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切磋着玩一玩,实际上皇上一声令下,常公公又指使着小太监在外面摆看台。如此大的动静,很快便传得人尽皆知。也或许,早就有人提前传了话,总之,当秦玖到了比武之所时,便看到好些下了朝还不曾出宫的大臣在那里候着。

比武之所设在了御花园里。

花园前方是一大片平地,四周栽植着高大的树木,夏日里可以避暑纳凉。此时树木还未曾发芽,都是光秃秃的。

秦玖和谢涤尘相对着施礼后,便开始了打斗。

其实呢,这是一场根本就没有什么悬念的打斗,或许说,一开始就注定了秦玖会输的打斗。

虽说如此,秦玖依然不肯怠慢,希望能有什么奇迹发生。当她执着花绷子,将绣花针刺了出去时。这场景着实让围观的众人惊艳了一把,倘若是以是否惊艳为获胜的标准,那秦玖一定是胜者。

但是,两人游斗了没有多少招,秦玖的丝线就被谢涤尘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剑给削断了三根。

秦玖的力道比之昨日要差得多了,她不光受了外伤,其实内力也受了损伤。这种丝线是鲛丝做成,倘若灌入足够的内力,它可以将宝剑削断。但倘若没有足够的内力,便只是比一般的丝线要韧一点,还是很容易会被削断的。

秦玖心疼地捧着断了的几根鲛丝,这种鲛丝可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当她还在心疼时,谢涤尘的宝剑便带着风声到了她的身前。

秦玖一拧身子,避开了。

“我输了!”秦玖举着花绷子说道。

她身上的伤口早已经裂开了,动一动都疼得厉害,她是个最怕疼的人。何况,她也不想再损失鲛丝了。

谢涤尘收起了剑,转首看去,秦玖已经开始举着花绷子开始数还剩下几根鲛丝。

“秦门主,你当真是玩玩啊?你还没输!”谢涤尘冷声说道。

秦玖眯着眼道:“我的兵刃已经没有了,怎么不是输?”难不成真要让她死在他的剑下才算认输?秦玖快步走到庆帝面前,施礼道,“秦玖技不如人,甘愿认输。”

苏相苏青立刻接道:“陛下,看来天宸宗的弟子也并非都是出色的。”

庆帝眉头微凝,似乎在踌躇着到底该如何处置这件事。

颜夙上前禀道:“父皇,儿臣观秦门主武功路数于织锦方面有些技艺,不如,先让她到司织坊效力吧!”

司织坊虽说不是一个闲职,但实际上和一个闲职没什么区别。去了那里,秦玖再有能耐,怕也翻不起风浪了。

庆帝颔首道:“如此也好。”

秦玖领了职,谢恩时问道:“陛下,不知微臣可否参加今年的春闱大试?”

庆帝愣了一下,没想到秦玖会提出参加春试。思索片刻,应道:“准了。”

朱颜改 第十一章 你是谁?

司织坊的主事历来由宫人担任,但秦玖不是宫人,皇帝便为秦玖在丽京赐了住处。秦玖带着枇杷和荔枝在回住处前,刻意绕到了玲珑阁,打算将榴莲和樱桃、黄毛顺路带回去。

马车还未到玲珑阁,秦玖便看到榴莲耷拉着脑袋蹲在玲珑阁门前,黄毛攒着身子卧在他头上。一看到秦玖的马车驶了过来,榴莲和黄毛就好像被遗弃的流浪儿找到了爹娘一般扑了过来。

“九爷,你可算回来了。玲珑阁的管事说我们房费不够,将我们赶出来了,我们早饭都还没有吃呢。九爷,你走的时候,怎地没有付房费呢?”榴莲拉长了苦瓜脸道。

秦玖蹙起眉,眼波流转,双眸中潋滟着看不出的情绪,忽然笑道:“房费不够只是借口吧。玲珑阁好大的胆子,竟敢这样对待我们莲儿和黄毛。我听说玲珑阁的菜肴是丽京城最有名的,比皇宫御膳房做的还要好,今儿我们的午膳就让他们请了。”

榴莲听秦玖那意思是要去玲珑阁吃霸王餐了,忙道:“这…这不太好吧!”正说着,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引得黄毛一阵讥讽的怪笑声。

秦玖斜睨着榴莲,笑微微道:“莲儿,你当初是怎么做乞丐的,怎么没有饿死呢?”

