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风筝这就走了,戏就不好演了。

我不免有些悲秋。

幸而辛召像是没看过瘾,观望了全局后,复又望向我时,眼神都热切了几分。

我觉得不能对不起辛公子,便定下心来,着实加把了力,趁着温文誉调琴的功夫,反身软软地投入到他的怀里,仰目着他,一手勾搂在他颈处,顺势揽住了温文誉的肩头,调戏似地捏了一把,嘴角荡起了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明显一抖,满目震惊。

被我压得浑身一软,瘫在地,摔得我够呛,还忙不迭地拿手推我,“我…不好这口。”

诚然,我也没打算非礼他。

只是,见他背后衣衫上趴了只蟋蟀,红头大身。可不就是元启上会儿跑掉的将军么,只是没想到它离家出走了这么多天后,还四肢健全,居然跳到了温文誉的右肩上,才有了这一搂一抱一捏。

但我带我也是有脸有皮的。

这会儿,被他无缘无故义正言辞的拒绝,总有些过不去。

“你不好断袖,我是早就知晓的。但,倘若我是女儿身…”我眼神不免幽怨了几分,凑近了些,“你愿意和我好一好么?”

第四十二章 悲催的指腹为婚

诚然,再也没有人厚脸皮求欢到我这个地步的了。

然而就在我如此坦荡荡地望着他时,他也着实坦荡荡,目光清澈地望了一眼我的喉结。审视了许久后,然后视线移向别处,俊俏的脸上不带一丝犹豫,唇角荡起坚定的弧度,“我有喜欢的人了。”

我呆了。

他掩饰得很好,看不出方才是否有嫌弃的迹象,不过居然拒绝得如此干脆利落且不拖泥带水让我委实有些不堪。

他往后缩了缩,手执在我的肩头推开了,直视着我的脸,“承蒙老板厚爱。”温文誉此时沉吟了片刻,眼神诚恳地望着我,“我与心上人自小指腹为婚,温某上天入地也要将她找到。”

我这才明白,原来不是我不堪,而是他已有家室,配不起我,心里不免有些憾意。

蟋蟀在我手里跳得慌,瘙痒极了。

看他说的这么铿锵入耳,也不像是撒谎,我忍不住刨根究底,“她姓啥名啥家住何方?”

“她叫风笛匕。”温文誉脸上浮现柔和的笑容。

也不晓得是不是春天的蟋蟀太过吵闹,我总觉得听他吐出那三个字后,心里有些小烦不算,太阳穴还突突地跳,“风姑娘家住何处?”

温文誉抿嘴,不望我。

“既然是指腹为婚,为何你还要找她。难不成你们二人只是听从父母之命?那么…温师傅可曾记得她长什么样么?”我依旧锲而不舍,旁敲侧击。

“三岁,七岁,十二岁时见过。”温文誉脸上苦愁苦愁的。

原来算不上是青梅竹马。不过亏他还称那位未婚妻为心上人,岂不是在两人还是小团团的时候就一见钟情,对上了眼?

“你们是因何事而走散的?此番来攸州也是特意寻她的么?”我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温文誉又愤愤望我。

好吧,我不再问了。伤害俊美公子幼嫩的心灵,是我所不齿的。他伤我的脸面,此番我也算捞回本了。

我掸掸袍子,心满意足地起身,觑一眼独自悲秋的温文誉,掂量再三决定安慰的事儿以后再做也不迟,施施然离去。

风笛匕…嗯,风笛匕…

如今看来温公子的事颇为棘手,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心上人委实让我有些措手不及,不过他这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名字,真真是有些耳熟。

我低头垂目,在嘴里念叨了几遍,越念越觉得心发慌。来到偏堂处的时候,没料到,突然伸来一只手拉住臂,适时将我揽住,撑在了壁上。

“啊…谁?!唔唔…”我惊得慌,背脊却被硌贴到坚硬冰凉的墙,疼得打紧。一时间脸颊触到了如湖水般碧绿的绸缎上,柔软略凉的上等料子上隐隐传来属于男人的热度,他略低着头,一双眸子望着我,瞳仁亮却也清晰地流露着不满。

…筝公子?

我呆了呆。

“疼了吧,叫你乖乖呆在勾栏不要瞎胡闹。”他的手抚上我的眼尾,眼神暗了下来,“你倒玩得愈来愈得劲儿了。”说话间唇边吐出的清香倒是浓郁了些,我不安地扭动着,他腰间一使劲儿,压在我身上的重量也大了。

我急了,头脑一冲动,“再玩也没你会玩,居然拿十五两银子给辛召,让他盯梢我,一大早的就给你通风报信。你若真有钱没处使,不如赏了给我。”

他眼角弯弯,唇边含笑。

我却扭头,哼了声。

我是看过自己这张脸的,平平凡凡不说,还略显稚嫩,亏他长着副上好的脸蛋,对我还提得兴趣,真是个高人。

他轻笑,呼吸灼热,拂在唇上。

眼低低地望着我。

“让你离温公子远些,你倒贴得愈发近了。你该让我怎么办才好。”

“温师傅又不是危险之人。”我瞪他。

“凡事不能单看外表,别看温文誉这小子文文弱弱,说不定另有乾坤。”风筝眼一眯,玩笑也减了三分,满脸正经,“我在他身边探不到学武之人该有的气息,倘若真是个寻常人也就罢了,若是收敛成他这样子,只怕是个武功极佳的人。”

“那你能探到我的气息么?”

