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现娘子额上的梅花妆再也擦不去了。

而另一端,罪魁祸首呢?

早已成功脱身两三里远的笛匕,手里拿着刚被换下来全市酒味儿的石榴裙,卷成一堆抱入怀,抱怨道,“真惊悚,偷酒都偷出了事端。”

脑子里依旧晕乎乎得很,至于发生了什么事儿,只有模模糊糊的一点儿印象,但甚为清楚的记得,笛歌嫁的这个相公像个骚娘儿们。

她发誓她以后再也不偷狐狸妹夫的酒喝了。

因为直到她一颠一簸走到山坡后,被凉风彻底醒了酒,才悲催地发现,“咦,我的一只鞋子呢?”

愤愤然之后又惊觉。

距离鸣剑派依旧还有很长一段路。

还是烂桃花

一晃眼,小半年过去了。

颐满楼。

“来。大口喝酒。”一个灰布衫的青年举着酒杯,豪饮,“今儿不醉不归。”

说话的是宫归艳众多狐朋狗友之一。

至于这次为何而聚,宫归艳大抵记不得了。约莫是这灰布衫纳妾不成,抒发感情。

果不其然,灰布衫抿完酒砸吧嘴,眯着眼,食指从酒杯上翘起,迷迷糊糊地指着宫归艳,说道:“我打心底里羡慕你。成亲后照样喝酒照样玩女人。不像我,家里坐了个恶妇人,三年了我是一个妾也没纳成。”说完又悲愤地灌了一杯酒。

宫归艳默默地饮着。

一句话也不说。

他不说,并不代表心里没想头。

其实,悲催得很啊。

外人都道他娶了个如花美眷,却不知晓其中的辛酸。

他这个娘子是个贤妻,心胸开阔,对于他寻花问柳之事,心胸尤为开阔。

贤淑到没一点儿做娘子的自觉。

只怕就算他夜里,搂着青楼女子回宅,明目张胆地在她面前晃一晃,他家娇妻也会顶着一张波澜不惊的脸,乖乖的给他们铺好床,伺候他们上床,放下帘子,关上门。

说不定早儿还会为那青楼女子也准备一份粥食。

宫归艳一直想不明自。他觉得自家的娘子不像是娘子,反倒是个佣人。

当初分明是自己用八抬大轿把她娶过门的,也明明是她想嫁在先,他才娶的。可为何成亲后却不是那味儿。

就像是给自己抱回了个榆木疙瘩。

这个榆木疙瘩能乖乖扒饭,能察言观色,偶尔动手为他做衣衫,添置鞋袜,却不大爱让他碰。

甚至还要分房睡。

“可能是女儿家初为人妇,对那事儿稍微有些羞涩与扭捏。”灰布衫听的羡慕不已,瞄向他的神情分明指责,宫归兄身在福中不知福。

“那她也太扭捏了。分房睡也就算了,还次次不忘闩门。每日逗弄她时,她那表情‘羞涩’到恨不能把我给阉了。”

“你难道不能把她强行压在床上给办了。”

宫归艳微微皱起了眉头。

狐朋狗友二立马把话给截了,“宫兄怎么说也是被万千女子思慕,江湖一等一的美公子,自然不会做强人所难之事。”

他却没料到说这话的同时,宫归艳的秀眉蹙得愈发深了。

其实,不是没下过手。

偶尔饿极了也发过一两次脾气,只是好不容易把她按在床上,还未来得及掳要带,就发现她全身僵硬得就如同挺尸一般,甚为下不来手。

唉,惆怅得紧啊。

“莫非你家娘子早已心有所属,当初嫁给你,只为摆脱娼籍。”一旁有人悄悄提出。

…会是这样么?

娘子心有所属。

宫归艳刷地一下白了脸,胸口闷痛,手指捏紧了玉杯,一双寒眸斜向那人,“休得乱说。”

“宫兄这名望与相貌多的是姑娘喜欢。原本娶青楼女子就是个笑话,何况又娶的是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不如趁早打发走。”灰布衫说得颇沉痛。

众人纷纷附和。

反倒是宫归艳一声不吭,垂下眼皮,玩弄着手里的酒杯,脸上有着醉熏,一双俊目望着酒杯里的琼液。波光粼粼,似乎倒映着昔日的自己,幻影中他趴在软榻上,一双着着红色绣花鞋的雪白美腿缠在他的腰腹,银铃叮铃铃作响。

宫归艳深深地叹了声。

…其实,自家娘子自己最懂,她并非全然不懂风情。

只不过这点风情从不露给他而已。

酒过三巡,喝得有些上了头。

宫归艳只觉得下腹涌上了股泄气,他微起身,与众人辞别。

一路醉醺醺的回到了府邸。

冷风习习,吹得他头有些疼,不知为何竟没有一个奴仆上来搀扶他。月辉下树影婆娑,院内静悄悄的。

娘子的房门未关。

嗯?

