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少兄不愧是知书达理之人,以为我在害羞,望望四周探寻的目光,脸上也飞起红晕,手捂在嘴上,咳嗽几声,“我此番回白灵峰,会让人少来一些我平日里秘制的药,能舒缓身子,对你有好处。”

“咦,你要走?”

白少鹫依旧笑得儒雅。

“药王节快到了,我得回去一趟。”

我沉默。

“你这神情倒是像松了口气。”白少鹫专注地望,“怎叫人不伤心。”

“瞧你说的这话儿。”我讪讪笑了几声。

白少鹫一双眼如春水,脉脉含情。

抬起双手握稳了我的爪,他立在我们面前,一袭白衫,容颜如玉,晓风清月,俊朗儒雅,“我此番回去的另一个目的,便是与白灵山众长老师尊禀报一下,商议迎娶之事。”说完飘忽地朝学薛凰寐看了一眼。

我蹙眉,正待婉拒,话说他此事应从长计议。

白少鹫托住了我的臂,指微微收拢,捉紧了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头凑在我耳边,看似亲昵地说,“子墨贤弟果真是奇能异士,一日不见声音竟年轻了十来岁。你说是不是,嗯?”

我清泪双行。

义正言辞地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咦…那只小麻雀飞得可真高。”

喵呜,

薛凰寐您可真会惹事儿啊。

“是隼。”白少鹫眉清目朗的模样,伸手从桂树下的矮墙上把它握住,咦了一声。

但见这看似是麻雀实则是隼的小家伙一脸挣扎着,一双翅膀窄而尖一个劲儿地抖动着,别扭万分,十分怨恨地瞪着他,乌珠转转,面相甚为壮烈不屈。上嘴呈钩曲状,啄得也利落狠戾,几个倒腾便挣脱白少鹫的手,两三下就跳飞到了化蝶的肩上。

然后甚为亲昵地蹭着化蝶的脸颊,但见它背青黑色,尾尖白色,腹部黄色,气势很委屈,只是个头小了些。

“这是你养的畜生?”

“尊上离了勾栏这些日子,连‘信鸽’都忘了。”化蝶微微一笑,拿手指挠了挠,“似乎来了个大情报。”

第二十二章 武林无主

这次走漏的风声情报关乎整座武林。

掐指一算,风月比赛与武林大会在时间上相隔也不过一个月。

我原本打算忙完风月大赛后,便分出点精神去武林大会露个脸,却没料到被这期间出了这么好些事,弄得我身心皆受洗涤,好容易治好了伤,坐稳尊上之位,却又被宫归艳扒出了无比凄凉的早年,如今又寻回了爹爹,遇上了前夫和前前夫。家事都忙不过来,哪有半点余暇顾及国家大事武林大事,所以那帖子就一直压在桌上,未曾去赴那武林大会。

如今武林大会众位群雄不欢而散。

当然,决然不会是因为我的缺席。

这里边自有其深沉的缘由…

这几年北边暗宫的势力扩展得很快,宫归艳更是将北边的总舵迁到南方,一住就不走了。宫归艳是何许人也,端的是狂傲不羁,叛经离道,在招揽弟子,整顿门派的同时自然也将这份不与武林正义之士“同流合污”的信念灌输给了身旁每一位人,导致手下弟子们无一不叛经离道的,委实让人头痛。

其中最为头痛的当属上一届武林盟主萧何。如今他五十有余,正值壮年。好吧…这年岁委实称不上壮年,但起码萧大侠还未步入晚年。可怜他被宫归艳一事弄得告饶不已,辞去盟主之位。

