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请放心。”连成碧摆手,看似谦逊,实则毋庸置疑。“百姓们很快会知道,朕与前太子兄弟情深,对越王更是爱护有加。是以听闻越王母子被劫的消息之后,悲怆不能自已,这才一怒之下出兵月氏。百姓们只会说当今天子是重情重义之人,为了找回越王母子,竟不惜御驾亲征。”

穆千秋惊道:“陛下,您要亲自去?”

“不错。”连成碧站在藻井下,负手望向殿外。殿外白絮纷飞,落下了这个冬季的第一场雪。冬雪将整个太平宫染成一片素白,唯独那朱红色的蟠龙抱柱鲜艳依旧,像是牢狱里那一根根坚固的栏杆,勉力支撑着这片厚重的宫阙。

连成碧的心中刚刚蔓延出一丝倦意,很快又被去而复返的恨意占据。他闭上眼,右手按上额头,思绪纷乱。他要亲自去月氏,把她带回来。从此让她陪他一起拘禁在这个囚笼里,哪怕再也得不到她的心,就这么过一生一世也好。

不能相爱,不若相恨。

穆千秋注视着他的背影,在他听不到的地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商清葵的回归,在月氏国的皇室里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她离开月氏的时候只是一只顶着奉主高贵身份的丑小鸭,回来的时候已成了艳绝无双的天鹅,还带回不同凡响的准夫君一只,不能不叫皇室中那些曾经嘲讽嗤笑过她的公主们惊羡好奇。

月氏王为迎欢喜奉主回国,在宫廷中举办了一场国宴。商清葵一身红裘,发如鸦羽,肤胜雪玉,双目妖娆夺人魂魄。月氏皇室中公主妃嫔不少,都是各具特色的美人,然而谁也不敢站在她身边,只恐相形见绌,黯然失色。女子们小心翼翼地离开她一定的距离,假作不在意,或羡或妒或向往的眼神却时不时地往她身上跑。

男子们的眼神则更直接一些。已婚的男子大多是蜻蜓点水的欣赏,即使心内遗憾不甘也不露声色,而未婚的男子目光就肆无忌惮了许多。欢喜奉主可有多位夫君的传统古来有之,月氏国男子早已习惯并接受。再加上前一任的欢喜奉主,清葵的母亲清荟长公主也有三位夫君,所以即使得知她有一位未婚夫婿,也并未妨碍他们上前讨得佳人欢心。

然而清葵虽面带微笑,却对各色男子的明示暗示均视而不见,实际上已拒人于千里之外。在打发了一拨又一拨号称对她一见倾心的贵族子弟之后,她终于有些厌倦,出了大殿,在花园中寻了一处石凳坐下,松了口气。

郁沉莲被尹二爹和苏德三爹拐去喝酒,清荟长公主正与月氏王密谈,关于越王母子的安置事宜。她不得不单独赴宴,却没想到引来了这么多虎视眈眈的视线和别有用心的搭讪。清葵抚额,心想五年未归,大概是自己已经不习惯月氏大胆热情的传统了。

正在此时,有青衫男子分花拂柳而来。他身形如鹤,修长俊俏,手中拈着一朵浅红的山茶花,递到清葵面前。“好花赠佳人。”他笑意略深,露出右颊闪亮的梨涡,音调带磁,有种令人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清葵接过花来,不由得联想到连成碧对冯家小姐的那番摘花赠美的举动,深觉无奈。果然是好招各有不同,烂招却大致相同。只是此人的身份不同于其他贵族男子,不能随便敷衍了事。

她振作精神,唤道:“尹大哥。”

尹子毓,尹家这一代嫡系的长子,尹春算是他的远房叔叔。尹子毓与清葵从小一块儿长大,算得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家原本乐见其成,希望两人长大后能结为夫妻,谁想到清葵十五岁时却突然离开了月氏,而尹子毓也与皇室中的清枫公主最终订下了婚约。

“清葵。”尹子毓在她身边坐下,轻声道:“当年为何要不告而别?”

