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您不小心散去的那些银两,去了医药费,剩下的这些还绰绰有余,稳赚不赔。”温文誉诚心赞道。

“是啊,我也觉得还是我们家的元启有本事。”

这时台上的奏乐曲调拐了个弯,我立马精神抖擞了起来,左右望着,扯着默采他们的衣服,让他们把我搀扶起来,我长身玉立,端的是良家男子的风度,银面具眼笑弯弯,唰地一下抖开了扇子,风流倜傥的摇着。

只见一曲终了。

台上一个个神仙似的公子们,抱着琴站立,缓缓望着台下。在众人们的尖叫声中,顾盼生辉,身形款款一动,朝一方走来。

众人面面相觑。

眼下数十位一夜何止值千金的公子嘴角微翘,朝我看来,让我如沐春风。想必就连京城也难得凑齐这般绝色。

其中,以清冷孤傲为首的筝公子之辈,别说是攸州首富了,就算皇帝老儿来了,他也不见得搭理一个。如今竟齐刷刷且极为敬慕恭敬地朝我鞠上一躬,施了这个大礼。

此举震动全场,引为佳话。

…而我,也闻名了。

也宝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那个…金笔点凤是啥意思?莫不是指风流皇帝在榻间手握毛笔调戏凤?脸红。

突然看到勾栏上了这个榜,脑瓜子里就想到了几日前,卧在榻上被美人儿坐跨腰间,背脊处被画满金凤的小凰寐。(不cj的也宝捂着鼻血飙走…)

第六章 这就是江湖啊

正当我春风得意,好不舒坦时,一众风流倜傥的公子之中偏有人使起性子,鞠躬之后便拨开众人,步履生风,雄赳赳气昂昂地下了台。

他这一身衣衫是最为喜庆的颜色,将人显得高贵了些,风流了些不说,整个儿也在公子们之中更为醒目了。

此时却不理会众人的尖叫,脸棺材板似地,笔直走在我面前,偏又硬生生地说了句,“让。”忽而气急败坏地一屁股坐在了我方才坐的椅子上。

我讪笑着搓手,小声提醒道:“蝶公子,你也注意点形象则个。”

化蝶斜我一眼,从鼻里哼了一声。

我低头,灰溜溜地走开,尽量让自己在众人面前一瘸一拐得不那么厉害。

默采看不下去了,搀扶住我,“你发什么横啊,天蚕丝被崩坏了这档事不能怪咱老板啊。”

我悲戚戚地叹了口气。

“我计较的是这回事儿么。”化蝶瞅也没瞅我,只顾着冷哼:“老子从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正儿八经朝谁鞠过躬。我们这群人之中,就你最年少,这一礼行得你可舒坦?”

我望着化蝶,唇边荡起浅笑,“甚为舒坦。”

“你你你…”

他“你”了半晌,吐不出一个屁,我仗着自己是老板,端得是一副直言不讳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恁地我脸皮这般厚,他却也敢怒不敢言,只是那手指却离我鼻子越来越近,我微微蹙眉。

辛召踱步过来,折扇一挡,把他的手给捂住了,“莫乱指,今儿老板可是风姿迷人,我若是女儿家赔本倒贴都要嫁给他。莫说是鞠躬了,让我脱裙脱裤裆都成。”

我囧之,别开脑袋,无视辛召深情戏谑的眼神,改而望天。

“嗟,狗腿子。”化蝶转而怒瞪我,愤愤然之余,剑眉蹙起,端的是惆怅,“你们一个个,竟没一个像我这般生气么?”

望月:“我倒是无所谓。行礼也是应当的。”

化蝶目光寒嗖嗖。

其他公子们一个劲儿地往辛召后头缩。

他见讨不来好处,便扭头转身,撩起袍子,抖了抖二郎腿,用眼角余光斜一眼筝公子,云淡风轻道:“我也就算了,你何时也来得这么没原则,就算是前任老板也得给你三分薄面,为何单让这小子蹬鼻子上脸?”

