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趁机幸灾乐祸一场那就更是禽兽不如了。

只见筝、蝶二位公子同时一怔,估计也想到了我所想的那个层面,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了龟公,一时间手上也放软了力道。

“究竟是何事?说一说让我们也乐和一下。”辛召看不成戏了,不免有些遗憾,手指百般无聊地摸着桌角说,半玩笑半威胁道,“若是不好笑就小心我活剥了你的皮。”

话已经威胁到这份上了,龟公自是使出了说书的劲儿,一时间声情并茂,眼里只差没飙泪了:“原有一姑娘本是青楼女子,自青楼被查封后,便无法讨生活,近日来这儿的江湖人士又多,她便女扮男装混迹在风流楼里接客,结果把肚子搞大了。”

“啊,这可是大事。后来呢?”辛召素来对趣闻有兴趣,这会儿尤为亢奋得难以自持,嘴里虽是就事问事,可眼睛却斜斜地望着匆匆而过的默采。

“后来惨得很。”龟公悲戚戚地叹了叹,“多好的一姑娘啊,结果被老板一棍子把胎打掉了,关进了柴房。据说风流楼里有一名公子思慕了姑娘许久,心疼得看不过去,把她放了出来,备好了东西想与她一起逃出去…结果被抓回后一顿暴打,公子被关了起来,那姑娘才流产怎能受得了这个折腾,奄奄一息,人还没死就被活埋了。”

“都到私奔的份上了,想必这公子确实思慕这姑娘有些年头了。”

“可不是。这郎有情妾有意,委实不该棒打鸳鸯。”

“非也非也。这姑娘怀的是别家的孩子,都到这紧要关头了,自是会不挑的。只怕就算是咱伙房的老屠就救她,她都会心甘情愿地随他私奔。”

“你们…”

“说的在理。幸好发现的及时,把这私奔的男女抓了回来,不然这公子大好的年华赔去了不说,还要做牛做马的伺候那为恩客生娃娃的女人,委实凄惨了些。”

“你们…”

“还没打听那伟大的公子是谁?”

“风流楼的望月公子。”

众人一阵唏嘘,谁不知道望月公子是那楼里名气最响的人物,论相貌才情不比风筝差。

“我说你们…似乎偏了话题,难道就不觉得那家老板禽兽不如么。”我也忍不住插话,为那枉死的姑娘打抱不平。

“听了这些就受不了?鞭抽棒打还是其次,有用烧红的火筷连烫带打,能折腾得人体无完肤。以前青楼里还盛行一种叫‘猫刑’的玩法。”化蝶眼皮也不眨一下,波澜不惊地说了句。

我怔了怔,只觉得听这名字就令人头皮发憷,忙拖了把凳子,凑过来问:“你说的玩法是指什么玩法?”

蝶公子身上有股豪放之气,说起这事儿声音也不抖,若有似无地横了一眼风筝道:“这是专门对付那些犯懒一周也不见得接几次客的青楼女子的,若劝而不听,老鸨就将猫塞入她裤裆,拿细竹鞭隔着布料抽打那猫,猫疼了必然会抓。所以人是懒不得的。”

风筝一言不语地饮茶,置若未闻。

他这一不吭声,我脑瓜子里就浮现了白龙使者四字,然后就愈发觉得他是个武功了得的高人。

“你别总拿眼睛贼溜溜地去横他。人家一周虽不见得接几次客,可交的银子总比你这勤快得天天接客的人还要多。”我路见不平了,顺带讨好一下筝公子。

风筝嘴角荡起一抹笑意。

化蝶没了兴趣,“我又没它意。我的意思是用刑之残忍,令人发指!”