榴莲一本正经地说道:“既然是做乞丐,自然是吃别人施舍的剩饭了。”

秦玖回首望着榴莲,漂亮的眉眼绽放出绚烂的笑意,好看得如同春花初绽,让人恍惚。可榴莲还不及恍惚,就听秦玖道:“原来莲儿这么喜欢吃剩饭,那一会儿,我一定让玲珑阁的管事多为你备些!”

“吃剩饭,阿臭吃剩饭!”黄毛耀武扬威地说道。

榴莲气得默默在心里流泪!

“我们上去吧!”秦玖宽大的红袖一挥,一人一鸟率先向玲珑阁而去。

“哎,姑娘,你们的灯!”马车的车夫提着蔷薇灯追了上来。

秦玖清晨去皇宫乘坐的马车是枇杷雇来的,那盏蔷薇灯还挂在那辆马车上,天宸宗的信物车夫哪里敢要,双手提着送了过来。

枇杷伸手接过。

榴莲看到了蔷薇灯,才忽然恍然大悟。想必是他们走时就挂上了蔷薇灯,玲珑阁得知他们是天宸宗的人,便借口房费不够将他和樱桃赶出来了。

原来玲珑阁也不喜欢天宸宗的人。

虽然被赶的是他,但是被嫌弃的却是天宸宗的妖女,榴莲觉得心情大好,肚子顿时更饿了。但他担心进不了玲珑阁,果然,一行人在门口被玲珑阁的管事拦住了。

“不好意思,酒楼客满了,几位到别处去吧!”玲珑阁的管事躬身客气地说道。

秦玖唇角含笑道:“二楼也客满了吗?”

“实在不好意思,二楼被贵人包下了。”玲珑阁管事万分歉意地说道。

“这样啊…既如此,我们就委屈一点,勉强在你们阁主用饭的屋内吧。”秦玖眨眼道。

“这怎么行,没有这样的规矩。”管事的一脸平静地说道。

“没这样的规矩吗?”秦玖手一弹,一根竹条从袖中射了出去,只取管事的额头。管事的躲闪不及,竹条径直插在了他的发髻上。正是那被烧坏的花灯骨架,斜斜插在他头上,恰似一根竹簪。

管事的脸色发白,径直进去通报了。不一会儿,便有伙计出来将几人引到了三楼。

三楼的走廊上,一个年轻的男子漫步迎了上来。

他大约二十三四岁,或许更小一点,一袭非常普通的天青色长衫将他的身形勾勒得青竹般素净挺拔。他唇角带着笑意,那是发自内心的一种笑意,确实是很欢畅的,就如同…入骨的思念蓦然得到了纾解。

他有一双星眸,很黑,他笑的时候,里面闪着点点细碎的星光,似乎能耀花人的眼睛。

他的模样不算俊极,但他的气质非常阳光洒脱,一举一动带着蓬勃的青春气息。

他的目光殷切地从几人身上划过。

一点一点。

及至最后,眸中的星光乍然黯淡,原本看上去非常阳光的他,好似忽然被阴云笼罩。就如同沐浴在阳光下的青竹,乍然被雨水淋湿,沾染上了忧伤的泪。

笑容还挂在嘴边,但眸中已经染上了重重刻骨的忧伤。

“想必这位便是阁主吧?”秦玖站定脚步问道。

男子皱眉淡淡说道:“在下正是玲珑阁阁主,慕于飞。”

“慕阁主,今早你们阁内伙计将我们赶出了阁内,不知此事阁主如何解释?”秦玖弯唇浅笑,轻轻慢慢地问道。

慕于飞保持着温和的笑意,十分客气地说道:“很抱歉,早上我们阁内伙计对各位多有无礼,还请各位海涵。本阁主已经备下佳肴,权作赔礼,请各位入席。”

