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还与了她,虽然已经零散了,但骨架还在,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小厮也把顾今朝的书箱背了过来,一起上了马车,秦淮远坐了一侧,今朝就和秦凤祤坐了另外一侧,靠了车窗边。窗帘挂着,微风拂过,车里清凉得很。

她手里拿着锦册,衣袖遮掩着些许。

秦淮远仔细打量着她:“可受伤了?衣衫上都是血迹。”

顾今朝下意识抬手看了眼,手背上其实已有擦伤,为了不给周行身上留下伤痕,也是使了巧力,她那样天生的体质,一碰就爱留下痕迹,更何况是发力了的。

缩手,她摇头:“我没事,这不算什么。”

秦淮远也是不放心:“等回府让你娘给你看看,别不当回事,皮外伤没什么,别伤到内脏,很危险。”

她点头,第一次仔细看他。

他身形消瘦,一派书生气息,模样端正俊秀,分明是快四十的人了,看起来和林锦堂年岁也差不多。秦凤祤在旁侧目,双膝上面放着两本卷册,看那样字迹,竟是古籍看不大懂的。

今朝察觉他的目光,也是看他:“今日多谢兄长相护,今朝知错了。”

秦淮远似怔了下,随即轻点下颌:“你这孩子,是个知道进退的,既然你娘嫁了国公府,那日后你们就是兄弟,凤祤,你是兄长,要多多顾看顾看今朝。”

秦凤祤低眸称是。

他眼帘微动,顾今朝挨着他,回眸看他。

肩一动,擦到他肩,他身形微动,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今朝撇嘴,不管怎么说,今个是他帮了自己,她见他有意避开,故意又往他身上挨了一挨,果不其然,秦凤祤肩头一动,还要再避。

她也垂下眼帘,忍住笑意,沉着嗓子故意低落道:“可是,兄长好像不大喜欢我,我之前都喊他哥哥的,他厌烦,说我们没那么亲厚,唤他兄长就可。”

秦凤祤蓦然抬眸,正撞见他父亲沉沉目光。

秦淮远又看向今朝:“哦?”

顾今朝一副受了惊的模样:“其、其实我很想有弟弟妹妹,也很想有哥哥的,但是凤祤哥哥好像真不大喜欢我,当然了,我娘跟我说要和府里人好好相处,我…我以为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可能是我想多了。”

秦凤祤闻言额角青筋直跳,抿唇看着她。

秦淮远已经开了口:“凤祤…”

这时候当然不能分辨,不然更是落了错了。

在他父亲训斥他之前,秦凤祤立即截过了话头来,也是温顺得很:“嗯,知道了。”

这么痛快就答应了,顾今朝还真是没想到。

只觉无趣,她张口吐出个泡泡,低头不语了。

秦淮远也不想当着继子的面训斥儿子,看见儿子膝头的卷册,也是错开了话题:“拿的什么,世子叫你过去干什么,怎么都来了书院了?”

秦凤祤伸手摩挲着卷册:“世子让我找点东西,不过好像没有找到。”

秦淮远一听是世子,顿时皱眉:“谢聿此人,捉摸不透,他还不及他爹胸襟万一,凡事尽量避开,如果实在推脱不掉,那就快些进展,莫留祸根。”

听见父子两个说起谢聿来了,顾今朝顿时有点恍惚。

她想起了那个绢帕,也想起了临走时候,他说的那句话,他说可是无人敢在他前提及他娘,真是可惜,可惜至极。分明是说给周行父子听的,就这么着,也震慑力十足,计较起来,也算帮了她了。

但是很显然,他行事乖张随性,估摸着也真是随口一说。

出了会神,马车渐渐停下。

秦淮远父子先行下车,顾今朝紧随其后。

三人都往后院去了,路过奴仆无不上前见礼。

国公府里的小厮丫鬟都被书香熏染了似地,这可能是顾今朝唯一喜欢这里的一件事了,秦淮远走在前面,秦凤祤落后一步,今朝在门口随手扯落一枝柳条在手里甩着。

越走越慢,等秦淮远先进了屋里了,二人才进院。

秦凤祤站住了,转身看着她。

顾今朝走得慢,知道他在等她,肯定有话要说的,甩着柳条慢腾腾走了过去,柳条轻飘飘甩在他的肩头,眼看着他侧身避开,她歪着头笑:“好哥哥怎么停这了,是在等我吗?”