清葵看着他的脸。在情窦初开的豆蔻年华,她也曾为这个男人动心,以为他会是自己将来的夫君。谁想到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一起长大的玩伴最终成为陌路人。她还记得那时看见他与清枫亲密无间时的失落;还记得面对清枫冷眼讥讽时的愤怒,还记得他蹙着眉神情严厉,警告她不要再对清枫恶作剧。她满心委屈,他却丝毫不动容。

现在想想,那时的自己实在是幼稚得可笑。这个男人依然如从前一般闪亮,如今的她却已心如止水。

她轻笑道:“若事先告诉大家,怕是走不了。你也知道我娘她向来把我看得很紧。”

尹子毓垂下头,犹豫了片刻才道:“那个时候是我不好。伤了你的心罢?”他叹息了一声,“你走之后,我一直很后悔,也很内疚。”

“尹大哥,已经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了。”清葵摇头。“对了,你和清枫也该成婚了吧?我听二爹说过,似乎定在明年开春?”

尹子毓神情有些尴尬。“是。这些都是长辈们定的,其实我很犹豫。”他看了清葵一眼,似在试探。“若你没有离开月氏,也许现在成婚的应该是我们。你也知道,爹娘和长公主一直都希望我们——”

“尹大哥。”清葵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即使我留在月氏,一切也不会改变。清枫跟你很相配,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尹子毓突然抓住她的手。“清葵,我们还能回到从前么?我一直都很想念你…”

清葵淡定地抽出手来。“不可能。”她心中已翻起厌恶。“我已经遇到了缘定之人,这一辈子也只会跟他在一起。尹大哥,珍惜眼前人吧。”

大多数的女人在年纪小的时候都爱过一个藏在闪亮外表下的渣男,只可惜当时不懂他渣,还以为是个良配。离开许多年之后再回首,留下的只有庆幸。

清葵心中庆幸着,突然非常想念郁沉莲。

尹子毓脸庞涨红,呐呐道:“你还是介意清枫的事?那时候年纪太小,哪个男人没一段荒唐的时光?清枫她跟我其实并不适合,她既骄纵,又任性,没有同情心…”

清葵厌烦到了极点。若不是碍着年少时的那些情谊,她早就起身离开了。“尹大哥!”她往他身后瞥了一眼。“我劝你最好别再说了。”

尹子毓意识到什么,回头一看,只见清枫公主站在不远处,气得浑身发抖,脸色发青。

他立刻起身,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好。“我…”

清枫公主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二话不说赏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我骄纵任性?不适合?当初甜言蜜语说不顾一切也要娶我的是谁?!”她气红了眼,指着清葵说:“看到她变美了,你动心了?混蛋!”

尹子毓捂着脸,终于回过神来,朝清葵尴尬地笑笑,好说歹说拉清枫离开。“清枫,你误会了…”

清葵冷眼旁观这场闹剧,叹息之余,再一次庆幸。还好如今站在他身边的人不是她。

清枫公主愤怒着,忽然挣脱了尹子毓的手,跑到清葵面前举起手就要打下去,一边还骂道:“你这个狐狸精——啊!”

清枫的手被人截在半空,来人轻轻一甩,她不得不连续后退,踩到了裙角狠狠摔了下去。尹子毓连忙去搀扶,她只咬牙切齿地挥开他的手,勉强爬了起来,瞪向来人。

原来这世上还有这么一个男人,可以站在商清葵的身边却丝毫也不显黯淡。

“管好你的女人。”郁沉莲清润动人的声音如冰水寒洌。“若她再敢对清葵动手,休怪在下不客气。”

七十七章 逼迫退兵的筹码

沉莲公子在醋缸里泡了一圈出来,浑身气场又冷又酸。清葵偷眼瞟他,只见他垂眸敛眉,一声不响,神情极不正常。

清葵琢磨了一会儿,应当不光是因为尹子毓和清枫的这回事,一定还有别的。她试探地挽住他的胳膊,柔声问道:“二爹和三爹跟你说什么了?”