如今,武林无主。

武林大会群雄奋起,论辈分,武学,声望,无一人能坐稳这盟主之位而不被他人质疑的。遂武林大会被闹得不欢而散。

不知谁说了句,若能铲灭暗宫,亲手杀了宫归艳,便能拥护成为武林盟主。

如此一来,这一则飞鸽传书,在告知实情的来龙去脉后,便是询问,我鸣剑派不入这讨伐大会。

我把隼放了生。捏着金属筒,红线绳想了一想。

宫归艳这几年在南边扩张得委实辛苦,在我的认知里,他上半生除了饮酒作乐,聚敛钱财,偶尔纵容弟子欺负一下小门派外,便无其他乐子了。下半生的时间主要是花在找娘子了,兼顾聚敛钱财。不难看出,宫归艳一旦对某事专注起来,就会从一而终,继续下去。对娘子如此,对钱财也是如此。一来二去的,就奇迹般地造就了暗宫如今这般稳牢的根基。明眼人都能看出,当下光是分舵的气派劲儿就不是一般门派所能比拟的。

但总的来说,由宫归艳率领的暗宫虽财大气粗了些,弟子人数多了些,行为不端庄了些。

可也不至于闹到天怒人怨。虽然暗宫在北边的名声不太好,但在宫归艳迁徙来南边之后就没见他做什么特别伤天害理的事儿。

私以为暗宫那德行操守,却是比我派要强得多的。

就不知为何武林人士专挑那暗宫攻。

“既然当初没去武林大会,本尊似乎也不该去讨伐大会趟这趟浑水。”我蹙眉,良知在心脏处抓挠着,时刻提想着我,不该落井下石。

诚然,宫归艳虽惹得我十分的不痛快。但也只是我与他一人的恩怨。没必要拖累他派里上上下下的弟子枉送性命。就好比,某只疯犬咬了你,撒欢跑了。待你下次偶尔在小道上瞅见它时,不巧它正伤着捅入水里,予以残酷的报复。你只许在远远地看着,即可。倘若还跑去,踹它一脚,就委实不厚道。

反正是将将要死的,既然有人代劳。

又何必有让自个儿手上沾上血污,不是。

“不去?”

“不去。”

“当真不去?”

“唔,当真不去。”我悠哉悠哉,老神在在。

“这则消息本是最为寻常的江湖消息,只怕过几日大街小巷都能传开了。”化蝶眼底浮现玩味的光芒,“勾栏内没必要用派隼紧急来送,还用的是金筒红绳,我想这其中定是含了特别的蕴意,恐怕这讨伐大会很不简单。”化蝶微微眯着,手指蹭过着那纸卷,认真思忖的模样。

咦,这般说来…

我微微斜一眼,看向薛凰寐。

他捧着茶,慢悠悠地饮着,放下杯子的同时,修长如玉的手指动了动,轮椅扶手上多出了一圈水渍。

让我十分的憧憬。

“这般大事,鸣剑山庄怎能缺席。”

第二十三章 狐绥十八式

薛凰寐的暗示,我是看懂了的。

恁谁家没有一两点闺趣密话不是。

但凡女人家,每个月总有那么几日是不方便伺候相公的。当初薛凰寐还是尊上那会儿,身边可是不缺会伺候又疼人的伴儿。所以我需一边静卧养身,还一边紧着头皮防着狐媚儿,不分公母。

所以那几日将将过去,只要薛凰寐挨着我,一边抚弄着,眼神微眯,气息不稳以声询问时。

我都会拿指扣入茶内,沾染水渍,不多不少画一个圈。

乃——

可行,乞求同榻,与君共登极乐的意思。

如今薛凰寐此举是说讨伐大会之事可行,并求同行,并非求欢的意思。

虽知晓其意,但我胸腹仍腾起一股满足感。

可不是满足么。

薛尊上也有颠倒过来压低身份画圈的时候。

伟岸如吾般小人也有照顾薛兄的日子,实乃大快人心。

“如此也好。”白少鹫望向我愈发笑得灿烂的眼,也跟着微微勾起唇,“不如我提前几日出发,陪着匕儿一同上路。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不知马车需要备几人乘的?”

