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不会弹,就莫怪琴不好。”黑衣男子语带讥诮地说道。

“你说老娘我不会弹琴?我卖艺十年,从来见过的琴都是七弦的,没见过五弦的。这琴缺了两根弦,自然会跑调!”女子气哼哼地说道。

这女子不识古琴,竟还如此理直气壮。

朱颜改 第130章 抚琴

这女子不识古琴,竟还如此理直气壮。

白素萱和黑衣男子以及侍从此时被押的地方显然是山贼们的议事厅,占地很大,里面并放着几张大桌,十几个山贼嬉笑着围坐在大厅内,将刚刚劫来的财物摆在大桌上。

山贼头子坐在椅子上,瞥了一眼被押在他面前的白素萱,哈哈一笑,道:“娘子说的是,哪里有五根弦的琴?你们以为我娘子不懂琴吗?我娘子当初可是有名的琴娘。”

原来这女子是山贼头子的压寨夫人,这山贼头子显然更是个粗人,对于古琴更是一窍不通,一味地顺着自家娘子的话头。

流传下来的这种古琴,本就极少,白素萱这架琴,得来也不容易。她原本是要拿给心上人看的,听到这山贼头子和山贼娘子将这架琴说成破琴,冷冷一笑,“你一个卖艺的女子没有见过五弦琴也并不稀奇,不会弹也不奇怪。”

山贼娘子笑得花枝乱颤,伸指在琴弦上拨弄了几下,空灵清越如空谷流泉般的琴音便逸了出来,她啧啧道:“虽说弦不够,可是这琴音确实清越。你说我不会弹?那老娘便给你奏一曲。”

山贼娘子说着,便伸指抚在琴弦上,轻拢慢捻,开始弹奏。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老。

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她一边弹奏,一边放声歌唱,她的歌喉还是不错的,但是很显然,她唱艳曲唱习惯了,每一句的尾音撩人,生生将一首相思的曲子唱成了艳俗的曲子,再加上她弹奏的曲子断断续续音调不准,让人听得心中直发毛。

素萱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倘若她弹奏别的曲子也罢了,偏偏弹奏的这首曲子恰巧是她作的曲子。这首《玉楼春》是颜夙走后,她为了寄托思念才作的,这曲子里面饱含了她一腔女儿的浓烈情思。如今竟被这个女子如此糟蹋,就好似,践踏了她和颜夙之间的感情一般,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是真的听不下去。

黑衣男子看到她捂住了耳朵,唇角忍不住翘了起来,漾出绚烂的笑意。

折磨人的琴音终于停止,山贼娘子轻轻叹息一声,大约也知晓自己弹得不太好,皱眉道:“这破琴,害得我总是跑调。”

众山贼迫于山贼头子及其夫人的淫威,纷纷诺诺称弹得不错,但脸上表情实在不敢恭维。只那位黑衣男子唇角含笑,语带讥诮地问道:“不知夫人演奏的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山贼娘子得意地一扬眉,“这首曲子你们也没听说过?”她扫了一眼黑衣男子的衣衫,见他衣衫虽然华贵,但却带着仆仆风尘,遂咯咯笑道,“也怪不得他们劫了你,看来你是从外地来的。这首曲子是闻名天下的才女白素萱新作的《玉楼春》,整个丽京城都在传唱。”

黑衣男子闻言一愣,随即仰首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白素萱?闻名天下的才女?我还当她是如何了不起,原来,她便是以作这种曲子闻名的啊!哎呦,笑死我了!”

黑衣男子生得俊美,笑得好看,只可惜,那语气里的讥讽之意让白素萱脑中血液直往头顶冲。她十四岁出道,向来冷静,这会儿却几乎控制不住。

“你说什么,你竟敢侮辱白小姐?”山贼娘子瞪大眼睛说道,“她做的曲子,我们可都是喜欢的紧的。”

白素萱闻言一愣。

她抬眸看去,就见山贼娘子抱着五弦琴站了起来,脸色黯淡,忽然双目一瞪,怒道:“都怪这破琴。”说着举起手中的五弦琴便向桌上砸去。

素萱大惊,疾声道:“慢!”这架琴,无论如何不能让她砸掉。

山贼娘子回首,“你要干什么?”

“真不怪琴的事,你方才弹奏的那一首曲子,我也会弹,不如让我来弹弹!”白素萱淡淡说道。

“你要弹也可以,只若是弹不好,我就剁了你这双手!”山贼娘子冷声道。

白素萱面色沉静,淡淡一笑,“那我若弹得好,可不可以将古琴还给我,再放我下山?”