他的身体一僵,显然这个问题正中红心,戳到了他的心事。尹二爹和苏德三爹的神情犹在他眼前,那些话如同啃噬人心的白蚁,令他心慌难安,只想快些找到清葵,谁知道又看到了那样的一副画面。

那个男人他是知道的,尹子毓,算是清葵的青梅竹马。他可以不介意连成碧,却对这个尹子毓颇有些介怀,只因为清葵是喜欢过他的。郁沉莲甚至在心中联想,若清葵当初没有离开月氏,是不是最后陪在她身边的就是这个男人?他不由自主地对尹子毓产生了敌意,甚至克制不住想要把他赶出清葵视线的欲望。

商家的女儿,都很多情。他还记得尹春怜悯地拍了拍他的肩,向他陈述了这样的事实。清葵将来一定还会爱上别的男人,他必须有心理准备,有这个觉悟要与他人分享清葵的爱。

连向来靠谱的苏德也十分赞同,满面惆怅地说起自己当初是如何不愿,奈何情到深处,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结局,与自己从来不屑的尹春共侍一妻。这话说完之后他被尹二爹狠狠踹了一脚,两人一语不合,打了起来。

郁沉莲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打了一圈之后又鼻青脸肿心平气和地回到桌上喝酒,不约而同地作出他尚且任重而道远的结论,鼓励他向他们讨教些服侍夫人的心得,好令清葵晚一些对他厌倦,晚一些另寻新欢。

听了这么一席话,任谁也不会好受。但这些话他也不好同清葵说起,只得闷在肚里,生着连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的气。

“我就知道是他们两个说了什么!”虽然他不说,清葵也猜得到。她愤愤道:“他们两个凑到一处,没一次不算计我!”

“他们为何要算计你?”郁沉莲闷声问。

“还不是因为我以前…”清葵顿了顿,讪笑道:“以前我整他们整得太过了,所以一有机会,他们就一定要报复过来。只可惜我一直很警惕,没让他们得逞。这回倒是把主意打到你头上了!”

郁沉莲可怜巴巴地瞅了她一眼。“他们说得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清葵见左右无人,旋身挡住他的去路,拉下他的脖颈道:“他们究竟说什么了?”

郁沉莲揽住她的腰,低头便吻。这些日子他们身在月氏,少有两人单独呆在一起的机会,此刻难免情动。吻着吻着,两人便已气息不稳,浑身燥热。郁沉莲哑声在她耳边说道:“小葵,我们快些成婚罢,孩子…总得有个身份。”

清葵低笑了一声。“没错,孩子他爹——也得有个身份。”

郁沉莲知道心思被她看穿,心下一窘,脸色微红。索性揽紧她道:“不能有别人。我们之间,不能再有别人。”

清葵一愣,正要回答,却忽然觉得裙角一紧,像是被人拽了拽。她低下头,但见一名两三岁的女童,眨巴着清亮的大眼,好奇地仰头盯着他们看。

“姨——姨…”女童生得标致可爱,奈何脸庞上一块蛇形的黑色胎记,从额前一直延伸到脸颊上,看了有些怵目惊心。她挥舞着手臂,像是想要清葵抱。

清葵和郁沉莲对视一眼,对这个不知从哪儿跑出来的小丫头很是好奇。她蹲□,把她抱进怀里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河。”女童奶声奶气地回答,还没忘了怯生生地看郁沉莲一眼。“叔——”

郁沉莲听这小女童叫自己,微笑着正想回应,却听她喃喃道:“叔——不能欺负姨姨。”她吐词清晰,说得是掷地有声。

清葵与沉莲俱是一讶,不由得笑出声来。“不错,他欺负姨姨,是坏蛋。”清葵在她的小脸蛋上亲了亲。“小河,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爹娘呢?”

