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玖一惊,脸上笑意顿时凝住了,抬脚迈了一步,及至眼光微扫,看到颜聿幽幽的黑眸中闪动着的光芒,她下意识地收住了脚步。

樱桃忙走过去,将榴莲搀扶了起来。

秦玖妖娆一笑,“我差点忘记了,莲儿还伤着呢,我们也该回去了。”

“九爷不寻你家的鹦哥儿了?”颜聿慢条斯理地问道。

秦玖懒懒笑道:“不找了,它玩够了自会回去的。”黄毛认路,无论走多远,它最后都能找回去的。

此时已经迟暮,夕阳晚照,映红了半边天空。

一行人出了花厅,沿着花间小径,漫步向外走去。斜阳倾洒着淡淡的光晕,将一丛丛花木浸染出一片朦胧的轻红,带着说不出的媚色。

前方一丛蔷薇架后,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

众人心中微微疑惑,待到转过花架,便看到一只红嘴鹦哥儿和一只白耳朵的黑猫,正斗得难舍难分。

黄毛的样子有些惨不忍睹,身上似乎被白耳挠了一爪子,白羽上沾染了血迹。白耳也很狼狈,头上一道伤口,看样子是被黄毛啄的。

秦玖有些不可置信,她原本以为会看到黄毛和白耳两个其乐融融,一起吃它们偷来的东西,没想到却是这种情景。

颜聿显然也没有料到,他诧异地挑起眉梢,唇边凝聚起一抹忍俊不禁的笑意,“哟,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这莫非是分赃不均?”

黄毛一看到秦玖来了,不再恋战,扑棱着翅膀飞到了秦玖肩头上,扬起自己的翅膀道:“疼死小爷了。”

秦玖抚了抚它的白羽,查看了下它的伤口,笑道:“不碍事,一会儿给你上点药。”

白耳昂首挺胸立在一根树杈上,朝着黄毛傲慢地喵呜了一声,不过,因了猫头上那道伤口,样子有点滑稽。

“你们两个,方才不是一起去厨房偷鱼偷酒了吗,我以为你们好了呢,怎么一转眼又打起来了,难道真是分赃不均?”秦玖用帕子擦了擦黄毛身上的血迹,将它抱到怀里问道。

黄毛探出头,乌溜溜的眼珠盯着白耳,道:“小爷才不和笨猫好呢,小爷刚才只是和它合作。”

白耳又喵呜一声,一脸虎视眈眈的样子。

秦玖拍了拍黄毛的头,笑道:“原来如此。”她就疑惑呢,黄毛和白耳是怎么混到一起的,原来是这样。

合作啊,就像她和颜聿。

明月山庄的赏花会就此结束,所有人都乘了马车络绎离去。

秦玖也抱了黄毛,坐到了马车上。

车轮辘辘,徐徐碾过血红的一地残阳,九蔓山在她身后越来越远。

马车里,榴莲抱着黄毛,秦玖为黄毛敷药。她将金疮药洒在黄毛的伤口上,用白帕子为黄毛将伤口缠住。收拾停当后,秦玖斜睨了一眼榴莲,问道:“莲儿,怎么脸色这么不好?”

榴莲清隽的脸上一片惨白,薄薄的唇紧紧抿着,黑眸中神色黯淡。说起来,榴莲也算是一个小美男,虽说没有颜聿极品,没有颜夙绝代,但却自有一种风华。只不过,他因为年龄稍小,正处于发育期,看山去身量稍稍单薄了一点。但是,他倔强挺起的胸膛,倒是显出了几分掩藏不住的傲气。

