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倒是一点儿也不急!”张甲徽着急搓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陛下面前反咬您一口,而且如今看来,那折子显然已经不起作用了!”

张四维摇头:“你还少了点火候,这件事情,压根就牵扯不到为父身上。”

张甲徽一愣:“为什么?”

“为父向张太岳进言的时候,早就留了一手,让王国光的门生宋昀,出面去和赵谨接洽,谁都知道,王国光与张太岳关系非比寻常,即便赵谨供出宋昀,那么陛下也只会怀疑到张居正头上。二者,无论赵谨是不是出尔反尔,这件事情的影响已经铸成,赵肃注定要饱受非议,即便皇帝力保,也抵不住别人的流言蜚语,此时以张太岳的性子,必然会咄咄紧逼,势必把赵肃赶走不可。”

张甲徽想了想,叹服:“父亲大人高见,儿子不及远矣。”

“你凡事要多看看,多想想,别老听风就是雨,跟着别人瞎起哄。”

“是,孩儿受教。”

不出张四维所料,七月初,御史曹一夔弹劾贺子重,非议其身份,并暗指赵肃以权谋私。

七月十二,御史范俊劾曹一夔信口开河,污蔑勋臣,目光狭隘,言道贺子重于先帝继位时立下大功,本不该以汉人鞑子来区分,须知古往今来的英主与胡臣,如汉武帝与金日磾,唐太宗与阿史那社尔,均为千古佳话,而贺子重的身份,恰可昭显大明包容四海的泱泱气度。

实际上,随着范俊这本折子一出,小抄上也出现不少轶闻,追溯贺子重的身世,说他父母双亡,抚养他长大成人的,正是当年扶助曾铣家眷的义士王环。众所周知,当年曾铣为严嵩父子所害,成为嘉靖朝第一冤案,而王环受过曾铣之恩,不惜千里护送被流放的曾家家眷,二十年后曾家家眷被放还,又是王环将他们护送回来,也因此被天下人交口称赞,谓其义薄云天,即便是鞑子又怎么了,生恩不及养恩大,能被王环收养的人,必然也是精忠报国。

不但是这些坊间传闻,连带着李贽这样的名士,也亲自执笔写文,为贺子重辩护。

如此一来,舆论便转了个风向,非议贺子重,指责赵肃的声音越来越少。

七月廿五,皇帝下旨褒扬范俊,说其持正不偏,尽公无私。

言下之意,是赞同范俊所言,为贺子重一事盖棺定论。

这些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赵肃一直在家里冷眼旁观,直到即将尘埃落定,他思量再三,终于决定进宫一趟。

朱翊钧这些日子一直没法抽空出宫,一听说他来了,心头欢喜得很,结果听到赵肃的来意,笑容立时凝结在脸上。

“陛下,臣妻病故,臣请归家为其奔丧。”

作者有话要说:

———心绪来潮的历史小随笔———

本章里头说到两对人物——汉武帝与金日磾,唐太宗与阿史那社尔。

关于这两个少数民族将领,百度都有,我就不赘述了。

金日磾是匈奴某部落的太子,沦为官奴。

后来受到汉武帝重用,甚至被汉武帝托孤封侯,古往今来,可谓殊荣。

但我更喜欢的是唐太宗与阿史那社尔这一对。

为什么呢,因为在看这一对的故事的时候,感觉是很阳光,很温暖的。

阿史那社尔终生维护国家统一,并且非常崇拜唐太宗。

他主动向为唐皇殉葬,说要追随到地下效忠。

结果唐太宗也早有料到,特地嘱咐儿子李治,让他要劝住阿史那社尔,不能让他寻死,甚至还在昭陵留了个位置给这位异族臣子。

咱先别说这娃是不是愚忠,单就他主动殉葬来看,如果不是唐太宗的人格魅力,怎么会让人追随至此?

一个君主的胸襟,就决定了这个朝代的包容性。

遥想当时的唐朝,何其令人向往。

林下何须远借问,出众风流旧有名!

