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红的戟荡开了枫周围的修罗们,枫看见沉沙年轻坚毅的面庞,不禁欣慰的笑了一下。他现在才发现,其实在他心里,沉沙才是真正战无不胜的的天神,即使在罗恸罗那样恐怖的力量下,沉沙的勇气和坚强还是那样的耀眼,令人不由仰视。见到沉沙,他的第一感觉就是温暖,从沉沙身上透出来的男子阳刚气宇使枫的剑骤然映射出灿烂的光芒。他的双臂似乎重新焕发了活力,因为他信赖的龙王沉沙就在与他并肩战斗!

“冲上失望崖!”沉沙的话很简洁,他的长眉纠结在一起,怒喝中,一划炽烈的火焰冲开了一条焦土,烧开修罗的战群直向失望崖。

终于站到了失望崖颠的沉沙一戟挥退身后的修罗士兵大喝道:“用你的血点燃剑上罗恸罗的血印!”

枫不假思索的割开手指,一粒血珠落在剑上的血印中,皎洁的月华在剑上幻现出来,梵之剑忽然间变的那样明媚,如同天空的月亮,只是比月亮不知要明亮多少。皎洁的月华前,沉沙终于停止挥戟了。修罗的士兵们撞在月光的圈子上,身体竟然开始灼烧。好象在冲击一堵火的墙壁。哀号声中,修罗们终于开始撤退。沉沙慢慢把沉重的红戟点在地上,沉默的看着疲惫的坐倒在地上喘息的枫。

忽然,他大踏步的走到枫面前,狠狠地揪起他胸前的战铠,对着他的脸咬着牙低声吼道:“你是个懦夫!在自己的情爱里沉沦的懦夫!”

他指着周围说:“看好了,这就是失望崖,就是冰莲每次死亡的地方!可是你这样救得了她么?就算你救得了她,你能保护她么?就算你能保护她,你们还是一样会在这场天空界毁灭的劫难里和你的人民一起粉身碎骨。不化解这片土地的劫数,你救了她又怎么样?你不想那些等待你拯救的人民么?你是天王!不要忘记,你是天王!为天空界面临苦难的天人们战斗的天王帝释!”

忽然,他手里的戟落在地下,沉沙高大的身躯猛的跌坐在地上,在枫惊异的眼光里,沉沙疲惫的喘着粗气。许久,他抬头看着枫,刹那间,枫从他脸上看到了憔悴的痕迹。“冰莲的生命不是的战场,”沉沙冷冷的说,他脸上激烈的神色一下子都消失不见了,“我们需要的天王,是能拯救这个劫难的天王,冰莲的生命只是这里面的一环,不是让你放弃一切的目标。”

“你知道么?”沉沙遥望着失望崖下的无数修罗士兵说,“这片山崖是被修罗们的失望诅咒了的,传说任何人都这里都找不到希望,因为修罗三万年来的战斗,永恒的失败在这里积累了太多了失望,痛苦和无奈,所以这片土地仇恨每一个带着希望来的人。天人们叫它‘失望崖’。我不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可是不从你的心底揭开仞利天空的秘密,你是永远只能在这片山崖上失望的!你来的时候,冰莲的灵觉就不能复生,因为被你天王的战气压制了。她和你,本来就是这样的冤家啊!”

“知道这失望有多么可怕,就不要让你的人民陷进这个失望里来,不要让这个劫难把整个仞利天空变成一片失望的大地。”沉沙看着枫的眼睛,深深叹了口气,“为此,所有的王者们都不在乎牺牲,为了你能揭开这个劫难的秘密,我们都可以放弃生命!”枫在龙王的眼光里沉默了,沉沙的眼光很疲惫,但是一种灼热的东西还在他眼睛深处闪动。“那是龙王的希望么?”枫想。

他终于鼓足了勇气,按住龙王的肩膀说:“我答应你不再做这样的事,我要去救无辜的人民,和你一起!”

沉沙笑了,笑的时候,他剧烈的咳嗽着,按着胸口,可是他还是那样欢快的笑了,笑得枫的心里,那样温暖。笑着笑着,沉沙的双手缓缓的撑在地下,就在枫的面前,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嘴里喷涌出来,洒在地面上,溅得一地鲜红。身体无力的抖动着。这时候的沉沙竟然脆弱得如同一片枯黄的叶子,好象一阵风卷来,就会把他撕得粉碎!