风筝一言不发。

我看看化蝶再望望风筝,一双眼雪亮,目光中颇为兴致勃勃。

筝公子不出声便是对了,他向来极能隐忍,复仇的蛰伏期长,一旦爆发便势如破竹,老天都极难挡他一挡。

眼前这个看似温和的人实则一点也不温和。这是我们勾栏苑里,大到卖身的,小到端夜壶倒痰盂的龟公都明白的事儿,偏化蝶看人的眼神与看古董一般拙劣,无法透过事物的表象看到实情。

所以此番他的挑拨,注定是以悲剧收场。

正当我沉浸在无限幻想中无法自拔时。

不吭声的风筝却忽而伸手拧了挑衅者的大腿一把。

主动如斯是我始料未及的。

不仅是我未及,周遭熟知他的人都没来由地怔上一怔。

蝶公子的讶然更不亚于被狗咬。

此番这个“咬人的狗”开口说了话,温柔地将话说得短而精炼,直攻主题,“滚开,位子让他坐。”

风筝口中的“他”,若不出意外,指的便是我。

蝶公子跳了起来,一时间激愤难当,“凭什么?!”

是啊,我何德何能…

我也委实在内心附和了一句,神情茫然,迷惑中又有些感激。

“他被人伤了。”风筝语气极为平静的指出了这一点。

旁人这才把注意力放在了我腿上,我虽戴着银面罩,却也不由得红了脸,众目睽睽之下,怀揣着一颗感恩的心,复又一瘸一拐地坐回了席位。

可这一坐就得说些话啊,不然多尴尬。

“那个…不知是不是我多疑。”我斟酌了一下,尴尬地扭了下屁股道,“坐在对面棚子里的那位公子,他从方才就一直盯着我了。”

几个人齐刷刷地望向对面。

赵管事贴在我耳边轻声说,“他是首富的三公子。”

我颔首,“一个人占了这么大的棚,好气魄。”

正说着,就看到那位华服公子哥儿,浅酌着酒,嘴角含笑着朝我们这边望来。我留了个心眼,发现他身侧那个位子仍旧空着,下阴招使绊子的极美狩衣男子离席后就不见了踪影,这不得不让我生生惆怅了一番。

“真他是望着你笑?”辛召啧啧称奇,禁不住打量了一下我这被银面具罩得只能见眼缝的皮相,“保不齐,认为你是个绝世美男。”

我一个激灵,忙蜷缩了身子。

“瞎说。他可是三公子,平日里不喜男色,我从未见他逛男娼馆和勾栏。”化蝶悠悠地说了一句。

“好个没眼见力的,你没瞅见方才三公子身旁坐着的男子有多美么。我一向风流倜傥又多情,却也自愧不如。”辛召叹了叹,“就算三公子不来咱勾栏,不临幸你,也不能污蔑人家不喜男色了。”

我抚额…

你这才叫污蔑,好不好。

“你没涉足过江湖所以也不怪你不懂。”化蝶慢悠悠举目地望向了对面的棚子,“那个极美的男子就是令整个武林闻风丧胆,欲除之而后快的宫归艳。”一言出,宛若一石惊起千层浪。

“你说的是大名鼎鼎的邪派,北边的暗宫之主宫归艳?”辛召捏紧了手里的折扇,眉头深锁,望向风筝,“蝶公子说的话是真的么?”

我看了眼风筝,见他沉默不语,一颗心又惴惴不安地怦跳了起来,突然心生不安,“你…方才在台上说我得罪了谁?”

风筝很是怜悯地望了我一眼,“宫归艳。”

我虎躯一震,迷茫了半晌。

赵管事一脸触动的望着我,说不出是钦佩还是报丧,“老板,您怎么认识那个邪头的?”

“啊…我与他不熟。”我忙不迭地澄清。

“这一棚子的江湖人士都想与他熟,恨不能将他剥皮拆骨,生吞活剥了,哪一个不虎视眈眈地瞅着他,你自然不能与他熟。”筝公子轻轻说了句话。

我低头拿手在袍子上搓了搓,捏皱了衣襟,又强作镇定的抚平了,一副很在意的神态,“我压根就不认识他。”

温文誉默不作声,他一介读书人似乎弄不清这江湖恩怨,只是留心听着我们的谈话,脸上的表情仿若在听今日的白菜是一钱还是二钱这般细致认真。

八卦不改的赵管事幽幽地叹了句,“既然如此,那又是怎么结怨的呢?”

