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是个阴谋。”清葵蹲下身,打算翻查他的衣服。“这个人是故意被擒的。”

郁天一把拉住她。“让我来。”

清葵只得挪开了些。“你看看他里面的衣服,是不是黑色的。”

郁天解开他外头的官服,又剥了一层,里头赫然露出一层黑色中衣。

“是。”他面色冷凝。

清葵往那黑色中衣的领口和袖口瞧了瞧,只见分别有一朵白色的海棠花绣在其上。

“糟了。”她不由得轻呼。

郁天的神情发冷。“白棠缁衣卫。”

清葵愣了愣。“你知道?”

“当然。”郁天的眼神微涩。“北都镇国亲王的亲随护卫队,缁衣白棠。谁能不知?”

关于大夏国的皇室权臣,建国历史,清葵在来大夏之前恶补了一番。夏武帝连时暮是大夏的开国皇帝,而与他一同打江山的,除了他结拜的几位义兄弟之外,还有一个便是他的亲生弟弟连时棠。

大夏建国初,夏武帝论功行赏,列土封疆,将西蜀,平阳,岭南划分成郡,由几位义兄弟统领,是为各路郡王,而轮到自家兄弟时,却已没了地方。

然连时棠与连时暮两兄弟感情甚笃,连时棠表示自己不需要封地,可以在北都留守,以辅佐天子。连时暮深感愧疚,索性将北都一域划给了连时棠,封为镇国亲王,尊荣与天子无二。

这白棠缁衣卫,正是连时棠当年在战火中一手培养起来的一队护卫,不仅武艺高强,忠心耿耿,且都是些为了主子甘心抛命的能人,难得还团结一致,大夏国人无不敬畏。

可这隶属于北都亲王的缁衣卫,怎么会假装湖州官府的人,潜伏到这么个小小的山寨里头来?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清葵站起身,“我们应当把这件事告诉寨主。”

“你刚刚找师父——”郁天的心思转得快,立刻将她的行为关联起来,凑成一个模模糊糊的真相。“难道师父他跟这件事有关?”

“你还叫他师父?”清葵皱起眉。“丹君曾经看到他跟衣裳上有白花的人接触,还被他下了药,差点儿变白痴。这件事他一定脱不了干系。”

“怎么不早些说?”郁天脸色发青,双眸冰寒。

“我警告过你。再说无凭无据的,就算说了,怕也会被你认为是在挑拨。”清葵心中不安渐盛。“今儿个的事情很不对劲,我们快去找他们。”

两人越是接近前寨,心中越是发沉。

之前喧闹的前寨,如今却安静了不少。

走近了,才看见流水席上歪七扭八躺倒了大半人,口角流涎,红光满面,像是喝得心满意足之后醉倒当场。

整个山寨四百来号人,除却负责守卫和做杂役的妇孺儿童一百来号,剩下的过半都躺在这儿。还有一半是不爱喝酒的,大概是已回了房。

连邬寨主和夫人也躺在其中,睡得正酣。

“怎么喝那么醉?!”郁天跃步上前,想把他们唤醒。“爹,娘,醒醒!”

清葵望了望周围睡得忘我的人们,心头一凉,随手拿了一盏酒杯送到鼻前闻了闻。

“真卑劣!”清葵上前拉住郁天。“这酒里下了药,你叫不醒他们的。”

她从怀里掏了一个小瓷瓶,倒出里头的药丸,往寨主和夫人嘴里一人塞了一丸。

寨主和夫人悠悠醒转。

“小天?”邬寨主眉开眼笑地拉他。“过来,一起喝一杯。”

“这酒劲儿还真大。”邬夫人揉了揉脑袋。

“寨主,夫人,出事了。”清葵冷声道。

正在此时,听得一声大喊。

“有官兵突袭!”

这句话像是平地生雷,让还醒着的众人一惊。那些睡倒在流水席上的继续浑然不觉。

有人捶响了战鼓,山寨里顿时一片混乱。

本已回房的人们从房里蜂拥而出,拿着武器朝寨主和夫人处聚拢过来,还有不少人试图唤醒那些醉倒的兄弟们。

“兄弟们,有官兵来犯!大家准备迎敌!”

邬寨主一脸凝重,从夫人手里接过两把大刀,领着还清醒的众人朝门口而去。

郁天焦灼地看向清葵。“还有解药么?”