就这样他居然还是笑着说:“我等待了七百年,终于有这样一个王者又站出来了,天香夜影他们都不行,仞利天空需要的就是一个带给人民希望和光明的王,而不只是战士。年轻的天王,就是你!你终于回来了,直到现在,我才确认你真的是我等了七百年的那个人!”沉沙紧紧的按住枫的肩膀说:“真的想等待和你一同战斗的那一天啊,和仞利天新的天王一起给这片受伤的大地和平和安宁,让我们的军队扫荡这里的一切战乱,就象三万年前你的理想一样!”

“可是,”沉沙说,“可是我真的还能等到那一天么?”

他轻轻抚摸自己的肩甲,散碎的黄金纷纷零落,龙王坚固的天人之铠居然在他的轻抚下粉碎了!展现在枫面前的,是他血肉模糊的肩膀,并不止是肩膀,沉沙的左半个胸口上,所有的皮肤都被撕裂了,每个伤口都随着沉沙的动作涌出鲜血。沉沙的左胸,已经完全被打烂了!枫在惊恐里沉默,连一个字都说出来。

“罗恸罗的鞭,”沉沙说,“我本来以为可以压下伤势让它慢慢复原,现在看来,我可能不会有这个机会了吧?在这样的伤势上动用力量,已经不是今天的我所能做到的了!”他转身看着光华外瞪视着他们的无数阿修罗道:“罗恸罗以身障月,所以他能够汲取月光的精华作为力量,他的血印可以让你在一瞬间唤醒月光的壁垒,而夜里死去的修罗们不是完整的生命,他们害怕任何光亮的东西。可是,能支持多久呢!死前那个罗恸罗已经没有多少力量驻留在这个血印里了,不在月光下汲取力量,很快我们就会失去这层屏障。那个时候,不会有人来救我们!一旦他们冲进来,我们两个人还能够战斗么?面对整个仞利天空所有的修罗士兵?”

沉沙“哼”的轻笑了一声说:“那将会是我们的失望之战。而我,已经不再是六百年前那个不会失望的龙王了。”

一种不详的预感在枫的心里滋生出来,沉沙话语里有一种先知的神秘,他象一个自我的预言者一样,在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将来,平静的说着自己的预言,自己能知晓,却不能逃避的命运。

沉沙转过来看着怔在原地的枫,嘴角拉出一丝微笑,眼睛却被一层朦胧的灰暗遮蔽起来。“会有不死的战士么?”沉沙问,“会有不老的英雄么?”

枫说不出来,沉沙轻轻摇头:“以前我从仞利天上的世间峡谷观看尘世的时候,曾经听见过一句话。”

他抬起红戟空空的敲着大石,漫漫的说:“从来美人如良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你听到过么?”他问枫,却分明并不等待他的回答。

他站起身,走到山崖边,高高卓立在万丈深崖的尽头,高高举起红戟指向天空,凝在无穷无尽的黑暗里。然后,他的大喝声中,红戟钻透一道奔腾的火光,狠狠地砍进了他脚下的巨石中!沉沙抓住了自己的头盔,缓缓拉了下来,然后他转过身看着枫,也让枫看着他的长发,苍白如雪的长发!

从来美人如良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战斗千年的龙王,”沉沙说,“枫,你没有想到过吧,他已经老了!”枫从来没有想到过,从来不摘下头盔的龙王竟然已经满头苍然的白发,永远年轻和第一勇猛的龙王居然已经老了。

“我以前从来不懂,直到我在我的头上找到第一根白发,我才明白尘世中人们所说的意思。枫,你不会明白这些年来我在什么样的期望中等待你,等待你来接替我的职责,等待新的天王让我终于能够安心的面对自己的衰老。枫,我等你等得太久了,”沉沙说,“本来我应该在六百年前的苍茫之海一战中和我的青衣龙女们一起死在那片海洋里,能坚持到今天,唯一的原因是你还没有回来。”

“有的时候,”沉沙说,“我真的会想,为什么我不在那场血和水一起冲击天空的战斗里,和我的龙女们一起战死?这样,即使死去,我也会永远是那个不知道失败,不知道恐惧,也不知道衰老的龙王。我能永远为我那时候的勇敢骄傲。”

