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他望着我,忽而笑了,“正像你以前劝服我所说的那些话,我也说一遍再还于你。长长久久做下来,总有一日会习惯的。如今我习以为常了,你倒不习惯了。”
我一惊。
此人不是叙旧莫不是来找茬。
“有人来寻你了。”公子视线跃过我的肩头,盯着身后,只是目光有些幸灾乐祸。
我端着杯子,悲戚戚地斜眼,扭身回望。
“老板啊,为何在这儿闲坐着?”赵管事站在厅堂中央,远远地见了我,眼前一亮,忙朝我走来,“那边来了几个金主指名儿要你招呼。”
喷…
我呛得咳了几声,慌不迭地扯袖子抹嘴,“又是女客?”
“可不是。”
“不去,不去。”
我蜷缩在凳子上,装蜗牛。低头抹脸,从心底里反抗那些个如虎似狼的女人。
“这可怎么是好,那些金主都得罪不得。”
“女人?我去应付便成了。”一道天籁之音传来,似是有人站了起来。
我喜得情难自禁,忙拱手垂目道,“多谢公子。”
被我“捡”来的白衣书生徐徐站了起来,撑着桌子,一双修目望着我,复补了一句,“下次唤我名儿,唤本公子叫辛召。”
他说完混迹于女人之中,如鱼儿得水般。此人是个人才啊…
单一人便能应付这么多条母狼,不易不易。
“赵管事,我与他很熟么?”
“不是很熟。”
“咦…那他方才…”
“您不熟不打紧儿。”赵管事看了我一眼,眉毛一抖,正儿八经地回道,“辛公子与楼里上上下下都能很熟。况且您现在是老板,他又是清倌,想必以后您二人会更熟。”
这赵管事…
嘴里没个正经话。
人家清倌又怎么着…这逼良为娼的事儿,我可做不来。
不过,这公子哥儿犯得着我逼么,在这女人堆里似乎很是怡然自乐啊。瞧瞧,自个儿的腰被人摸了,他还笑得这般有风度。
哎呀,那女人的贼手探入他衣衫里就算了,这会儿往哪儿摸呐…笑得可真够愉悦的,真真是不守妇道!
“这群恩客真是色胆包天,色胆包天啊。”我叹为观止。
赵管事横我一眼。
“真乃不拘小节,放荡不羁啊,女中侠士豪杰。”我远目,悠悠改口。
“那是庞员外府上的大女儿,虽由妾室所生,但庞员外疼她得紧。这孩子出阁了三次,两次克夫一次被休,承受不来打击,所以时不时地带着人游历于风月场,往后你在这勾栏还能常见到她。”
心下一抖,想必方才待我还算是客气的了,不由自主地摸向了胸,脸色一变。
赵管事见我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终于良心发现,发话了,“可能是勾栏第一次换老板,而新一任老板又是如此的年轻,所以客人待您未免热情了一点。”
我只能尴尬的笑。
他和善地望我一眼,轻声细语说了句,“您若不习惯,不如回屋里歇一歇,剩下的换我来便成了,不会出乱子的。”
一听此话,我便如脱缰的野狗直奔楼上,砰地关门,还不忘双手捧了捧胸口,一派劫后重生死里逃生的模样。
KAO,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那群女人,差点把我的缠胸条都给摸没了。
…再多呆一会儿,只怕露馅了。
第十六章 公子如何接客
我颇为悲壮地坐在床头,惆怅满腹地用手拧着被褥,低声叹了百来叹。如今还只头一遭,若以后天天都得这么接客,日子该怎么过啊。遂,视线定格在床边的拐杖上,人也不免怔了怔。
若我与老爹一样是个瘸子,兴许就不用这般上上下下奔波忙碌了。一想到这儿便不由得目露精光,难不成把自己打瘸了不成。
门吱地一声响了。
我忙一溜索,掀着褥子闷头盖了,趴着一动也不动。
“公子莫怕,是采儿。”默采捂着笑进来了,斜了我一眼,便伸手推了推我。
“进个门也不敲一声。”我恼羞成怒,坐起身,低头整理衣襟,敛神一副庄重的模样,忍不住八卦道:“忙活完了?”