清葵摇了摇头。“只有两颗。不过若用冷水泼,也许能让他们醒过来。”

“用水泼!”郁天厉声,留下的人们伙同老弱妇孺纷纷打了井水来朝这群醉过去的大汉身上泼去。

不一会儿,还真苏醒了不少。

“有敌来犯,大家跟我来!”郁天举起柳叶刀,仰天一挥。

忽然一支响箭,带着簌簌的风声和一团烈焰破空而来,直接射穿了天堑寨的寨旗,最后插在主屋上,破了几片瓦。接下去又是数支响箭落到了干草堆上,顿时燃起了几团火焰。

“他们要用火攻!”清葵朝郁天大喊了一声,却见郁天的眼神定在那片被射穿燃烧着的旗帜上,似乎有些不对劲。

“郁天,你怎么回事?”她连忙上前拉他。

他这才清醒过来,摇了摇头。“清葵,你不会武,到后寨去藏身罢。”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她的心情却很有些复杂。

“他们这是有备而来,已经破了石机关。萧错在这里呆了那么久,一定早就有了万全之策!”清葵拉住他的手。“万一——”

“不会有事。”郁天望着她的脸,郑重其事。“若我们真的没挡住他们,你——你就带她们去郁泉。”

他的声音很小,只有她能听得见。虽然听见了,她却只有疑惑。

“郁泉?”

“那儿有——”他忽然凑近她的脸,俯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两个字。

出路。

这是他们第一次那样靠近,虽然是这样紧张的形势下,两人依然感觉到了心神微荡。

郁天别开眼。“走!”他领着一众人等往寨前走去,恰似出征的少年将军。

那羽箭渐频,前寨渐渐浓烟弥漫。又有不少人被箭射中,当即毙命。尖叫恐慌之声布满整个山寨。

没有参加战斗的妇孺们四处逃窜,殊不知这样却又增加了被射中的可能。

清葵藏在屋后想拉住她们,却没人肯停留下来听她说话。邬夫人跟寨主一同去了前方,后寨一乱,无人能劝。

在这片混乱险恶之中,清葵却蓦然想起丹君和榔头之前就在前寨山门。

她探身出去望了望,只见四面皆起了火,前寨山门处杀敌之声震耳发聩。等待了许久,火箭之势稍顿,她才朝前寨山门处小心地移去。

满地都是中箭倒地的人们,她不忍再看,却见前方人群蜂拥而入,其中有身披铠甲的官兵,手持明晃晃的刀剑,朝犹在抵抗的山贼们身上毫不留情地砍刺而去。

清葵从未见过这般残忍无情,血肉横飞的场景。

她只来得及震惧了一会儿,突然心有所感,朝另一处山壁望去。

那山壁高处有一小片平地,平地上伫立着一个人,正是萧错。

萧错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一幕,丝毫未动。

“夫人!”

清葵被这一声吼闪了神,再一看时他已不再那里。

她连忙朝吼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却见邬夫人身中一刀,躺在血泊之中,犹在苦苦支撑。邬寨主满眼痛心,却奈何身在远处与那些官兵相斗,难以脱身。

清葵也顾不得许多,穿过对战的人群奔到邬夫人身边。

“夫人!”她扶起邬夫人,替她按住伤口,将她挪到相对安全的地方。“你怎么样了?”

这一刀伤在心肺要害,纵使神仙也难救。清葵心下大恸,神情哀戚。“夫人…”

邬夫人却一把握住她的手。“小——小天——”她已认不出清葵,却还惦记着自己的孩子。

“夫人请放心。”清葵颤抖着手,回握住她的手。“郁天绝不会有事。”

邬夫人的眼神似终于释然,放松了下来,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清葵咬牙含泪将她放下,探身去找寻郁天和丹君的身影,却只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平日里熟悉的人,一个一个倒在兵戈之下。

守门的阿淳阿律,厨房的大李子,黑的像炭的仇聪仇颖两兄弟,还有那个刚刚有了未婚妻整日里欢喜的刘柱子。

还有裘大,那个面粗却心善的莽汉,虽然中了一箭,身上又被砍了两刀,还在勉力挣扎,目呲欲裂地举刀砍向一个官兵,终于不支倒地,又被人补上了一刀。

清葵躲在屋后,呜咽着咬住了自己的手掌。第一次痛恨自己没有习武,没有带足够的药出来,没有能力救任何一个人。

她仍然不死心地用眼睛到处搜寻,却依然没发现郁天的影子。

而官兵的数量实在太多,邬寨主也终于难敌众人,被生擒在地。“你们要杀便杀,不用废话!”

