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破地方对我来说,完全是个陌生的地方。

“这是你的房间,别装成一副你啥也不懂的模样。”他扬眉,眼神打探地望着我,哂笑。

房间?

我就住这鬼地方?不对劲儿…我明明应该住在…

我闭目,拿手握拳敲了敲头,突然发现今儿之前的事压根就记不得了。

情况来得如此迅猛突然,完全不在我的掌控之下,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成呆滞状。

那男人好没眼力,走至榻前不经我允许,拎着被褥抖了几下,还捂着鼻子,自顾自的说着,“你该不会是被打傻了吧?”

可不是么,我身上疼得很,就像是被人狠狠揍过一顿。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我瞟了他几眼。

结果他压根就不往我这边看,环顾了屋子一周,又往褥子里瞅了一眼,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一副很不甘心的模样。

“敢问,你在我的房里在找何物?”

“…说得我像是要偷你东西似的,本大爷要找的话,早就在你昏死时找了,有必要在你面前翻来覆去地找么,再说了你这破烂房里有啥好玩意儿。”他虽是这么说着,但仍忍不住斜眼,又瞅了一下床底下,一副怏怏的模样。

他像是与我很熟,可那表情却是又有些贬低瞧不起我。

我蹙眉。

他的话有道理,不过…

“小子,你别告诉我你又失忆了。”他弃了手中的东西,拍了拍手,声音很厚重带着磁感,但话里这时也带着三分的疑惑了。

“…”我坦荡荡地望着他。

“也怪不得老板回回都想抽你,倘若我花银子买来的人每隔一段时间就失忆一次,我也受不了。不过单这一点,你小子还真是个人才,收养着你,还真够让人磨练耐心与忍耐力的。”他泄气地笑了一下,一副了然的样子,瞄了我一眼,看向我的眼神里贬低竟还油然生出了三分同情。

我蹙眉,细细琢磨着他的话,有两个重点。

一,我是买来的。

二,我经常失忆。

啊…

“我是买来的?”我问。

他负手,微笑。

“我是被老板花了银子买来的?”我狐疑,又问。

他难得有耐性地点了点头。

我睁大了眼睛。

突然间我像是想到了什么,咬牙扶着墙,站稳了,身子却因浑身酸痛而抖了几下,伸着头朝外望了一眼。

他妈的…这不像是府邸啊,完全是一个楼。

一种不祥的预感直逼我脑海。

第三章 爱穿花衣的壮士

我拿手往脸上一撸,用袖子抹了把冷汗,眨巴眨巴眼,小步走到大堂内,仰头望着…

如此看来,这不仅是座楼,还是个挺别致的楼。

这从里到外全是一派古色古香的布置,皆是雕梁画栋,一间间房门依次排列,门窗都用旧木雕着花,还刷着红漆,此刻都阖得紧紧的,分外神秘。我略微看了一眼,估算了下,怕是有上百个房间,而我这一间,却是不在他们之列,只是偏堂里开着的一个小门。

看这架势只怕不是寻常酒楼能有的布局,若说是茶楼么…茶楼又没这么大。

这会儿明明已破晓,早过了辰时,可这楼里别说没客人了,就连一个打扫的小厮都没有,安静得着实有些诡异。

空荡荡的厅内摆了些桌子与椅子,还搭着偌大的一个台子。高高的梁顶,空旷的台儿,一缕缕阳光从上头射了下来,周围是暗的,只有这一处是亮堂的,铺着喜庆的红毛毯子,格外的大气。

台子后头,堂内中央有个长楼梯,蜿蜒而上,饰有雕花的扶手,将整个楼弄成了两层………这摆设与布置…好熟啊。

而眼前这个男人衣着明亮,举止又张扬万分,不像是个良家男子该有的扮相。

让人不得不生疑。

我脸色一黑,手撑着腰又踱了回去。

“敢问这位仁兄,这是何地?”我拱手,斜他一眼,微躬身很有礼貌地问道。

“你傻了吧,”他蹲下,平视我,“蠢东西…劳烦你换个好点的开场白,每次失忆都来这一套,老子都被你问了不下十八次。”

啊,有么?

