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仁脸色渐转凝重,慢慢说道:“王爷,属下真的要娶云韶国二公主吗?”

颜聿斜靠着椅背,伸指转动着手中的碧绿色扳指,懒洋洋道:“你不是很喜欢她吗?这不正合了你的心意吗?”

聂仁脸微微一红,慢慢说道:“王爷,可是…她喜欢的却并不是属下,倘若,她知道了当初那个人其实是王爷…”

“你不说,她又如何会知道?”颜聿打断了聂仁的话,定定说道。

灯光下,狭长邪魅的眼睛黑如墨画,薄削的唇角微微勾着,漾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属下觉得,这样对思思公主不公平,她其实喜欢的是王爷,可是我却李代桃僵。”聂仁万分为难地说道。

颜聿微微眯了眯眼,良久不说话。

灯光照进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此刻黝黑而深邃,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寒潭。他唇角的笑意敛去,原本魅惑慑人的面容,此刻看上去俊冷而凝重。他一挑眉,淡淡说道:“阿仁,这个世上,难道不公平之事还少吗?你这样喜欢她,她能嫁给你,是她天大的福分。倘若是嫁给我,那才是真正的不公平。”

聂仁沉默不语,良久低声问道:“王爷,你确实,一点也不喜欢思思公主吗?当初你遇到她,可是在白姑娘之前的。难道,王爷没有一点动心吗?”

颜聿一抬手,止住了聂仁的话,“聂仁,感情之事,是不分认识先后的,当年我的确很欣赏尚思思,可是并没有男女之情。你放心就好。我意已决,再无更改,阿仁不要多说了。我和她之间的事情,只要你不说,尚思思是不会知道的。”

聂仁慢慢点了点头,只是脸上却神色纠结。

颜聿起身,负手走到聂仁面前,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阿仁,本王从今日的情况看,尚思思对你,也不是没有感情的,你不要想太多了。”

聂仁皱眉,“那是因为他以为我是你。”

颜聿勾唇,眸中幽光潋滟,语气优雅地说道:“阿仁,你觉得尚思思会喜欢上我这样的人吗?”

聂仁叹息一声,凝视着颜聿,慢慢说道:“玉衡,你这是何苦呢?”

颜聿在封地麟州时,结识了一帮兄弟,聂仁便是其中之一。他们相识于微时,情如兄弟,当年,颜聿所受的苦,聂仁是清楚的,他们私下里一直是直呼其名的。

过了片刻,聂仁忽然问道:“王爷,三公主尚楚楚要嫁给秦非凡,此事有些意外,不知王爷是如何打算的?”

“这件事情,我也觉得意外。”颜聿忽然眯眼,慢慢说道。

秦玖如今是在和他合作,她的人和三公主结亲,自然对他是有利的。只是,他觉得有些意外。尚思思能看上聂仁,可以说是他早就安排好的。可是,尚楚楚能看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没有身世背景的小小状元,当真是奇怪。倘若这一切是秦玖所安排,那么,他倒是不得不对这个女人刮目相看了。

“秦玖,九爷,当真是不简单啊!”颜聿闲闲把玩着手指上扳指,唇角倏然上扬,意味深长地说道。

“勾魂红衣?以前以为她只会祸害少男,没想到竟这么有心计?”聂仁沉声说道。

颜聿点了点头,灯光映照着他俊美的面容,唇角边划过一丝凝重的笑意,“吏部尚书刘栗便是被她设计下台的。可怜颜闵失了一个有利臂膀,却还以为一切是颜夙所为。”

“阿仁,”颜聿瞧了一眼窗外的夜色,凝眉道,“你早些回去,若是无重要之事,最好不要再来王府了,我们还是按照老规矩联络。”

聂仁点了点头,“那属下告退了。”他推开屋门,漆黑的身影迅速融入到了夜色之中。

颜聿坐在竹椅上,头靠着椅背,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他发现,秦玖对榴莲,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到底是哪里不寻常,他虽然说不清楚,但是还是觉得异样。秦玖显然很重视他,但他觉得,并非是仅仅因为榴莲的才学。

秦非凡,或者说榴莲,他真的只是天宸宗一个小小的侍从吗?

颜聿从桌案的碟子里拈了一粒花生米,食不知味地吃了,扬声道:“来人!”

昭君应声而入,问道:“王爷,什么事?”

