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立即点头:“好。”

她才要走,他又说:“也不许再来。”

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别样的感觉,不过书箱失而复得也未多想,顾今朝痛快应下赶紧下山,奔了寺中。她娘果然戴着姑姑在后院清修,正赶上用斋饭,今朝也留下吃了一点。

她跟着一起施粥,收拾残局,一直忙了小半天。

直到夕阳西下,山上的香客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实在撑不住到寺外换了红梅带。

到了山下,只剩秦家两辆马车还在了,顾今朝坐了车上等着,不多一会儿,她娘和她姑姑也都上了车,今个姑姑正常得很,上车就嘘寒问暖,温柔得很。

顾今朝心事已了,靠了她的身上。

顾容华轻抚她的脸,给她扯着领口仔细整理,从后颈处掉落一片柳叶,都看见了。

“去林子里打滚了?”

“…”

莫名地,今朝心里紧了一紧。

她突然想起谢聿坐在柳树下的模样,他撇下御医们,一个人来到这郊外,还不许她与别人提及,他望向天边的目光,他掌心那样滚烫的,一脸病容…

腾地坐直了身体,顾今朝忙是推了一边靠着的景岚一把:“娘,你顾看好姑姑,我回山上一趟,去去就回。”

说着掀开车帘,随即跳了下去。

天黑了以后,寺中大门全部都会关上。

她寻着上山的路,脚步飞快。

趁着还没黑,去看一看,看一眼也能放心,说不定就…走了呢!

一口气跑到山腰上,顾今朝远远地站住了。

柳树下,谢聿歪着头,似乎睡着了。

她连忙上前,脚步声一步重过一步,可他半点反应没有。

到了他的面前,她连呼几声,也是一动不动。

弯腰,伸手推一下,人当即往旁边栽倒。

吓得她一把给他扶住了,在这山上吹一天冷风,好人也该病了,更何况是他这么一个病着的,顾今朝奓着胆子在他额头摸了一把,果然滚烫滚烫的。

这可如何是好,把他一个人扔在山上,等她再下山通知别人回来,估计人就该凉透了。

她上前抱了一抱,抱不动。

咬牙转过身去,反手抓了他的两条胳膊交叉放了自己胸前,连拖带背,这就站了起来。

也是谢聿个高,背着他,他两条腿也拖在地上。

走了两步,今朝不由低声抱怨:“我回来干什么吧,真是吃饱了撑的,管好自己就行,不如这就给厮扔这得了,山里这么大,说不定还有野物…”

一声低笑,在她耳边响起。

他气息也是滚烫,呼出来吹在她颈子上,谢聿双手一动,用仅剩的力气紧紧将她搂住了,声音低哑:“顾今朝,你敢把本世子扔山上试试?”

相比他这会怎么活过来了,还是他压根没昏过去,还是他根本在骗她试探她什么的,这些,她更在意的是,他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难道,他看过书箱里的书册?

也是,他若没看过,怎能轻易交还与她。

站住了,今朝回眸:“世子怎知我的名姓,难道是家兄说的?”

谢聿自背后靠了她的肩头,闻言便笑:“书箱里,除了那几本锦册,到处可见你名姓,这有何难。”

“…”

也不知暗格他看见没有,正是想着如何遮掩两分,手上力道一松,背后人立即滑了下去。

第11章 罪魁祸首

窗只开了一道缝,屋里明珠高悬,烛台莹莹点点,亮如白昼。

一道门两道门里,偌大的床榻上面,幔帐挂了半边,上面红石琳琅,帐中挂着一串小铃铛,高高的碰不到。谢聿长发披肩,靠了软垫,就那么坐着。

他只着中衣,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

额头上摔破了点皮,御医亲自给上了药,即使是这么点小伤,也不敢大意。

垂着眼帘,谢聿任他动作,入了定一样,一动不动。

去了那些宝石珠玉,他更显病色。

一旁的五叔拿了镜子过来,让他看:“主子不用担心,都是皮肉伤,小伤,擦了药不日能好。”

谢聿抬眸,镜中人披着长发,毫无生气,像个鬼。

他偏过脸来,左右除了额头上的药布,看不见血迹,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事实上,他摔下去之后下意识摸了一把,一手血。

五叔在旁弯着腰:“这次可多亏了顾家那小郎君,老奴已经让人给秦家送去了薄礼聊表一番,主子以后万万不可独自离府了,险些出了大事!”

多亏了他?