是啊,怎么结怨的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听得津津有味的默采终于出言打断了我们之间的话,“你们所说的宫归艳我是见过的。方才坐在棚子里的公子似乎和昨晚敲门躲雨想借宿的人有些相像。”

她整个人陷入了无限遐思之中。

“昨夜不是天黑路滑雨大看不清人么?”我疑惑。

“是啊。”

“你可不能因为二者都穿狩衣,就生生玷污别人的清白啊,三思三思。”

“是他没错了。我从未见过哪个男人把如此怪异的衣服穿得这般风流倜傥,别说夜黑看不清人了,哪怕这俊脸被雷劈成了灰,我还认得。”默采有些不好意思了,红脸垂了头。

我心下了然。

莫不是他那晚借宿不成,所以心存不满一时怀恨在心,今日才如此痛下杀头。

如此险恶之事,如此叵测之人心。

不愧为邪派之首。

江湖啊…这就是江湖。

可能么,宫归艳岂是这般小气之人,只怕别人是来叙旧的。娃娃啊娃娃,是你的冤孽桃花来了啊。

第七章 屈辱的小狼子

如今惹恼了宫归艳这个大魔头,初赛都赛得这般惊心动魄,只怕往后勾栏的前途更为堪忧。

我摸了下瘸腿,悲秋了起来。

真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而我这个“英雄”当下悔啊悔,悔得我肠子都青了。

早晓得昨夜就该把他当祖宗牌位那么供着,让公子们轮番伺候他才是。

“疼得紧么?”风筝突然弯腰俯身蹲着,手搭在我膝盖上,仰头软语询问。

我怔上一怔,眉头皱起又松,“疼。”

话音刚落,便觉筝公子伸手握了我的脚踝,有意无意地捏了,猛然间钻心的疼痛狂袭而来仿若上刑一般,他却抬眸望着我浅笑。

我一下子委屈起来,嘴一憋,低头乖乖地顺着他的意思道:“…不太疼。”

筝公子对我的回答甚为满意,屈蹲着,将我的脚捧在手里,去了履袜,搁在膝盖,俊目细细打量,“若是不太疼就不用去请大夫了。我对接骨之事还是略懂一二的。只是不知你这伤…算不算骨折。”

看他这番情形,似乎打算将他的略懂一二付诸于实践。

我不免惊得皮毛都竖起来了。

而旁人皆是看一副戏的表情,兴致勃勃地望着屈蹲看伤的风筝公子与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我。

一时间众人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表情暧昧。

当下略微熟悉筝公子平日行事做派的人之中不乏有幸灾乐祸者,偶尔也有一两人对我投来怜悯的眼神。

风筝这个略知一二,我是有所耳闻的。

他通今博古,琴棋书画样样皆知,可对于这接骨之事却有着血淋淋的辛酸史。辛酸的不是他,而是勾栏后院里守门的小狼子。

小狼子是一只狗,却又不是一只狗。听闻是勾栏里喜欢捡七捡八的龟公在后山上碰巧“抱”回来的。

它初来的时候还只一小团团大,毛绒绒的一身,牙都没长齐,整日可怜兮兮地望着众人,别提多讨喜了。

而捡它来的小龟公平日里在勾栏受多了客人们的屈辱,尤为见不得这般不长进的脾性,所以思索良久,遂给它取了个颇为雄壮的名字——小狼子”,只盼这小家伙不步自己后尘。

可小狼子明显感受不到主人的用心良苦,那时候谁喂它奶,它就将眼睛眯成一条缝,撒娇似地蹭谁,恨不能把尾巴摇折了,使着浑身解数巴结“奶爸”们。

其中,属辛召的母爱最为泛滥。他每日变着法子的给它喝羊奶、牛奶…只差没给人奶。在小狼子闹了无数次肚子后,辛召也在众人的指责里意犹未尽的得出了一个结论:小家伙爱喝牛奶,也只有喂它喝牛奶时,腹泻的次数才最少。