“刑再怎么残忍也与你无关,你多赚些银子才是正事。”

“可不是。古往今来风月场所之地,那些被老鸨拿烧红的通条灼,用针刺,用点着的香燎,用开水铁钳烫的可不都是那不赚银子的赔本货。”风筝慢慢悠悠地补一句。

公子们听完都不寒而栗,统统朝我看了一眼。

我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放软了笑容说:“你们都不算赔本的公子,甭怕甭怕。倘若你们能再多赚些银子,用香燎铁钳烫我都成。”

他们嗤笑一声,各干各的。

我却笑不出来,如此看来让人寻欢作乐的风月之地也有龌龊之处与见不得光的时候。私逃可是大忌何况是私奔。

第二十八章 勾栏再现奇葩

说起这望月公子,我是隔着江见过一两回的。那时候正逢老柳树绽嫩芽,他立于树下,身上仅着一件薄衫,眉目之间略寂寥,看起来素淡又安静。

当时我就倍觉感慨,也不知是这柳衬得他年少愁楚;还是因他的存在,才映得老柳条愈发嫩得像小青苗一样,郁郁葱葱。

如今这年华正好的妙人儿犯此大忌,想必身心倍受摧残,只不知这温和有礼的人使性子又会是何种模样,但有一事却是明了的,风流楼的老板害死了他心仪已久的女人,他在那楼里只怕也呆不下去了。这段日子,我还是让默采多留意一下,以后若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尽量帮帮他。

想到这儿,我方舒服了些,端着茶碗,垂目吹了吹,小饮一口,朝身旁扫了一眼。

这一桌子的公子,嗑瓜子的嗑瓜子,胡侃的胡侃,其乐融融呐…

要不了多少日子,就要开始筹备风月场所第一争夺大赛了,如今不比往昔,公子们六十四艺都要精通。

可他们还是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真是秋后的蚱蜢,不知死活。

想必以后让我担忧的事儿只会越来越多。

我悲秋地叹了叹,认命地搁下手里的茶碗。岂不料薄瓷底儿重撞在木桌上,发出突兀的声响。众人皆把目光投向了我,我脸一红,不露痕迹地执起袍子拭了桌上的水渍,一边擦水一边忙着说:“今日听了你们的这番话,让我学了不少东西,真真是受益匪浅。”

“呦,咱家小老板会打官腔了。”辛召摇着扇子,笑看我一眼。

“只要你不把那些刑用在我们身上,您爱听多少,我们就给您说多少。”又一位闲不住的公子插了句。

众人皆乐了。

我敛眉,定神,拿手扣住桌沿,提高了声音,“咱这楼里一直都没啥规矩,才让你们这般懒散。如今我来定一条。”

众人皆安静了。

我站起身来,斜斜地望了他们一眼,说得是云淡风轻,“你们之间不许抢客、不许挑客、不许下绊子使坏,不许倒贴。”

化蝶被呛得咳嗽了几声。

这时候就算平日最安静的人也激动得成了一话唠,众公子们平日里听过抢客挑客使坏的,倒没听过还有倒贴的,于是纷纷追问那倒贴的人是谁。

我狠狠瞪一眼辛召。

他装模做样地低头修指甲。

我干脆过去敲了敲他的桌子,启唇,缓缓说了句,只差没点名道姓了,“…记住,伺候客人的十八般功夫需样样精通,不许问客人身份,不许说有忌讳的字,走需摇曳生姿,坐需端正挺直,要举止大方,不得外露轻浮。”

“晓得啦。”辛召一本正经地玩弄着扇子,手搭在桌上,起身,“我这就依你所言,回房自审一番,收拾收拾我这身。”

“收拾了也不见得能赚几个银子。”

辛召皱眉,“不待这么嫌弃人的。你这是正经儿人说的话么?”

“你是正经儿人么。”

辛召想怒又不大敢怒,被憋得慌,一时无言,“…”

我看在眼里,却直摇头。这公子长这么大,白看了些书,平日里生得一颗玲珑心,一到紧要关头,悟性怎就不高了。于是只得好心提点他一二,“你这个月的钱还没交呢。”

话说到这当头,突然一团黑影贼模贼样地从后门步入大厅,怀里揣了个东西,看那架势似乎才从外面过来,直奔楼上。

“怪不得您今儿总是挑我刺。”辛召公子恍然大悟,抬手在胸口处摸了摸,一怔,又低头掏了下袖口。

我不由地眯起了眼睛,不露声色地看着他。

“…不巧。我是真没钱了。我发誓,我是真没银子了。您别急,本公子这就回房穿件体面的衣衫,回头儿向头牌红牌们学学,今晚多挣些银子。”

