在不爱吃了。”

“是么?”清葵优哉游哉地用手指拈了一颗栗子,送到他唇边。“我吃过了,又香又甜又糯,还有桂花的香气——”

他看也没看,只抬眼望天做凝肃装,喉咙却动了动。

清葵转了转眼珠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作甚?”他皱着眉转过头来,清葵便趁他唇齿一张的瞬间,把那颗糖栗子塞了进去。

他睁大了眼,却又不好吐出来,只好含着那颗栗子对她怒目而视。

清葵眨眨眼。“很好吃,对不对?”

郁天已经体会到嘴里那香甜的诱惑,但当着她的面又不好猛嚼,憋得很辛苦。

清葵往他肩上拍了拍。

“谁说长大了就不能吃甜的?”她把碗放到他手边,自己却转身出了门。“长大的最大好处,不就是能自由选择自己所爱的东西?”

她没有再看他,只关上了门。

她没走远,只在心里数到三十,又猛地推门而入。

郁天手里拿着一颗栗子,那表情混合了惊讶惊惶以及惊吓,红白一片,看得她极为舒爽。

“这就对了嘛。”

她坐到桌边,替他倒了茶,自己也动手拿了一粒。“好吃!”

郁天犹豫了一会儿,看她没有嘲笑自己的意思,终于坐下,把那颗栗子放进嘴里,渐渐不再碍手碍脚。一大碗栗子不一会儿便被两人瓜分得精光。

“真是香!”清葵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舔了舔嘴唇。

“只可惜用的是去年的桂花蜜。要是用今年新鲜酿的,滋味会更好。”郁天颇有些遗憾。

“这你也尝得出来?”清葵满眼敬佩。

郁天别开眼,咳了咳。“从前每到秋天,我娘便会做这个。”

“邬夫人?”

他神情一僵。

清葵会过意来,转开了话题。“郁天,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她的神情相当地谄媚,让郁天油然而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何事?”

“那个——你也知道,现在天气凉了。”

郁天挑眉。

清葵缩了缩。“在房间里沐浴,实在有些冷。”

她跟郁天住在一道,沐浴成了个大问题。因为没有专门的房间,她只能去丹君住的地方沐浴。但天气渐凉,即使用浴桶水也很快就凉,洗得相当不痛快。

“那就多加几个暖炉。”郁天回过头去,拾起地上的书,继续看。

清葵尤不死心。“暖炉也抵不住啊。小天啊,你看那温泉——”

“不行。”

清葵一噎。“就你一个人用,太浪费了吧?”

“不行,别打温泉的主意。”郁天神情不变,语气很坚定。

清葵皱了一张脸,忿忿不满。“小气鬼。”她窝了一肚子闷气,回到自己的榻上拿棉被蒙住头。

郁天看了一会儿书,瞟了那塌上鼓鼓的人形一眼,唇角微勾。

半响之后,见她还无动作,他放下书,缓缓走了过去,在那团鼓鼓的棉被前站定。

“喂!”

那团人形棉被微动了动。

他蹲下身,正对着那团棉被。

“郁泉你不能去。不过山里还有另外一处温泉,你可以去那儿。”

人形棉被蠕动了一下子,露出一团黑缎般的发,细长的眉,和一对晶晶亮的眸子。

“真的?”

郁天望着她的眼愣了愣。“真的。”

那双眸子一弯。“那还差不多。”

“不过,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那日,你是怎么会进了郁泉?”

清葵掀开被子,露出脑袋,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还不是因为那只臭鸟。”

“那只蜂鸟?”郁天眉一挑。“真是你养的?”

“不是。那鸟叫‘追食鸟’,能帮人找吃的。”她坐起身来。“当时我饿得要命,才捉了一只叫它替我寻吃的,谁想到它把我领到了郁泉。”

郁天啼笑皆非。“郁泉里可没吃的。”

“就是啊。它是被温泉里的香味儿吸引过去的,还当你是吃的。”清葵摇摇头。“真是蠢鸟。”

郁天神情一松。“温泉里究竟有什么香味儿?”

清葵挠挠头。“跟你身上的香气一样。”她往前一凑,正好对上他的脖颈处,深深地一闻。

“似莲非莲,似桂非桂。像是混合了莲花和丹桂香。难怪它会弄错。”

她把这通感慨发表完,才发现郁天神情很僵硬,一团红从他脖颈那处渐渐上延。

“呃?”

