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可想而知,如今风筝旧事重提,说要为我接骨,我是多么的惊惶与不安。连带着这种不安也感染到了他人。

第八章 柳絮下遇佳人

烈日当头,众目睽睽之下,风筝屈膝蹲着,抬眉俊目柔情似水,执起我的脚搁在他的袍子上,也不避讳,低下头,表情认真,锲而不舍地揉着脚踝处。

我怯懦了,扭着身子缩一缩,闷头道:“这有些不合情理。”

风筝望了我一眼,“你与我还见外什么。”

我被他这句话雷得皮开肉绽。

他若有似无地盯着我扁平的胸,漫不经心地说,“你见得人与见不得人的事儿,都被我撞见了,还有什么能防我的。我们二人之间本该是再没得秘密了。”

众公子哗然。

“你你你,你可别乱说。”

风筝温和的笑着。

“我只是…”我忙不停地与众公子们解释,可在他们更为惊的眼神里,我察觉,这事儿越涂越黑,越说越说不清白…

于是干脆闭口谨慎了起来。

此番我再怎么着,也是男儿装扮,恁他玷污也不过是断袖,总比毁坏女儿家的名声好。

可当下他说要替我接骨。

这骨却是万万接不得的。

我脑子里顿时浮现小狼子的种种悲摧经历,故而求助似地望着众位公子。

“老板的脚委实肿得惨了些,但不见得是骨折。”辛召第一个出言,试图打消筝公子的念头。

我垂目,盯了一眼微微肿起来,还愈发肿得像包子的脚踝,有些怅然。

“东街十三巷,打铁铺旁边二蛋家的狗皮膏药不错,跌打酒也很正宗,叫个大夫推拿一下,想必会好得快些。”化蝶也帮腔。

风筝有些意犹未尽地握着我的足,有些舍不得放,试图还想做最后的挣扎,我见他眼神愈发地不太对劲,惊吓之余,身子筛糠似地,一鼓作气站了起来,“不打紧儿,本人身强力壮,怎会轻易折腿,只是肿了些,你看我站得好好的,没倒不是。”

话是没错。

我没倒,倒的是另一个人。

方才一直默默地为我捶腿的元启,也不知想什么想得有些分神,我这一站,他猝不及防,歪歪坐在地上。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我搀扶。

元启表情有些恍惚,清澈见底的眼睛透过我盯向人群中,神情复杂中略有惊慌。

我好不生疑,扭头一看,那边棚里围着一堆人,其中花枝招展的便是大公主。

大公主朝这边望来。

他顿时垂下脑袋,手扯住我的衣衫,恨不能歪在身侧,像是在躲避什么人。

我心中犯嘀咕,此娃娃莫不是偷到皇家人士了?

化蝶挑眉,“元启你去买些跌打酒回来。”

我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子。

他像是巴不得,逃也似的躲了。

这一去,等了好半天都不见回。

我面露疲乏之色,脚委实疼得慌,决计回勾栏歇息。

公子们还有赛在身不能陪我,赵管事这会儿又不见了人影,默采喜好美色,此刻恨不能裹张凉席在身,席地而坐没日没夜地守在些个卖弄风骚的公子们,而她尚只有这一爱好,倘若还被我扼杀了,委实有些不人道。

正在我苦愁没人陪时,温文誉却目光颇为怅然地望了一眼,在一旁开口:“放眼望去赛上全是清一色男子,着实无趣了些。与我所想相差甚远。我与你一道回吧。”

我没去想他所说的相差甚远,究竟是差了有多远,当下只觉得欢喜异常。此番途中有伴瞎嗑聊天,而且这个伴论美色论身形都甚得我意。

龟公们这会儿都长了眼色,竟没一个与我们一起回的。

风筝冷眼旁观也没说什么,眼睁睁地看温文誉牵来了匹枣红马。

倒是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执起一干公子们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好生给我拼个第一回来,方才恋恋不舍又春心荡漾地走了。

温文誉是个书生,脸皮薄了点儿。只是牵着缰绳领着马走,死活不肯与我同乘。

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他受孔孟之礼饱读诗书,不与我同流合污。可是我当下这副摸样委实看不出是个女子,虽年少却俨然是个年少的男儿身,他都如此介怀…

想必是我当初戏耍他,戏耍得狠了些,让他至今有些耿耿于怀。

难为他当着众人谈笑风生,可对着我一人时,又相当沉默寡言了起来。

“腿别乱踢晃,当心伤处又疼起来。”他拎着缰绳,站直,头也不回地说了声。

“嗯。”

“你这伤确实是骨折。”他默默地盯着我的脚,眉微皱,神色有些不解,“筝公子手法也算熟稔,可为不让他医一医?”