这傲气正说明,如今的他,在生秦玖的气。

他已经抱着黄毛,好久没说话了,连黄毛都无法逗引他说话。

“莲儿,今天的事,是我对不住你了。”秦玖叹息一声说道。

榴莲抿着唇不说话,那张精致的脸庞,淡淡青涩的气息之外,分明还有一丝难言的倔强之意。

“其实,我真的希望你能过得好。”秦玖慢慢说道。

“这么说,方才,穿珍珠不是娴妃娘娘在为难你,而是,三公主在择婿,是吗?”榴莲终于开口说话,但声音里却夹杂着说不出的怒意。

原来,没有人告诉他,而他也已经猜了出来。

秦玖心中微微一痛,慢慢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榴莲猛然抬起头,清澈的眸光逼视着秦玖。

“那一日,在天门街,三公主从马上跌了下来,是你做的手脚吧,当时我就感觉到似有人推了我一把,我才将她接到了怀里。那一夜,你命我到夜市上去买兵刃,也是早就料到三公主会到夜市上去的,就是为了安排我遇上三公主,是不是?”那声音有着成年男子的低沉,却也混合着稚气少年的清,同时还隐含着一丝说不出道不明的怨。

“你这么苦心设计,就是为了让我能够娶三公主。是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榴莲漆黑的眸中闪耀着令人心碎的凄凉。

秦玖慢慢转首,不忍心去看他。

马车中一片沉闷的气氛,就连黄毛也感染了他们的情绪,乖巧地一动不动,只是瞪着眼睛,一会儿看看秦玖,一会儿看看榴莲。

“你说为了我好,可是你知道我觉得什么是好吗?我将来只想娶一个我喜欢的女子,不管她是不是公主。”榴莲低低说道。

秦玖心内一阵难过。

她费尽心机安排榴莲和尚楚楚相识,原本就是打算让他俩能够心生爱慕,却未曾想到,一切都是徒劳。方才,在沐芳园中,当榴莲知晓尚楚楚可能有危险时,确实是紧张的。当时她以为他已经喜欢了尚楚楚。却忽略了,他本就善良,就算是不相干的人遇到危险,他也会紧张的。

“莲儿,你说的对。我们都想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可是,这个愿望却往往很难实现。我不想多说什么,只是想告诉你,你从一出生,就注定了你的姻缘由不得你自己作主。”秦玖像是倦极,靠着马车车厢,慢慢闭上了眼睛。

“由不得我自己作主?我偏要自己作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鬼话,只知道,自从出了天宸宗,来到了丽京城,你就一直在利用我。利用我去参加春试,这个我无所谓。反正我是你的奴才,我为你做这些是应该的。可如今,你却又利用我和云韶国结亲。秦玖,这些日子,我有时候会感觉到你对我很好,可是,你对一个人的好暗藏着那么多心计,你不觉得累吗?”榴莲低声说道,声音因为哽咽而有些嘶哑。

累吗?

怎么能不累呢?

累得不光是身体,还有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她早已累极倦极。

可是,她不能停下。一旦停下,她怕自己再不能爬起来。

秦玖缓缓地睁开眸子,看着几乎要哭出来的榴莲,漆黑的凤目中闪过一丝泪光。她伸出手,慢慢抚上榴莲的肩头,却被榴莲猛然一甩,手砸在了车厢壁上。

秦玖皱了皱眉,漆黑的凤目中闪过一丝决绝之色,在幽暗的车厢内,格外逼人。她微微眯眼,冷声说道:“司徒逸!”她叫出这个名字时,是咬着牙根,似乎用了千钧之力,才将这个名字喊了出来。

榴莲,是秦玖为他起的名字。

秦非凡,是秦玖为他取的官名。

但实际上,他有自己的名字,他从小就叫司徒逸,据说,这是他母亲为他起的名字,因为他母亲希望他一生安逸。

这个名字自从三年前,便再也没有人叫过了,他从未想到,秦玖会知晓他的这个名字。所以他吃惊地望着秦玖,目光逼人,似乎想要在她脸上戳一个洞。

“你…你不要叫我这个名字,只有我的亲人才可以这么叫我。”惊异过后,榴莲很快恢复了冷静,毫不留情地说道。

秦玖微微眯眼。

今日,也许是到了不得不为榴莲下一贴猛药的时候了。

朱颜改 第87章 别怕

第87章 别怕

今日,也许是到了不得不为榴莲下一贴猛药的时候了。舒骺豞匫

“亲人!?”秦玖低低地吐出了这两个字,凤目中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波澜,她慢慢抬起头,伸指撩开了马车的窗帘。

落日已经西沉,唯留下一片晚霞孤独地在西天滞留。

秦玖脸上神色神色变幻莫测,最终竟是冷酷至极,“你,还有亲人吗?”