竟没有关!

甚好,很好。

侵占

宫归艳喝得有些上了头,踉跄地闪身入门,步子有些飘。

他醉得不轻,脑子里存留着一丝清醒,这些清醒勉强能撑住他将意图付诸于行动。

软榻上卧着的人,不是娘子还能是谁。

自家相公四处风流花名在外,深夜不归,她却也还能睡得着?!

宫归艳脸色微醺,半眯着眼,心中一阵恼火,把衣带抽走,不耐地脱去外衫俯身压住了身下的人儿,他这次目的性极强,狐朋狗友的话是记得清清楚楚。

他的这个娘子许是有了心上人才对自己不冷不热的。

既然如此,他也犯不着怜香惜玉。

接下来的该脱的脱,该使劲的使劲,一切发生得虽突然却也在情理之中,可怜宫归艳憋足了气,准备当一回儿恶丈夫,却没碰上丝毫阻碍。

身下的人睡得是四平八稳,心态也很平稳,端的是任他摸。

莫非是睡着了?

在这么折腾的情形之中还能睡着那也算的上是神人下凡了。

宫归艳心里由衷地叹了叹,他有些迷糊了,微微放松了力道,觉得娘子或许反抗了,又或许没有,他能感到一股力道不是挣扎,而是发抖。想到这儿宫归艳强打精神,将手撑在她的两侧,微起身,努力想看清身下的人,眼前模模糊糊映着的是娘子的一张脸,她眼底隐隐浮出一抹悲凉之色。寒眸莹莹水光深深地刺痛了他。

…恨?

这双眸子清澈可不是满含怨恨与悲凉。

行夫妻之事实属寻常,犯不着像对待杀父仇人般待他。

宫归艳有些懵。换做平时,他会松开娘子的手,愤懑地翻身下床,冷静片刻后,极为潇洒地离开。

可当下酒气冲上顶,他的脑袋有些发晕,喉咙也干得很,但隐约还记得这次过来是要做什么。于是他的手一路沿着她的肌肤摸到脖子,手抚上她的脸庞,遮住了眼。

温热的泪,灼伤了他的手,原本这么个冷漠淡薄的女子,也能流出这么火热的泪。

这让他想起很久以前。

有那么一个藏小子,拽着包袱,死死地抱住偷来的东西。

很到的杏眼望着他。

脸上倔强得令人心疼。

宫归艳忽而笑了,俯下身,侧过脑袋吻住她的耳朵,含住小家伙的耳垂用舌卷入,气息旖旎。

身下的人一震,依旧是一动不动,像是被人下了定身咒。睫毛抖了抖,雾雾的水汽扑上来。

瞧,多么的乖顺。

宫归艳奖励似地吻了吻她的脸颊,手臂收拢,鼻下女人香飘之不去。他的身子发疼,叫嚣着想要她。身体又热又胀,似乎所有的血液,都冲一个地方涌过去了,他急切需要慰藉,迫切地想抱住她。

…然后便是进入。

他挺身,狠狠的深入。

俊秀的面庞有些狠,他蹙起的秀眉,无视身下女子周身的颤抖,一切兽性啊趋于本能。怀中的人儿很柔,很暖。他深深地埋入,自己的一部分被她柔软的地方牢牢吸附着。

宫归艳唇边飘出满足的叹息。

此番甚为销魂啊。

次日,宫归艳醒来之后,发现榻空了,已不见了人影。他握着残留着娘子芬芳气息的被褥,那么的柔软,捞在鼻下闻,嘴边荡起一抹无声的笑意。

昨夜待娘子不够斯文,粗鲁又狠戾了,若是被讨厌了该怎么办。想他风流一世何时像个乡野蛮子般不懂温柔了?不晓得如何才能弥补昨夜犯下的罪孽。

而另一厢竟是连补偿的机会也不留给他。

宅子里里外外哪儿也找不到娘子的身影。寻来的奴仆官家,端的是一问三不知。看来他平日待娘子太过冷淡,所以连带下人们对这唯一的女主人也不上心。

娘子不见了,自然得去找啊。

可怎么寻,去往何处寻?对于这个娘子,他知道的并不多。

就连娘家在哪儿,他也摸不清。

宫归艳很惆怅也很焦虑,就在这内疚与自责之际,鸣剑派却传来消息说薛尊上死了,还是死在平日最宠的美貌公子手里。

既然是死了,还是得去祭拜一下了。

鸣剑派里气氛很压抑,那些老一辈神色闪烁,无一不议论这个新尊上夺位夺得是多么的胜之不武。

聪明如他,怎不知这胜之不武意指什么。

那些老家伙们也不见得是个好东西,一个个居心叵测,言辞间希望宫归艳能助他们一臂之力,手刃叛贼。

叛贼?真是个大笑话。

鸣剑派不是老早定了个怪规矩么?杀尊者便能取而代之,何来叛贼之说。

至于老家们嘴里小名笛儿的美貌公子,他曾经听薛凰寐提起过,隐约有些印象,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家,也是毒王苗氏留下的唯一血脉。