“嗯。”
我了然一笑。
“蝶公子也没啥大事,只是让我帮忙准备一下果碟。”默采抿嘴偷觑我,夹着屁股坐下来,在凳子上还不安分地挪了挪,偷偷摸摸地掏出了一些布条和针线线,专心致志地作女工。似乎正在赶做女儿家每月要用的那玩意儿。
我瞄了一眼,悠悠地补道:“弄双份的。”
她很明显被吓一下跳,犹犹豫豫却地望着我,视线复又慢悠悠地挪到我的喉结处,“爷,这是女儿家家用的。”
“我知道,总归是按照我的吩咐做就是了。”
她脸刷的一下红了。
也难为她猜不透了,换做我也想不明白。
一白白净净的公子小哥一本正经的瞅着她拿绣花针缝东西,还管她要女儿家的私已物什,这像什么话么。
我明明是个姑娘,脖子上却有喉结。说出去又有谁会信。
叩叩叩,忽闻一阵敲门声。
“老宝在么?”一个男声。
我一惊,忙掀着被褥盖着自己,一个劲儿地往里钻。
“他睡了。有何事?”默采起了身。
“…也没大事,只是明儿得结灯油钱了,所以找老宝要些银子。”
“明儿的事明儿说也不迟。”默采开了门,露了一小半个脸说道,“再说了这开销都由赵管事负责,管老宝讨什么,这规矩你又不是不懂。”
“懂懂懂。”那人搓搓手,笑得有些尴尬,“我只是想找老宝说说,我今儿身子不方便,能不能少接个客人。”
“真不巧。”默采露出了不巧的表情,往我蜷缩的被褥里瞧了一眼,“他睡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说毕,很不客气将把门给关了。
那人唉了声,脚步声越走越远。
我憋得够呛,撩开被褥,瘫在床上深呼了一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又是哪个不长眼的要我去招呼女客。”
噗嗤一声。
我斜一眼,望着正掩嘴偷笑的采儿,她像是想到了啥,这会儿一手捂着肚子笑得花枝乱颤一样,也不怕被手里的针扎着。
“你乐呵呵的在笑什么。”我低头穿履。
“爹爹要卖我之前,还与我说青楼里的老鸨对女儿们如何如何凶恶,对客人们是怎么样的吃人不吐骨头,却不曾见你这么窝囊与悠闲的老板。”
我一手撑在她耳侧,笑得痞气,“这是勾栏,里头养的都是公子,自是不同。”
再者,我若是一男的,才不会怕被吃豆腐,可我本质却还是个女的,这要迎客,被他们一摸,吃亏是小,被认出了身份可完了。
光一想,我这一团小心肝就扑腾扑腾跳得欢畅,那叫一个胆怯外加心有余悸。
采儿被我雄魄的气质弄得红了一会儿脸,可那眼睛却滴溜溜地转着,小声却怯怯地说:“老大,您知道这楼里的公子们是怎么接客的么?
我眼神迷茫的望着她。
“若我真是男儿身就好了。”她意犹未尽地补了一句。
“你想做甚?”我大感不妙。
“接客啊。”
我身子一软,撑在她身边的手一趔趄,身子差点滑到地上。
“我们在乡下耕耘半亩地,一年还吃不饱肚子,可这一夜就能赚十两银子。”她眼里颇为惆怅,但隐隐放着精光。
“等等…”我强行扭转她,“这不一样。”
“是不一样。”采儿煞有介事的点头,“和我从前的想的完全不一样,原来我对你们这一行,是有着很大的误解啊…那些公子们可真是够强的。”说毕,她一姑娘家撑着头,有些憧憬的望着窗外。
我瞧了她一会儿,又瞅了眼那一本正经的小脸蛋,忍不住抖索了一下。
才一晚上,谁给这家伙洗了脑。
回忆着她方才说的话…
这楼里公子们是怎么样接客的?
勾栏自是寻欢作乐之处,至于这寻欢作乐么…
我内心一阵激荡,作势漫不经心地拿起茶杯,饮着,余光瞄了一眼默采,这一粉嫩粉嫩女扮男装地公子哥儿正停着手里的针线活儿偷窥我,见我正看着她,索性坐近了些,“主子,我又不接客,你看我也没用啊…不如您今儿个偷偷蹲在外头去看它几眼,一来解馋,二来还能了解楼里的事宜。”
喷…
我噎了个正着,忙不迭地拿袖子抹嘴,斜长眸子,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
这话也不是没道理,只不过…
“你说我一堂堂正正七尺男儿,一栏之主在这月黑风月高之时跑去别人房门前听墙角,是不是有些不厚道?”
“有何不可。”默采捏着针,咬了线头,“这皇帝老儿还微服私巡,就不许你巡一下?再说了这勾栏都是你的,你怕甚?”
