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敛昀猛地一松手,跟拉风箱般深呼吸了好几秒,转身就往书房走。

霍刃以为他真生气了,悄悄跟了过去。

谢敛昀埋首在书架中翻找了两三下,很快就拿出了一份文件报告出来。

“听着。”他此刻心如乱麻,却还是迎着霍刃的目光走过去,把文件夹递到他的手里:“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你要冷静一点听完。”

谢敛昀自幼就跟着姜恕在酒局里混大,识人看命都有种天生的敏锐。

他知道有些事如果不跟霍刃说清楚,这笨蛋这辈子都没法正常活着,今天敢纹身明天就敢去西伯利亚买艘船。

“报告一共有十三份,最新的一份是昨天传真过来的,所有线路都被保密过。”

“我从来没有想过瞒着你,但是结果还没被完全查出来,做太多还会打草惊蛇。”

霍刃停滞一秒,重复道:“报告?”

谢敛昀直直注视他几秒,压低声音如实坦诚:“我带走了池霁的骨灰取样。”

霍刃在这一瞬间全身血液都在逆着往上涌,终于问出薄玦和大众网友们质问过很多次的问题——

“谢敛昀你是变态吗?!!!”

“你听我说,我知道这么做很特么变态——”谢敛昀伸手就把其中一页翻开,给他看鉴定结果:“霍刃,那个棺材里的人,可能从一开始就不是池霁。”

“什么?”

“那捧骨灰成分和正常骨灰根本不一样,掺杂了大量的硅胶和石膏之类的东西。”

“我当时完全是趁乱取了一部分,样本太少何况又被高温焚烧过,查DNA都几乎查不出来——”

霍刃急速把每一页都浏览翻完,在心跳过速的同时背靠着房门支撑身体,双手发抖到几乎拿不稳这十几份报告。

“石膏烧完也是白的,硅胶烧完一样是白的,没有人知道那口棺材里到底装了什么鬼。”

霍刃在这一秒觉得谢敛昀是真的疯了。

只有疯子才会藏下挚友的骨灰拿出去化验。

“昀哥,那是十七楼,”他开口陈述时感觉心脏都在裂开:“十七楼摔到十一楼,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昀哥,我知道池池是你第一眼看中的成员,我知道他对你的意义不一样。”

“可是整个抢救都是公立医院参与的事情,难道抢救组的那些医护人员也全都被贿赂过吗?戚鼎他就算能瞒天过海也不可能起死回——”

“抢救组是由私立医院特派专家和吴医生一起做的,”谢敛昀语速比他更快,按住霍刃的双肩就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都讲出来:“你有没有想过,池霁其实摔在了缓冲带而不是十一楼,他从头到尾就没有摔到十一楼过?!”

“十一楼的平台监控是坏的,血迹和尸体全都是吴秋一带着人料理的,霍刃你有没有想过,被送进救护车的人从一开始根本就不是池霁?!”

霍刃大脑一片空白,这一秒突然想毁掉自己的多疑和清醒,信他说的每一个字。

现在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是池霁已经死了,谢敛昀说这些都只是为了安慰自己走出来,不要再为过去感到痛苦。

他不可能像昀哥那样再掘开坟墓化验骨灰——何况骨灰能化验DNA的可能性几近于无。

第二种,是池霁真的没有死。

池池只是被藏起来了。

谢敛昀发现他终于在思考可能性,把文件夹里自己亲手画的受力分析图和所有照片一页页拿给他看。

葬礼时所有人都处在悲痛里,没有人会掀开棺材中的黑布看看面容和身体情况。

更何况即便是不够像,也可以用跳楼对身体的冲击等等托词蒙混过关。

“从十七楼坠落到十四楼缓冲带,一共有接近十米的距离,而且到底砸准了没有都是问题。”

“想要毫发无伤根本不可能,就算池霁生还了,现在也是要么残废要么植物人。”

谢敛昀感觉自己在分析这些事情时冷静到残酷,却还是毫无保留的把所有猜想都告诉霍刃。

他前所未有地希望自己的直觉是真的。

“现在韩渠在吞并CORONA倒台以后崩溃的所有利益链,峨山风投也在上市前的风口浪尖,韩家父子都绝不可能允许自己的形象变成杀人凶手。”

“如果池霁还在康复期,不管是谁把他藏起来了,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放出风声让任何人知道。”

霍刃还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太多讯息,说话时声音里都带着血气:“你觉得有人把池池藏起来了?”

那个人会是谁?又藏在哪里?

这些东西到底是谢敛昀准备已久的安慰信号,还是真实的存活证据?