山贼娘子斜眼看着白素萱,一笑道:“你若真弹得好,老娘自然放了你,我也是爱才之人。”

白素萱冷冷一笑,快步走到琴案前,她容貌端庄,神色清冷,不怒却自有一种优雅高贵的威仪,她跪坐在琴案前,伸指搭在琴弦上,开始拨弄。

还是那一首《玉楼春》。

然她弹奏出来的,却和方才女子弹奏的,完全不一样,让人几乎以为是另一首曲子。

琴声铮铮,掷地有声,似乎凌乱,又隐见缠绵,饱含着无尽的思念,好似少女一颗患得患失的心。

这曲子婉转处似流光飞舞,缠绵处如夜莺娇啼,高昂处若清泉激流。

这曲子是如斯荡气回肠,如斯缠绵悱恻,好似带着一股魔力,将一个女子的深情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

压寨夫人好似入了魔一般望着白素萱,看着她一双纤手好似拥有看不见的魔力般在琴弦上掠过。

满室寂静,一些山贼被琴音镇住,连大气都不敢出。

室内唯有琴声铮铮。

待到一曲而终,白素萱以手扣弦,一丝余音戛然而止。

众人脸上肌肉忍不住为之一跳,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瞧着她。

“这…这…这…”山贼头子最先打破了寂静,结巴着不知说什么,“娘子,原来这五弦琴也是可以弹奏的啊?”

压寨夫人难以置信地舒了一口气,“大概,也许,可能,是可以弹奏的吧!”

白素萱冷冷一笑,最早的古琴都是五弦,这个女子显然是不知道。其实不奇怪,她只是一个寻常的卖艺女子。演奏这种五弦古琴,不光要通晓古谱,还要会运用高深繁复的指法,寻常人很少有人去学。更何况,这一首曲子所蕴含的情感丰富,若非真的爱过思念过,又如何能懂,又如何能弹奏出来?

黑衣男子显然极是震惊,他的目光落在白素萱身上,眸中光华绚烂灼人,显出一种夺魂摄魄的美。

“你…你…”山贼娘子颇震惊地说道,“你弹奏的当真好听,可不可以留下来,教我抚琴?”

白素萱没想到,这山贼娘子是真喜欢抚琴,她唇角轻扬,绽开一抹绝色笑意,“我看夫人琴技原本不错,不必费心学习这种五弦古琴,七弦琴弹好了,也同样可以奏出美妙的曲子。”

山贼娘子点了点头,一笑道:“多谢公子!”她将手中五弦琴包好,送到白素萱手中,“这琴就还给公子,来人,送公子离开。”

白素萱抱琴从黑衣男子身畔走过,她恼他刚才笑话他,存心是要吓唬他,故意做出要撇下他们的样子。但是走到大门前时,回首看那黑衣男子,见他眯眼瞧着自己,唇角笑意出尘,丝毫没有被撇下的那种懊丧。反而看着她兴味盎然,白素萱顿觉无趣,“夫人,我们是一伙的,这些财物也都被你们抢光了。杀了我们也无用,不如,将我们都放走吧!”

山贼头子立刻说道:“你这个小子,放了你已经格外开恩了,你还不赶快走。娘子,这些人不能放,他们知悉了山寨的位置,会带官兵来围剿我们的。”

白素萱冷冷一笑道:“这山寨我看你们搭得很简陋,显然是经常换地方。这林深山高,你们换个位置,官兵虽说很难找到,但若是下了决心搜山,你们也不一定能逃脱。你们若是杀了我们,恐怕就难逃围剿的命运了!”

山贼头子还要说什么,山贼娘子一把拦住了他。她的目光从白素萱绝美清冷的笑容移动到她方才抚琴的那双纤细手指上,再看她清丽双眸中的锋芒,只觉心下微微一惊,似乎想到了什么,慢慢说道:“公子说得是。我们这就放你们走!”