郁天猛地起身,微晃了一晃。“该就寝了。”

“可是——”

他也没理会她,直接进了里屋,啪地关上了门。

“你还没洗漱。”清葵接着说完,摇了摇头。“害羞了?”

第十三章 狼狈的生辰意外

十月十五,整个天堑寨十分欢快。

少主子生辰,每个人都派了一个红包两只红蛋,晚饭极其丰盛,有肉有鱼,外加敞开任喝的女儿红。

邬寨主让人在主屋前摆了流水席,大家同吃,热闹得很。

清葵看着手里的红蛋和红包,表情很有些复杂。

“郁天,我听闻在中原红蛋一般用于庆贺生子,女儿红更是送嫁的酒。没想到你们这里却用来庆生。”

郁天的脸色本来已经极其阴晴不定,听了她这句话,更是郁闷。

他着一身玄色的交领曲裾深衣,领口和袖缘上绣着银蓝色的花纹,配着深蓝和玄色相拼的腰带,正是少年俊秀,翩然风采胜过芝兰。

他郁闷归郁闷,也注意到了她话中的玄机。

“‘听闻’?”他转过脸去看她。“你莫非不是中原人?”

清葵呆了呆,随即笑得灿烂。“郁天,要不要喝杯酒?这女儿红可是十八年陈酿,平日里难得喝到的!”

“我从来不喝酒。”他皱皱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这——”

“清水!”

丹君远远地朝她招手。

清葵如蒙大赦,连忙回了回手,朝郁天讨好地笑笑。“姐姐在唤我呢,先走了!”

“你——”郁天眼睁睁看着她轻快地走远,无奈地摇摇头。

“小天。”萧错在他身边坐下。

“师父。”他立刻正色。

“清水姑娘怎么走了?”萧错往她离开的方向瞥了一眼。

“她去她姐姐那儿了。”

萧错点点头。“小天,你也十四了,若有了喜欢的姑娘——”

“师父!”郁天有些尴尬。“徒儿没有。”

“当真?”萧错笑了一声。“我看这清水姑娘倒是不错。率真娇憨,很讨人喜欢。”

“她哪儿像个姑娘了,根本就是只野雀,整天叽叽喳喳。”

虽然这么说着,他脸上的神色却柔和了些。

萧错笑得意味深长。

“若是不看紧些,等到野雀飞走,再也无处寻觅的时候,后悔的可是你自己。”

郁天垂着头,默然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开口道:“师父,你曾说自己从平阳城来,不知师父是属哪一门派的?”

萧错的神情一凝,笑容渐敛。

“怎么突然问这个?”

郁天抿唇。“徒儿只是想知道自己师承何派,以后若有机会,也好和同门的师兄弟们有所交流切磋。”

萧错复又温文点头。“师父之所以来到湖州,正是与师门有隙,所以一直未提及。这件事,待我今后慢慢再与你说。”

“是。”郁天神色舒缓。“多谢师父。”

萧错在他肩上拍了拍。“小天,你的天资之高,为师从未见过。以后若有机会,还是出了山寨投向那些武学大派,才能不负了你的天分。”

“师父的意思,莫不是要离开?”郁天眉间微紧。

“我总不能一直呆在这儿。”萧错起身,侧脸望向山间初升的那道月轮。“还有许多事要做。”

郁天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师父可有家室?”

昏黄的斜阳余辉洒落一地,萧错的宽袖随着秋夜凉风往一侧轻摆,在这片热闹喧嚣中生出了些许凉薄萧索。

“未曾有过。”

“只差一点,差一点就有了。”萧错的声音忽然又响起。

郁天望着他,有些惊讶。

“那为什么——”

“她死了。”他的声音低微,迅速湮没在山间暮色,化作细碎的风声。“我本想娶的那个人,她不在了。”

郁天怔忡一刻,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清葵鬼鬼祟祟地摸进屋子,意外地发现郁天竟然站在窗边,依然穿着那身曲裾深衣,微仰了头不知在想什么。

她咳了一声。“你怎么还没睡?”

“你手里是什么?”郁天没有回头。

清葵扬眉,背在身后的右手磨蹭着伸了出来,手里举着的正是一只棕色的小酒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