颜聿眯眼道:“昭君,你派人去查一查秦非凡的底细。”

“是!”昭君应声退了出去。

颜聿放松身躯,慢慢地靠在了竹椅上,唇角挂着迷醉的微笑。

朱颜改 第88章 设计

这些日子,丽京城内大事不断。

起先是天宸宗的蒹葭门主秦玖入京,上元节当夜,严王颜聿当众向苏相之女苏挽香示情。其后便是祈雪节,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夺魁之人竟是天宸宗一个小小侍卫秦非凡,在其后的春闱大试中,他又高中状元。

另一件很重大的事件便是,苏挽香苏小姐在苍梧山差点被刘来顺非礼之案,因为这件案子,吏部尚书刘栗被削职,宫中一直得宠的惠妃娘娘失宠被禁足。这件案子,则是牵扯甚多,让人议论纷纷。惠妃和刘栗都是颜闵一党,朝中官员大多都看出来,这牵涉了夺嫡。

这件事情后,便是云韶国和大煜国的联姻之事。赏花宴后,聂仁聂将军和云韶国二公主尚思思,秦非凡和三公主尚楚楚的婚事便定了下来。

一些人有心人早已看出来,这一连串的事情,都是自天宸宗的秦玖入京后开始的。

那一个妖娆明媚的女子,是不是真的是不吉的象征?

总之,人们都已经意识到,朝廷的局势再不似这两年那般平静,已经开始了波动,宛若沉寂了许久河水,随时都会掀起巨浪来。

不管外面是如何议论,身在局中的秦玖,这两日心情却不太好。因为榴莲自赏花宴回来后,就病倒了。病势倒不算多么严重,让秦玖担忧的是,榴莲自从那日昏倒苏醒后,就变了。这种变化,从表面上很难发觉,因为榴莲依然会和黄毛在一起嬉闹,也面对秦玖的调侃时也会脸红,但是,只要你仔细去看榴莲的眼睛,就会发现,他的目光中,多了一种以前所没有的东西。

这种东西,你可以叫它沧桑。

沧桑,是一种经过了痛苦的磨砺,才会产生的东西。每当秦玖看到榴莲那尚带着稚气的俊脸上浮现出的这种沧桑,她就会忍不住难过。

她总是会这样安慰自己,逸儿长大了。他不再如以前那般纯真而无忧无虑了,他变得冷静内敛、沉稳持重了,这是好事!

榴莲也没有再问秦玖关于他父母那件事,似乎,他晓得秦玖不会骗他。他也没有再反对与尚楚楚的亲事,虽然秦玖看得出来,他不快活。

已是仲春,已是牡丹花盛开的时候。

祈雪节上,颜聿的牡丹是在暖房中养着的,所以开花较早,但却毕竟不是当令绽放,所以一遭遇寒气,便很快枯萎了。

丽京人对牡丹极是偏爱,甚至可以用狂热来形容。诗云: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到了这个时节,街巷园林皆是牡丹绽放,处处都是看花人。但赏花人流最多的,却属于几座有名的寺院。其中,又以华恩寺为最。到了牡丹盛开之时,这里堪称游人如云,车马若狂。

秦玖听说华恩寺的牡丹已经绽放,便对枇杷道:“你派人去给严王送封信,就说华恩寺有一株罕见的牡丹,苏小姐若是见了,定会喜欢。”

枇杷问道:“这样说,严王会去吗?”

秦玖勾唇笑道:“你放心,只要提到苏挽香,他一定会去。你还记得上一次苏小姐在慈安观发生的那件事吗?”

枇杷点了点头,当日,苏小姐便是在苍梧山出的事,因颜聿及时赶到,才幸免于难。若是提到苏挽香,颜聿一定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肯定会去的。