“自然是越宽敞越好。”我斜一眼薛凰寐,唔…这马车最好宽敞到能放入一架轮椅。

哪里可曾料到…

三日后,启程时,不仅轮椅没处放了,连带人也挤得慌。

我缩在马车里,以手扶额头,身子倚在马车内,望着外头,眉蹙起,陷入了深深的反思与自省之中。

青纸留在鸣剑山庄照顾我的爹爹,就没有同行了。现今四大帅无一人在勾栏,任由着风筝上房揭瓦地闹腾,委实不妥。我想着勾栏里仍需一个武功底子如化蝶这般好的,暂时替我打点勾栏事宜,一旦那边搜集到江湖上的新情报,就立即飞鸽传书说与我听,所以化蝶也不在我身旁。如今马车内坐着白少鹫和他的小师妹。薛凰寐自然也是与我一处坐着。薛凰寐如今行动不方便,又没武功防身,所以势必要有个懂武功又老实在他如厕时也能搭把手的人照顾他,于是玄砚得跟上。

再宽敞的马车若是挤六人,也是憋的慌的。

对,没数错,是六个。

我慢悠悠地吐了口气,手撑着脑袋,斜睨一眼,缩在角落里屈成一团的被褥,只见被褥微敞。从里边钻出了一缕青丝,再往下便是如玉的肌肤,阖着的双目,高挺的鼻子,薄唇,削尖的下巴。

其实说了这么老半天,我想问的是——

这个尚不会武功,又倒贴的家伙是怎么爬上来的…

我气不打一处来,慢悠悠挪开视线,望向坐在我对面正替白少鹫剥桔子的小师妹微微一笑,伸腿,踢了裹在被褥里的人一脚。

“哼嗯…”一道甜腻略带疼痛的声音从被褥里响起,“是哪个不长眼的,胆敢踩老子的臀。”

辛召一张清秀的脸蛋抬了起来,眸里有着刚睡醒才有的雾气,手揉着腰部以下,愤懑不已。

“睡饱了?”

“饱了。”辛召愣了愣。整了整凌乱的衣襟,拾掇拾掇被褥,贤良淑德地往我身旁一坐,“尊上可是饿了渴了,要不要我也给您剥个橘子?”

白少鹫抬眼看了看我,伸手从正埋头剥得正起劲的小师妹的手里,把剥完一半皮的橘子三下两下,便弄干净,递给了我。

小师妹怔了怔,明显呆住了。

我手一抖,险些没捧住。

迎着那小师妹刀子般的寒目,我头皮阵阵发麻。一旁薛凰寐嘴角微微翘起,不管我死活,闭目假寐了。

我扭身,咬了口。

…哎呦喂,我的老祖宗,这橘瓣汁儿酸得紧。

我一张脸苦皱皱的。

“这造的哪门子孽啊,瞧把您甜的。”辛召一边抚摸着我的背,一边不忘扇阴风点鬼火。

噗。小师妹以袖捂嘴,笑了声。

马车的帘从外边被人撩开,玄砚抱着马鞭,朝车内多看了几眼,一声不吭地把衣裳递给辛召后,就继续赶他的马车了。

我漱了漱口,抱着水囊,刚想问薛凰寐口渴不渴,见他闭目养神不大理人,就忸怩一下,不敢打扰。白少鹫微笑期盼地望着我。我望着正奋力给他剥橘子的小师妹,犹豫了一下。

我把水囊递给了辛召,“你也喝一口吧。”

辛召接了过去,脸上浮起两酡红晕,侧头饮了小口,堵上囊嘴,眉目舒展,“啊,真痛快!”说毕拢袖粗鲁地抹了把嘴。

小师妹望了辛召的水囊一眼,再看向我,“听说匕姐姐曾是管家小姐,原本以为多少回知些礼节,没想到还真放得开。”

我抬手拢了拢书生发髻,微微含笑,“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素来听闻百家天师对唯一的女儿疼爱有加。”我耍扇子指了一圈,执起扇骨停在自己处,“却也没料到百翎一介清白姑娘会与这些粗老爷们儿共挤一处,真是佩服得紧。”

“哼。白少鹫哥哥怎会是粗老爷们儿。”小师妹若有似无倚着白少鹫。

白少鹫甚为难地将她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挪开,躲了躲,像是要撇开关系似地,一双眸子万分紧张地朝我看来,“匕儿…”