我诧异地望了温文誉一眼,遂把风筝的往昔与他说了。

温文誉笑出了声,“回头我找个大夫为你看一看。”

我又受宠若惊地嗯了一声。

他这一笑宛若春风,弄得我浑身舒畅,整个人晕乎乎起来。只觉得他今儿与我说的话分外多,似乎我与他更为近了些。

…也忘了问他,为何他只凭一眼,就这么确信我是骨折。

眼前的路蜿蜿蜒蜒曲曲折折了起来,我的小肚鸡肠也九转十八弯了,正当我觉着我们俩可以更为亲近的时候,他却突然不动了。

他不动事小,却是连累着我动不了。

我十分疑惑地从马上瞅了他一眼,他身形笔直,敛眉,远目前方神情肃严。

远处,草地之上悠悠插了几株柳条,夏风微拂,偏有粉蝶绕着枝头飞舞,更衬着绿芽格外的嫩。

难不成他想扑蝶?

他有没有这个心思我倒不知,但蝶却来不及待他扑就纷纷拍翅逃了。

忽而传来一阵似箫非萧的声音,柳枝微动。不知从何处吹来股大风,漫天柳絮纷飞,一个四人抬的步辇便出现在了我们二人眼前,只见那步辇脱了手,竟生生从轿夫的头顶飞了过去。

“那是何物?坐的何人?”我叹为观止。

“不清楚。江湖人士里排场有他这么大的,着实不多。”

“要不,我们走近些看?”

“不妥当。”温文誉出口回绝,又好言宽劝我,“看它都用飞的了,想必急着赶路,我们莫惊扰了它才好。”

说的在理。

只见那步辇是跃过柳枝头,直直向我们飞来,却是惊扰了我的马,一阵慌乱的马蹄声,幸好温文誉抓得紧,才安抚好那畜生,没让我坠地。可怜我趴在马背上,疼得直龇牙,生生抽了口气。

那抬步辇的轿夫轻功好生了得,足踏柳叶一跃而起,身手极其漂亮,复又将那大红艳冶的步辇架住了,才飞身落地。我这才看清,这四个人竟只有十三四岁,统一穿着碧衫,皆是摸样俊俏的少年郎。

倘若是个正常人,想必会问上一句,来者何人,为何挡道。

就像温文誉当下这般,挺身而出,不露声色地挡在马之前,护住了我。

可我的视线在他们身上停留了一遭,捏紧了扇子,想的却是:…竟让这么小的小少年抬步辇,真真是糟蹋童工,暴殄天物啊。

第九章 宫归艳寻旧情

眼下这四个孩子,小小年纪身段好,武功也不赖,不知抬个步辇月饷多少,挖来勾栏接客也不错。

兴许我的眼神太过露骨,温文誉叹了叹,不留痕迹地稳住了我的手,才没能让我当着主人的面说出挖墙脚之类的话。

“小心行事。”温公子抚马,压低了声音。

我定了定神。

见那步辇罩着轻柔的白纱,隐约映出一抹如雾如烟的紫衫男人身影,他手撑着脑袋,不再卧躺,徐徐起身,“你是春风一度勾栏的老板。”

我怔了怔。

这个男人的声音仿若泉水滴玉石,莫名好听。

前方一个长得极为俊秀的少年,扛着步辇瞪了我一眼,“宫主在问你话,哑巴了么。”

“麻烦这位小弟弟说话轻些,莫吓坏了我的坐骑。”

小少年顿时气得脸通红,一双眼毒怨。

至于他在责备,我甚为不解。

我觉着这少年火气这么大,委实与步辇太重脱不了关系,所以由衷地体谅了他一番,不与他计较。我缓缓俯下身子,摸了摸红枣马的鬃毛,不紧不慢道:“既然你们宫主问得这么肯定,又何来再让我又答一遍的道理。”

“你…”

一声轻笑从白纱内幽幽地传出来,忒地销魂,“好一个嘴皮子。你倒说是还是不是。”

兴许是对方气场太大,红枣马惊鸣,甩着鬃毛,不安的挪着步子。

我低头望了一眼温文誉。

温文誉也望着我。

我敛眉一想,出门在外保持涵养尤为重要,更何况还不晓得对方的底细,还是不要得罪得好,方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容,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春风一度勾栏老板老宝正是在下。”

那高傲少年瞧也不瞧我,哼了一声,身形一闪,竟弃下步辇,走了几步,朝纱帐里道:“主上,找到他了。”