我真傻了。

他一脸默然,朝我勾手指,“你…过来。”

我秉着八卦的心,依言乖乖的过去。他一把捞住了我的手,也不顾我有伤在身,便将我扯进了原先的小暗房里,一手环着我的肩膀,他笑得好不阴险诡异。

…不得不说,被人居高临下看着的感觉一点儿也不好。

我别开了视线。

顷刻间,他的手指滑过我的脸,捏住了我的下巴。

凉薄的指刮着我的肌肤,我禁不住抖了一下,寒毛直竖。

“听好了,在这儿你得尊我一声主子。”他嘴角噙着似笑非笑,眼睛盯着我,专注地留意着我的表情,“这是勾栏。”

哦,勾栏。

我龇嘴笑了一下却牵动了伤处,无所谓的四处望望,面不改色地拿手拨开了他的手。

我就说嘛,怎么室内装饰得这么有情调,原来是…

我埋头回味了一下,片刻间小虎躯一震,瞠目结舌,脸上挂满了惊悚啊惊悚。

勾栏!那岂不是卖艺又卖身的地方。

“难怪伙计们都说你脑子里少根筋,果然比常人慢了半拍。”他忍俊不禁。

我却顾不上他,忙撩起袖子看了看,只见胳膊肘上布满了青紫的淤青,不消看也知道,只怕全身上下,也没一块好皮,怪不得觉得浑身腰酸背疼的。

我忙垂头蹲在地上,琢磨琢磨像是想到了一件事,一时间脸色苍白,活像见了鬼。

“你想到了什么?但说无妨。”他终于笑出了声。

“你方才说我是被老板打成这样的。”

“没错。”

“难不成是因为我不接客…所以才…”

“你?”话音一上扬,那美男子的音调与语气仿若是承受了奇耻大辱一般。

“就凭你?”他一手搁在我肩上,低头拍了拍,一副你别多想的模样,凑在我耳边说,“你还没那资历,你只是龟公。”

我舒了一口气。

龟公龟公还不至于卖…正所谓生活在最底下层的人,再苦再累也终究是人,始终要看尽人间冷暖,要知晓戏子无情。

等等,说到这戏子。

有龟公的地方怎能少了…我思绪一滞,埋头理清着思路,我是低贱的下人,而面前这个扮相尊贵之人口口声声称是我的主子岂不是…

我一拍大腿儿,乐了。

他手束在身后且威风凛凛地站着。我上下打量他,眼睛滴溜溜乱转,抬手抱拳恭维道:“小的一看就知道,这位爷不似非凡之辈。”

他斜睨我,唇角不经意荡出了微笑。

“您这气势这架势…想必定不是来欢场玩乐的官人。”我说毕悠哉游哉地腾出手挽袖子,敲了敲脑袋冥思苦,一双眸子含笑,“既然不是官人却又是我主子难不成…是迫于卖身的小相公?。”

他像是被我戳到痛处,脸上隐隐发青。

我幸灾乐祸地朝他斜了一眼,暗自嘟囔:“小倌还敢嘲龟公…二者都在风月场所混,统统半径八两有什么好显摆的。”

“嘿,你是看老子从没揍过你,你小子是皮痒了是么。”他拎起我的衣襟,目如刀子似地看着我,咬牙切齿般,握拳在我面上晃了一下,恐吓之,“信不信老子今儿个揍死你。”

瞧…他恼羞成怒了。

欢场上卖笑的人,统统都是身段好,语气狂,却手无缚鸡之力。

不过…

好似也有例外。

他手上青筋暴起,拳头握得也挺有力道的,我被拎起逼不得已,踮脚,凝神盯着他的手臂,方才留意他的手指,掌大且有股男人的力量,而出来卖的人理应拥有完美白皙修长的玉手,他却是没有的。

如今这拳头离我越来越近了。

“有话好说…漂亮小相公。”我双腿悬空猛地缠住他的,手拖住他的袍子。

他眉头蹙着,脸上青色又染了一层,拧紧了我的前襟,我一时间被他吓得口无遮拦,“主子,主人,大侠,英雄…”

他挑眉。

我眼神左右闪躲,心领神会,一把握住他的手,求饶:“壮士…”

他目光骤然精光一闪,眉宇间有舒展的趋势。

“壮士…”我立马明了,害怕得抖了抖身子,“饶命。”

他脸色渐缓,像是就等着我这一句般,“早这么唤我不就成了么。”

我欲哭无泪倒在地上,他居高临下睥睨地望着我,一脸满足,似乎心情大好。

我可是头一回儿,听到有人喜欢被唤作壮士。

一个欢喜穿花衣衫的壮士,真令人惊悚。

他像是逗我逗回了本儿,手束在身后打量着我住的屋子,不理我,径自抬起一脚从我身上跨了过去,作势悠闲地左瞅右瞅。

看着他诱人的背影…

我垂首沉默了,保持着摔倒成呆滞的姿势,眉尖一蹙,心里暗自琢磨着。

刚,捉了他的爪子。

他掌心略微有茧子…似乎是个练家子的人。

一个男人出来卖,着实不简单,难不成他是被压迫的?就算他这一练家子的人被泄了内功,可他方才捉我的时候力气可不小,我一龟公都被他捉在手里拎鸡崽儿似的。他若要走,还有谁能拦得住他。只是看这情形他像是甘之如饴如沐春风,似很自豪自己是勾栏里的人一般,难道世风日下,甘愿为奴为娼。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目光落至到地面上的衣袍上,这是一件碧绿的袍子,湖水般碧绿,颜色格外讨喜。我怔了怔,这件袍子可比穿在我身上的那件体面多了,甭管是谁的,忙一溜索拉近了握在自己的爪子内,只觉得它握在手里软得似水。