慕于飞言罢,率先推开一侧雅室的门。

“既如此,我们就不客气了。”秦玖率先进了雅室。

这雅室布置的极是别致,古色古香,玲珑剔透。墙上挂着字画,榴莲虽认不出,但可以肯定绝对是名家珍品。

“各位稍坐,饭菜马上送来。”慕阁主含笑说道。

榴莲倒是没想到,他们真的能吃霸王餐,且还是阁主亲自招待。看来,方才他想错了,这玲珑阁并非讨厌天宸宗,而是对天宸宗极有好感。早上那几个赶他和樱桃走的小伙计定是抽风了。

这么想着,饭菜已经上来了。

一大盘香草炖羊排,热气腾腾,看上肉汁鲜美。一盘地锅鸡,既用耳朵铁锅炒鸡,在铁锅周边贴上面饼在炖制的过程里把饼子烤熟。就着带糊咯吱的面饼子,吃香辣的鸡肉。还有一盘茄汁大虾。一盘玉子豆腐,一砂锅鳝鱼粉丝煲,一砂锅罗宋汤,一大盘杏仁蜜桃酥,一盘清炖蟹粉狮子头,一盘黄金元宝饺。

玲珑阁的饭菜果然不愧是丽京最好的,光看着就让人觉得食指大动,别说闻着味道了。

“菜已上齐,你们都坐下,今儿不用伺候我。”秦玖道。

樱桃和荔枝面面相觑。

榴莲望着佳肴垂涎欲滴,看了看枇杷,只见他抱着剑一动不动。

他们毕竟是做下人的。

秦玖莞尔一笑道:“慕阁主,麻烦你再开一间雅室,再备一桌菜,这桌让他们用,我在这里,他们会吃的不自在。”

榴莲觉得妖女做的有些过分了,人家请一桌就不错了,没想到慕于飞竟然答应了。

榴莲心中大喜,秦玖一走,他便忙不迭地执起竹筷,正要大快朵颐。

没想到黄毛煞风景的喊道:“吃剩饭!”猛地冲到他面前啄掉了他手中的竹筷。

榴莲:“…”

另一间雅室内。

慕于飞手中拿着方才秦玖簪到玲珑阁管事发髻上的竹条,一字一句问道:“你是谁?”

朱颜改 第十二章 为我备四个男人

这是间向阳的雅阁,日光充沛。

雅室内的陈设简约而典雅,有一架四扇的锦绣屏风,上面用双面绣了各色牡丹:嫣红如霞的珊瑚红,粉白娇嫩的童子面,灿烂如金的姚黄,紫红高雅的酒醉杨妃。

秦玖纤细的手指沿着屏风上的牡丹缓缓滑过,只觉朵朵栩栩如生,仿佛有暗香破绢而出。

屋内摆着一张梨木雕花的床,床头好大一张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书籍。书架前一张紫檀木的书桌,上面笔墨俱全,摆着一个绘着仕女扑蝶图的细瓷瓶。那瓶中插着的不是花,而是几支孔雀翎。翎羽已经有些念头了,失去了斑斓的光泽,但却没有一支折损。

书桌前有一个青玉案,摆放着红泥火炉,鹅毛扇子,茶盘,茶洗,水瓶,茶壶,竹筷,茶巾,以及一本摊开的书卷。

床尾靠东墙处摆着一个梳妆台,随意放着一支白玉点翠金步摇。

秦玖缓步走到青玉案前,伸手拿起了摊放在青玉案上的书卷,手指沿着书页轻轻抚过,目光扫过一行行的墨字,轻轻念道:“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馀。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欲奏江南曲,贪封蓟北书。书中无别意,惟怅久离居。”

她低低念完,抬头望向慕于飞。

时值正午,烁金的日光透过雕花窗棂倾泻而入,将慕于飞的脸映照的辉光一片。他看上去似乎很平静,可眉目间却带出了似有若无的焦躁。他看似漫不经心地将秦玖手中的书卷拿了过来,含笑再次问道:“姑娘究竟是谁?”