看着其他三人憋足了气抬步辇。

我不免惊了一惊。

三人抬步辇,居然能如此平稳,里面坐的是何人。

正想着,只见那少年把白帷帐撩开了一点儿,露出了一个人的身影。

然后不仅我,连带着温文誉和我那匹小白马皆倒吸了口气。

坐在步辇里的男子,身穿紫色的狩衣袍,隐约露出雪白的里衫。头戴立乌帽子,秀美的眉斜入鬓角,有种狂势。手执在下巴处,一双眼眸如秋水却又凌厉锐利。

他手指间夹着枚铜板,若有似无地把玩着,衬托得肌肤白皙如雪。

我浑身一震,这枚铜板好生面熟。

复又留神看了他几眼,发觉看久了,也觉得不光铜板眼熟,连带着眼前人扮相,摸样也有些面熟。

眼前这是个极美,浑身彰显着高贵神圣的气质的男人,可不就是那夜宿未果,趁机报复的宫归艳大魔头么。

他不是早离席了么,怎又撞上了。

我敛眉,生生惆怅了一番。

眼下我这副痛不欲生的样子,似乎很入宫魔头的眼,嘴角荡起一抹笑意,“你方才在台上飞得很是畅快淋漓尽致。”他的眼神若有似无地盯向我受伤的脚踝,嘲讽的意味更浓了,“不过我有话要问你一问。”

“不知宫主想打探何事,我自是知无不尽言无不言。”

“你可否认识风笛歌?”

他见我迷惑,复又道:“叫你们笛匕来见我。”

“请问。”我在马上直身子,捉紧了缰绳,“你是要见笛歌还是笛匕?”

他拿扇子遮住了半边脸,手撑着膝盖,作势起了身半依靠在步辇上,眼眸紧紧地盯向了我。

“很不巧,你说的这两个人我都不认识。”我微笑。

他也笑,徒然眼眯起,狭长极了。

然后斜靠在步辇上,手挥衣袖,身形一闪,我便觉一股戾风,温文誉也警惕了起来。只见紫衫一晃,他从步辇上纵身驰来,手一挥,便将我拐到。

眼前疏影斑驳,往事…

待我反应过来后,被他撑到了树上。

狭长的眼睛,瞳孔微眯,“你的胆量倒是不小。”

无形的压迫力徒然而来,我只觉得脊梁骨疼痛不已。我瞥了一眼,马早已惊吓得脱了缰绳,跑得没了影儿了。

只留下温文誉一人呆呆地站在原处。

此番我心里边苦愁苦愁的,倘若呆在身边的是筝公子便好了,再不然化蝶也成,一个武功深不可测,一个会催眠之术,保不齐也能斡旋一段时间,可如今却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我该如何脱身。

此番脖子被人扣住,背脊抵在苍树上,这树只怕也有了百年之久,郁郁葱葱不说,可树皮也又厚又硬,沧桑无比,隔着布料摩擦得我生疼。

宫归艳这男人长得极美,可身上戾气太重。一种凛冽圣洁的气息从他身上隐隐发出,那双狭长的眸子也紧紧地盯着我。

…此番,离黄泉路又近了一尺。

我软趴趴地拔着他的手,可成效不佳,只得瞪眼望着眼前人。

他剑眉一挑。

“莫要告诉我,你不会武功。”他凑上来,暧昧地贴在我的耳畔,“你们的尊上怎会重用一名不会武功的废人?你方才在台上的那个旋转,可是轻功上乘,姿势极美。”

他手下重了力道,直视着我,寒目灼灼,“说。那一晚在勾栏里是何人在奏琴。”

我一时间醍醐灌顶。

眼前的宫归艳无看来和化蝶积怨过深啊,又是夜宿,又是砸场子,原来竟都是为了一个倌儿。

“公子们排曲的那夜,奏古琴的是楼里的红牌化蝶。”我立马出卖。

“化蝶?”他脸色有些疑惑,眼神迷茫。

我道他是装的,忙好意点拨,“就是在台上穿红衣衫,舞剑的那个,身段好,相貌也好。”

一个红,一个紫到也般配。

宫归艳缓过神来了,“男的?”

脸色微怒。

“楼里的都是男的。”我好心好意地补充一句。

“你耍我!”他终于大怒了,抵住我,“说,奏琴的还有谁?”

“…我。”我只差没飙泪了。

“与我猜得八九不离十。”他脸上毫无表情,冷不丁冒出了这么一句话,一双眼眯起打量了我,继而挑眉,眼往下瞄,笑道:“素来只闻女子的金莲精致可爱,今日看来也不全对,老板虽是男人,脚却很是秀气。”

说毕,反手蹭着我的面具的边沿,挤入指头,指腹摩擦着肌肤。

一瞬间像是错觉般,我竟觉得他的眼神陡然温柔了起来,“许多人爱易容,但像你易容还带面具的着实很少。容颜能变,是否性别也可?”

第十章 摸得是否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