我凑近了一些,面上浮现挑衅之色,“你怎么不说我这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在你眼里也是个高手?”

他笑了,脸庞温温柔柔的,眼神里却闪过一丝意味深长。

“你?我可不敢说。”当下语气顿了顿,余下的声音便是很轻了,“…或者说不定你的武学造诣还真在我之上。”

“白龙使还真爱开玩笑。”

风筝眼里敛去了笑,一双眸子深不见底,俯下身,贴在我耳边,呼吸轻拂…

我一震。

抓紧了他的衣襟。

“我的身份也没想要瞒你,不过你既然已坐上了老板的位置,想必什么都打听到了,因此也该知道这勾栏里里外外里效忠的是鸣剑派。这一次天下第一的名号,尊上势在必得。”他松开了握在我肩头的手,强势的压迫气息不再,我微微有些分神。

“听我一句劝。”他的指腹蹭过脸颊,再望向我时,眼里含笑,眼神清澈,只是话里有话,“别再为了一个公子荒废了时间,倘若此次输了,你我二人还有勾栏里的众位公子可都惨了。”

第四十三章 天命唯有天知

大清早,我抱着破烂琴,苦兮兮地坐在勾栏的石阶下,望着这人潮涌动人来人往,内心倍感悲凉。

对面勾栏大清早就关着门,里面隐隐传来练琴声和依依呀呀的读书声。倘若是不熟此地风情的外地客,定会以为这是一座座私塾而非寻花问柳之处。想必为争这第一,它们这些个勾栏下也足了功夫。

也不知道现在准备,还来不来得及。

我吸了吸鼻子。街对面阿婆的豆腐花不错,摊位上围了好些个人。隔壁三狗儿家的肉包馅料足,个儿大汤汁也多,比王麻子家的好吃。

哎…

我摸了摸肚子。

门突然开了,一个青衫晃动在我眼皮底下,我抬头望了一眼,没精打采道:“老赵,早啊。”

“老板今儿起得真早,有啥烦心事?”赵管事一脸和蔼地望着我。

“真真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我长叹一口,“你说咱们这春风一度能争得到天下第一的名声么?”

“咱楼里的公子一个个自是不俗,绝非等闲之辈,如今再来一个风流楼里的望月,更是如锦上添花。”

“望月公子?”我脑袋里的筋都扭在块打结了,“他他他…他入了我们楼?”

“这多亏了老宝的神机妙算,您莫不是早就预料到了望月会寻死觅活,所以让默采特地留意多多关照他?”赵管事摸须,赞赏地看我一眼,“果不其然…那公子自死了心上人后,就在风流楼里装疯卖傻,半夜溜入老板房里,差点掐出了人命,死里逃生的老板一怒之下将他丢在女人堆里让客人们糟蹋,结果客人都被他伤了不少。”

“这公子也是个可怜人。他这么一闹,只怕身价很低了,我让默采照顾来着…难道没为他赎身么?”

“赎了啊,不然怎能逃离了那牢笼。不过听说,又被咱楼里的龟公给捡了。”

“这个赔本货,捡他做啥?!”

赵管事意味深长地望了我一眼,收拢在袖袍里,低眉悠悠然地说句,“自从龟公捡了温姓公子后,别说是温公子了,就连龟公的身价地位都暴涨。自那时起,龟公们都爱捡东西,也比别家楼的龟公有善心的多。”

“…”我安静了,缩着身子低着脑袋,眼观鼻,鼻观心,一时无言以对。

想来,都是我的错。

“好在望月这可怜的公子只是装疯并没真病,在咱们楼里养了几日又清清爽爽的,只是不大爱说话了。”赵管事说道这儿又是一脸敬佩,正儿八经地瞅着我。

唉…

如今,也是误打误撞。

我原本想让他赎身后去过正常人的生活,想来是我太过天真,向来男倌从良从得很是艰辛。这望月公子此番出了龙潭又入虎穴,真是个极其悲苦的命啊。

我斜一眼赵管事,突觉不对劲儿,蹙起眉头,“咦,我让你说正经事,你怎么扯七扯八瞎说了这么些个无用的。”

“其实这争第一,对公子们而言并不难。”赵管事望了我一眼,像是想到了什么,无奈的笑了。

我一听,便觉见到了一丝丝曙光,眼前一亮,扒了扒土让他坐我身旁,“你说。”

“难就难在——这次比试还得老板上。这次第一的牌匾并不好夺,不仅要公子们出挑,老板也要准备节目,预备着露一手。”

“怎么都未曾听你说起。”我皱起眉,狐疑地望着他。

“你也没问。”他一脸坦荡荡。

一想起风筝公子曾与我说的那些话,我便渗得慌。

我就说好端端的,他为何让我收性,莫荒废了大好时光,原来还有这一茬。我顿时瘪了气,打不起精气神儿。

“您会弹曲儿么?”赵管事旁敲侧击。

“不会。”我怔了怔,想了想觉得一小段兴许还成,但整曲儿只怕是记不住,“但,我会听啊。”

“丹青呢?”