也不知给在我昏迷时探望我,并将袍子盖在我身上的人,是不是眼前之人。

忽然一道洪亮清越的钟声从外头传了进来,在狭小的空间里回响了起来,那木梁似乎也被震得抖动了起来。

“不妙了,出大事儿了。”

第四章 公子们都属于我

啊…

何谓大事?

我闻声望向那男人,只见他搁下了从我屋里随手拿起的土罐子,目光凝神望着屋外某一处,蹭地转了身,甩着那身墨百蝶穿花的大袍没走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瞅了我一眼。

这一眼真够惊心动魄的,剜得我骨头都酥了大半。

“不知壮士您还有何吩咐?”我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他收敛眉间的英气,垂落侧脸旁的卷发显得格外的俏皮,嘴边微一笑,“小子,你不打算跟过来么,万一让老板知道你又偷懒,这伤可就别想好了。”

他那句风凉话非但不恼人听着还倍儿的窝心。

感动归感动可我却觉得有些不对劲,没来由地生出了一股莫名的不安。我望了望握在手心里他人相赠的衣衫,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其叠好捧着怀里,才不情不愿地站立,磨叽磨叽蹭了过去。

这一会儿楼里四周静悄悄的,只怕是做事的还没起床。

堂上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人,穿着青衫袍子,负手于身后,低头来来回回地踱步兜着圈儿。中年男子的脸上满是掩饰不了的焦急之意,单手捻着一纸,再度望了一眼楼上禁闭的一间间房门,便敛色朝外头吩咐了声,“再敲几下钟,直到把公子们都召下来为止。”

“这大白天的敲什么丧钟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一个清朗的男声响起,带着江南独有的糯软感。话未落,一席白衣作书生打扮的人,握着柄纸扇出来了,身姿风流无比,只是眉目间少了份阳刚多了些柔气。

楼上传来碰的一声,一扇扇地门被推开了。

伴随着一阵阵的笑声,随后从那一间间门内出来,走下楼的都是妙人。

只是,都是男性。

我头垂得更低了。

…嘿,稀奇,这接客的都是男人啊。

一时间大堂里几复杂的股味儿扑面而来,万端香味袭来,淡梅,香茗,雨后翠竹…老面味儿…

等等,老面?!

“借过借过借过…当心烫…刚出炉的热馒头。”未见其人便闻其声,那桌子砰地一声响,四条桌脚抖了几下,一盆子白面馒头热呼呼地冒着白气搁在了桌子上,一个满脸横肉的人,拉着搭在肩头的粗布擦汗,“…公子们来得正巧,刚出炉的,尝个鲜儿。”

“屠老头儿,你这馒头是喂猪呐,我们可吃不惯这糙面。”我身旁的那名男子哼了一下。

“那是那是,俺自然是不会让几位尊贵的爷儿吃这种粗食,馒头是为下等公子们备着的,俺没想到您们会起这么早。”屠老头紧张地擦着汗,不安地望着化蝶等人,“厨房里正在赶着做呢,立马儿会送至你们的房内。”

青衫中年男子皱眉,却不露声色。

我瞅了一眼屠老头,再望望那群公子们,偷偷低下头,咧着嘴傻笑。心里就像被猫爪子挠过了一般,痒痒又快乐哉哉。

呦,敢情伙食这么好哦。

这白花花的馒头还是糙面…

这味儿…光是闻闻便觉得香得让人难以忍受。

我一时间亢奋得难以自持,一爪子还没伸过去,就被打了个结实。

屠老头厉目望着我,眼里又满是惊讶。

我蹙眉,局促不安地揉着手。

“咦,昨夜这小子被抽得鬼叫了一夜,还没被打死呢。”屠老头望着我提出了质疑,结果话刚落,一屋子人都望着我。

我饿得很,眼巴巴瞅着他。

“果然是皮糙。经打。”他脸上横肉有些柔软了,眼里有些许不易察觉的慈爱目光,低头从盆里掏着吃的。

结果我等了半天,他却只赏了一个窝窝头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