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许多关于他的传闻,有的甚至说他一心练功走火入魔,貌似罗刹,所以鲜少露面,还有人说他身长八尺,额若满月,满面红光,如关公再世。

这些流言都在这一刻被打破了。

他不仅仅是好看而已。

比好看还要更上一层。

单以形貌而言,江湖中能与之相比的,倒也不少,但是若佐以气势,只怕寥寥无几。

他站在那里,浑然就似一幅画。

天人之姿。

许多人心中,只能浮现起这四个字。

第86章

李明真看到了沈融阳。

但他不敢过去,只能远远望着。

不说有陆廷霄在,单是沈融阳一人,也足以令他吃不消。

那人脸色有些苍白,穿着一身白衣,在阳光下,浑如透明一般,李明真看得有些怔了,随即暗自苦笑,他也不晓得自己究竟是中了什么魔障,为什么一见到这人,就再也移不开眼。

他巴巴地跑过来,也不是为了看陆何二人之战,只是为了看那人是不是无恙。

原本想着见一眼就好,结果见着了,心却像被一只爪子挠着,更加平静不下。

只怕有陆廷霄在,自己今生跟他都没什么缘分了。

李明真惆怅地长吁短叹,那副如丧考妣的模样活像死了爹妈。

惹得周遭人人注目。

何苦拿的是剑。

陆廷霄亦然。

放在平日里,他们也不会带着什么兵器,但此时自己的对面,皆是平生难得一见的对手,若还赤手空拳,未免也过于托大了。

剑自然都是好剑,三尺青锋,一泓秋水。

周围人人翘首以盼,就等着绝世一战开局。

外边赌注也已经下了,赌何苦赢的要略多于陆廷霄,谁让少林寺方丈也不是他的对手,而陆廷霄,众人只知他武功甚高,却不知高到什么地步。

这简直是江湖中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赌局。

侍琴悄悄问道,公子,外边那赌局,你下注了没有?

他自己也拿了些私房钱去押,与莫问谁几人一起,押的当然是陆廷霄。

沈融阳笑而不语。

何苦耳边听着那些微言细语,哂然一笑,抽剑出鞘,剑鞘往外一扔,足尖轻移,整个人便如孤鸿般飘了起来,身姿绝妙。

漫天剑影似天罗地网般笼罩下来,陆廷霄动也不动,只待那剑尖离身体不过半尺,这才往后一退,借树枝之力,手中长剑刺向光影的空隙,铮的一声,短兵相接,比的却是内力。

两人长剑双双一荡,片刻又缠在一起。

众人屏住呼吸,只看得那一黄一青,身影翻飞,就像两道绚丽的长虹,说不清哪边更占上风。

武功稍逊一些的,却连两人招数都看不清楚,只是眼花缭乱,头晕脑胀而已。

这绝世一战,开始了。

长宁坐在车中,车帘子微微掀起一角。

她看着战况,心跳也跟着起伏不定。

说不好是盼望哪一方胜利。

既希望何苦赢,又恨他不理自己,只盼着他受些教训,又不至死,从今往后能一心一意待在自己身边,明白这天底下惟有自己才是对他最好的人。

又思及许多年前两人把手共游江湖的情形,那时候年少多情,侠骨红颜,何等快活恣意,只可惜这么多年过去,早就湮没在记忆之中……

她怔怔地想着,只觉得酸楚难受。

何苦的武功承自西域昆仑一脉,他本身性子狂放,剑法便也如狂草一样龙飞凤舞,令人捉摸不透。

陆廷霄走的是道家心法,从小到大修的是无欲无求,清静无为,从有招到无招,皆是随心所欲,大巧若拙。

两人曾在斜月坡上交手过一次,那时候一方担心沈融阳伤势,一方只为阻拦拖延时间,俱都没有使出真正的实力,如今这一战,却恰好是让他们得以真正对上。

棋逢敌手,将遇良才,也许就算没有今天,他们也会另找时间机会交手。

这世间对手寥寥,有君为敌,岂不快哉!

两人所到之处,叶子竟是都被剑气拂落,只余光秃秃的树枝。

转眼之间,交手已近四十招。

打的人难解难分,看的人凝神屏息。

何苦眉角一挑,剑尖朝对方下盘点去,陆廷霄面色不变,直取对方胸口。、何苦勘勘碰到对方衣物的剑锋蓦然一转,竟是掠向陆廷霄持剑的手腕,对方不闪不避,剑光一滑,朝着肋下而去。

众人只见两人踏着树枝层层而上,那身法竟似武当派的梯云纵,只不过身姿飘逸轻快,更加高明,而他们就在这暇隙片刻之间,剑光交错,铮然作响。

片刻,二人错开,分立于两棵树上,眼尖者一看,一人持剑袖子削去一截,另一人肋下衣物被刺破一段。

何苦一笑:“陆教主之剑,果然名不虚传。”

陆廷霄不答。

众人一头雾水。

还打不打了?