“我是天宸宗的蒹葭门主秦玖,现任司织坊的主事。”秦玖的目光掠过他手中的书卷,“你这里私藏了逆贼的手书,不怕被人知晓吗?”

慕于飞皱眉敛下长睫,随后又扬眸望向秦玖,攥紧手中的书卷,含笑道:“纵然是逆贼,却也不能磨灭她的诗才。我仰慕她的才华,不怕被人知晓。”

秦玖挑了挑眉,“你不怕因此获罪?”

慕于飞呵呵笑道:“听说,你们司织坊到如今还保留着她当初独创的斜纹镂空织锦的技艺,为何不禁用呢?难道就不怕圣上怪罪?”

秦玖叹息一声,坐到床榻上,低声说道:“宣离,你又何苦呢!”

慕于飞正将书卷放到桌上的抽屉里,闻听此言,宛若被雷击了一般。

她叫他宣离。

宣离是他的字,从来叫他的就只有一个人。

他的手指僵住了,身子僵住了,他怀疑自己耳朵出现了幻听。他慢慢转身,回望着坐在床畔的那个女子。

胭脂红的宫裙勾勒出她窈窕的身段,广袖云朵般垂落至地。双肩上围着的水红色貂裘衬得她整个人妩媚而华贵。

那个人,她从来都不会穿这样艳丽的衣服。

一双上挑的丹凤眼,柔媚到极致,只是细看之时,只觉那眼神背后,似乎蕴着无穷的心事。

那个人,也不是这样的眼睛,她的眼睛永远是清澈明丽的。

“你…你方才叫我什么?”他颤着声音问道。

“宣离,是我!”秦玖含笑望着他,“你手中拿的那根竹条,是我做的那盏六角竹灯的骨架,还是你到丽京郊外的九蔓山为我砍回来的老楠竹做的。你忘了吗?你说老楠竹做花灯的骨架最结实。”

“啪”地一声,慕于飞手中的书卷落在了地上。

“这间屋子,还是我离开时的样子,只有一处改变,就是我离开时,这里插着的是朵夜光白。我喜欢在这花瓶里插孔雀翎,你嫌难看,每次都为我换成夜光白,你说夜光白的国色天香才配我。没想到我离开了,你却将这孔雀翎保存的这样好。”

慕于飞的手开始不可遏止地抖动,原本黯淡的星眸重新焕发了莹彩。

“这根白玉点翠金步摇是你送我的,你说我总带白玉钗,太素了。”

“宣离,我回来了。”秦玖一字一句说道。

“大人,真的是你?”慕于飞蓦然转过身去,伸手伏在了桌案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肩头不断耸动着,有冰凉的水珠落在桌面上。过了好久,他才转过身,望向秦玖的星眸中水光一片。

他拿着那根竹条,摩挲着上面的花纹,含笑道:“我看到这竹条上雕刻的这个花纹,就知道是大人你回来了。这世上除了大人,没有人能雕出这样的花纹。可我没想到,大人变了模样。”

秦玖抚了一下额前垂下的一绺秀发,笑道:“哦,我这样,是比先前要美了吧?”

慕于飞望着她笑靥如花的脸,只觉得心口处一阵锐疼。

他知道,她变成如此模样,一定受了非人的痛楚。可是她在笑,他就不能哭,他望着她良久,终认真说道:“大人这个样子,是比以前,额,妖孽了。”

秦玖:“…”

“我两年前得到你的信,就一直在等待你归来。可我怎么也没料到,你会以天宸宗门主的身份而来,为何要以这样一个身份呢?”慕于飞问道。

“只有这个身份,才可以让我迅速地接近权力中心,且不会引人怀疑。宣离,我知道你恨天宸宗,可你也不能做的太明显。今日将我的侍从赶出去的事情,是你的主意吗?”秦玖静静问道。

慕于飞摇摇头道:“是我的管事杜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