说的在理,说的在理。
再者,我说不上堂堂正正,也称不上七尺男儿。
我不免有些安心,搓着手合上门,走了出去。
第十七章 偷窥红牌之事
楼下莺歌燕舞,好不热闹。廊坊上偶尔有一两个面色绯红,喝醉了的客人搂着公子走得踉踉跄跄,险些撞上了我。我忙侧身闪避,公子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忙陪着笑脸。
“无碍,你接你的客。”我手执起扇子,一双眼直扫向他们。
女客似乎喝多了,眉毛蹙着,一个劲儿地往那公子怀里钻,全然不顾及他尴尬的表情,嗖地一下,他的脖子耳根全红了。
“我…我是要接她回家的。”公子表情讪讪的,“我是她府上的,不是楼里的公子。”
我这才定睛瞄了眼女客,不正是庞员外府上那常年克夫又被休的命运多舛的大小姐么。
“哎呀,多有得罪。”我窘迫至极,正冠,一路下了楼。
台子上正咿咿呀呀的唱着戏,段子有些荤,叫好声不断。
我素来自称是一位具有高尚情操,没有一丝低级趣味的人,所以对荤段子很是不屑,此时正盘算着怎样才能不露声色地窥到公子接客。我拎起扇子挠了挠头,着实忧郁了,因为我不知该选哪条路线,用什么方法才不至于被发现。私以为既然是窥视接客,就该挑个贵一点的公子,想必贵一点的准备得也精心一些,场面才算得上是宏伟。我慢悠悠地踱步至厅左侧,因为思索得过于专注,险些撞上了架子。我抬眸怔了怔,这架子是上好的檀木做的,垂挂着些许赤红的牌子,有些用墨笔写著名字,有些用金粉笔绘出的公子名儿。
这就好比是集市里的张屠夫的猪肉摊,猪头,猪尾巴,前腿肉,肠子…均挂上牌子标好价码才算是童叟无欺。
这花牌牌和那屠夫的牌牌可不异曲同工么。
我用扇子一路拨过来,牌子发出悦耳的声响,摇晃不停,只是唯独不见化蝶与风筝的艳名儿。真真是奇了怪了。
这挂上牌子的都是今儿要接客的,难不成他们两个同时给我整幺蛾子。
“见着赵管事了么?”我眉一蹙,用扇子抵住一个正端着酒壶与瓜果碟的龟公。
龟公很惊险地护住了手里的东西,脸色有些不善,一看是我,忙嬉皮笑脸了,“没见着。”
“没见着?就给我找啊。”我捏着扇子,敲他。
“我听公子们说,今儿要来一个贵客。想必赵管事正在外头候着。”这会儿他倒是答得快了。
贵客?
这个贵客能有多贵?
我不禁深思。
可纵使我想破了脑子也想不通,遂只好略微猜了一猜,门外那一排灯笼映得人脸喜气洋洋的,这颜色艳得比以往还要喜庆,能让赵管事下这么大的本,想必是个很大的客人。
再回头看时,龟公已经一溜烟儿跑得没有影了。
嘿…这家伙,比我还会偷懒。
门外忽而一声响,停了个华丽的马车,一个肥头大耳的妇人从里探出了头,一个小厮心趴在地上,背脊挺得笔直,四肢撑地。她被人搀扶着,脚踏着小厮的背,下了马车,派头儿十足。
只可怜了那小厮,被踩得仍是心有余悸。
守在楼外头的两三个公子立马迎了上去,她乐呵呵地,摸了一把别人的屁股,被人供财神一般的上了楼上的厢房。
一看就是头肥猪,还是镶了金边的财神猪。
我目送她上楼,方才从内心里叹了八百叹。心情平静之后,目光澄澄地望着那马夫,捏着扇柄,朝一旁招客的公子哥儿说,“请这位大爷进来喝杯花酒。”
“晓得啦。”公子款款上前。
我又拉紧了公子的衫子,低头窃窃私语,“让马夫大爷把车停远些,别堵在这门口啊,咱还要做生意。”
“是。”
公子去勾引马夫。
马夫却一脸喜悦,忙不迭地与我道谢。
我笑呵呵地拱了拱手。
“老宝,你有事儿找我。”一道声音传来。
我一惊,立马转了身。
一席灰影立在楼上,微微朝我一笑,低头看着楼梯,徐徐走了下来,一边走一边还镇定自若地往袖袍里揣着什么东西。
…好家伙,看似收了不少的打赏啊。
我眉扬起一抖,直巴巴地瞅着他,徐徐开了口,“赵管事。”
他一脸堆笑。
“你是怎么打理的。这上边儿…”我意有所指地望了一眼架上垂吊着的赤红牌子,手抚了上去摸了摸,“为何少了蝶公子,他今儿个没挂牌么?”
我故意跳过风筝,只单单与他说化蝶,是因为一来风筝对我有照顾之恩,二来他把我的底细摸得明明白白的,光着一点我可不敢得罪他。
“您莫误会。”赵管事斜了我一眼,拿袖子抹了抹额头,说:“攸州来了个大人物,今早就差人来说要包化蝶,所以晚上就没敢再挂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