今天的阳光并不猛烈,透过枝叶蔓藤照在诸人身上,说不出来的舒服暖和。

微风轻轻拂过,吹得两人衣角俱都扬了起来,周围却静悄悄的,没有一人出声。

少顷,陆廷霄手腕一翻,剑尖直刺对方眉心。

一些人这才看明白,原来之前并不是结束。

他们只不过是在等待和寻找。

寻找对方的破绽。

吴祺站在人群之中。

他并没有跟峨嵋派众人一起,而是自己寻了处不起眼的地方,混在人群之中。

峨嵋派的人也正看着战况,只以为他走失了,并不在意。

他望着两人几乎交错难分的身影,眉头微微皱起,有点犹豫,又有点不甘。

半晌,终似下定决心,觑了个空,使上内力,将铁丸子似的东西掷向两人。

那东西落地即爆,他倒不担心准头。

众人没想到在这当头居然有人偷袭,眼睁睁地看着铁丸子投向二人。

陆何之战正酣,高手对决,不容分心,两人虽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无暇分身去挡。

丸子疾射出去,却在勘勘接近两人的时候被什么东西击中。

砰的一声,半空爆开巨响,火花四溅,带着浓浓的硝石味。

观战的人俱都神色大变,哄然散开,仍有不少细碎火星落在一些人的衣物上,引起小小的燃烧。

沈融阳坐在另一旁,自是不受影响,但是打落那东西,却是用了内力,气血浮动,便咳嗽起来。

双眼却移向方才丸子疾射出来的人群处。

吴祺接收到他的目光,敏锐似洞若观火,心中一慌,忙移开视线。

周围的人很多,他不虞会被发现,却终究是做贼心虚。

自己是名门正派出生,这种龌龊心思莫说自己也心虚,若是被师门知道了,只怕只有被逐的下场。

所以他才特地寻了人多的地方,想着浑水摸鱼。

心头惴惴,狂跳不已,却还是为没有伤到陆廷霄而憾恨。

再想到刚才失手之后沈融阳的那一瞥,便不敢再暗算了。

那边长宁的马车离得较远,要去相救必然不及,眼见变故平息,这才松了口气。

在场诸人心思各异,不一而足。

陆廷霄听得那咳嗽声入耳,清冷眉目一动。

何苦觑准机会,手中剑法变幻,诡谲莫测,竟未给对方任何机会。

步步惊心,俱都是致命的险招。

至此两相交手,正式入了高潮,余下众人停了方才小小的骚乱,专心看这精彩绝伦的一战。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那场中两道身影,未曾有过气竭停手的时候。

两人过招已近四百,仍无胜负之分。

一些江湖前辈,也忍不住心下微凛。

再这样下去,只怕不是一方先死,而是两败俱伤。

两人的身影几乎都被剑光笼罩,外人再也无法觑见其间情形。

只闻剑气纵横,恍如龙吟。

剑吟声止。

光影消失。

两人各飞身退了一段距离,静静站着。

何苦手臂、肩头各被划了一道伤口,鲜血汩汩而流,他却不甚在意。

陆廷霄持剑而立,剑尖抵着地上,血顺着袖管从指尖滴落下来,又沿着剑身流到地上。

半晌,何苦嘴角微微一扬:“此战如何?”

陆廷霄吐了两个字:“痛快。”

何苦大笑,笑声畅快开怀,过了片刻,笑声渐止,他扫了沈融阳一眼,又看了看对面的对手,叹了一声。

“我真羡慕你们。”

说罢转身,剑随意往身后一抛。

长宁见二人未分生死,何苦便走,不由震愕,继而气急败坏。

“何郎!……”

何苦望了她一眼,淡漠而冷然,转头朝李明真:“我欠你个人情。”

李明真笑眯眯,眼角瞥过远处的沈融阳,道:“你记着就好。”

自己思来想去,与其让何苦拼了命去跟陆廷霄较个高低,不如由他来欠自己的情,以后若是自己想去偷香,只消让何苦前去引开陆廷霄,自己便可……

有何苦在,事后自也不虞追杀。

真乃一举两得。

长宁见两人完全无视自己,不由气急,恨声道:“你师父的骨灰,你可是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