辛召溜之,忙不迭地也上了楼。

他们二人似乎去的方向都一致。

我大感疑惑,掂量再三,决定也上楼去看,却在阶梯上撞上一个龟公,闻得他身上香喷喷的味道,他瞅了我一眼,忙低头跑了。

不对劲儿。

真真是不对劲。

来到辛召房门前,还不等我抠纸窗,便从里面传出了声音,一男一女。

“我让龟公去颐满楼给你包了只刚出炉的烤鸭,你快些吃,别让它凉了。”

“…味道凑合。”

颐满楼可是这附近最有名的酒楼,酒菜的美味程度和它的价钱一样出名,据说一碗清汤寡水的白菜汤都要八两银子,可想而知这只烤鸭有多精贵了。

相比之下,苗家姑娘的那句还凑合,就不那么厚道了。

幸而辛召也不恼,只是好脾气地说,“你若喜欢,我明儿再叫人去买。”

“嗯嗯嗯。”苗家姑娘埋头一个劲儿的啃,冷不丁地冒一句,“明儿顺带也给我捎些名记醋栗子来。”

“好咧。”辛召答得温温柔柔,俨然一副良夫模样。

“对了。你还有银子么?”姑娘家家总算有一些过意不去了。“这几日吃住都在你这儿,要不我给你些…”

“我还有不少银子,养你还是够的。”辛召捏着扇子,微微一笑,又忍不住朝那肥嫩的鸭子看了好几眼,生生移开了目光。

“你别光顾着看我吃,你也吃一点。”苗家姑娘掐了他一下,作势拉他坐下。

“你喂我。”某人得寸进尺。

房里情意绵绵,二人好比新婚燕尔。

而我在屋外只差没挠窗子…

靠!

居然说没银子。

倒贴到这种程度,他也算得上是奇葩了。

我啐一口,悻悻地背手走了。

走前我还刻意在他门前咳嗽了一下。

只听屋内静了片刻过后,便传来一阵慌乱收拾东西的声响。可见那只烤鸭够肥,他很显然被呛着了,咳得不轻。

我心生一种快慰,悠然下楼,才至前厅,一个稚嫩嫩的手便伸到了我的眼皮下。

我低头,见一个小家伙踮着脚,像棺材板般规矩的小身子立在我面前,挡住了我的路。

这小小少年眉目生得极好,他的手里捧着的赫然是几块沉甸甸的银元宝。

“赵管事收了众位哥哥的银子,却忘了收我的,我来上缴。”

第二十九章 疑似逼良为娼

楼里的公子们平日里爱好不多,除了闲话家常道些八卦之事外,便爱存私房钱。

甚少有这种聪明伶俐乖巧又自觉的小公子哥儿,更何况他还是个小小少年郎,保不齐长大后更是作风端正,为人清廉不贪小便宜。

我不免仔细看他一眼。

当下他的脸还有些婴儿肥,没长开,五官却生得好,想必等以后身子长高了些,稚气一脱,又是一方祸水。

那小小少年见我半晌没动静,捞起我的手,便将银子放入了我掌心,还煞有介事地握牢了些。

…不知为何。头一次我因收银子,生出了股罪恶感。

“别介,赵管事不收你的银子,想必也有他的道理。况且这银子也不多,你自己留着花。”我不安了。

他眼眯眯,笑了。

脆生生却又很老气横秋地说了一句,“我晚上能赚很多。这银子于情于理我都应当交。”

这忠义之话被他说出来,听得我是老泪纵横,恨不能将其裱起来,天天挂在辛召的床榻上,让他接客之余多看看,受些感悟。

而着小小少年郎俨然是误会了我这番感动,冥思了会儿,又垂头从怀里往外掏钱,塞给我,“要是您嫌少,我这还有。”