我撩起袖子,佯装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侧目征询他的意见道,“我能研磨。”

赵管事明显有些气馁,“你说说你还会什么?”

“我能吃啊。”

“这不算本事。”赵管事偷瞄了一眼,蜷缩成一团郁郁寡欢的我,似乎有些不忍了,安慰道“能吃成你这样其实也算本事…只是…比赛中没这一项。”

倘若这次输了,想来我的命比望月的也好不到哪儿去。

我拉耸着脑袋,小声问,“还有几日?”

“十日。”

“你觉得我能准备好么?”

“天命唯有天知。”

哎…

此番促膝长叹之后,我苦愁苦愁的。

三日后。

“哎…”

“听听,这是老板这一天来叹的第一百零八次气。

“就是以前挨打,也没叹过这么多气。”

“可不是。”

两个龟公停了手里头的活计,趴在桌子上远远地望了我一眼,小脑袋瓜子又凑在了一起小声小声地讨论着。

“听说了没,笑醉怜勾栏的老板为了练好剑舞,活活扭脱臼了一只胳膊,现在还绑着绷带呢,也不知能不能挨到比试那一日。”

“这事又不稀罕,早就听过了。这方圆百里数家勾栏院的老板们,有哪一个像咱家这么临危不乱的。”

“那倒是!对了…你觉着这会儿哪个楼里的老板能赢?”

“风流楼的老板呗,十年前他可是这一带风月场所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花魁,那风姿气派现在我还记忆犹新。虽说他现在已经不做那事儿了,可这众多老板里面,数他长得漂亮,现在才二十八,风头正劲儿呢。”

“我倒觉得是醉风苑里的老板,他可是出身名门世家,若不是得罪了权归被人陷害到了勾栏苑,保不准早已在朝廷里混得风生水起。听说大公主视他为知己,这次一定会捧他。

“咦?大公主不是化蝶公子的常客么。”一个文文弱弱的小龟公插了句话。

“那边捧老板,回头这边捧化蝶公子,又不冲突,谁能猜出那些富贵人家心里想的是啥。”

“不说其他,光凭能在烟花巷里能盘下整座勾栏经营至今的老板,那能力可都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可我们老板…哎…”

我心里一抖。

我的背景也不赖啊,好歹也是二世祖,隐姓埋名默默无闻地从又苦又累的龟公做起,深刻体会了下层的疾苦,从而继承父业,一步登天。

这么立志且曲折的事迹,写出来也是洋洋洒洒好几张纸页的,也值得被世人传诵的了。

“哎,倘若是以前的老板在也好啊,虽说是瘸了一条腿,可也是个木匠好手,奇门遁术暗器密道无一不晓,任何木头一到他手里,都能刻出箫笛琴,光是看他执着木头坐在那儿刻,架势都很足啊。”

这股丧气似乎能传染,一下子,勾栏立此起彼伏的哀声。

我手趴着脑袋,郁郁寡欢。

第四十四章 夜雨逢外来客(1)

又过了六日。

“这几日老板弃了温师傅,反倒缠着蝶公子,也不知道他们两在干嘛,天天胶在房里不出来。”

“风筝公子知晓么?”

“筝公子正预备着比试的事儿,哪有闲工夫管其他的,再者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那边好歹也是位老板,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啊。”

“哎,自古多情空余恨,一枝红杏出墙来。如此看来筝公子还真真是个可怜的人啊…”

众龟公们脸上荡漾着八卦后的红晕,凑上小脑瓜子,又开始了新一轮交流。

“对了,前几日,我听厨房打杂的小栓子他三舅子的侄子说,看到老板偷偷摸摸的找了一家铁匠店,说要订做东西。而那家店真好是小栓子他三舅子的侄子的叔父开的,对方神神秘秘地告诉我,老板要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还特意画了好些张图呢。”

“啧啧。”在一群八婆的龟公里还夹杂着一个梳着发髻的脑袋,眉目十分眼熟,此时正摇头晃脑感叹万分。

“欸,我说小采兄弟。”龟公抚了一把那个发髻脑袋瓜子,斜睨一眼,“别光顾着听啊,你好歹也是老板的心腹,可知道此番订做的是啥?”

“我不晓得,主子这几日都把我赶出了房。”默采瘪脸。

“想来也是。”龟公兄一个劲儿地点头,摸下巴道,“咱家老板定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了,对手那么强劲,第一不好争啊。”

“啧啧啧啧。”

那些人又凑在一起摇头晃脑的。

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作势咳嗽了一声,束手于身后,眉头一横,“一个个都闲得骨头发痒了吧,都不用做事了?”

默采立马垂头,跑到我身后站着。

“累得慌,先歇歇,这不正在做么。”龟公一慢悠悠地捞着抹布,笑着擦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