他话音才落,谢聿已然挑眉。

五叔在旁送上发带,御医上前亲自缠在药布以外,在他脑后还系了个结,

御医才转身,门外一个嬷嬷端着药碗就进来了,她头发已经白了,走路都颤巍巍的,药碗放了一边矮桌上,反身过来就抱住了谢聿。

她很瘦很瘦,几乎是挂了他的身上,眼泪扑簌簌地落在他的肩头,她的声音嘶哑得难听至极:“你个傻孩子,多少人为了活着四处求医,多少人连活着都是奢侈,这么多御医围着你转,你说你干什么一个人去了山上?如若不是发现拿错了箱子,是不是打算带着这些卷宗就这么去了?嗯?你怎么能这么傻…我和老五伺候你爹一辈子了,又伺候你,世上多的是繁花你没见过,就那无趣么…聿儿,我的聿儿啊啊!”

谢聿任她靠了自己肩头,任她轻捶着自己,好半晌,才嗯了一声:“生无来处,也无去处,实在无趣至极。”

嬷嬷又开始捶着自己:“主子如何能这么想,身子不好,调养就是,再大些就好了,人人都有来处,也都会找到去处,好歹先活着,才能找到乐子…”

她哭得实在厉害,谢聿单手轻抚她的后背,也是叹气:“嬷嬷莫哭,你知道的,你是谢聿最亲近的人了,最见不得你哭了…”

老嬷嬷点头,拿了帕子擦眼泪:“好,嬷嬷不哭,那你把药吃了。”

说着,起身拿药碗过来,又坐回床边。

药碗里的汤药,味道恶臭,谢聿闭上眼睛,伸手接了过去,一仰而尽,一旁的老太监赶紧送上蜜饯:“快含些,解解苦味。”

他张口含了一块,老嬷嬷又拿了漱口水来。

前个在山上吹了风,顾今朝去而复返,背了他又不小心摔了他,他昏昏沉沉之间,知道世子府的人到底寻了来,临行之前,还抓了少年袍角,许是不甘。

这两天多少汤药下肚,终于清醒了些。

说来也奇怪,就这副身子,即使烧成那样,也挺过来了。

相反是额头上的那伤处,不爱愈合,成日系了发带遮掩,此时坐了床边,忽然想起那少年来。漱口,躺好,又含了一块蜜饯,再开口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了。

“父亲呢,没有来过?”

“来过,”老五头忙是笑道:“听闻主子病重,也是担心,在床前守了一个晚上,眼下宫里有事又出去了,不在府上。”

“…”

谢聿目光微动,并没有戳穿这假话。

昏迷之时,迷迷糊糊也听见丫鬟们的说话了,一个说世子真可怜,就是病成这样了,王爷也未来看一眼。一个说这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年年月月都是这样。

本想就此含糊过去,可是巧了,门口脚步声动,男人一掀帘子走进来了。

门口两个丫鬟赶紧上前见礼,老五头一回头看见来人,也是哽咽:“王爷来了,比起昨个,小主子气色可好许多了。”

谢聿也是怔住。

谢晋元一身朝服未换,俊脸冷面目光沉沉,他走了床前来,一眼瞥见矮桌上摆着谢聿的冠玉,皱眉:“还未弱冠,戴的什么冠?”

二十行冠礼,谢聿才十七。

听见他爹既不问病,也无柔色,谢聿也是冷淡:“父亲也知儿还未弱冠,却敢问父亲儿今年几岁几何?可是知晓?”

谢晋元见他这般,也是恼怒,话没说两句,转身问了御医病情,听是无大事,到底拂袖而去。

老五追了出去,可实在留不住,只得悻悻地回来又劝这个。

老嬷嬷一旁拿了药方,特地让丫鬟们下去熬了药,才是回转。

谢聿侧身躺倒,枕了软枕。

他从小到大,身边一个老太监,一个老嬷嬷,倒不如那个小子了。

既然已是活过来了,心念之间,必然要把罪魁祸首找过来,伸手在额头上的伤处轻抚而过,他下意识在头顶摩挲了下:“回来之时,我身上的东西,可都带回来了?”

老五头怔住:“什么东西?”

天黑之际,他带人寻了郊外去,才上山,就遇着背着世子的少年,也没见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倒是一手里抓了两根柳笛,一长一短。

回头取了过来给谢聿看,他只看一眼,让放了一边。

老嬷嬷让人点了安眠香,床铺当中,淡淡香气萦绕。

谢聿在山上昏昏沉沉之际,是在顾今朝背他起来时候醒过来的,彼此他只觉花香,一睁眼就是少年白玉一样的颈子,走动之间还偶能蹭到。

皱眉,两额处直发疼。

“五叔。”

“在。”

“去秦府上,这就把那个罪魁祸首给我带过来。”

“罪魁祸首?”