秦凤祤此生,可能都没见过这般无赖无耻的少年。

他上下打量着她,衣衫上点点血迹,白净的一张脸,分明应该是打架了狼狈时候,却生生让你觉着她嬉皮笑脸没个正经时候。

说谎装可怜面不改色,不知她脸皮能有多厚,好像什么都不大在意一样。

和传闻当中的景夫人真不愧是母子两个,景岚在京中早有名气,人称景夫人,这个夫人可不是嫁了谁家就谁家夫人的夫人,她抛头露面自不必说,传闻手段独到,为了她那花房店铺,都说是什么都能豁的出去的。

男人之间,传起闲话来更为龌龊,多半都是揣测。

但是即使是秦凤祤,也觉着无风不起浪,不知他爹他祖母为何要迎娶她进门。

现在看着顾今朝,算是开了眼界了。

柳条一动,他强忍住想把人扯过来的冲动,别开了眼:“国公府有国公府的规矩,我爹容忍你不等于别人都要容忍你,你现在来说说,仿着我的笔迹要干什么?”

一见他问起了,顾今朝怀里那本锦册更是沉了,她眨眼想了下,柳条扔了一边:“我不告诉你,想知道啊,自己想。”

秦凤祤皱眉:“少年少女,不宜传此淫1诗浪词,你要送与谁本与我无关…”

他一脸正色,长得俊秀,身形也高。

怎这般正经,真个和他爹一个样的书呆气,顾今朝闻言顿笑,打断了他的话:“与你无关,那就不要管。”

笑脸就在眼底,尽管不想承认,但是少年眉目如画,如何能看不见。

看见她,就想到她娘。

这母子两个,都一副做派,像是在游戏人生。

在她们眼里,除了那些铜臭,不知她们还能在意什么。

算了,的确与他无关。

秦凤祤手里捧着两卷书册,转身就走,可才一转身,身后人忽然贴了上来。

园子里桃花开了,迎春花树也长满了叶子,远远看着,真是一副美极了的春景图,在这春景图当中,桃树下,一个女子一手扶着花枝,正抬头摘着桃花。

她妆容精致,还做少女发辫,额心一点红,衬得人比花娇。

从眉目上看,与今朝一个模子出来的。

动作之时,笑意浅浅,在这副春景图当中,更添绝色。

此女身边站着她的丫鬟,还捧着锦袋。

秦凤祤认出了,是顾今朝的疯姑姑顾容华。

虽然景岚京中是出了名的,但是她身边有个疯小姑子,此事却鲜被人知,随着景岚嫁进国公府,顾容华是她唯二的亲人,据说是顾今朝的亲姑姑,二人容貌十分相像,只她是个疯的,令人惋惜。

今朝才要上前,一眼瞥见姑姑身影,连忙贴了秦凤祤身后,双手扶着他两腰,按着不叫他走。

他低头,她两手近乎是搂着他了,青葱似地,倒像女孩子的。

别开眼,腰侧一动,她又躲了他身后:“别动。”

再回眸,余光当中能看见背后少年飞快脱下了带血的外衫,秦凤祤还不知他要干什么,少年突然上前,将染血的外衫随手团了一团塞了他的怀里,急急道:“谢了!”

说着快步奔向了那树桃花,她内衫干干净净,雪一样的。

不等到树下,顾容华已经先看见了她,笑着对她招手:“今朝!快来看看,我摘了好多花啊!”

顾今朝上前,也拉过桃枝来:“是吗?姑姑摘了这么多花儿是要送给谁的呀,是给我吗?”

顾容华摘下一瓣桃花别了她耳边:“看,现在你就是一朵花了,多漂亮!”

今朝笑,放开桃枝,双手捧脸:“哦哦哦,我是今朝小花花,姑姑快来把我带家去吧!”

完全是一副哄着的口气,她眉眼弯弯,微弯着腰一脸笑意。

这般笑意却和平时的不大一样,即使是打周行时候,也并未弯腰,那腰杆直的,这会儿到了姑姑面前,姑侄两个一起摘着花…脱了外衫,是怕惊到人吧,秦凤祤远远看着,不知为着什么,先前那口恼意渐渐消散了,叹了口气,也是往深院去了。

顾今朝和姑姑摘了些桃花,哄也不回自己院里去,那就任她玩了。

她快步往院里走,直奔着她娘的新房来了。

在石阶下面听了片刻,屋里没有动静,这才上前敲门。

丫鬟来给她掀了门帘,顾今朝探头走进,发现秦淮远并不在,屋里只有她娘一个,景岚此时正躺了躺椅上面看书,见是她,坐直了身体。

“怎么这是,打了一架给外衫还打没了?”

今朝上前,笑:“在外面遇着姑姑,外衫上有血迹,怕吓到姑姑,就脱去了。”

才到桌边,景岚伸手推过来一个东西:“你爹给你的东西,收好了,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去找他,知道吗?”