沉沙的眼睛里闪动着光芒说:“你知道么?那一战,碧蓝的海水里都是我美丽的龙女留下的尸骨,青色的大海,青色的天空,和她们青色的衣裙。可是那时候的龙王沉沙,几乎折断了所有肋骨,流干了所有的血的我,竟然还能最后自己冲破龙女们精魂为我铸造的防御,拼着让毗质摩多一杵几乎砸飞我的胳膊,把我的戟里最后仅剩的火焰送进他的心里,把天界最可怖的战士阿修罗王燃烧成灰烬!现在的我想到那个冲天怒吼的龙王,那条破水击空的火龙,我都会怀疑,那真的是我么?那个无畏的战士真的是我么?居然我这个每夜祈求修罗们不要在这个夜晚出现的人,每次战斗后沉醉在酒和舞蹈里麻醉自己的人,永远带着头盔掩盖自己白发的人,终日等待新生的天王来为我承担使命的人,就是当年那个龙王,那个战无不胜,带着辉煌的天焰烧遍仞利天空的沉沙!我不再是了,因为那个沉沙已经老了……”“如果时光能倒流,天能够还给我当初的勇敢和刚强,我宁愿用全部的生命交换,在一场辉煌的战斗里流尽鲜血,埋骨在我战斗一生的大地任何一个角落!可是现在的我,”沉沙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说,“却没有这个胆量!”

“也许,这会是我的机会吧?”沉沙站起身眺望遥远的天际,“如果这层壁垒不能支持到天亮,我将为了你我共同的希望去冲击修罗们。罗恸罗只知道他的希望,他怎么知道三万年来为了安宁和平的战斗,我们何尝不是苦苦的守卫这这个渺茫的希望呢?”沉沙猛然回过头,对着枫笑了起来,豪放不羁的笑容,在那种笑容里,疲惫的枫忽然想起了他第一见沉沙时的情形,大步走来的威武的金甲天神把他笼罩在无边无际的金色光芒里。那个说“终于回到这里了,帝释”的龙王。

站在悬崖边的沉沙张开双臂,他整个身体沐浴在黑暗里,肩膀上鲜血淋漓,在那抹惊心动魄的鲜红里,他的白色长发飘起在空中,仿佛一条飞舞苍穹的妖龙。

深深吸气的沉沙仰天长啸,那一瞬间,枫完全被他高大的身影压得喘不过气来,仞利天空史上的这一刻,天地间只有一个王者!染血的战士,龙王沉沙,以他的气魄君临这片大地的每个角落!

“愿意为我们的希望战死,枫殿下,只希望你能记得你说过的话。不论我在哪里,我的眼睛都会映射在仞利的天空上,看你挥舞长剑去劈开一个新的时代!”

第七篇 燃烧的天空

沉沙静静的仰望天空,夜空里最明亮的那颗星在云间闪烁,慢慢的移向银河的另一侧,每移动一分,离天亮就近了一分。枫也在无言的等待,等待阳光从天尽头升起,驱散月华的壁垒外成千上万的修罗战士。

而月华,越来越朦胧了,修罗群已经骚动了起来。

那颗星就快接近银河了,月华也稀薄得快要消失,谁能够更快一点呢?枫终于闭上眼睛,开始悄悄的祈求着历代诸天的灵魂,让太阳快一点,再快一点的升起来。

当他再睁开眼睛,星已经在银河的那一侧了,可是枫的心冷了!阳光,没有落在他们头顶,修罗们已经吼叫着往山崖上冲锋了。

沉沙轻轻叹了一口气:“东方的云啊,为什么要遮蔽阳光呢?你终于要害死天界的诸王了。”“沉沙,”枫拾起自己的剑,“让我们冲锋吧!”

“好,让我们再一起冲锋,”沉沙走到枫的身边,对着枫微笑了起来。

他张开双臂狠狠地拥抱着枫,拍着枫的背,笑着说:“让我……去冲锋吧!”拍着枫背后的手把一股巨大的力量灌注在枫的骨骼里,骨骼僵硬的象木头一样,枫动不了,他无奈的看着沉沙灿烂的笑容,什么也做不了,甚至不能流泪。他终于明白沉沙要做什么了。沉沙的手划过红戟的戟身,红戟上束着的鲜红色飘带节节寸断,飘落在地下,枫看见飘带的里面是一个黑色的咒符。

“太阳总会升起来,”沉沙微笑着看着枫的眼睛,“那以后的天地都是你的,但是现在的战场是我的!属于我这个龙王。”

沉沙把红戟抬起在面前,他猛的挥出红戟指向满山遍野的修罗们,他终于又变成了枫心里的那个龙王沉沙。他俯视着修罗们说:“天空界最刚勇的战士绝对不会是个笑话,罗恸罗的力量算得了什么?空明之天焰的面前,连毗质摩多这样的一代阿修罗王也只有化为灰烬,什么样的修罗也只有葬身在无穷的光和热里!”