榴莲凝眉,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她一动不动地靠在车厢上,身子藏在阴影里,脸上除了冷酷之色,还有一种淡淡的哀伤,好似寒冬夜里的那一抹月色,有着力不从心的惨淡的白。

榴莲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觉得,他不认识这样的秦玖。她的神色太凝重,让他的心无端地发怵。

“我自然有亲人了,谁没有亲人呢?”榴莲低低说道。

他的家虽然倒了,父母虽然获罪,但只不过是发配,如若不是因为秦玖将他抓到了天宸宗,他早就去找他们了。

“你没有!你的家人,都已经死了!”秦玖坐直了身躯,美丽的面容上散发着罕见的决绝。

她是一字一句说的,每一个字,都好似浸着血。

榴莲愣住了。

他吃惊地望着秦玖,他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的人,会诅咒别人的全家。他望着她的眼睛,几乎没有思考,就脱口而出道:“你的家人才死了,你全家都死光了!”

这句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因为他看到秦玖的表情。

她周身上下笼罩着一种悲伤,她明明没有哭,可是他却觉得她是在哭。不光是眼睛,不光是脸,而是整个身体似乎都是在哭。

那身体是那样痉挛一般地不可遏止地颤抖着。

“我…我其实不是那个意思,我…”榴莲颤声说道,“你别难过啊!”

“你没有说错,我全家确实都死光了!”秦玖伸出颤抖的手,抚摸着怀里黄毛柔软的羽毛,慢慢说道。

榴莲再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在他眼里,就算妖女全家死光了,似乎妖女也不会眨一下眼睛的。

“对不起!”榴莲握紧拳头,心中不知为何划过一丝沉重的疼痛,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或许是感染了她的悲伤吧。

“你不用说对不起,因为我方才说的没有错!你的家人,确实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当年,你家中出事后,你就到了天宸宗,所以后面的事情你并不知道。向边疆发配,只不过是你家人安慰你所以才那么说的,他们怕你担心他们。所以才暗中将你送走了,他们其实都不在了,而且,你,司徒逸也死了。替你死的,是你从小到大,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的那个侍卫。”秦玖凝视着他,缓缓说道。

榴莲彻底惊住了。

他根本不相信秦玖的话。“你胡说,你在骗我!”他嘶声说道。

可是,他看到秦玖的眼睛,那深重的悲悯之色。

如果说,方才秦玖说他全家都死了,榴莲以为是诅咒,而此刻秦玖再说,虽然他不承认她说的是真的,但内心深处,竟奇异般地觉得,她没有骗他。

“他们是冤死的,作为人子,你现在做的,就是应该为他们雪冤。而你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要在朝中立足。但为了更快能在朝中立足,你就必须要有背景,所以,你要娶三公主尚楚楚。”秦玖继续说道。

榴莲望着秦玖,他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觉得一种浓重的悲伤在心中弥漫开来。白日里胸臆间受的伤,此时,竟一下一下狠狠地痛着,好似有人在猛烈敲打着他。

在心伤和伤痛的冲击下,他渐感承受不住,大叫一声,昏死了过去。

秦玖伸出手,慢慢抚摸过榴莲略带稚气的俊脸,低低说道:“逸儿!”