第142章

“何时去的?”朱翊钧惊讶道,忽而发现自己语气有点雀跃,忙又补了句:“你节哀顺变。”

赵肃点点头,面色凝重,倒没多注意。“臣妻是月前去的,她生前在老家操劳家务,服侍婆母,臣没有将她接来享福,已是不该,如今她病故,于情于理,都该回家一趟为她料理后事,还请陛下恩准。”

朱翊钧道:“朕派人回去代你料理后事,必极尽哀荣,你就别回去了吧,依大明律,夫为妻服丧一年即可,也不必守孝的。”

赵肃叹了口气:“陛下,如今情势,我若执意留任,有害无益。”

朱翊钧哼道:“谁敢饶舌!你那弟弟,朕都替你打发了,他自打嘴巴,想来其他人也没什么话说!”

“臣一日不走,想让臣走的人就不会死心,倒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若日后陛下有需要,也可快马传召臣进京的。”

他算好这个时间走人,不仅仅是因为陈蕙的死,而是因为现在新政已经慢慢上了正轨,一旦没有外来干扰,原本就不稳固的内阁团体马上会出现内斗的局面,就像现在,张居正与张四维联合起来对付他,只要自己还在内阁一天,绊子就不会少,到时候只会出现一种后果:那就是大家的精力都在互相倾轧中消耗殆尽,从而直接导致新政的失败,那么赵肃所有的努力,连带张居正的成果,都会付诸东流,重蹈历史的覆辙。

每个人的仕途都不可能一帆风顺,尤其官位越高,风险越大,在当年号称“官场不倒翁”的徐阶身上,也曾经发生过几次足以让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的危险,所以暂时的蛰伏和退让,是很有必要的,自己一走,张四维和张居正的同盟就会开始出现裂缝,到时候,他先前掌握的证据,想把他们逐个击破,会比现在更容易些。

见他还是执意要走,朱翊钧抿了抿唇:“朕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有朕在,自能帮你遮挡一切风雨!”

照理说,一人是君,一人是臣,当皇帝的能对臣子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莫大的荣幸,臣子理当感激涕零才是,可赵肃明白,朱翊钧护着他,不单单因为他们之间的师生情谊,还因彼此更深一层的关系,假使两人是一男一女倒也罢了,偏偏赵肃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男人,他有自己的路要走,也有自己的考虑,雌伏于对方身下,已经是最大的让步,这种让步,源于他的爱护和妥协,却不是希望因此谋得什么利益,如果今天他受庇于皇帝,那么它日就会更加说不清道不明,这是骨子里的底线和傲气,无法轻易妥协。

所以赵肃没有说话,只是跪下,以行动表示自己的回答。

朱翊钧见状,只当他不信任自己,也带上三分气性,怒极反笑:“好,好,你要走,你走就是了,朕没求着你,你别回来了!”

明明就是在说气话,赵肃暗叹口气,却知道自己不能心软松口,便顺势道:“谢陛下体恤,微臣择日就上路。”

良久没有等到回答,他知道那人是默许了,可又拉不下面子,心里有些好笑和柔软,便道了声“臣告退”,还是无人回应,他起身,倒退了几步,维持着微微低头的姿势,转身欲走。

身体却被从背后猛地抱住。

“你要去多久?”

“兴许是……一年半载吧。”

是不是我做了那么多事情,也留不住你?你为何对所有人都面面俱到,唯独对我狠得下心?小时候还能对你撒娇耍赖,可现在,难道要用皇命来压你吗?

许多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朱翊钧终究没有问出口,只化作一句话:“那你一路小心,早点回来。”

八月,赵肃上折请辞,谓言自己为官多年,建树不多,实感惭愧,有负先帝所托,今上厚爱,今妻陈氏亡故,呈请辞去一应官职,归家奔丧。

帝允。

朝野惊诧莫名,之前都以为赵谨一事带来的影响已经慢慢消退,张居正也以为这个老对手会趁机倒打一耙,谁都没有料到赵肃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请辞致仕。

赵肃要走,但工部的事宜,包括他需要元殊、申时行他们去做的事情,都需要交待妥当才能走,所以这一耽搁,就到了八月中旬才启程。

那一天,来送行的人出乎意料之多,不止熟悉的同僚下属,连带平日里没打多少交道的人,也都来送一送这位被“无辜牵累”的赵阁老。

赵肃原本人缘就好,朋友也多,几面之缘,但与之为善的同僚更多,这一请辞,使得原先质疑他的人越发被同情、声援的声音盖了过去,甚至还有人猜测,是皇帝迫于首辅的压力,不得不将赵肃罢黜。

