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波流转。如秋水。

我顿觉尴尬无比。

忙将手给缩了。

他头偏着,望着我,嘴一抿。

这个笑略微与初时见到的不同,很舒服,像是对待许久不见的老友一般,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熟悉。让人怎么看也觉不够,心里某一处也柔软了起来。

我别开脸,为一时的失态转移注意,故作平静地问:“这是哪儿?”

“如你说见。”他望着我手里的扇子,一双眸子很专注地打量着,“一座不见天日的密室。”

“可是这儿的月色很美。也不见得是暗无天日。”

他颔首,若有似无地望着我。

笑容温雅明亮。

我被他瞧得脸有些挂不住了,“怎么了?”

“曾有人也与我这么说过,只是过了这么久,再听到这句话,别有股时过境迁的意味。”他眸光一闪,情绪瞬间消逝尽殆,声音茫而高远。

眼前这个男人,该怎么形容。

眉目间能揣测出以往的神气,只是经过岁月的折磨骄傲之气收敛,如今在他身上只能看到平和与稳重。

也不知是犯了何事竟被关在这儿。

“这个鬼密室十分的不好找,估计很少有人进来与你叙旧。你说奇不奇怪,出口居然开在我床板上,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进来…其实也是误打误撞。”他清眸专注,令人不敢直视。我声音越来越低了,把手里的酒坛朝他一递,“给,喝!”

他不笑了,双手合十指紧扣,我疑心他不会饮,却没料并不拒绝,缓缓接了酒坛,捧着酒喝了大口。

这是江湖人才会有的畅饮。

…好一个豪爽了得。

剑眉斜入鬓,闭目仰头,喉结蠕动,别样风情。

我却很是惊羡地望着。

很少见到男人像他这般如璞玉,看着像个正人君子,举手投足间风流之中尽散妖娆。

“许久没尝到滋味了。”他很不在意地拿手抹了把嘴。

“不怕我下毒?”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里有我所不懂的情绪,“你不会。”

我眸里闪过一丝赞誉之色。

他抱着,自顾自地摸了把坛子,垂目闻了闻,眉目舒展,意犹未尽地说,“再者我见你喝着它下来的,总不能把自己一并毒害了吧。”

诚然,这家伙委实精得很。

“你为何被关在这里?”

“犯了派规。”他说得事不关己。

…难道不是因为瓦贪图男色,才把他关在这儿,每日幽会之用?不过瞧他坐着轮椅,行动不便的样子,想必真欢起来,那玩意儿理应也不好使。

而且,这个人似乎并没认出我。

我整个儿陷入了沉思。

“能给我看看那个么?”他扬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待我反应过来时,他竟早已伸手抽走了扇子,动作轻巧,眼神温柔,莹白如玉的手指拂过扇面,“你竟还随身带着。”

“可惜是枯枝。有些不吉利。”

“原本是要画梅的,被耽搁就一直没再画了。这是薛凰寐的笔迹,真没想到还能再次见到。”

我怔了怔,“咦,你知道的可真多。”

“虽然我被关在这儿,可并不见得是孤陋寡闻,什么也不知什么也不晓。不过,你似乎变了许多…”他笑着摇摇头,脸上有些轻快的神色。

我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之际。

“尊上,许久不见了。”他轻声说。

他微笑的样在在月光下,仿若隔世。

突觉被人耍了。

不知为何…

听他唤这么一声尊上,我很是别扭不舒服,浑身像是被爬了些虫蚁。

“你不该如此惊诧,鸣剑派里上上下下谁不认得尊上。

年纪尚轻便能击败薛凰寐统领全派,武功盖世,独领风骚,令世人敬仰。”

他嘴角轻抿。

“…就算在这地牢里,我也如雷贯耳。”

他打开扇子,视线移至到扇面上,注视良久。

我脸上有些懊恼。

他不露声色,和我闲扯了这么久,竟是一早便认出了我。倘若是我将害他成这副模样,而他又有心寻仇,刚才乱侃七聊八聊的那些时机,足够我死上千百回了。

我正处于深深的自我唾弃中不可自拔,

另一处,他却早将我抛之脑后,单手撑在轮椅上,推着轮子,缓缓来到了石案前,一路上锁链声哗啦啦不断。他只是不管,手里捧着扇子,宝贝儿似地对待着。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手白净如玉,一看便知曾经是个被人伺候贯了的公子哥儿。

“你既然还称我一声尊上,为何不坦诚告之,究竟是触犯啥了不得的派矩,被关在这儿无人照料不算,还要遭此虐待?”

