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原本就是大驿,凡西北境内的官员上任大多都得由此地过。

驿丞每月从朝廷支领的钱粮柴炭,便是个巨大的数字。

不论大楚国是否赤字,面子上却是不能寒碜的。

此地的驿丞是个中年人,每日迎来送往的人极多,他眼睛极毒,北宫啸来时,随意解开一袭黑衣大氅,驿丞随意在他身上瞥了瞥,就知道这位主儿非富即贵,于是,连忙逢迎拍马,一会儿打发奴役去送热水,一会儿命人到厨下加两个酒菜,及至北宫啸给他不少赏银后,他那肥胖的面容都好似绽放出了美丽的花朵。

此后,花闭月的马车比北宫家族的车队要慢半个时辰。

待她来到驿站时,那驿丞的目光看向花闭月等人时,见是普通的打扮,而记录的品阶也很低,俨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是以对花闭月等人根本没放在眼里。

于是,众人便看到那肥头大耳的驿丞围着北宫啸团团转,又是亲自安排上房给他们安置,又是吩咐人准备炭火,却把花闭月一行晾在了旁边。

北宫啸冷冷瞧了一眼花闭月,勾起嘴唇,故意什么也未说。

而他身旁的谋臣们,也是个个一脸恨意又得意地看着她。

讥诮一笑,花闭月对他们并不理会。

对上花闭月美丽的双眸,不知怎么的,北宫啸突然有点触动。

不知不觉,忽然想到二人刚刚成婚时的梦境,彼时,他觉着自己娶了最善解人意的妻子,无比的惬意悠然,顿时让他动了花家少年的心思,不过,这花家少年委实不知好歹,竟敢拒绝自己,想到这里,北宫啸忍不住扬了扬眉毛,决定让她多尝尝苦头再说。

遂冷冷一笑,与众人拂袖而去。

驿丞接着点头哈腰道:“大人您慢走,上面屋子里有火炭。”

驿丞的帐房是个老手,他恭敬地站在一旁,目光扫过花闭月诸人,忽然瞧见了东方闵,但见男子极是素雅,白色衣衫的料子并不华贵,虽风尘仆仆而来,居然没有一丝疲意,周身洁净仿佛一团白云,清淡优雅,卓而不凡,令人如沐春风。

他微微一怔,总觉着似乎在哪里见过此人。

蹙了蹙眉,想了很久,却依然没有什么印象。

于是,只得作罢!

温暖的上房,几个谋臣喝着热酒,对那驿丞的安排极是满意。

其中一位谋臣端着酒道:“那花家少年此番居然带了那么多行李,甚至还派了三辆马车,没想到京城花家的少年居然也有许些银子!”

“其实,我方才派人瞧过了,那行李装的都是日常吃穿用度。”

“不错,北地可是寒冷的很,那些人哪里吃过这些苦头!”

“等到了目的地,便更有他的罪受,哈哈。”

如今,只要那花家小儿多受些罪,他们的心里便愈是畅快。

此后,花闭月来到房中,此处是驿馆最寒碜的屋子,连续赶路,让她觉着有些身子疲惫,于是,吩咐花玉儿准备热汤,她要好好地洗一个澡。

此刻,东方闵进入那破屋子后,微微一笑,拿起乾坤镯来。

很快,就像变戏法一般,破旧的屋子焕然一新,床上挂着绣花卉百鸟的帘帐,铺着厚厚的缎褥,上面整齐地叠放着沉香色牡丹锦绣锦被,房间里头的炭炉也换上精贵的银霜炭,恰是暖意融融。

只可惜玉流觞却不喜欢这份奢华,淡淡蹙了蹙眉。

“怎么?你不喜欢?这可是我特意准备的。”语落,东方闵意态慵懒地卧在床上。

虽然他是赫赫有名的玄术师,但东方家族大少爷的秉性却是丝毫不改。

玉流觞依然面无表情地瞧着他。

东方闵懒懒的叹气,缓缓道:“真是不懂享受。”

玉流觞忽然神情清冷地问道:“我的行李如今在何处?”

东方闵双腿盘起:“谁知道呢?许是在马车里!”

玉流觞向外走了两步,忽然东方闵桃花眼泛着迷人的醉意,用手敲了敲床头道:“对了,方才我看到花家丫鬟去马车拿了行李,如今应该在花小姐的屋内!”