小河闻言,垮了一张小脸,看上去有些沮丧:“小河没有娘。爹爹——不知道在哪儿。”

两人面面相觑。

清葵抱了这小丫头回了宴会的大殿里细细询问之后才知道这小女童的来历。原来她并不叫“小河”,全名为“商清荷”,正是月氏王的三王子和侧妃的女儿。三王子的这位侧妃在生下清河时难产,留下这个面带胎记的小丫头便撒手人寰。三王子妻妾众多,子女也不少,对这个丫头并不上心,平日里只由乳娘带着。月氏王这次大宴,说明了要皇室成员全部参加,这才让清荷进了宫。

清荷从小没有娘照顾,爹爹也并不关心,再加上自己面上有胎记,受了不少欺负。清葵对这丫头上了心,宴会结束之后亲自把她送回了三王子府。三王子见她喜欢,索性将这丫头送到了长公主府,说是让她陪清葵玩。

天下竟有这样的父亲。清葵与郁沉莲感叹之余,也更怜惜这女孩,索性收做了干女儿,让她待在身边。郁沉莲很明白清葵的心思,她从小因双目异常亦受过不少的欺凌,见到清荷,自然生出些同命相怜的感慨,难怪会与她投缘。

不久之后,清葵以奉主身份昭告月氏,说是下一任的奉主已经找到,正是商清荷。她宣称清荷脸上的胎记乃是天降奇能的象征,必将在阴阳之术的修为上比她更胜一筹。众人皆以为然,深信不疑。她随即又宣布自己此生只要一位夫君,只愿白首不离,别无他求。

对于此事,清荟长公主颇有微词。然而清葵做得干脆决绝,言语中滴水不漏,她亦无法再行辩驳。

而最受感动的,莫过于郁沉莲。连他自己也未想到,清葵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完完全全地打消了他的疑虑和不安。尹二爹和苏三爹对这番告白听得又嫉又羡,摇头直叹这小子的手段太高,把清葵给吃得死死的。

此时正逢元月,在这片尘埃落定,和乐融融的新年气象之中,传来一个极不和谐的消息。

大夏尉迟将军带领五万大军,直逼月氏边境,扬言若月氏不查出越王母子的下落,便要挥军西行。数日之后,又传夏成帝御驾亲征,将与月氏王共同“探讨”寻找越王母子的良策。

月氏王对此不做任何回应。

“终于还是来了。”商清葵站在城墙之上,眺望远方河岸边如蚁巢般密密麻麻的兵营。她的神情清冷,长发与衣袂翻飞,在城墙上如同一尊将要凌空而起的飞天像,高贵而神圣。

月氏王和清荟长公主站在她身后,面容肃穆。

“君上,娘亲。请让我与沉莲最后再试一次罢。”她没有回头。“我有把握,一定能退兵。”

月氏王深思片刻,应道:“好。若不能成功,也无需勉强。”

大夏营中,连成碧双手撑在沙盘上方,与尉迟凛和几位将士讨论进攻月氏的路线和方法。一名传令兵来报,说是大营外来了一男一女,请求面见成帝陛下,说是有要事相禀。连成碧微讶,命传令兵将二人容貌相报。听得他的描述后,连成碧竟怔愣在原地,半响才回过神来。

“宣他们进来。”他让尉迟凛等人退下,转身独坐帐中主位,心中五味杂陈。

少顷,两人迈入营帐,不约而同地行颔首礼道:“见过陛下。”

连成碧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去,胸中浓烈的情感几乎要压抑不住。“没想到你们竟然还敢这样出现在朕面前。”他冷冷一笑,紧绷着身体,勉强咽下爱恨纠缠无数。“就不怕朕杀了你们么?这儿可是大夏的地方,只要朕一声令下,任你们有多高的武艺,难道能敌得过五万大军?”

郁沉莲望着他,从容不迫。“我们既然能来,自然也可以走。”

连成碧身披铠甲,浑身散发着冷硬的气势,连望她的眼神也再不是从前的柔情缱绻。清葵在心中叹息,到这样的地步,该怪他太偏执,还是怪自己当初不该有意留情?