人都是同情弱者的,何况张居正行事,早就有许多人敢怒不敢言,这些年来也少不了赵肃的从中转圜,如今他人一走,张居正没了制衡,也不知会独大专横到何等地步?这是许多人心中都惴惴不安的事情,赵肃的走,无疑也让他们感同身受,升起一股兔死狐悲的悲情感。

京郊景致甚好,折柳亭外,秋高气爽,晴空万里,正是送别的好时节。

送别的人浩浩荡荡,让来往行人客商都感到惊异,好奇打听,这一打听之下,便又有不少百姓加入送别的行列,只因赵肃为官持正和气,与人为善,那些开海禁、闻道台的新政,寻常百姓虽然没有切身受益,可也知道这位阁老是个好官,是他让咱大明百姓的日子越来越好过。古往今来,中国老百姓的愿望最为朴素和简单,但凡上位者做了一丁点好事,让他们看到希望,都会称其为好官,如今赵阁老这个好官要走了,理当来送上一送。

“知道的当我们来送别,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要聚众谋反。”元殊看着人群喃喃道。

申时行一腔愁绪顿时被这句话冲散不少:“同佳兄豁达乐天的胸襟,我自愧不如。”

元殊笑道:“这些年来,比这艰难的境遇,少雍都捱过来了,他都不当回事,我们替他难过作甚?”

他说得并没有错,当年赵肃被严嵩父子当成对付裕王的靶子,进了诏狱,差点没了半条命,后来也照样因祸得福,入了嘉靖帝的眼,现在不过是辞官罢了,莫说还有机会起复,就算以后当个富贵闲人,又何乐而不为?

赵吉牵着赵肃的马在前面走,后面跟着两辆马车,里头坐着赵耕赵耘和牡丹他们。

眼看走出老长一段路,赵肃正想与他们辞别上马,却听后面一阵快马疾奔之声,数十骑锦衣卫飞驰而来,为首正是当年随同赵肃一道下广州的薛夏。

“大人请留步——!”

薛夏大喊一声,动作利落地下马,却是额头见汗,想必一路行来赶得很快。

“大人!”他喘了口气,“皇上有令,命我等随身保护大人归家,在大人返京之前,护卫左右,以策安全!”

第143章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脸色各异。

赵肃辞官出京,私底下揣测的人不少,都道皇帝为顾全大局,放弃了自己的老师,又道赵肃这一走,只怕再要起复,就不是那么容易了,结果京郊折柳亭,无论是别有用心,还是惋惜遗憾的人,都看到了这一幕:快马加鞭的数十骑锦衣卫受皇命而来,即将护送赵肃南下。这种殊荣,谁人有得?看来赵阁老不仅没有失了圣眷,反倒以退为进,加深了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

既然是帝命,那就推辞不得,赵肃心知那人的用意,不免暗自苦笑,可又熨帖感动。

“赵肃微末之身,岂敢劳烦诸位随行?”赵肃拱手道,薛夏是老熟人了,但客气话还是要说的。

“大人客气了,我方才怕追不上,所以赶路赶得快了些,您且与诸位大人叙别,无须理会卑职等。”薛夏自然也客客气气,自从当年跟着赵肃在广州转了一圈回来,他的傲气就收敛很多,这些年在京里磨练了一遭,迁至锦衣卫指挥同知,仅次于锦衣卫都指挥使,在锦衣卫里,也是个一人之下的人物了。

皇帝派他出来保护赵肃,他心里头一丁点埋怨也没有,因为他很清楚,当今圣上从来就不会做随心所欲,毫无目的的事情,以自己在锦衣卫里的地位,还派他随行保护,那就说明赵阁老在这位皇帝心目中的地位非同一般,而且极有可能日后还要起复的,没辞官前,赵肃就已经是次辅了,如果他日真又卷土重来,谁能担保不是一跃而上首辅的位置?早点打好关系,有利无弊,何况他这些年与赵肃关系也不错,这趟差事,自然乐意之至。