“谢谢你,枫,你的到来终于让我敢于揭开天焰戟的封印!因为畏惧衰老,我不得不封印自己的力量来保有年轻的面容,足足四百年了。所以昔日龙王的威猛被人们遗忘了,我会以这一战让龙王沉沙的名字永远铭刻在仞利天空的界碑上。让大家看到,真正的龙王又回来了,他没有死,而且再也不会老去!”

“不要和我抢这个机会啊,枫殿下!”龙王重重的拍着枫的肩膀,高声的笑了。然后,他凝在晨色和黑暗交界的这片空间里,持戟昂然,冷冷的看着汹涌而来的修罗们,身体似乎和脚下的高崖长在了一起。他就这样静止着,静止的身影要穿越时空,永远的站立在失望崖的颠峰上。

沉沙昂起他的头颅,在浩瀚的天地深深的呼吸,最后一次在仞利天空中湿润的草香间陶醉,他的生命,永远属于他为之战斗毕生的这片土地!然后,他终于举起了沉重的天焰戟,对着满山遍野的修罗们说:“来吧!”

黎明的曙光前,传说中不败的龙王对着修罗们高傲的笑着,随即的怒吼声中,天焰戟上的每一处涌出了跳跃的火焰,明丽热烈的光芒覆盖了戟,覆盖了龙王,覆盖了失望崖,也覆盖了天地。枫看见火焰有生命一样围绕着天焰戟自在的流动,由火线而火蛇,终于汇聚成一条翻滚的火龙,在天焰戟的光芒里仰首咆哮。龙王的白色长发在风里凌乱,他擒着愤怒的火龙把它举过头顶,负在身后。枫就这样看着他,看着他高大的身躯微微停滞在这个动作上,象一个巨人屹立在天地的一隅独自支撑着沉重的天幕。

沉沙把天焰戟砸向了大地,沉重的红戟在巨龙的围绕下轰鸣着和大地相撞了。烈火的狂龙终于挣脱了身上千年的枷锁,狂欢着甩掉囚禁和束缚,吞噬着一切,在广漠的草海上跳跃奔腾,围绕着沉沙的身体旋转一周后,它裂了开来,化为十条二十条耀眼的火龙向天地南北所有的地方盘旋翻滚着驰去,然后是数百条,然后是数千条,终于到了枫再也看不清。越来越细碎的火弥漫在整个大地的上方,在草尖上自由的飘摇,在空气里随意的飞舞,象是深秋火的落花,象是冬夜火的飘雪。

修罗们惨叫着,哀号着,燃烧着,消逝着,化成了污血。龙王的天焰点燃了整个仞利天空,燃烧的天空里,修罗的生命成为一个无奈的悲剧。

龙王的火让被乌云遮蔽的天明提前降临了这片大地。

唯一没有火的地方是善见城,城楼上的诸王在火焰里沉默。

“真的是他么?”天香茫然的问。

许久才听到夜影说:“应该为他高兴吧。”

火越来越猛烈,焚烧着修罗,焚烧着草海,也焚烧草海下数百年战争里积累的尸骨,爆烈的清洗这片天上的土地。

枫看见微笑的沉沙向他走来,身上的金鳞片片剥落,他对自己微微的笑,明艳的火光使他的笑容那样圆融,没有一点点的缺陷,甚至不再愤怒,只有了悟之后的平静和安祥。“你明白了么?枫?”沉沙说,“这就是我的苦,我的解脱。或许你还不能象我这样了解渐渐老去的恐惧和悲伤,老去时心里的无奈和丧乱,但是我已经完完全全的告诉了你,而且这样的苦痛也不是龙王的特权。不要为我悲伤,我将在天上的佛国为你祝福,为你唱颂,我终于已经解脱。但是不要忘记还有万千你的人民一样在这样的痛苦里沉沦,他们在等待你,枫,我等待了七百年的帝释天王。很希望能和你一同战斗,但,这已经是我能做的所有,这就是一个战士的命运了。”

沉沙看向火中哀号的修罗们轻轻低下了头:“这也是他们的命运。”

他从自己的头盔上摘下最大的金色鳞甲递到了枫的面前,金色的鳞甲在火光里闪烁,上面浮凸的金色狂龙好象要破甲而出,但是它终究还是停滞在那里,在金质的流云火焰里飞翔,静止的飞翔着。