连成碧不屑地笑了一声。“让怀着身孕的女人到这个危险的地方来,这就是你对她的爱么?郁沉莲,我始终不明白,清葵的眼中为何只装着你。”

郁沉莲执起清葵的手,微微一笑。“不错,这就是我对她的爱。不是护在自己的羽翼下,而是共同进退;不是强迫她接受,而是尊重她的选择。”

连成碧愣了一瞬,摇头道:“她爱的是你,你怎么说,怎么做都是对的。她不爱我,所以我做什么也都是错。说吧,你们来这儿想对我说什么?”

“退兵吧。”清葵开口道。“别再执迷不悟了。只要你退兵,我可以代月氏国保证绝不会让别有用心之人找到越王,绝不会让越王有朝一日成为你的敌人。”

连成碧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要我退兵,除非你留下,他死。”他手中的岐公纱指向郁沉莲。

清葵叹了口气。“成碧,为何你还是不明白?我不是在求你退兵,而是在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连成碧嗤笑。“清葵,别再故弄玄虚。如今你们还有什么筹码能与我谈判?”

郁沉莲往前迈了一步,墨瞳带嘲。“还记得那块从我身上搜走的血玉龙符么?”

连成碧神情一变。

“你当真以为我会那么蠢,将龙符放在身边被你轻易地拿了去?”郁沉莲如玉树临光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连成碧。“血玉龙符共有两块,同时拥有两块便能调动三路郡王的兵马,只可惜你手上那块是假的。不仅如此,先帝手上的另一块血玉龙符,你应该也没有找到罢?”

连成碧不语,心中已有些朦胧的意识。

“先皇临终之前,将另一块血玉龙符藏在君王璧中,和神剑宝甲一起交给了月氏王。”郁沉莲说得轻描淡写,连成碧听得惊心动魄。这意味着现在两块龙符都在他们手上,再加上不知所踪的越王…

“不可能!”连成碧强作镇定。“父皇他为何要将龙符交给外族?简直是笑话!”难道父皇就不担心龙符被月氏利用,覆了大夏么?

“不仅如此。先皇还留下了四道密旨,一道给月氏王,三道给各路郡王。四道密旨的内容一样。”郁沉莲的眼神有些怜悯。“先皇怀疑太子和二皇子之死与你有关,怕你在他驾崩后对付越王,所以在密旨中托付月氏王调查太子与二皇子死因,并保护越王。一旦发现太子或二皇子之死的确系你所为,或你意欲杀害越王,月氏王便会联合三路郡王,扶植越王登基。”

他从袖中取出一只龙纹织锦卷轴,徐徐展开,举到连成碧的眼前。“先皇的玺印,想必你应该认得。”其实当初夏武帝留下的密旨一共有五道,还有一道留给了镇国亲王。郁沉莲担心连成碧得知后会暗中对付身在北都的镇国亲王,这才将五道密旨说成了四道。

连成碧脸色发白,垂眸不语。

“成碧,你该明白我的话了罢。”清葵柔声道:“我们可以证明是你杀害两位皇子,让君上联合郡王让你一无所有,也可以请求君上放过你这一回,只要你别再对付越王,退兵月氏,保证永不侵犯,便能安枕无忧地坐你的皇帝。这就是我和沉莲的筹码,难道还不够分量?”

七十八章 大结局

大势已去。连成碧颓然坐下,之前的凌厉气势在这时消弭于无形。

沉莲和清葵也不急,站在原处等他想明白。清葵端详着他的神情,知道他已经相信了他们的话,正在做着心理斗争。其实现在的形势已经很清楚,连成碧不是不识时务的人,无论有多少不甘怨恨,他最终也只能放下。现在唯一的挣扎,不过是尚且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个坎罢了。

清葵转头望向郁沉莲道:“让我跟他单独谈谈好不好?”