山贼头子似乎不满,还要说什么,却被山贼娘子狠狠瞪了一眼。其余山贼虽然不满,但看山贼头子没有吩咐,也没敢说什么,径自将白素萱和黑衣男子一行人放了出去。

山里的夜色很美,头顶上星河璀璨,宛如珍珠宝石。

那些山贼将他们之前骑的马也牵了过来,白素萱的马早在山下时,便已经受惊跑了。她学骑马时日不长,和那匹马还不很熟悉,但那匹马确实是一匹良驹,相信它很快便可以回去报讯。

果然,待他们一行人下山走了不久,便遇见了前来寻找她的侍从。她和黑衣男子就此作别,他站在山坡上,修长身姿站得笔直,一双深邃瞳微眯,眸光如水,缓缓从她身上淌过,唇角轻挑,绽开一抹摄人心魄的笑容,“不知公子尊姓大名?今日承蒙公子相救,改日一定登门道谢。”

白素萱清冷一笑,“不必了。我还有事,就此别过。”

那时候,她并不知这人便是从麟州入京的颜聿颜玉衡。

朱颜改 第131章 温泉相逢是一场灾难

那时候,她并不知这人便是从麟州入京的颜聿颜玉衡。

她甚至根本没有将这个人放在心上,原本以为他不过是她生命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萍水相逢而已。所以,第二日,当颜夙从外地回来后,她也没有和颜夙提起这件事。

那时候,庆帝病了有一段时日了,就连远在麟州的七皇叔颜聿回京来探望庆帝。

关于这个七皇叔的事情,这个京城无人不知。白素萱每一次听到别人议论颜聿的事情,都当做是在听故事。她并不相信,一个八岁的孩子会去毒死自己的父皇。对于颜聿颜玉衡,她只有同情。

颜聿回京,庆帝对自己这个七皇弟显示出了很深的感情,他将宫外的一处府邸赐给了他,并且加封他为严王。但颜聿的表现很快令庆帝失望了,或许是自小缺乏长辈提点的缘故,也或许是被京城的繁华迷花了眼,他很快和丽京城的一些纨绔子弟成双结对地开始玩闹。出入勾栏之所、入赌坊、养狗熬鹰甚至于迷上了唱戏。据说,他在麟州就开始学唱戏,所以在丽京城没过多久,便开始在凤鸣阁登台。因为此事,庆帝气得不轻,差点将颜聿这个严王的头衔给削了。

白素萱和昭平公主却没觉得唱戏多么下贱,只是觉得好奇。两人约好了,一起到凤鸣阁去看颜聿唱戏。昭平公主包下了二楼正对着戏台的包间,两人一连去了几个晚上,都没有看到颜聿登台。

最后一次,两人看的是《夜奔》。

戏台上,花旦轻吟浅唱,戏台下,昭平公主唠唠叨叨,她其实根本就不是想看戏,只是想看唱戏的颜聿而已。

“素素,你说,我七皇叔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我可记得当年,他是多好一个孩子。他见了我总是逗着我玩,可疼我了。从皇爷爷那里得了好东西也都会带给我。小小年纪,便会做诗骑马打猎,样样都好,怎么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了,我真是不敢相信。素素,你说,一个人怎么可能变化这么大呢?”

素萱沉默着听着昭平的唠叨。难得昭平记性好,那时她也不过五六岁,竟还记得颜聿的好。素萱那个时候还没有入宫,并没有见过颜聿,也不认得他。

“素素,你说,我七皇叔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昭平看到素萱沉默不语,第五次问道。

素萱终于扭过了头,看着昭平,清声说道:“水璇,假若没有发生当年那件事,或许今日的严王便会是你想象的那种人。一如连城那样,可是,有些事情发生了,所以,他变了,这并不奇怪。”

“可是那件事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都几乎忘记了!”昭平公主蹙眉说道。

“有些事情对一个人的伤害是一辈子的。”素萱淡淡说道。

杀父弑君的罪名,有几个人能承受得住,更何况,当年的颜聿只是一个孩子。假若换了她,或许早疯癫了也说不定。

“素素,你说,害死我皇爷爷的人,会是我皇叔吗?”昭平问道。

素萱轻轻一笑,“不会是他!”一个八岁的孩子,如何做得出杀父的事情。

昭平高兴地说道:“素素,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随即又发愁地说道,“可七叔变成这个样子,可怎么办?我都不敢看他笑,他说话也总是那样,都不知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玩笑。”

素萱嫣然一笑道:“水璇,你怕什么呢?严王虽然看似纨绔,但也说不定他心里很苦。”

那一日戏没看完,两人便离开了。

素萱从走廊走过时,发现隔壁包厢的门是开着的,她眼尖地看到了坐在里面的人,正是那一日和她一起被抓到山贼窝中的黑衣男人。

他坐在包厢内,原本是冲着戏台的,但这个时候却回首朝着她这里看来。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容颜好似抹了一层油彩,泛着蜜色的光泽。雕琢完美的脸庞,有着修罗之魅,暗夜之妖,苍天之傲,月华之清。一双绝色深瞳,好似能穿透人的心灵,盯着她,朝着她绽开一抹倾城之笑。