少年在怀里掏银子之余,襟处有些敞开,露出了挂在脖子上,却隐于外袍下的金锁,这小玩意儿金澄澄亮闪闪,为他凭添了一份贵气与傲然。

一看不打紧,竟是惊了一惊。

我记得这个金锁,原本是化蝶使劲了心思从恩客手里讨来的,据说是范蠡送给西施的定情信物。我依稀记得,野史上记载有云:范蠡与西施对上眼的时候,正逢越国大乱。鬼知道范蠡哪儿寻来银子给西施做这么昂贵的东西。果不其然,是个假货。

金子倒不假。

只是年份不对,据说再早也是前年的东西,为此化蝶没少发火。而这预示着多子多福,早生贵子的金锁,却被辛召公子盯上了。

辛召这肚子里揣的是什么坏水,我们都知晓。他三番五次软磨硬缠想讨要金锁,无非是想送与苗家姑娘,喜结良缘。却不巧化蝶没搭理他,自顾自地将小玩意赏给了元启,为此辛召所以没少在我面前抱怨。

而元启的名字在我耳旁出现的次数多了,我便也知晓了一些。元启…元启可不就是光天化日之下,被化蝶以不正常的手段拐骗而来的小少年。因为他久不露面,所以我对其除了名字外也没多少印象。

此番看来,眼前站着的这个少年,除了生得漂亮外,眉眼更是熟悉得紧呀,略微一想,可不就是被化蝶拐来的小元启么,他年纪还这般小,按道理该在内屋与众公子学技艺的时候啊,怎么这么早就开始接客了。

这思索来思索去的,我手里捻着元启塞给我的银子,只觉得内心的罪恶感又深了不少。

这银子还很沉啊,想必小少年接客也不是一两日了。

我一时间怒了一怒,便拉着他,去讨说法。

正巧化蝶在厅堂内喝了茶吃了果子,等了半晌不见龟公给他打水,于是自己跑去后院想舀井水洗手,我一把拦住了他,“你怎么能让这么小的孩子去接客?”

蝶公子神色有些疑惑。

我把躲于身后的元启往前一推,再把袖里的银子拿出去,掂了几掂,“这都是他给我的,还不少。你怎么解释?”

想必不用解释。

化蝶所受的震撼,似乎也不少于我,复又板着脸说,“你在说什么瞎话,我何时让他接客了。平日里这些小公子们之中,他琴棋书画待客的技艺是最差的,我怎会带他去见客。”

怎么,难道我猜错了?

既然事儿没我想得那么龌龊,那这银子又是怎么一回儿事?

我还正想捉着元启细细问个究竟,那小家伙一惊,从我手里把银子一夺,倏地一下溜得不见影儿了。

“哎…”

我怔了怔,一时讪讪的。

我只是比寻常人好奇了些个,也没必要把送给我的银子在要回去啊…

早知道便不问了。

但不问归不问,这件小插曲仿若是一根鱼刺梗在喉咙之中,让我坐立难安,好不难受。但我身上有一处是常被众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那就是失忆。虽然现在没怎么犯这病,但我天生是个寡淡的性子,所以想不来几日,此事便抛于脑后了。

几日后。

夜里很热闹。

不,是比往常更要来得热闹。

这几日来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人,我约莫着估计他们是赶着看武林大会或风月大赛而来。旁边几家勾栏早就趁着这个大好时机,让名倌儿上台献艺,想搏个好彩头,混个脸熟。

而我寻思着,这几日进来的人比较杂,而且还不乏男客,不见得每个人都好那一口儿,只怕是因为朝廷取缔了青楼,所以夜里无事才来这儿喝花酒的,因此便叫人收拾了戏台,隔三差五的让些人排排戏,每晚弄上去唱个经典段子,或是说说书。

…没想到反响还不错。

客人们各取所得,倒也生意兴隆。

赵管事曾问我为何不学学其他勾栏的老板,让公子们上去露一手儿?

我当时笑得很是怡然自得,不急不缓地说道:“…还是那句老话,要么不轻易露手儿,一露就得一鸣惊人。”

为此赵管事对我的钦佩之情更上一层楼。

为此我很是羞愧。

其实,那些话只是拿来撑场面,我是一个有苦衷的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