总而言之,小家伙是在对辛召的无限惊恐与众人的疼爱之中茁壮成长的。它整日整日无忧无虑地匍匐着小身子板,低着小脑袋,潜伏在公子们身后,且尤为欢喜钻美人公子的袍子。

故事到这儿应该算是圆满了,可远远不止这些…

随着时间的推移,公子们惊奇地发现它并不像其它狗一般汪汪叫唤,月圆之夜它甚至还爬到了屋顶瓦片上,学狼嚎叫。

它是一只狼而非一只狗。

这只发育成熟的狼把钻袍子的热诚转移到了风筝公子的身上。

于是悲惨的事情便发生了。

小狼子终于有一日光荣地骨折了。

对于它的伤势民间有几种传说。

一种是说,在某个月圆之夜,它依然锲而不舍地爬上了屋顶,蹲在瓦片上学狼嚎叫,可惜没嚎上几句便从屋顶上滚了下来,骤然摔伤。

有好事的龟公在屋顶上发现了小狼子所爬之处的瓦片被人涂上了一层油,人爬上去都会不慎摔伤,何况有四只腿的小狼子,摔伤的几率更为大。

于是,行动不便的小狼子很是委屈的被辛召灌各种奶…

第二种说法是,小狼子的嚎叫引来了小母狼,可惜小狼子虽是只漂亮的公狼却在勾栏呆久了,审美观严重扭曲,又因为瞻仰筝公子时候也偏长,连带着身上也有股孤傲之气质,始终鸟也不鸟对它频频示好的母狼,只一个小心思放在了风筝身上,整日钻他袍子。

于是乎,母狼大怒,一巴掌把小狼子拍骨折了,然后自己狂奔泪飙而去…

第三种说法更为荒唐离奇却最为简洁:小狼子屁颠屁颠地跟在筝公子身后,乐此不疲地钻了他一个月的袍子后,风筝终于有所动容。

其结果是,次日有龟公发现,小狼子悲秋地趴在窝里舔脚伤,小眼神苦愁苦愁地盯着筝公子,呜咽地悲鸣。

不管是何种说法,小狼子骨折的事情成了事实。众人纷纷出谋献策,甚至有人把大夫都给请来了。

大夫始终是医人的,没治过禽兽。况且小狼子自伤了后,心情就不大好,一反常态,瞅见生人靠近就龇牙发出低沉的警告声。就连大夫也深刻感受到了它的悲秋,忙不迭地破慌而逃。

在众人都一筹莫展的时候,一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风筝居然挺身而出,说要为小狼子接骨。大伙儿不解遂问之,他只说此事间接因他而生,由他医治也在情理之中。

因为风筝在勾栏里一直是神只一般的存在,众人也一味以为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所以也没有人阻拦。当筝公子蹲下身子时,小狼子虽呜咽悲鸣了几声,踉跄地爬了几爬,却因伤在身就此作罢,只拿眼可怜兮兮地瞅着他。

众人皆以为它是喜极而泣,便没怎么注意,只有平日里与小狼子相交甚好的辛召问了句,“还有救么?公子对接骨一事可熟稔?”

风筝曰:“略懂一二。”

结果,人间悲剧降临了。

二十日后,小狼子终于站起来了,在众人的贺喜声中,它却一瘸一拐地开始了伤后的第一步。

人们大为不解,遂问筝公子。

风筝沉吟了片刻,只说,接骨后兴许还有个愈合期,再过个十几天大概就好了。

十几天后。

旁人再问时,公子答:“你没看到它伤处的毛还没长齐么,它兴许觉得丑了,不乐意用那条腿,等愈合期过了,就正常了。”

于是便是漫长永远都望不到边际的愈合期,期间经历了好几轮的“十几天”,直到从春天步入了冬季,人们才恍然大悟,小狼子是真的瘸了。

众人们才发觉,当初筝公子口里的“略懂一二”还真的只是“略懂”。平白的糟蹋了一条禽兽。

曾有无数个日夜,风筝不畏人言,蹲下身问它,“你是装的对不对?”

小狼子悲秋地望了他一眼,夹着尾巴,继续一瘸一拐地走了,十分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