“知道你现在最该做的是什么吗?”谢敛昀双手摁着他的肩,加重声音道:“你要让韩渠把目光放在你身上,让他相信池霁是真的死了,把所有警惕心都放到最低。”

“你回国就是为了将韩家连根拔起,我和整个SPF都在做《神佑之选》这档节目,龙笳和裴总在准备扳倒峨山风投,就连薄玦都忍着内向出席上流酒会探听风声,所有人都在为同一件事努力——”

“霍刃,我知道你可能不信我,也根本不能接受这一切。”

“但是我们现在根本没得选,我们要往前走。”

“——不管终点到底等着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1月11日开始恢复早六点更新,绝对绝对绝对不提前更了……

第 146 章

“谢敛昀是真的疯了。”

霍刃坐在副驾驶座上, 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裴如也左手转着方向盘,单手给他扣了个墨镜,还在侧头看是否有跟踪的车辆。

“老师, ”霍刃以为他在漠视自己刚才说的那些事, 侧头道:“你不听我说话了吗。”

他没注意到自己已经习惯撒娇。

“我在听。”裴如也确认着两侧车流的情况:“你逻辑上可以接受那些事实, 只是情感还没有缓过来。”

“所以多倾诉一些,也许会感觉很好。”

“可是池池——如果他没有死——”

“答案很简单, ”裴如也把手刹旁新磨的热咖啡递给他:“只有情感和利益都密切相关的人, 才会做这种事。”

“如果池池死了, 谢敛昀说这些都是为了个人感情,这个先放在一边。”

“如果没有死, 只可能是两个势力在做这件事。”

SPF和梅家。

霍刃一时愣住, 下意识唤道:“遥遥他……”

“可能是联手, 也可能只是其中一部分。”裴如也瞥了他一眼:“你要这样思考。”

“梅笙遥从出生起,就如同被囚禁一般, 独自在空荡宅院里度过好多年。”

“他人生的第一束光是池霁, 之后所有的快乐和归属都来自于CORONA。”

池霁自杀,CORONA解散,这对梅笙遥的伤害和冲击绝不比任何人轻。

他从十二岁到二十岁, 人生几乎一半的时间都停留在十七楼,所有的热爱和希望都与这个家紧密连接。

霍刃有裴如也时刻守护,用爱和欲望一点点找回灵魂的复苏,可是梅笙遥是独自回家的。

真正陪伴他一路走来的师哥已经消失了。

霍刃按着车扶手思索许久, 用掌心按着额头,再次感到愧疚:“我不该崩溃那么久……”

“生病不是你能控制的事情。”男人伸手揉了揉他的头:“梅衡今年重新开始接活, 说明遥遥状态也在好转,不用太担心。”

他们再次去体育馆秘密彩排, 然后开着车一路往北。

中途在花店买了一大束白芍药,旁侧缀着轻盈烂漫的烟紫满天星。

永宁公墓被建在山上,跑车在黑夜中蜿蜒而上,像是在驶入幽冥。

霍刃低头轻轻碰了一下花瓣,犹豫几秒以后,用左手握住换挡杆顶端男人的右手。

然后悄无声息地与他十指相扣。

裴如也目光未动,还在注视前方路况。

“贿赂经纪人不用这么早。”

“不是贿赂。”青年闷闷道:“我在亲近你。”

男人想吻一下他的手背,却克制地引诱白狼露出更多肚皮。

“不要牵太久。”他淡淡道:“不然我可能误会,你喜欢我。”

霍刃开口就想反驳,听到这种玩笑有点生气。

还要怎么样才算喜欢你?

我表达的浅,不代表它不存在!

……就一点点!

他快速把手抽开,一回神又觉得这样就遂了对方的意图,没过两秒就把手放了回去,然后用力握紧。

叛逆的很没有成就感。

男人侧头看他的表情:“这算明示?”

霍刃心里炸毛,冷着脸就把他的手腕牵起来,张口咬下浅浅的月牙印。

倒也没舍得太用力。

男人被咬完继续挂挡减速,压根不被牵着走。

“口感怎么样?”

霍刃把头别开:“骨头太硬,一点也不好。”

又忍不住舔了下唇。

老师的手腕也泛着白玫瑰香。

……他根本玩不过这坏蛋。

有微小的希冀存在,再来这里也会轻松很多。

永宁公墓的正门已经完全封闭,附近围墙被多次加强过,现在已经落了蓬乱的鸟窝。

这里渐渐像个荒芜的孤岛,一年难得有几个过客。

没有人会在深夜给遗亲亡友扫墓,墓地从前没有夜灯。

后来裴如也借那场风波接管了这里,霍刃父母也长眠于此,这里夜晚渐渐也有上千盏长灯屹立不灭,两侧过道被映照的明亮清晰。

霍刃先去祭拜了母亲和父亲,然后找到了池霁的墓碑。

其他几个人都来过这里,三座墓碑都不染尘埃,繁花鲜果一样不落。

只是池霁的墓碑前多了一个小熊玩偶,半身高毛绒绒的,抱着池池的笑颜不肯松手。

裴如也陪他把墓碑擦拭干净,俯身鞠了一躬。

“你们慢慢聊,我掌着灯。”

说完便举着手电筒走远了。

岁月轨迹重合交错,有种大梦一场的恍然感。

霍刃本来想跪坐在墓碑前,但因为那只毛绒熊实在太大,只能绕到旁边靠着墓碑和池池说话。

“遥遥还是这么任性……”他摸了摸软和厚实的熊爪子,哑然失笑:“也好,有他多抱抱你,你也不会太冷。”

“池池,昀哥说你没有死。”