沉沙说的:“我曾经用这片鳞甲覆盖我的白发,这就是我要留给你的印记,我把我战斗的智慧和力量封印在里面,对你会有用处。而我,再也不需要它,因为那上面的佛国里没有嗔怒,没有纷争,当然也不会有战斗。”

静静看着无言的枫,沉沙的手拍了拍枫的肩膀:“难过么?枫?你难道不应该为我高兴么?你愿意我在这里继续战斗,并继续在渐渐的衰老里恐惧么?我将去的地方永远不会再有衰老,我将在化龙池清澈的水边听到超越三千大千世界的无为之法,在漫天飘落的鲜花里永远的超脱轮回,并等待你的到来。”

“去为你的人民战斗吧,无论结果会是怎样,”沉沙说,“只要你战斗了,终于有一天你会了解我们的劫数。至于结果,何必想那么多呢?那个结果,不是你的,不是我的,也不是这里的每一个天人的,那个结果,就是它自己罢了……”

想了很久,他终于摇了摇头,不再说了,他挥舞着自己沉重的戟,象要去荡开面前燃烧的草,可是他的戟象扫过虚无一样没有任何阻挡的荡了过去,或者说,他自己就象一个影子一样,只是一团乌有。荡着燃烧的草,龙王走了,远远的走向天地的尽头,身后留下的只有无边的火海,一点点的,明丽的火焰终于遮蔽了他高大的身躯。

太阳终于爬上了云层,第一缕曙光里,仞利天空的火焰无声的熄灭了,巨大的草地上,青青的长草重新钻出了土壤,在阳光和空气里自由自在的生长,又一次用生机和活力覆盖了大地,风来,它们在风里飘摇,好象无数年轻而快乐的精灵,根本就不知道这里曾经的鲜血。枫坐在地下,阳光照在他年轻的脸上,和那双空朦得有些衰老的眼睛里。他静静的坐在地上,看着四周浩瀚的草地,没有悲喜,只有一片空白,似乎和草儿们一起忘记了那场血与火的战斗。

或者,只是希望自己能够忘记?

龙王的故事

谁会相信龙王的白发?勇猛的战士,无畏的王者,也并非不会老。

终于发现第一根白发的我,只能惶恐的用战铠掩藏那里面老去的肌体和心灵。封印自己的兵刃是因为恐惧,在岁月面前我选择了屈服,即使割舍伟大的力量我也要保有年轻,悲哀的保有那年轻的假象。凝视新生的天王,我终于要承认失去的时光再也无法挽回。也许是因为我无法选择,也许因为这是我最好的选择。我解开了封印,我重新感觉天焰戟的呼吸,那曾经属于不败的龙王的天焰终于突破我自己点燃了仞利的天空。最后一次用鲜血,火焰和力量在这片我为之战斗的土地上书写我自己的名字。

火中,我对天王微笑,为什么要微笑?也许因为从此我再不会衰老,虽然我同样不会再年轻。

善见城高大的城楼上,诸王终于等到了归来的天王枫。提着他的剑,他独自出现在草海的尽头,正挥舞着他的剑去削着纤纤的草尖。他停止在善见城巨大的黑铁城门前,把剑插回了剑鞘,无言的看着沉重的黑铁巨门低哑的呻吟着,慢慢张开了一条缝隙,里面走出的不再是金色的沉沙,而是夜叉王夜影,然后是天香,梦旋,再是枯水和焚羽。

看着他们的面孔,枫停了一下。然后他伸出手轻轻拨开身前的夜影,慢慢的走进了城门,把诸王们抛在身后。

“龙王是转生了么?”夜影终于问道。

枫又拖着疲惫的步伐走了几步,才停了下来,回身点了点头:“他已经战死了,已经去了那片没有忧虑的净土了吧?”