西天边最后一抹晚霞,犹若一件美丽的霞披,温柔地披垂向大地。山风透过车窗吹了进来,并不冷,暖暖的,且带着桃花的香甜之气。

但在此刻的秦玖眼里,却感觉不到一丝美好。只觉得那风好似阴风,无情地穿过她的魂魄,像是一把把无比锋利的尖刀,在她身体里不停地锯着血肉一般。

固然不能承受,但却永不及她的心疼。

“逸儿!原谅我,你这一生,是注定不能安逸了。但无论刀山火海,都有我陪着你!别怕!”她柔声说道,转首望向窗外。

在黯淡的天光里,眼角边的泪痣嫣红如血。

88

颜聿回到王府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天空中一勾弯月,散发着柔柔的清光。

他下了马车,缓步入了王府正门,穿过回厅和长廊,入了他所居住的梦园。

貂蝉和昭君上前,替他将外罩的披风解去,将外罩的玄红色衣袍换了下来,为他着上一件浅白色宽袖丝衣。玉环端来面盆,颜聿净了手脸,接过西施端来的面巾拭了手脸,便漫步走到椅子上坐了下来。

有小丫鬟送来了夜宵,四大美人在桌案上一一摆好,便施礼退了下去。

颜聿慢慢靠在椅背上,慢慢闭上了眼睛,他将今日在明月山庄的事情理了一遍,觉得有些地方似乎不对劲。他揉了揉额角,慢慢睁开眼睛,无意间瞥了屏风后一眼。

颜聿的屋内布置的华贵而奢侈,一架水晶的大屏风摆在屋内,在幽淡的灯光下,隐约看得见一道人影。

他低低叹息一声,唇角勾起一抹慵懒的笑意。他忽然伸了个懒腰,拈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自言自语道:“这糕点真是好吃,貂蝉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话音方落,他手中糕点便朝着屏风那里弹了出去。

“来者是客,也请品尝品尝。”颜聿懒洋洋说道。

屏风后的人影朗笑一声,快步转了出来。

颜聿看清了来人,挺拔的身形忽然从椅子上跃起,轻飘如鸿毛般,那人飘了过去。

那道人影见状,不敢大意,也挥掌朝着颜聿攻去。

诺大的斗室内,灯光缭绕,洁白的墙壁上,映出两道酣斗的人影。

拳风呼呼,掌风刷刷,室内强劲的真气飘荡,激得室内淡紫色的窗纱不断地飞舞着。

不过片刻工夫,两人已经斗了数招。

到了最后,只听得那人一声淡笑,那道人影收拳凝立,朝着颜聿一施礼道:“王爷,在下冒犯了。”

颜聿懒洋洋一笑,坐到了竹椅上,靠在椅背上,说道:“阿仁,多日不见,你的武艺又精进了。”

在灯影之下,卓然伫立的,正是白日里和颜聿比赛挑滑车的聂仁聂大将军。此时,他身着一身紧身黑衣,完全是夜行人的打扮。

他望着颜聿,唇角含笑道:“王爷谬赞了,可我还是和王爷相差甚远。”说着,便自行走到桌案一侧,坐了下来,从碟子里拈了一块糕点,放在口中,慢慢吃着。

颜聿慢条斯理地微笑,“不是说,让你没事别来这里吗?若是让别人发现了,那本王今日在明月山庄岂不是白与你比赛挑滑车了。”

颜聿白日里和聂仁闹翻,自然是为了让旁人认为他两人不和,不会怀疑聂仁是他的人。

“难道是在明月山庄没吃饱,到我这里找食吃了?”颜聿眯眼又道。

聂仁嚼了几口,将糕点咽了下去,意犹未尽地咂了咂舌,浑然没有一丝白日里那严谨的将军样子。

“王爷,我又不是猫!”他笑吟吟说道,皱了皱眉头,为难地说道,“属下冒昧前来,确实是有事。”

“说!”颜聿唇角含着潋滟的笑意,轻轻摇晃着转椅,慢悠悠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