宫归艳微微有些发愁,他与薛、苗二人的陈年烂谷子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的。就像他与薛凰寐一样儿,看似平日里薛兄宫弟地叫得热乎,其实关系是否真的好到那般境界是值得斟酌。

不过,苗氏的这个外孙女既然有本事能将薛凰寐害死了,自然也不会放过他。

不如趁她根基不稳,先下手为强。

“麻烦通报一声,就说北边暗宫的宫归艳想见一见新尊上。”身着素白,黑发垂肩的宫归艳站在闭关的石室门前,玩弄折扇。

气度非凡,一身贵气的宫归艳拜见新尊上之事引起一阵骚乱。

“尊上正在闭关。”一个弟子好意提醒。

“好一只缩头龟,敢篡位却没胆儿见人。”当着众人的面,宫归艳眸子轻蔑不已,笑的有说不出的暖意,“难道怕我吃了他不成?”

闻者皆惊。

于是,这段话又被江湖上的人传的纷纷扬扬。其间不乏好事之人瞎传桃花之事,疑心他们二人有染。

“休得污蔑尊上。”弟子涨的脸色通红。

“好。不污蔑。”宫归艳转动眼珠子,“如若七日之后再不出来一见,就恕宫某斗胆,入室亲自请尊上出关。”

众目睽睽之下,宫归艳脸上荡着牲畜无害的微笑,后退几步,挽起袖袍款款而去。

至于,是否等来了七日之约?

自然没有。谁也想不到的是,没能赴约的不是尊上而是宫归艳。

因为,发生了一件事。

失而复得

七日终至,天气尚好,易入殓、易破土、易出门会友。

宫归艳嘴角挂着笑意,横在手里的扇柄儿一旋,朱红门顺势被推开,微风迎面拂来,吹起万缕青丝,令人神清气爽。一名少年弟子早已牵着骏马,眼皮耷拉候在院外,毕恭毕敬道:“车已备好了。”

太阳暖融融的,照在身上很舒服,宫归艳略微眯起了眼睛,整理了衣衫。

“宫主打算去剑鸣谷?”

“嗯。”宫归艳扬起眉。

少年弟子脸上微有些懊恼,抿嘴不言语,手抚着骏马的鬓毛,呵呵笑着却没有要走的意思,隐忍之下似乎有话要说。

宫归艳看在眼里,也不点破,迈出门槛,余光瞄到小少年挡着他的视线,身后遮遮掩掩有一团东西,当下便停了步子,夸了一夸,“你这身新衣倒是做的不错。”

宫归艳爱美,又极其重视仪表。城里思慕他的姑娘有一成是向着他的武功修为与人品来思慕的,九成冲着他的风流模样,其中俊秀又美的相貌是思慕的重点,而那一身精巧又透着股归其的狩衣打扮更是成为众多纨绔子弟追捧模仿的对象。

因思慕者众多,追捧者也不少,所以宫归艳对置办行头这方面很是自负,鲜少夸过人。

如今被他夸了夸,弟子不免受惊,受惊之余又分出一点儿力气忐忑。就在少年小弟子心里头七上八下诚惶诚恐时,宫归艳神态满是笑意,轻而易举地拨开碍眼的弟子,隔着一片杏花,朝前边——确切地说是朝躲在院外拐角杏花下的那一团遥遥望去。

岂料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缩成一团的美娇娘也显露小半张脸,正抬头,可怜巴巴地瞥了过来,两人对上视线。于是,他再也没挪动分毫。

许多年后,

宫归艳仍还记得那一日。

自己未能见成新尊上,却在自家院外拐角处遇上了娘子大人。

庭院深深,灼灼杏花探入墙头,娘子蜷缩成一团,脑袋枕在膝盖上,尖尖的下巴,白皙的脸,一双黑瞳迷茫。

晨曦露水湿气很重,她削瘦的身子瑟缩不已,如墨长发倾泻在肩头,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

…就像是一只迷途的小兽,警惕又无助彷徨。

而这只小兽开了口,“我都听说了。你这要是出远门?”

宫归艳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