官兵在前寨纠集,其中一名身穿蓝袍,留两撇胡须的微胖中年男子颇为醒目。

“你们屡屡与官府作对时,就该知道今日灭寨一事纯属咎由自取!”

他一挥手。“给我杀!”

清葵已不忍再看,只听得刀剑刺入血肉之声,仿佛放大了无数倍在她耳边回响。

“烧了这山寨,一个不留!”

“是!”

第十六章 藏在郁泉的秘密

她下意识地往后寨退去,躲在后寨上方稍微隐秘些的山崖缝隙里,离郁泉不远。

官兵很快漫入后寨,四处放火,见人便杀。后寨里大多是那些妇孺儿童,毫无反抗之力,一时之间凄厉的惨叫声不断。

清葵心惊胆战,几乎要站立不稳。正在此刻,却见榔头左手持长剑,右肩上抱了一个人,朝她走来。

此刻的榔头,衣衫染血,却面色沉静。

她虽然心觉异样,但好歹来了个认识的,便立刻奔了过去。

榔头对她点点头,将肩上的人放了下来。居然是郁天。

郁天此刻紧闭双眼,看来是已经晕厥了过去。清葵赶紧翻看,似乎没有受什么伤。

“榔头,他怎么了?”

“我打晕了他。”榔头面不改色。

清葵一愣,目光落到他微微敞开的中衣里,只见一朵白棠趴在衣襟上。她立刻将郁天护在身后,面色一冷。“你究竟是什么人?”

榔头肃然。“此刻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下面那些人很快会找到这儿,我们得想办法保护他。”

“你——”清葵犹在迟疑。“你不是白棠缁衣卫的人?”

榔头一愕。“你怎么知道?”

“少装了,灭这山寨的,不正有你们的一份?”她目露恨色。

榔头眉微皱。“这件事说来话长。现在请你相信,我绝没有参与灭寨,保护少主子才是我的责任。”

清葵朝底下往了一眼,也知道此刻已不容她细想。“你打算怎么做?”

“我会想办法引开那些人,你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带少主子逃走。”

“等等!”清葵忙唤住他。“我姐姐呢,她在哪儿?”

榔头眉微蹙,终于目露挣扎。

“难道——她不会有事的!”清葵摇着头。“她武功那么好,怎么会有事?”

“清水姑娘,你别急。我让她藏了起来。”他握紧了拳头,目露苦涩。“我——我身负责任,保护不了她…”

“别说那么多了!”清葵厉声。“你不是说喜欢她?为何却在这时候放下她?”

“我——我得保护少主子。”

“好。”清葵咬牙。“你现在去找丹君。这儿有我。”

“可是——”榔头为难地看着她。

“我会护他。”清葵面容冷肃高洁,有种不容拒绝的气势。

榔头望了她一会儿,忽然觉得自己可以相信这个女子。“好,少主子就拜托你了。”

“救了丹君之后,到郁泉来找我们。”清葵冲他点点头。“丹君就交给你了。”

榔头走后,清葵将郁天背在背上,吃力地朝郁泉的方向挪去。下面的官兵已经渐渐蔓延向上,时间已经不多。虽然还记得郁天跟她说的话,可——郁泉中的“出路”又在何处?

她吃力地将他背进了郁泉,一路上还没忘了查探道路。这里没有其他的弯路,只有一条直通泉池。

重进泉池,今非昔比。

她将他放在池边,在洞内仔细搜查,却依然没有能出去的洞口或是机关。唯一一处,是泉水流出来的那个一人半宽的山隙,看上去深不可测。

她站在山隙前往里探了探,能听得水声风动,似乎的确是活路。但这缝隙很窄,要背着他一同进去根本不行。

她正在为难间,却听得身后一声轻语。“正是那里。”

清葵愕然回首,见郁天睁着一对墨眸,静静地看她。

“你醒了?”她连忙回到他身边。

“我怎么会在这儿?”郁天只觉得后脑还有些疼痛,想不起这前因后果。“刚刚我还在前寨山门,怎么——”

“是榔头把你带过来的。”清葵顿了顿。“他也是白棠缁衣卫的人。”

郁天眉头一蹙,立刻起了身。“我得出去,那么多官兵,他们应付不过来。”

清葵拉住他的袖子,欲言又止。

“别——别去。”

郁天看着她的神情,神情渐渐生出些彷徨和悲恸。“他们——”

“别去。你不是他们的对手。”清葵低下头。“如果连你也被他们杀了,那还有什么希望?”

郁天静静地看着她,一片死寂。

“我爹娘他们,是不是——?”

清葵别开脸,闭上眼,咬牙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