桌面上,静静躺着中郎府的腰牌,顾今朝伸手拿了起来:“这东西怎么在娘这?”

景岚继续躺倒,腿一动,躺椅慢慢晃动了起来。

她只瞥着女儿:“你让秦凤祤让人去找林锦堂是也不是?他让人送了这东西来我这,是以让我自己想办法去书院,让你娘我来抉择,是去找林锦堂,还是干什么。”

顾今朝闻言顿恼:“他这是何意?”

景岚笑笑,不以为意:“那都不重要,东西我还了你,你且记得,尽量不要去找你爹就是 ,他府上娘子如今怀了身孕,别打扰人家清净了。”

今朝咬唇,嗯了声,将腰牌依旧挂了腰间。

景岚见她神色,伸手拉了她手腕过来:“这样也好,让秦淮远去才对,如今他是你父亲,自然要管你的,若是管不得,那咱们也该走的过了,再说吵架这种事,你爹向来鲁莽只能打人,还是读书人去更合适,你可是不知道,读书人吵嘴,较起真来,可是谁也说不过的。”

点头,顾今朝回身要坐。

可她一转身,景岚突然诶了一声,忙是站了起来。

扯过女儿的胳膊,看她的后面,景岚抚额失笑:“我的儿,你癸水来了!”

顾今朝回头也看见了,裤子上有一抹红。

可,比起这个,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塞到秦凤祤怀里的那团外衫,蓦然抬眸。

第7章 初见卿卿

晌午已过,日头一偏,屋里都没那么暖了。

直接在她娘房里简单清洗了下身体,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来宝给她拿了红梅带,仔细系好了,赶紧又穿了干净衣裤,顾今朝披上外衫就往出走。

她长发还未干,来宝追着她,给人拽了回来:“你干什么去,再擦擦头发。”

景岚一直坐在门外‘晒阳阳’,听见屋里动静,知道都收拾好了,不需要望风,掀了帘子就走了进来。桌子上还放着今朝的锦册,拿了在手里,强忍着擦了擦头发,又让她将头发在头顶扎了一束髻。

她向来不喜欢梳双角,觉得男人家的话,那样看起来丑。

用发饰盘着长发在头顶,时时要保持她美少年的美貌,若是平时,可是要对着镜子左右都照一照的,今个按都按不住,起身就走。

景岚倚在门口,抱臂:“干什么去,这么火急火燎的。”

顾今朝快步到她面前,飞快到她脸边香了一口,才是摆手来掀门帘:“要命的事,我得先走了!”

她娘笑意更深:“要命了还不快走,小风流鬼!”

话音落了,人已经跑没影了。

顾今朝怀里揣着锦册,右手上缠着布条,直奔后院,秦凤祤(同羽)与他弟弟秦凤翎(同灵)住在秦家老太太的院子里,当然了,之间还得经过秦家唯一的女儿家,秦湘玉的院落。

秦家这三子,凤祤十八,凤翎十五,湘玉十三。

好巧不巧,顾今朝十四,刚好落了那两人之间,捞了个妹子。

她对女孩子,向来温柔,是以住进秦家之后,尽管那两个少年少女对她都那般挑衅,但是她都一笑了之,毫不在意的。

也是秦家,比起周行那样口出恶言的,秦湘玉和凤翎的那点挑衅都不算什么了。

姐弟两个一口一个规矩,时不时来寻她比试棋艺和做诗的。

刚好这两样,她都擅长,权当有人陪着玩了,有时输有时候赢,输赢她都不在意的,倒是那姐弟两个,没能让她怎么样,却总是先在她面前吵起来了。

据说,秦湘玉和秦凤翎跟着老太太回乡祭祖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

冷不丁的,没有个人闹她,还有点不习惯。

顾今朝快步走过,奔着里院厢房去了,院子里两个丫鬟正在窗下说着话,她记得,是秦凤祤身边的丫鬟君竹和馨书,忙是上前说话。

真是,比起来宝来说,丫鬟的名字都要美得多。

她和她娘都习惯了一个人,其实来宝多半是来充场面的,平时和姑姑身边的翠姨打点她们娘俩身边事,还有两个丫鬟不在眼前的。

到石阶下面了,扬脸就笑。

“两位姐姐,凤祤哥哥可在屋里?”