“让莲儿约上尚楚楚,我们也去华恩寺凑凑热闹。”秦玖慢悠悠说道。

建于丽京郊外的华恩寺,本是前朝一位贵族的别院,极是华丽。大煜建国后,将其改为了寺庙。这寺庙里的和尚很会种牡丹,花开时烂漫绮丽,所以便成了丽京春游的胜地。

距离华恩寺不远,还有几座府邸,与华恩寺一样,也曾是前朝贵族官员的别院,如今,庆帝赏给了朝中几位重要的官员。

秦玖一行人坐了马车,从南门出去,行了不久,便到了华恩寺。她一下马车,便是一愣。

遥遥望去,只见寺院东廊下牡丹花开,人流如织。透过幽香重重、中人欲醉的繁花,她瞧见了颜聿。

仲春的阳光在嫩绿的树叶上闪烁,明媚却不刺眼。颜聿负手凝立在那里,身着一袭家常的炫黑色袍服,手中却握着一把乌金的马鞭,身侧不远处,他的侍卫牵着马儿巍然肃立。

在这样花开绚烂的繁华胜景中,颜聿一袭黑衣便极是显然。

秦玖一下马车,他便抬眸望了过来,似乎等得就是她。

颜聿的俊脸在柔和的日光下,闪耀着辉耀人心的明亮,但双眸中却隐含着跋扈之意。

秦玖看得出,颜聿是接到秦玖的信儿后,没来得及换衣服,便骑马过来了。大约是以为秦玖早就到了,生怕她对苏挽香不利,所以才会如此着急。

秦玖懒懒一笑,抱着黄毛朝他翩然而去。她整个人在柔和的日光中,散发着纯粹美感,那一种明媚而柔美的魅力穿越无边繁华而来。

她在颜聿面前站定,笑微微歪头,乌黑的发髻上,那支珊瑚簪摇动着柔和的日光。

“没想到,王爷这么愿意与我一起赏花,这么快就到了。这是在接我吗?”

颜聿略微皱眉,定定问道:“秦玖,明人不说暗话,你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他语气里的质问是那样明显。

“严王爷,你想多了吧,我只是单纯地请你赏花而已。”秦玖定定说道,语气极是真挚。

“为何会提到苏小姐?”颜聿眉梢挑起道。

“我不是说有一株花极配苏小姐吗?”秦玖说着,从他身侧走过,乌发因为随她的走动而温柔起伏,如缎如瀑。夭红色的衫裙,束着宽宽的腰带,腰带上挂着缕空金质香球,在风里轻轻摇摆,淡淡留香。

颜聿伸手一把抓住秦玖的手,这只手柔软无骨,只是手心处却有些粗糙,似乎是练武留下的老茧,“哪一株?你根本就还未曾赏花,如何知晓?”秦玖若是早就到了华恩寺,事先赏了花,如此说,倒是合情合理。只是,她根本还没有看。

秦玖一笑,指着东廊下一株白牡丹道:“那一株不像吗?这么多株牡丹,总有一株像苏小姐的。”

颜聿哼了一声,但他来到这里后,已经打听到苏挽香今日并未来华恩寺,所以不再担心,便决定和秦玖耗下去,看看她到底意欲何为。他懒懒一笑道:“那不知哪一株与九爷比较相像。”

秦玖嫣然笑道:“王爷觉得哪一株像呢?”

颜聿正眯眼打量着丛开的牡丹,就听身侧游人的议论声,“听说了吗?附近的一处别院内,有几株牡丹开得奇大,比华恩寺这边的牡丹要大上一倍。听说,还有一株粉白色的牡丹,原本是浅浅的红,今年不知怎么回事,花开后,红艳艳如同胭脂一般。”

“不知是真是假,我们也去瞧瞧。”两个女子说着话从两人身畔走了过去。

很快,这附近有一个别院内的牡丹比华恩寺的牡丹开得还要大还要美的消息在游人中传遍了,游人纷纷转而向那里去赏玩。

秦玖和颜聿、尚楚楚、榴莲也随着人群去看热闹。

到了那处别院门前,发现这处别院是刑部尚书朱子秋的别院。守门的管家看到这么多游人都要进府去赏牡丹,一脸的惊慌,他摆着手拒绝道:“没有的事,府内的牡丹哪里有华恩寺的美,更没有变色的牡丹。”

只可惜,游人太多,其中也几个有些权势的纨绔子弟,哪里有肯听管家的话,便半闯半求道:“我们只是进去看一看,马上就会出来,请老管家方便方便。”

老管家无奈,便由了他们进去,有人开了头,后面的游人便跟随着进去了。

刑部尚书朱子秋这座别院虽然不算小,但布置的却很简陋,后园里的亭台楼阁,也都是失于修葺,很是破败。白墙斑驳脱落,屋顶也缺瓦少檐,透出一种古老的年久失修的迹象来。看得出,自从庆帝将这座宅子赐给朱子秋后,他并未修葺过这里,显然也很少来这里居住。

前来观赏牡丹的游人由不得赞叹道:“朱大人果然是清廉的好官,这别院都破败成这样了,也不说粉刷修葺一番。”

“是啊,朱大人在丽京居住的府邸都很简陋,这别院自然更不会修葺了,他也极少来这里住呢。”有人说道。

秦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好官吗?或许真的清廉,但好不好就难说了。

众人穿过破败的长廊,转过一座假山,便看到了后园内的牡丹花。

花并不多,只有十几株,花开得很艳,明丽的阳光流泻在枝头鲜润的花上,那朵朵花儿,红得艳丽,粉得娇嫩,白得耀目。确实很美,却不像传言的那样,比华恩寺的大许多。

众人不免有些失望,就在此时,有人看到一处假山旁边的一株牡丹,惊声道:“说的就是这株牡丹吧,花…果然好大啊!”