言讫,他侧着头,依然懒洋洋地看着他。

于是,玉流觞便去花闭月的屋中寻自己的行李。

他素来喜欢用自己的东西,尤其厌恶华丽奢侈之物,所以,带着的都是随身物品。

然而,当他推开屋门,却偏偏看到一幅旖旎的画面,眼前少女正是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肌肤胜雪,明眸善睐,腰肢纤细,曲线窈窕,玲珑有致,那裹着白绫的酥胸隐约可见一条深深丘壑,勒出雪白丰盈的浑圆形状,不由得微微一怔。

然而,她下裳将褪未褪,于是这未能完全遮掩的衣着,纤腰间露出一抹玉般的颜色,雪白的小腹仿佛平坦雪原,双腿紧紧并拢着,阴影中带着幽暗深密的原始诱惑。

显然此时少女看到有人陡然进入,也有些惊异。

她的头轻轻地仰起,樱唇微微地张着,露出两颗雪白玉齿,眸光中带着一丝惊愕,却因为突然被人看到隐密的尴尬,顿时脸容浮了一点嫣红,宛若浮冰碎雪中的红梅。

“你怎进来了?”花闭月慌忙掩住衣衫,心中怦然狂跳,不断提醒自己眼前的只是个大夫,仅此而已。

霎时,有种美到窒息的感觉传遍全身,玉流觞的心中仿佛被猛然一击,慌忙将目光一转,方才看到少女身侧的浴桶,不由咳了咳,蹙眉道:“为何沐浴不关门?”

“怎会?明明花玉儿在外面守着的。”花闭月抿了抿唇。

“我先出去了!”玉流觞垂着眸子,正要退出屋子。

这时,花玉儿忽然慌慌张张地出现在屋里,结结巴巴地道:“花小…公子,方才…方才我见外面无人,以为…不会有人进来,所以…我便去厨房要热水了,我只是怕您冻着!是我该死!是我该死!”

花闭月瞧着花玉儿慌乱无措的样子,渐渐凝起眸子,心中不由泛起一丝冷意。

她凝起眸子,这个女子,看来真是留不得。

却听闻玉流觞道:“以后这里没你的事了,外面我来守。”

闻言,花玉儿全身僵硬,如遭雷击。

她咬了咬牙,用力揉了揉衣襟,心中委屈极了,想她一路随着花闭月的马车前来,虽然并没有吃什么苦,然而,老祖宗却让她像个奴婢般的伺候着月牙儿,心里便有百般不愿。

尤其看到月牙儿与玉流觞竟被老祖宗乱点鸳鸯谱。

她愈发难受,便开始每晚做噩梦,几乎夜夜都睡不踏实。

方才,她不过随意在马车内打了个盹儿,根本不在意谁闯入那房间去,她巴不得有人早些发现月牙儿女子的身份,给她判个欺君之罪。

可是,当她看清屋中二人的情形时,不由银牙咬碎。

此后,玉流觞守在外面,花玉儿忙来忙去的送水,此事算是告一段落。

夜晚,玉流觞阖着眸子浅睡。

忽然从另一侧墙壁传来那少女浅浅破碎的申吟声,时而痛苦,时而又如黄莺般鸣啼,喘息声是那么的动情,而她身畔男子似乎有着无穷精力,那张床铺不断传来吱吱呀呀的摇晃声,格外刺耳。

大约是谁家官人正在宠幸带来的侍妾。

男子低沉的喘息,与女子娇媚的吟哦,交织成一段春风情曲儿,撩拨得玉流觞无法安眠入睡,面前不知不觉浮现出那少女美丽的身姿来。

不论睁开眸子,还是阖上眸子,那情形始终在眼前晃动着。

玉流觞不由辗转反侧,心中颇为郁闷。

“这男子还真是不知道节制。”忽然,另一侧的东方闵晒然一笑。

玉流觞眯起眸子,本就深邃狭长的眼,更因某些情绪而变而深不可测,冷凝着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寻常人看不懂的情绪。

忽然,对面床上的东方闵勾起嘴唇:“你心不静!”

闻言,玉流觞沉默片刻,缓缓道:“的确心乱如麻。”

“你在想什么?”东方闵笑着问道。

“我在想…何时,你的师弟与花小姐在一起的?我知道花小姐绝不是随随便便的女人,为何会与两个男人纠结不清?”玉流觞神色变幻,忍不住说出心中疑惑。

“原来你在想这个…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我师弟璧宿,是个天生的妖孽,但凡是被他看中的女人,都无法拒绝他的求欢。要怪只怪他偏偏看中花小姐而已!”东方闵眨着桃花眼,好不善解人意地说着。

“是你撮合了他们?”玉流觞忽然瞪着他道。

“你不也成全了萧琛?”东方闵侧着头,轻笑一声。

忽然,两个男人一时无言,半晌,玉流觞缓缓地道:“看来我们都喜欢做同样的事情呢!”