“在…”

“在的。”

二人几乎异口同声,虽然顾今朝时时以为越是长得好看的人,越是人心难测,但是她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有一副好容颜,很多时候,给人的第一印象,只要谦卑一些,都是招人疼招人喜欢的。

就比如,国公府的丫鬟们就都很喜欢她。

不仅仅是应了她,君竹给掀起了帘子,馨书还往里指了指。

顾今朝没忘了对二人抱拳谢过,快步走了进去,屋里特别安静,秦凤祤就坐在窗边,背对着她。一眼看见桌面上放着她带血的外衫,赶紧上前。

从书院带回来的卷册已经翻了大半,秦凤祤两本同时翻阅,不知在对照着什么,没有抬头:“干什么来了?”

想必是听见她的声音了吧!

乖乖站在桌边,顾今朝虽然是一直盯着那团成一团的外衫,但还是先拿出了锦册推放了桌面上:“今日事今日了,今日事全因今朝而起,实在不该拿哥哥笔迹作为噱头,不是摔坏了才想拿来的,就当今朝给哥哥陪个不是,希望哥哥莫要再恼我了。”

她特意还用了右手推了推,手上布带扎眼得很。

秦凤祤抬眼,眼帘微动。

他就那么定定看着她,靠向了椅背,一手就搭在桌边,似乎想了下,才翻开了锦册,发现她是手巧,仿写的字迹的确神似字迹的,顿时扬眉:“你做这个干什么?说实话。”

今朝伸出受伤的手,晃了晃:“想在同窗前炫耀叫卖,因为哥哥,或许能声名大噪,但是现在哥哥不必担心了,手伤了,再仿不成。其实真有哥哥的手书,当然是要珍藏了,毕竟在进秦府之前,就听说过哥哥第一公子的美名,字好看,人也好看。”

此话半真半假,她一副恳切模样,若不是亲眼看到她的狡黠,怕是要信了。

可真是会夸人,秦凤祤别开了眼:“放着吧。”

他睫毛可真长,顾今朝手也伸到衣服上去了:“好,多谢哥哥今日帮我遮掩一二,顺道这外衫就拿回去了,今朝回去反省反省,日后定不给国公府惹祸。”

一把将外衫抱了怀里,看秦凤祤的模样应当是没看见什么,才松了口气,转身要走。

秦凤祤却又叫住了她:“是该反省,或许是你娘改嫁,总没有一个固定的家,没有能好好教你的家府,所以你走了哪里都觉着客栈一样的。我是无妨,凤翎和湘玉却是不同,没了娘照拂的孩子,向来容易受伤敏感,相处久了,孰能无情,但愿你说的是真心话,真拿秦府当个家,否则有朝一日,你娘若是再走…”

她蓦然转身,握紧了拳头:“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改嫁并非我娘所愿,她也并无过错,有朝一日你秦家对不住她,我们自然是要走的。”

若非秦凤祤并无嘲讽之意,一脸正色,只怕她这时候已经扑上去了。

秦凤祤看着她神色,又是低头翻了书册去了:“你娘不用情,嫁几次都一样,林锦堂是出了名惧内,可那般的人,怕是她都没用几分真心,更何况是我秦府。”

此话严重了,却正戳中了顾今朝的心头上面。

她紧紧抓着外衫,恨不得此时将这带血的外衫摔在他身上。

转过身去不看他了,声音也是冷了下来:“秦凤祤,你怎知我娘没用心没用情,她嫁进秦家来,一分好没讨到,花费了那些银钱,你们吃着她的喝着她的,还要顾忌着她,既然如此,为何不去问问你爹,他干什么要娶我娘?不娶了就好了,不是吗?”

秦凤祤语塞,抿唇。

顾今朝想起林锦堂,也是实在恼怒:“再说我有家,我也有爹,我爹也教过我教养,我娘也教过我要与兄弟互敬互爱,只怕是你才没将我娘俩当个一家人吧!”

说罢,摔了帘子就出去了。

他本意并非如此,秦凤祤站了起来,从窗口往外看,少年却已走远。

顾今朝快步走出院里了,没人地方,还没忘打开外衫看了看。

后面干干净净的,并没有血,是她想太多了。

她脚下不停,走回她娘的院里。

院里桃花开得正盛,顾容华还在桃树下,不肯回去,她娘和来宝翠姨都一起哄着,一唱一和的。

“桃花糕一会儿就做好了,容华回屋里等着吧,不然一会丫鬟找不到你,桃花糕要送与谁去?可别便宜了别人!”

“就是啊,大姑娘快回去吧,我瞧着这时候该送过去了。”

“走吧,都摘了半天花了,也该是累了饿了,姑娘回去歇歇,一会儿咱们再来,一会儿咱们来把这一片的桃花都摘下来,好不好?”

姑姑怕血,顾今朝赶紧将带血的外衫藏了身后,到了来宝跟前塞了她手里,也上前跟着她娘一起哄了姑姑来。

顾容华站在一片桃花当中,头上戴了一头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