他回身走了。走到城门里墙的时候,他看见等在那里的阿莲珈看着他。

战斗后的阿莲珈依然一尘不染,象一尊玉石的女像,只是纤弱的身子在雪白的轻衣里微微颤了一下。她仰起那张平淡无想的脸,看着一脸空朦的枫,那一照面,枫忽然有些想笑,他忽然觉得阿莲珈这时候的神情和他是何等的相似啊。可是,一股疲惫还是压下了他的笑意。他想走了,却忽然看见了阿莲珈的晶莹的泪珠从她黑宝石一样的瞳子里滚落下来,在她吹弹的破的肌肤上似乎还轻轻振了一下,落上了她如云的衣襟。枫终于笑了出来,苍白的微笑着,他的手轻轻按上阿莲珈的面颊。他只是笑着,什么话也不说,看着她深深的瞳子,然后他松开沾满泪水的手,远远的去了。在无边的沉默里,走过巨大的广场,穿越街市和人群,登上高高的梵天大殿,走了进去,宽阔的屋檐投下的黑影把他的背影吞没了。

诸王们互相看着,还是夜影说:“为什么不能为他高兴呢?不是我们都一直等待着的转生么?”说完,他走开了。

诸王们一个个的散去了,都不再说话,只有阿莲珈默默的向着枫离开的方向,她听见天香轻笑了一下说:“为什么那么急哟?沉沙殿下,你还没有娶我呢。”然后,她拖着长长的裙裾,慢慢走向了她的真虹殿。

善见城在短短的时间里沸腾了,一千年来,仞利天空界第一个转生佛土的天人终于出现了,龙王沉沙的死亡和在那片未知土地的再生给了每个忧虑的天人以希望,既然有了第一个,那么,整个仞利天空界的所有天人就都有了这份希望。可怕的修罗不再是他们的话题,无忧的净土好象已经把永恒的幸福赐给了每个天人,他们快乐的歌唱着,沉醉在美酒里,在仞利天空神庙巨大的宝殿里欢呼,为他们的天王祝福,会带给他们希望和永生的天王枫。可是,枫没有参加这份狂欢,没有人看见枫在善见城的街市里出现。枯水和焚羽居然都没有离开,诸王却都在各自的宫殿里没有去他们经常聚集的梵天神殿,忽然空旷起来的梵天神殿里,只有阿莲珈总是在一个角落里看着沉默的枫。几天来,除了睡觉,他似乎总是坐在那里,眼光穿过窗子,遥望远处的天空茫然的想着什么。

夜了,枫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躺倒在他四周撒满鲜花的卧榻上,合上了双眼,月光透过窗棂把清辉撒在他的脸上,象用玉石雕琢的。阿莲珈还是远远的在大殿的角落里看着梦里的枫,直到他轻轻侧了一下身,身上盖的那幅绸子滑落到地上。她才悄悄走过去拾起绸子搭在他的身上。刚要转身走开,她听见枫的呼吸有些凌乱,她又转了回来搭手到他的额头上,渐渐的,枫的呼吸又平静下来,阿莲珈舒了一口气。收回手,她不再走开,坐在卧榻旁边静静的看着梦里的枫。

正在她也朦胧有些困意的时候,枫一下子坐了起来,月光下,阿莲珈惊恐的看见他的扭曲的脸,皮肤下微小的血管不断的跳动着,可是他的脸色苍白,大颗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滚落下来,他怔怔的坐在床上。阿莲珈赶紧握住他的手,枫把头转向她,忽然把她抱在怀里,紧紧的搂着她,也就仅仅是这样搂她在怀里。阿莲珈觉得枫的身子在轻轻的颤抖,好象经不住这夜的寒冷。汗沾湿了她的衣裙,透到她皮肤上,隐隐的冷。

不知过了多久,枫才松开了怀里的阿莲珈,嘶哑的说:“阿莲珈?是你?”“不是我会是谁呢?”阿莲珈轻轻问。

枫静了下来,很久才说:“对不起。”

阿莲珈笑了一下:“为什么对不起呢?这里所有都是属于您的,何况我也知道您为什么会失态。派了善才天告诉人们龙王转生的好消息,可是你却在这里恐惧,是么?殿下。您是不是看到了龙王转生的情形,感觉到一种不定的恐惧?说不出来的东西却总是萦绕着您吧?是么?”枫诧异的看着几乎贴在面前的阿莲珈,她象个巫女一样,一点不差的描述着他的心情,在阿莲珈的面前,他不想隐瞒,也根本隐瞒不住什么。可是,他却无法理解为什么她会知道得这样清楚,他想起罗恸罗的呼喊:“你到底是什么?”

阿莲珈到底是什么呢?

“不要告诉别的王者们,更不能告诉你的人民,作为战士的天王永远不能流露恐惧,这是你的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阿莲珈平静的说,“至于我,我不会告诉别人,你也不用害怕我知道了这一切。”

看着枫奇怪的眼神,她凑在他耳边说:“有谁会害怕知道自己的秘密呢?我就是你啊!”她起身走出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