朱颜改 第89章 又利用本王?

这株牡丹茎高约六尺,枝叶繁茂,枝桠上缀满了灿然盛放的花朵,约有百余朵儿。舒骺豞匫每一朵儿牡丹都比之普通的牡丹要大许多,色泽嫣红,在日光照耀下,流光溢彩,芳香酷烈。

不光是这一树牡丹极美,每一朵儿也都极美。花瓣重重舒展,每一片都好似天女巧手剪出。

围观的众人忍不住赞叹道:“这株牡丹,果然极美啊!看来今年的牡丹,当属这株为最。”

丽京人有一个风俗,就是每一年牡丹花开时,在赏花之际,也会品评各处的牡丹,最后选出其中最美的前三甲。毫无疑问,今年的花中之魁,当属这一株红牡丹。

“这一株牡丹果然是倾城绝色啊!”颜聿目光划过一丝惊艳之色,不过,很快他的长眸便危险地眯了起来,“但是,本王观这株牡丹的品种明明是夜光白,何以开出的花竟是珊瑚红的颜色?莫非,当真是变种了?”

秦玖微微一笑,颜聿能够一眼从牡丹花的叶子和花的形状,看出它的品种来,看来,他果然没有白白为苏挽香培植牡丹。

“王爷真是好眼力。不过,我却瞧着不像是变种,若是变种了,应该连花朵儿和枝干也变了形状吧。”秦玖懒懒说道。

“本王恰恰对夜光白比较熟悉罢了。”颜聿一笑道:“九爷说的对,应该不是变种,莫非是染上的颜色?”

颜聿分开人流,走到牡丹花树前面,伸指在距他最近的一朵牡丹花上摸了摸,再看了看手指,并未沾染上红色,显然并非是人为的染色。

看守别院的老管家,此时也是万分惊异。

“这…这…这,老奴明明记得,去年这株牡丹还开得是白花,今年怎么变成红花了?”

“这么说,去年确实是白色的,今年变成红色的了。莫非是佛祖显灵,老伯,去年这株牡丹,也开得这么大吗?”有一个少女挤到老管家面前,好奇地问道。

老管家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显然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忙摆手高声道:“老奴不记得了。这是私宅,大家既然已经观赏到了牡丹,还请就此离开吧。”

人们显然还没有看够,聚集着不肯走。

秦玖瞥了一眼颜聿,笑道:“王爷,这样漂亮的牡丹,你不想让苏小姐也见识见识吗?”

颜聿负手站在牡丹花树前,目光从一朵朵红牡丹上掠过,他伸手攀了一朵牡丹,只觉得酷烈的芳香袭来,淡淡说道:“这要是白色的,她一定喜欢极了。不过,红色的也确实漂亮,只是,她今日没来。”

秦玖移步到他身畔,一笑道:“王爷真是的。苏小姐没来还不好办,将这株牡丹移到苏相府不就是了。”

颜聿正陶醉般地闻着花香,听到秦玖的话,慢慢放开了手中的花枝,回首凝视着秦玖。他的目光长久地在秦玖脸上凝视,最后,他蓦然一笑,懒懒地低头理了理自己腰间挂着的丝绦,淡淡说道:“本王上次已经送过挽香牡丹了,同样的伎俩本王不屑再用。”

他说完,便负着手,风度翩翩地从秦玖面前过去,从人流中穿过,自行去了。

秦玖看着他闲适的样子,顿觉心头火大,她凤目一眯,快步追上去,拦在颜聿面前,含笑道:“王爷,你当真不送给苏小姐?”

颜聿两眼望定秦玖,俊美的面上隐带着笑意,眼睛里却一片冷清,“九爷,虽然不晓得你到底要做什么,但本王却知道,你,又要利用本王了!”

秦玖愣了一下,没想到颜聿这么狡猾,她定了定神,嫣然笑道:“瞧王爷说的,哪里是利用。只不过是合作罢了。”

“那你怎么着也得让本王晓得你到底要干什么?”颜聿慢条斯理地说道。

秦玖微微一笑,才低声道:“王爷说的是。如果可以用别人,我肯定不让王爷来做。但纵观这丽京城,也只有王爷才能把挖花这样的事情,做的合情合理。若是换了别人,圣上是不会那么轻易相信的,王爷说对吗?”

“是啊!九爷说的对。”颜聿懒洋洋拉长了调子,语带自嘲地低声说道,“别说是挖花,就是挖祖坟,本王做了,人们也一样觉得合情合理,没有人觉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