素萱忍不住一愣。

对于在这个地方再次遇到这个人,她是有些惊讶的。她现在是女装,她觉得他可能认出她来了,所以才会对着她这么一笑。

她并没有过去和他打招呼,那时候,她觉得,就算是和他再多遇上几次,也依然是萍水相逢而已。

日子流水般过去,庆帝的病情原本御医都认为是无力回天了,没想到却逐渐好转,竟是能够上朝了。原本一直在宫里伺候庆帝的颜夙终于腾出了工夫。

那一日,颜夙骑着他的照夜狮子白,素萱骑着雪花马,两人一起到九蔓山的镜花水域去骑马,虎爪跟在他们身边,一会儿窜到前面去追兔子,一会儿落在后面去扑小鸟。

深秋的午后,天上的光线正好,照映着满山草木。一树树的红叶夹杂在峰峰岭岭的绿色中,红得那般艳丽。

白素萱快活地扬着鞭子,将颜夙落在后面。寂寂的山道上,马蹄声惊飞了栖息在道旁绿枝上的一对黄鸟。

风儿吹来,送来草木清香,仿佛走进幽远梦境。两人在山间徜徉,一树树红叶,中人欲醉的花香,蓝天上白云漂浮,青山上红花摇曳,一切美好得让人分不清天上人间。

素萱骑马出了一身汗,将身上衣衫全都湿了。山风一吹,背上又黏又凉。颜夙生怕她因此受了凉,再得了风寒,于是提议要带她去他的别院温泉去沐浴。素萱闻言,面上红晕霎时蔓延开来,整个人娇艳如花。原本,她随着他偷跑出来踏青,就已经算是出格的事了。哪里肯再他的别院去沐浴,她瞪了颜夙一眼,“谁要去你的别院,这里距三公主的别院近,我去那里。”

颜夙低低一笑,俊朗眉目间,灼灼情意缠绵,他伸指捏了下她嫣红的脸庞,含笑道:“素素的脸怎么红了?”

素萱脸越发红了,鼓着脸拔腿就向昭平的别院而去。

昭平公主这日并没有在别院,守门的侍从见到是他们俩,忙引了他们进去。素萱到昭平的屋内找了件干净的衣服,抱着到了后院温泉去沐浴。

素萱洗去了一身的疲惫,想起方才颜夙说待会儿猎几只山鸡做晚膳。她还从来没有在外面吃过这样的野味,心中高兴。

竹门外忽传来一阵笑声,嘻嘻哈哈的,外面无端得热闹了起来。

素萱心中惊疑,忙伸手去拿竹凳上的衣衫。

便在此时,竹门忽被打开,一道人影走了进来。

天色已向晚,西斜的日头将最后一抹光照射了进来。那光线落在她身上,似乎所有的色彩都出来了。那黑的,是她滴水的发,泼墨般的黑;那白色,是她玉色的肌肤,晶莹的白;那红的,是她娇艳的唇,撩人的红;那七彩的,是她的眼,焕发出一种说不出的光彩来。

来人是背光立着的,面容恰好在阴影里,看不太清楚。但素萱却知道他并不是颜夙,她压抑出即将出口的那声尖叫,匆忙将手中的衣衫披在身上,整个人漂浮在水面上,眯眼盯着来人,冷声问道:“什么人?”

“原来你是女的啊!”那人开了口。声音是低醇好听的,带着一丝磁性。

“王爷在说谁呢?”

“里面有人吗?”

“这里面真的是温泉吗?”

七嘴八舌的声音。

白素萱冷眼看着,门口霎时间冒出了好几个衣衫艳丽的女子,怕不有十来个之多。这时节前呼后拥,珠围翠绕,将那个立在门边的男子给拥在了中间,乱纷纷地簇拥着他走了进来。

中间被拥着的那个混世魔王在花丛之中好不得意闲适,风流快活。

这时,素萱已经看清了这人的面容,认出了他来。

又是那和她一起被抓到山贼窝,后来在凤鸣阁见过一面的那个黑衣公子。

不过,这时节,他穿的却不是黑衣,而是一袭亮珍珠白的袍服,腰间玉带上镶着珍珠,华贵而狷狂。

素萱联想到方才有人称呼他王爷,想起近日来初到丽京的颜聿,不就是被封了王爷吗。霎时间,终于知晓他是谁了!

颜夙的七叔,严王颜聿颜玉衡。

白素萱没想到竟是他,忽想起那夜在凤鸣阁和昭平公主的对话,说不定让他听进去了。

她这里正在惊疑,来人却也同样惊疑,不过,他惊疑的却和她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