这边叙完别,赵肃等人上路,二十骑锦衣卫,两辆马车的小娃娃和女眷,一辆马车的书籍杂物,加上赵肃、赵吉几个,就算赵府人口简单,这么算下来,也是蔚为壮观的一群,况且薛夏等人身上还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简直就像钦差出京办案,绝对无人敢惹。

回家奔丧,脚程不能慢,但是带着小孩子和女眷,也快不到哪里去,这一路下来,过了将近两个月,才算到达福州地界。

此时赵肃已经让薛夏他们换了常服,毕竟千里迢迢,他现在的身份也是白衣,再让锦衣卫堂而皇之走街串巷,就太过招摇了。

福州官道平坦,赵肃骑着马跟薛夏在前面,其他人在后头缓缓跟着。

离家越近,赵肃感慨越深,转眼间也已十数年过去,恐怕母亲陈氏鬓边的白发也多了。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陈氏一片慈母之心,不因贫贱富贵而改变,但在他当了京官之后,却不肯跟去京城享福,即便封了诰命,还是待在长乐那个小县城里,听说这几年又在自家后院辟出一块田地,种了些青菜瓜果。

而对妻子陈蕙,赵肃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觉。

从这个时代的标准来看,她体弱多病,而且常年不在身边,自己不但没有纳妾,还亲自抚养儿子,已经十分对得住她,但赵肃骨子里,毕竟永远也无法彻底成为一个“古人”,一对夫妻十数年没见过面,这放在后世正常吗?当然不正常。然而在古代,这是十分常见的事情,丈夫放外任,妻子留在老家照顾公婆子女,只不过陈蕙是自愿的,她身体不好,也无法适应京城的生活,更不想与那些官宦家眷应酬。以赵肃的身份,她到了京城,说不定还会被宫里接见,这对别人来说或许是求都求不到的殊荣,可放在陈蕙身上,却避之唯恐不及。

这么多年的分离,就算原先有什么感情也早就消磨殆尽,更何况赵肃对她一直只有夫妻之义而已,陈蕙也只有在每几个月寄来的信中,在婆母陈氏对儿子孙子絮絮叨叨的问候和关怀中,夹杂着一两句淡淡的话,一如她的人,淡得几乎剩下影子,了无痕迹。

薛夏见赵肃有点出神,心知他是想起自家病故的夫人了,便凑过来闲聊,有意让他分分神,也免得伤心过度。“这一路走来,虽然已是深秋,但从北到南,叶子却越发绿了,让人一丁点也看不出临冬。”

赵肃道:“南方便是如此,再怎么冷,福建也不会下雪,不过南方的冷和北方不一样,北方是干冷,南方是湿冷。这湿冷,有时候比干冷还要难熬,许多北方人便说到了南方过冬,一点都不习惯,来年二三月的时候,还有回南天,那个时候才是最难受的,家里柜子桌椅,像蒙了一层水雾,摸上去都是湿漉漉的,连被子也是,伸手一摸,都像刚洗好没晾干的。”

薛夏想象了一下那个情景,哎哟一声:“那可不是难受极了,大人都怎么过的?”

“过了那段时间就好了,靠海的地方都这样,广东那边也不例外,不过就算这样,我也乐意住在老家。”赵肃笑了笑,“这靠海,海鲜就多,首先吃是一绝,出洋的船只来来往往,新鲜玩意也多,要玩,也不逊于京城。这些年倭寇几乎绝迹,海患也慢慢平息,水师已经初具规模,待我大明将海疆都建设起来,把包括台湾在内的海上列岛都涵括进来,让外强不敢窥视,才是真正高枕无忧的时候。”

薛夏疑惑:“台湾?”

赵肃喔了一声:“便是澎湖。”

薛夏想到临行前,皇帝给了他一道密旨,让赵肃可以在必要时,节制两广、闽浙一切兵权事宜,包括水师,代天子行事,先斩后奏。届时,连总督巡抚也得听命于他。当然,这道旨意在他们上路之后的第二天,薛夏不敢耽搁,就已经交给赵肃了,只是他不太明白皇帝这样做的用意。

如果是为了表示对赵肃圣眷未衰,何不明明白白昭告天下,赏赐财物或封号于赵肃,这在本朝也不是没有过先例,反倒是以这样暗中授命的方式,越发令人琢磨不透。

赵肃仿佛看出薛夏的疑问,淡淡道:“陛下唯恐这几年,南边会有战事,到时候朝廷离此地千里,消息传递未免不及,也是以防万一,以策万全。”

薛夏大吃一惊:“南边要有战事?”