辛召噗地笑出声。

我挑起帘子,外头清风拂来,几丝柔绿乍和烟,连带着心也柔了不少,却不料一小团黑嗖地从外头窜了进来,在辛召袍上滚了几滚。

“尊上,你的麻雀又来了。”辛召偷偷给了我一肘子。

我怔了怔,在小家伙的爪子上解下金属筒红丝绳,捏着纸条看了看。

不看则已。

匆匆阅过之后,心情舒爽极了,“有趣,有趣。”

薛凰寐眼珠在眼皮下滚了滚。

据探子报,二十年前,萧何萧盟主曾在武林中消声灭迹,那段时光本该是他最风光的时候,可待他重回武林后,已过三十,落得满脸沧桑。可他对当年之事绝口不提。而前日小妾在他身旁服侍,偶然听到他醉酒吐了一句话,说他当年是寻到了芳华木的踪迹。

世间最玄妙二物,莫过于芳华木,青丘珠。

若说能解百毒的芳华木为医道至宝。

那么青丘珠却是武林圣物。

传闻许多年前,曾有一高人在青丘山上捉到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将它扒皮拆骨,用火熔炼烧了四十九天,才足足将它化为灰烬,而后丹炉里便有了这么一粒奇石,因为这奇石是在青丘上得的,便叫它青丘珠。高人按照青丘珠上显现的字最终悟出武学心法,而后又花了毕生精血,写下了狐绥十八式。

据说那高人曾是被仇家挑断手筋脚筋的,瘫在轮椅上,身负很重的内伤,本该一辈子受病痛折磨。可自习得此术之后,不仅内力暴涨,还脱胎换骨,重塑肉身,后来居然轻功了得,日行千里,招式玄妙离奇,武功深不可测,天下第一。

原本这些都是传说。

如今既然真有芳华木,那青丘珠就定然不是子虚乌有了。

而化蝶通过勾栏情报组织搜集到的消息,与武林人士围攻宫归艳一事不无关系。

“听说几月前,江湖上华山派弟子与暗宫起了冲突,其结果直接导致了华山派最小的弟子死翘翘。于是那位华山师兄越想越愤懑不平,便在一月黑风高之夜独闯暗宫总舵,原本是为师弟报仇,却不料人生地不熟,误打误撞,不小心潜入了宫归艳的房内。”

我作势顿了顿,微微一笑,把纸条在手里捻碎成粉末。“你猜他见着了什么?”

薛凰寐一双眼睁开。

我又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徐徐道,“他在宫归艳的房间,发现了狐绥十八式。”

第二十四章 神秘人(一)

薛凰寐脸上没有太多惊讶。

他整个人很放松,一手环在车内,右手撑着下巴,脑袋侧望,睫毛很长,或许是因为面具的缘故,银色光华下,他的表情更加的讳莫如深。

狐绥十八式的现世,想来他早就知道了?

或者说他早就猜到了。

“客官您慢走。”

车内传来一阵轻晃,将我拉回了思绪,只觉左肩一痛,身子歪挤便将辛召挤做了一团。

“嗯哼,尊上…”

我脸一黑,被辛召这声柔腻的轻喘浪声,弄的我险些抽不过气儿来。

“您是花了几成内力来压我。”辛召单手握在胸口处,他一脸受得起的笑,将我搀扶稳,“心窝窝都要被你攥出来了。”

我斜目看他,厚着老脸推了他一把,抖了抖鸡皮疙瘩,“玄儿,这怎么回事?”撩开车帘询问之。

“尊上,咱们到了古刹镇。不过有人挡住了去路。”

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街道上人生喧闹,车马来往不绝,四处响起小贩的吆喝声,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

前方不远处一辆檀木紫色流苏车,笼着轻纱,极尽奢华,十分招摇地缓缓而行,过往来人都自觉的让出了一条道,对它很是敬畏。

“看来是位了不得的大人物,场面够气派的。咱缓一缓,等着车过去了,我们再走。”我蹲在马车上,笑眯眯地望着玄砚,“出门在外别唤我尊上,叫我宝公子便好。”

“是。”

“把帘子放下来吧,一股什么味儿飘进来了。”百绫娇滴滴的声音从马车内飘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