“你后悔了?”东方闵忽然斜睨着他。

“后悔了吗?”玉流觞自言自语的问道。

忽然,隔壁屋中再次想起了动情的喘息,已是第三次了,忽然,玉流觞忍无可忍地撕下一条棉花,揉捏成两团,塞住了耳洞。

夜里,他终于勉强进入梦乡,耳边依然有细碎之声传来。

声音虽低,在这寂静的夜里却仿佛有极大的穿透力。

一时间,那女子哀婉的申吟仿佛就在他身下,而他身上的清逸的木莲香和她的优雅的兰花清香杂糅在一起,渐渐的,渐渐的,在彼此的发端之间、相触的体肤之间,呼吸之间,徘徊着,迤逦不散。

女子在他身下动情的喘息,而她的面容既模糊却又暧昧,那媚眼间带着无限魅惑,室内炉火燃起,温暖如春,锦榻玉帐间正被翻红浪,他与她相触的体肤让他无限沉沦,混合的汗水,与唇齿交缠中泛着旖旎的味道。

当他看清身下的女子时,心中的激情不由化为无尽喜悦。

心中怦然而动,顿时情不自禁。

所有的心悸都化为原始而缠绵的节奏,打乱了这夜原本的寂静。

清晨,当玉流觞醒来时,发现被褥内的异常,他的亵裤竟已湿透,汗渍里透着一丝洞房后特有的味道,他不由抽了口冷气,清冷了二十年,居然会做出如此荒唐的梦境,而令他更加难以置信的是,身下辗转的美丽佳人居然会是她。

第068章前世之境

今年西北异常寒冷,与往年大不相同。

五月居然连着下了好几场雨雪,尽管此地偏寒,五月风雪却也是极罕见的事情。如今七月天气回暖,驿馆餐堂内也有阴冷的寒风袭来。

餐堂内所有人都穿着厚厚的外衣大氅,唯有东方闵悠然地翘着腿,穿着单薄的白衫,双手抱膝坐在桌前,抬眼看看姗姗来迟的诸人,不由微微勾起嘴唇。

此时,花闭月,玉流觞,花玉儿还有车夫与仆从们都顶着黑眼圈来到了餐堂内,只除了东方闵精神极佳,其他人都有些精神不振,其中花玉儿眼圈微红,显然哭过几次,昨夜她被花闭月赶到另一间破旧的屋子里,盖着薄薄的被衾,屋中有诸老鼠作怪,这个平日娇生惯养的花家千金小姐,如今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

于是,蜷缩在褥中哭泣了好几个时辰。

其他仆从皆是因为天气寒冷,水土不服的缘故,夜不能寐。

花闭月领着众人走下楼来,但见她随意地把头发绾在脑后,碧袖轻荡,腰中系着素银带,只因年纪轻轻,看上去更像是富家小户的少爷,轻轻一撩袍子下摆端端正正地坐下,因生得花容月貌,肌肤白皙,不禁让周遭北宫家的侍卫们都看得有些痴了。

她刚刚坐下身子,却未注意对面坐在玉流觞,当她看清对面男子,不由面色赧然,忙垂下眸子,羽扇一般的睫毛长长地盖在眼睫上。

而玉流觞梦到与她春风一度,不由目光斜侧,并未看她。

鼻尖处,袭来对方身上淡淡的似茶清幽的香味。

如此清香,与他梦境之中,在他身下承欢的女子体香如出一辙。

转过眸子,他端起面前的茶盏,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

东方闵坐在一旁,懒洋洋地托腮看着花闭月那张脸,笑盈盈打趣道:“昨夜玉流觞辗转难眠,貌似花小…公子也没睡好?”

闻言,花闭月居然面容浮起一抹赧然之色,谁也不知,昨夜她居然梦到了玉流觞。虽然,做梦本是寻常事,然而,想起昨夜羞人的梦境,她的心中难免感到一丝沉重,但越是抑制,这个念头却如附骨之蛆一般,让她越发联想到这些日子来,她的梦境偶尔可以预见未来发生的事情,例如萧琛,譬如璧宿,譬如刺杀,每个人都难逃梦境的魔咒。

昨夜,她梦到的正是那羞涩缠绵的情景。

她睫毛轻轻颤了颤,不由抬起眸子,扫过面前的玉流觞。

但见眼前男子俊美如竹,清冷的像一块莹莹玉石,又似寒冷冰雕。日光照耀着他全身,冰冷俊颜仿佛带着一层金色,却显出一种极美的男子风姿,让人目眩神迷。

她深知让一块冰雕融化,真的是很难呢!