第144章

“只是推测罢了,近来辽东和南边都有些动静。”赵肃轻描淡写,一语带过。

他没有细说的是,辽东的动静来自朝鲜,从兵部那边遣在朝鲜的细作回报来看,日本频频骚扰朝鲜沿海,虽然动作不大,但没有间断,如今的朝鲜王朝承平已久,国小人穷,但朝廷党争一点儿也没落后于明朝,同样勾心斗角,互相倾轧,在这种情况下,军事力量当然不可能强大,朝鲜国王李琈去年才刚刚登基,原本听到日本海船不断扰边,还好一阵慌乱无措,结果久而久之,看到对方似乎没有登陆的意思,也就麻木了,听之任之,只要不是闹得太严重就不去管。

但朝鲜不管,明朝不能不管。一来朝鲜李氏王朝对大明毕恭毕敬,自称臣属,虽然这个臣属国并不争气,但对于宗主国来说,朝鲜要是太过争气也会让人警惕,所以一直以来,明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二来倭国叩边,最终的目标明显不是国土狭小,物资贫瘠的朝鲜,而是中原王朝,唇亡则齿寒,从战略的意义来考量,为了辽东的安宁,一旦日本真的打到朝鲜,明朝也得出手相助。

所以当朝鲜细作向朝廷报告了倭国这一动态之后,马上引起了兵部的重视,并上报给内阁和皇帝,好巧不巧,就在这个时候,已经占据了爪哇的荷兰向明朝提出借台湾,也就是澎湖地区作为居留地进行通商的请求被朝廷拒绝之后,又提出租借濠境的要求,这一回朝廷没有明确拒绝,只说此时濠境由葡萄牙占领,荷兰可以自行与之协商。

这只是一个权宜的借口,皇帝和内阁的目的在于希望荷兰与葡萄牙最终打起来,朝廷好找机会收复濠境,而此时广东沿海往来荷兰商船之中,发现倭人的身影,而且看那模样,不似寻常商贾,广东巡抚不敢怠慢,连忙上报。

这一南一北,同时滋生是非,在戚继光这等久经沙场的老将来说,却巧合过了头,明显有些刻意,是以在赵肃离京之前,还曾就此事与戚继光商讨过,皇帝当时也在场。

所以赵肃这句看似寻常的话,实际蕴含着极为丰富的含义,一旦辽东有战事,很可能荷兰也会跟着不安分,这个时候,无论是掺和还是观战,天高皇帝远,那些总督巡抚一来一回的奏报,也要花上不少时间,而赵肃坐镇福建,就能起到居中调度的作用,免得浪费时间中途请示,为己方赢得宝贵时机。

薛夏则想得更多,他见赵肃并不意外,就知道他早已知情,那么陛下为何不亲自把密旨交给他,而要通过自己去传达呢?无非也是要告诉他,赵肃在圣上心目中的地位,让他不可怠慢。

想通了这一层,他对赵肃就越发敬畏起来。

一行人入了福州府,脚程便缓了下来,赵肃虽然归心似箭,但考虑到带了一大帮妇孺老幼,自己不用休息,别人也要休息,再说这帮锦衣卫,虽然受命随行,也不是赵家的仆役,就跟薛夏说了一下,准备找间大客栈投宿一晚再走。

天色还早,而且晴朗,他们走的是大路,沿途道路两旁挤满了人,别说轿子了,就连骑着马要通过也难,只有中间留出一条路来,唢呐声由远及近,嘈杂热闹,一队身穿大红衣裳,鲜艳夺目的队伍行了过来,八抬大轿前面一匹白马,上头坐着个年轻人,顾盼风流,喜气洋洋。

赵肃道:“看样子是今日有人迎亲,我们避让一下吧。”

薛夏答应,让手下到后头去吩咐一声,赵家的马车也连忙靠着路边停下,只是道路宽度毕竟有限,对方花轿队伍又很庞大,加上两旁围观的人群,等到走近了才发现还是堵住,一时半会是通不过了,除非把人群疏散了,赵肃他们的马车才能再往旁边避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