郁沉莲略迟疑,颔首道:“当心些。”他瞥了连成碧一眼,转身走出了营帐。

清葵缓缓走近连成碧,直到离他一臂之遥时才停了下来。“除却你暗算沉莲这一笔,我们之间,始终是我欠你比较多。成碧,我知道你已经有了决定。”

连成碧抬头望她,凤目彷徨而苦痛。有多恨她,就有多爱她。如今她站在自己的面前,他却无能为力。他抬了手想抓住她的手臂,伸到半空,还是寂寞地放了下去,手攥成拳,像是握着最后的一丝不甘。

“为何…为何你还是不能爱我?”他颤抖着,垂下头,掩去眼中的湿润。银盔铁甲的帝王,此刻显露的脆弱如同褪了壳的龟。

清葵的心口激起一道道涟漪,带着些许疼痛不忍。她蹲□,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舒展开来,最后捧起那手掌,放在自己的脸庞上,轻轻摩挲。

她不是没有对他动过心,只是——他来得晚了。直到这个时候,清葵才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的心被沉莲占据了大半,却也被这个执拗偏激的男人不依不饶地留下了印记。所以她明明可以报复他,可以让他失去一切落入万劫不复之地,可是她一次又一次不忍,给他机会。

他和沉莲,给了她两种截然不同的爱。只是她选择了沉莲,没有丝毫犹豫。

“成碧。”她闭起眼,感受他手心的温度。“会有别人代替我来爱你。”

他颤抖着,将她的肩膀揽进怀里。“不会有人能代替你。”

“会有的。”清葵伸手回抱他。“还记得你加入天水门时,我在你身上种下的蛊么?”

连成碧疑惑地想了想。清葵不提及的话,他差点都忘记了还有这茬。当时说得清楚,每一位加入天水门的门人都得种下。那蛊名为噬心,一旦催动蛊毒,痛不欲生。只是清葵突然提到这个蛊,令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在你身上种的,不是噬心蛊。”清葵轻抚着他的背脊,像是一种安慰。“是忘情蛊。”

他愕然。虽然他没听说过忘情蛊,但从这个名字便能判断出它究竟是做什么的。原来这么早以前,她就已经为今日斩断情缘做好打算了么?

他苦笑一声。“你要让我忘了你?”

清葵抬起头来,神情温柔。“成碧,如果记得我让你痛苦的话,为何不忘了?”

连成碧怔怔地注视着她。她此刻乖顺平静地待在他身边,却残忍地要他忘了她。他无奈地摇摇头,轻声道:“真是狠心。让我忘了你,好让你们从此再无后顾之忧地成双成对么?”

清葵就这么看着他。“是。你忘了我,我才能安心。”

连成碧几乎可以品尝到唇角的苦涩。他闭上眼,感觉到眼中的热气化作水滴倒流回了身体。“郁沉莲说,我对你只是占有和强迫,所以你才想逃开。这一次,我答应你。”

清葵催动了忘情蛊,埋首在他怀里,眼眶发热。

“还有多久?”他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长发,无比依恋。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你会昏睡半日,醒来后——”清葵忽然不再说下去。

他不以为意,只撑起她的脸,瑞凤目一瞬不眨地盯着她看,像要把她牢牢刻在心里。他只是不明白,这一次他依了她的话,为何她的眼里却还有悲伤?

清葵探身,吻上他的唇。

单纯的一个亲吻,在他唇上留下温暖柔软的触感。他才刚开始感受,便不得不转为回味。

“你会忘了我么?”阴错阳差地,他还是问出了口。

清葵摇摇头,按着自己的胸口。“不会。你在我心里,一直都在。”

连成碧的唇角微弯,终于舒心地笑了起来。他忽然想到什么,俯身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清葵走出营帐,守候多时的郁沉莲立刻迎了上去,像是终于松了口气。清葵朝他笑笑,神情中有些疲惫。连成碧派人将他们送出了大营,一路上畅通无阻。

“如何?”两人走出大营后,郁沉莲终于忍不住问她。

“已经催动了蛊。但他修炼过巫仙三术,不知道会不会对这蛊产生影响。”她忽然停住脚,转头望了一眼。“也许会失效,也许会产生些别的效用。不过无论如何,我想他再也不会为难月氏和我们了。”

他们身后的大营中,连成碧朗声道:“朕有些累了,要休息半日。谁也不许来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