思绪至此,忽然花闭月的唇角微微一扬,眼波流转间,只见纯净笑意,却别无其他。她不由很好笑地认为,昨夜只不过是一个春梦罢了。

很快便到了用膳的时间,驿馆安排的饭菜依然是厚此薄彼,北宫啸侍卫等人忙从汤罐中盛了一碗奶茶。然后又加上金色油亮的馓子,就着萝卜条,腌黄瓜,吃着手抓肉,早餐也算是有滋有味。

而花闭月这一桌却是简单的两菜一汤。

此地饮食习惯与南方不同,北地寒冷,地里种不出蔬菜来,待到八月份之后才有蔬菜瓜果,多数人都是食肉,却是味同嚼蜡的牛羊肉干,不过能有热腾腾的饭菜也是件好事,花闭月等人浑不在意,但东方闵却食不下咽。

东方闵不由叹了口气,招呼驿丞问道:“这里没有别的菜色?”

驿丞斜着眼看着他道:“哟,你把这里当客栈呢?”

“我的确没有来过驿站。”东方闵嘴角微勾,露出一个极为轻松不羁的微笑,凝视着北宫家族的侍卫们道:“为何他们的菜式要丰盛一些?”

驿丞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傲然道:“这里的一餐一宿都是按照官位品阶来安排的,不是有几锭银子就能为所欲为的,否则那些一身铜臭的商人岂不是要来这里放肆?”此人对花闭月一行人并不恭敬,他可是常常接待楚国各种大人物,三品要员每年至少也要接待五人之多,而且也要看他们办得是何等差事,所以连他们的手下也能得到丰厚的待遇。

语落,驿丞鄙夷的看了花闭月众人。

虽然她那般风度、气韵,可不是平凡人家所能有的。

但是京中落魄贵族极多,连驿站都没有来过的人,且外衫都穿着的这么寒碜,哪里是权贵人家的子弟,思及此,不由鼻中冷哼了一声。

“高驿丞,你不必理会他们,那少年不过是初次走马上任,连乡试会试都没有通过,是个没有见识的。”忽然,阁楼传来北宫家族谋臣们的声音。

“几位,这是准备离开么?”驿丞连忙满脸堆笑地凑了过去。

“不错,北庭那边的事务很多,北宫王爷哪里能离得了我们呢?”经过兰州地界,来到这里,这些谋臣们立刻神气了起来。

“你们的马车我马上装好,那些马匹,昨夜都喂得饱饱的。”

“你办事,我放心,这些赏银是给你的。”

“多谢!多谢!”驿丞接过银子立刻笑得合不拢嘴。

此刻,北宫啸也从阁楼走了下来,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头戴金丝嵌宝白玉冠,身穿着紫色蟒纹缎袍,腰中垂着淡绿色碧玉玺佩,来到西北地后,他穿衣打扮更是像个侯爷了。

他的黑眸凝视着花闭月,沉静而幽深,似乎要将她整个人摄入眼中。

他几乎要脱口问出:你不跟我走吗?

然而,看了片刻后,那少年居然对他的目光没有一丝动容,甚至,对他极其不屑,眉宇间隐见压抑的不悦,他拂了拂袖,便带着众人离开此地。

想他堂堂北宫家族三少爷对女人都没有这般上心,这少年何德何能?

此后,北宫啸带着众谋臣准备出发,花闭月并未打算继续跟着,北宫啸在院内唤来一个身手最好的,也是最忠心耿耿的侍卫,在他耳畔细细叮嘱了几句,这名暗卫眯起眸子,连忙道:“少爷放心,我一定会把花家少年近日的所作所为都告诉您的。”

闻言,北宫啸微微颔首,心中却有些深沉。

花闭月见北宫啸众人收拾好行囊,坐着马车便飞快离开此地,片刻都没有停留,那情形仿佛在躲避着什么,眼神不由有些仲怔,思绪渐渐陷入沉思之中,用膳时便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忽然东方闵递过来一块雪白的丝帕:“给你!”

花闭月回过神来,不知他这是何意。

东方闵那祸水般脸上的浅淡笑意:“你唇边沾了油渍。”

花闭月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那模样在旁人眼里极是可爱。

但少女眼中却是波澜不惊的光芒。

东方闵目光幽动,笑容里带了一丝不易捉摸的意,握着雪白丝帕,抬手拭过她的嘴唇,他轻柔地擦去她唇上沾着的油渍后,轻声细语道:“如此便好了。”

花闭月缓缓抬起头来,面不红,心不跳,毫不避讳地探入他眼中,低低道:“多谢,不过我自己有手有脚,不劳阁下费心。”

她黑眸幽幽,绽出一道清浅的笑意:“而且这里没有喜欢你的女子,你这么做也不会给我带来麻烦,你还是省省吧!”虽然有些不习惯,但花闭月对他的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却是见怪不怪。

东方闵笑容不改,缓缓道:“原来我在你的心中如此不堪?”

“难道我说的不对?”花闭月黑眸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