唉,小笛笛。

你这娃娃真欠扁,自己做的事,偏要装做不记得,如今真的全忘了个光,报应啊报应。真不记得也好,假忘掉也罢,还要往人家伤口上撒啊撒盐。

我这里还有胡椒粉,你要不要,也一起撒撒?

正文 第二十七章 佛经修身心

“听了不该听的,做了不该做的。懂得太多,又错信了他人。我本是已死之人,却没料想死又死不了,只得苟且活在地窖密室内,生生世世不得出去。”他掀起袖袍,手一扬,搁下了扇子,摊开宣纸,左手拿起了一支笔,眸光一闪,“还是谈谈尊上您自己吧,似乎不忆得以往的事了。”

“没错,何止不记得。”我愤愤然,倚靠着他的轮椅,坐在地上抱膝叹了一叹,扭着脖子很是诚恳地望着他,“你说怪不怪,他们都说我武功盖世,神功了得,只手遮天,风骚得不得了。其实都是个屁,我现今一点儿内力都使不出来。”

悠悠月芒,照在他身上,

脸上也有了层朦胧柔和的光。

“当下这些话,可切莫与旁人说。”他眉毛抬起,沉思片刻。

“如果我没猜错,派里还有些旧翼未除,若就这么轻易地把自己弱点暴露给旁人,那可不是我所认识的尊上。”余音止,他的笔就落下,旧黄的纸上瞬间便沾染墨,虽看不清写了什么,但行云流水,笔锋苍劲有力。

他用的是左手。

我怔了,眼波流转,“你说的话倒是极有趣了。那么只不知在你的眼中,本尊又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派外的人皆说您是一个心思慎密,惯用阴毒伎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枭雄少年郎。”他字字铿锵,语气很柔软地诉说着我的罪行。

不过眼里却含着笑意。

我憋得慌,却又气不起来,委实觉得这个人还实在,没有昧着良心拿好听的话来吹捧我,光用外边的传闻来填我的嘴。

想来。我地事迹确实有些不堪…

枭雄还好理解一些。只不过——

“少年郎?”

“无论您是身处鸣剑派里还是游走于江湖。都爱用男装示人。还曾闹得外人皆以为薛凰寐有断袖之好。”他突然一怔。止住了口。“对不住了。我不该提起他。”

“无妨。你尽管往下说。”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角淡淡含笑。“您还一度夸口说。若生得一副男儿身。定是数一数二地美公子。天底下再无人能比您更风流倜傥更玉树临风。”

我脸红上一红。

没料到他说的会是这个,诚然换回这身好皮囊以后,我私底下也揽镜照了不下上百次,次次欢欣,可这些臭屁的话被别人说出来,还真有些受不住。

如此想来,俺这闷骚的品性还真是与生俱来的。

他细细瞧着我,眼角微微上扬。

我也扑哧,忍不住笑了。

笑完心里却一阵发紧,他方才是无意一提还是有心点拨不得而知。但,就像他所说的那样,倘若派里其他人晓得我没了内力又失忆,只怕我会落得像薛凰寐一样,既被篡位又保不住性命。

爱穿男装么?

有趣。

青纸从未与我说,夜里当着玄砚的面为我披上的却是一件女袍。

我稳住心神,再瞧向他时,

纸面上已然被他写了许多字。烛火很暗,照到他周围时,已然看不清什么了,那白纸黑字密密麻麻令人心惊。

“公子好雅兴,豆大的灯火,也能照着你写这么多长篇大论。”

“佛经修身养性,临摹了这么多年,已不用目看,早已铭记于心,下笔来神。”他抿一口酒,很是心满意足。

烈酒很是暖身,烛火下他的脸不似方才那般苍白,略有些红润。

只是苦了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现在早已凉得我麻了腿。

举目望了望周遭。

一座设在女人床底下的密室。

一床光溜溜的石榻。

破旧佛经摆放两三叠,案上置着缺了一角的铜狮香炉,和几欲要灭的灯火。

这间死寂的地方唯一的活物,就是一位心境平和,处事淡然,靠着轮椅才能行动的废人。

…愈看愈觉得异常诡异又辛酸。

我委实觉得,他定不是简单之人,得好好巴结才是。

巴结?