“我不知道你现在在哪,会不会也在等待着康复和醒来。”

“但是,”霍刃停顿许久,才继续把心底的话说出口:“我们也会等你。”

“用所有的努力和坚持来等你。”

血债血偿,数倍奉还。

韩家没有毁掉之前,他不会去追问池霁的生死。

其他人也绝不会。

“池霁,做偶像要牺牲太多了。”

“龚爷说的没有错,人活着就容易贪。”

“我们又希望你能像在伦敦时那样简单轻松,又期望和你一起享受整个世界的舞台。”

“当初如果早一点把你送回国外,或者结束掉CORONA死循环般的无尽工作,我们根本不会走到这一步。”

每一年,过去出道的整整五年,六人的生活轨迹都像极了无法停止的滚石。

大小代言拍摄,新专辑宣传,演唱会见面会生日会,新专辑创作,综艺录制和跨年晚会。

转眼就一年结束,然后是马不停蹄地又一年。

有条不紊到窒息的地步。

珍惜时间,珍惜眼前人。

可是他们六人的所有时间都倾注在燃烧发光上,到最后快要忘了自我。

不能有私心,不能表达愤怒,不能自我放任,要做所有人都钟爱的完美偶像。

他们在成为偶像之前,本应是拥有完整权利的人。

“池池,不管你是离开了,还是没有,我都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韩渠一定会付出代价,等我们把这个世界收拾的足够光明灿烂,你再回来。”

“如果你已经转生,希望你拥有更自由快乐的一生,不要再被人言中伤。”

“如果昀哥他说的都是真的……”他手指微微扣紧,在昏暗的光芒中注视着黑白照片的温柔笑颜,压低声音道:“十七楼的门永远都开着。”

“我们还有好长的一生可以走,还有好多未来可以一起度过。”

“我很想你,大家也都在想你。”

“池池,不要睡太久,好不好?”

裴如也熄了手电,立在另一侧遥望被雪亮光芒笼罩的路。

坦荡宽阔,直达山巅。

-2-

戚麟如今算红的如日中天,剧粉和乐迷日常豹哭争宠,CP粉嗑皇太子之恋能嗑到昏迷。

这回封闭式拍摄一拍就好几个月,微博半点风声都没有,就很有种异地恋男友突然跑路的既视感。

人气爆棚的时候敢顶着压力玩人间蒸发潜心拍戏,真不知道该夸他勇还是莽。

CORONA解散以后太多偶像和男团女团想要上位,从去年到今天出道的做练习生的都呈现井喷态势,二三线熟面孔被刷的不剩几个,生面孔今天红完明天就过气,没几个人能长红不衰。

吼着‘70你再不回来我就爬墙了’的粉丝虽然超级多,但演唱会门票照样一秒售罄,黄牛都被烦到头像换成‘别问了真的没有70票’。

真到了盛大开幕的那一天,灯光舞美全都酷炫到爆裂,独角兽少年光是上半场就已经嗨翻全场,搞的保安都挥舞着警示棍把蹦起来的歌迷们按回去。

“下来下来!你站椅子上跳天鹅湖呢??”

“那个男的别蹦了!!你挡住后面观众了!!!”

几首劲舞结束,戚麟闭了麦简单调整下呼吸,在看到信号灯时才再度开麦挥手。

“今晚还不错?”

台下十万人异口同声:“超——级——棒——!!!”

“今天是很特殊的日子,”戚麟笑着往后退了一步:“我有个老朋友终于回国,怎么也该露面唱一首,是不是?”

纯白烟雾缭绕着铺散展开,另一人的剪影在暗红摇光里逐渐清晰。

坐在最前排的女生们已经有人第一眼就认出来他是谁,失控到嗓子都要尖叫成窜天礼花。

“啊啊啊——是他是霍刃!!!霍刃回来了!!!”

“这不可能!!!今儿什么日子啊?!他回来了??真的是他回来了???”

伴随着烟雾的徐徐散开,戚麟隐入昏暗后。

云中人轻拨琴弦,眼侧落着一枚血色泪痣。

他抱着吉他坐在话筒前,眸深眉长俊美依旧,几分未愈的病气竟化作妖魅般的苍白美感。

几声扫弦响过,低缓温柔的歌声随之扬起。

“昨夜梦见,你是渡我们的船。”

整个演唱会会场都呈波浪般连环震荡,在屏幕转播出霍刃垂眸唱歌的那一刻没有人能再保持冷静。

居然是霍刃——

居然是他,他回来了?!!!

前后排观众争相高举手机拍摄他现在的模样,如同置身于一线热搜的新闻现场,抢着把画面和视频发到网络上——

但是网络信道早已被上万人在此刻抢夺到堵塞的地步,现场网速慢到发张图片都要等待接近一分钟。

台上独自拨弦的青年仿佛并听不见一众惊呼躁动,在此刻只握着麦闭眼吟唱。

他有种脆弱又坚韧的美。

像长锋,像利刃,周身都散着寒光。

看起来单薄易折,同时又危险到致命。

越来越多的人举着手机试图够到信号,同时浑然不觉地陷进了他的歌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