好,也宝妈支持你。

只是别让他吞入肚才好。

正文 第二十八章 究竟谁调戏谁

对于如何巴结人这件事,我委实没什么经验。正当我无计可施之际,见他眉目轻拧,手触在膝头腿间,微微收拢。

似乎有些熬不住坐了,疲乏之色渐显。

“我扶你上榻。”

他在轮椅上撑了几下,见我来搀扶,也没推拒,“有劳了。”

相较男人却过于瘦弱的躯体倚了过来,脑袋靠着我的肩头,右手悄然地环上了我的腰。我一愣,他咬牙,羞赧笑了。

我也没太在意,揽着他,身形晃了晃,踉跄地朝榻边摸去。他头一歪,细细地看着我,眼角弯弯。

墨色的长发倾泻了我一肩膀。

令人恍惚的香味混杂着别的气息拂在鼻尖,让我心里漏跳一拍。

“来,慢慢地…坐。”

他依言,低眉照做,手也顺势从我腰间撤离,若有似无地蹭上了某处,我像是被人挠了什么穴道一般,滂湃汹涌的战栗袭来,身子一软,便往榻上栽去,还未来得及反应,我头低着,已吻上他的唇。

我睁大眼,满是惊愕之情。

只觉被压着地地方实在是柔软。沁香。

接触之地仿若是电击袭来。酥麻感顿时爬上了背脊。

身下这个男人沉稳地脸面上闪过一丝妖娆之色。青丝铺开在蜿散在榻上。被我抓了一手。

他地眼清澈。明亮。泛起了雾气。

我有些禁受不住了。舔了下他地唇。手仿若不受控制般。就往他系着地带子上摸去。岂料他秀美地眉一拧。脸色惨白。柔软地唇边荡起了压抑地细碎呻吟。如破玉碎璃。

我心紧住。眯眼望着他。甚至一度以为他方才挠我腰地那一下。是故意地。可现今看来。他这副快要疼哭地样子不像是装地。忙翻身撤离。

石榻上,他蜷缩着,手扶着腿,额上涔出细细密密的汗珠,眉头轻蹙,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了一片浅浅的阴影。

像是很难受…

“是不是方才压着你的腿了?”

“不碍事。”他吸了口凉气,胸脯起伏得很剧烈,“忍一片刻…就会好。”

他咬唇,就这么隐忍着,佝偻着身子,卧在散乱着枯草的石榻上,手颤抖地虚握着腿部,朝我挤出了抹笑,笑得很勉强。

我却更觉自己罪孽深重。

那枯草想必是拿来御寒的,别说现在夜里有些寒意,倘若是到了冬天岂不是更难熬。

“我去给你找些药来。你别乱动。”

他眼神里有很温暖的东西。

后来我才醒悟过来,他脚踝上绑着锁链,这会儿就算想动,能动到哪儿去。

机关拨弄了几次,倒也熟能生巧,待我从床下爬上来后,吐了口憋在胸处的闷气,才觉得清醒了不少。

这番光景已不敢在屋里多停留,当下便搜出了藏药的地方。

红瓶、白瓶、黑瓶,玉瓶好些都贴上了奇奇怪怪的名字…那些瞧着像是解毒、提升内力或是补气养神的丹丸,我统统都不敢拿。寻思再三,只捡了些寻常的金疮粉和简单的治外伤药。

这年头需谨慎行事,目前尚不知此人有没有内力,倘若有也只怕丢入这地牢前就被旁人把功卸去了大半,倘若我误打误撞拿药解了他的毒,恢复了内力。

便宜了他,吃亏的便是我。

把瓶瓶罐罐兜好。

想着那硬巴巴的石榻硌得背发疼,又冷得人牙齿打颤,心陡然又软了些。

床上的被褥我自是不拿,怕让人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