“嗯。”

谢聿顺过了这口气,抬眸看着帐中的小铃铛,勾唇。

谢聿口中的这个罪魁祸首,此时却正在听墙根。前日在山上,她恍惚之间,一时失力摔了谢聿,一摸一手血,可被吓得不轻,幸好世子昏过去了,她赶紧拿袖子给擦了擦,又连拖带抱给人往山下拖了一拖,拖到世子府的人来,交给他们了事。

她这两日可是乖巧得很,失血的日子,什么也不想做。背谢聿一背,好像浑身的力气都用光了,一时半会缓不过来。提心吊胆过了两天,谁想到晚上,世子府来人了,具体来干什么也不知道,前堂人多,不敢过去打听。她娘从花房回来时候,也是不早了,在院子里看见她进了书房了,知道秦淮远在,赶紧就过来偷听了。

上了石阶,整个人都靠了窗下,略低了身子,屋里的动静如在耳侧。

果然,秦淮远提及了世子府:“你是不知,前日今朝救了世子,才世子府来人了,还送了薄礼,说了那些客套话,略表感谢。”

竟然,是感谢她的。

今朝拍着胸口,长长吁了口气。

紧接着,她娘也是笑,有点咬牙的意味:“我儿心善,回头我也夸夸她。”

顾今朝在窗外听了,撇嘴,她能想象她娘到跟前会说什么,大体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个人有个人命,自己管好自己就好,少管闲事之类的。

之后二人再未提及世子府与她,都是府上琐碎之事,今朝手扶墙,渐渐后退。屋里秦淮远也不知给景岚看了什么东西,她娘似乎有点惊讶:“诶?这是什么?”

紧接着男人的声音听起来略不自在了:“准备了些许时候,今个才取回来,我让人特地给你做的,金三莲,你戴上看看,应当好看。”

静默片刻,是她娘的笑声:“嗯,真好看。夫君有心了,我也是忙过这阵子了,不如今日就圆房吧,累了这么些日子,难得清静,不如就在这…”

“夫人…”

圆房,是什么?

顾今朝恍惚觉着不对,才反应过来,屋里就传出了一声轻1吟。

悄悄退下了石阶,沿着暗处赶紧遁走,她知道成亲了,男女之间,是有什么闺房之乐的,在书上看过一些。也知道她娘改嫁,同别人在一起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念及林锦堂,还是有些难过。

似乎从今往后,真就是一刀两断了。

出了这院子,回了自己屋,一头扎倒在了榻上,榻边挂着个花环,枝叶和野花都蔫了,谁知道当时怎么想的,鬼使神差的,她捡了这东西回来。

从前,林锦堂给她做的,可比这个好看得多。

他总是说,人活着,就不能计较太多,你给别人的越多,得到的,便越是多。

盯着花环,正是发呆,来宝掀了帘子匆匆走了进来:“快起来快起来,秦大公子来了。”

顾今朝懒懒躺着,没有动:“就说我睡下了,这个时候了,他来干什么?”

话音才落,秦凤祤已然跟着来宝身后走了进来。

他一身白衣,手里还拿着把折扇,到了榻前,也是垂眸:“不是我找你,是世子府又来人了,世子醒了要见你,父亲让我带你过府一去。”

听见世子就头疼,不想听见他,也不想看见他,顾今朝慢腾腾坐了起来,还揉着额头:“他见我干什么,要感谢我?不必了吧!”

一扇子敲在她头上,秦凤祤也是笑:“想得美,世子说你摔了他,是罪魁祸首,谢什么,谢罪吗?”

今朝:“…”

第12章 月色撩人

月朗星稀,马车些许颠簸。

顾今朝双手拢在袖中,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一团,她天生这样体质,一到了这几天,总是偏冷,手脚冰凉。临出门时候,来宝特意给她披了件双面勾边斗篷,贴了她耳边还说,万不得已,就装病。

秦家既然是让秦凤祤与她同去,必然是有守护之意。

如若世子真是为难她,那示弱无非是最好的办法。

今朝靠坐窗边,掀开窗帘看着外面星空,云层遮住了些许星星。她娘说星空远看是极美的,但是若能近前,就该知道了,一个个都是特别的大石头,丑得很,即使是月亮,真见过就知道,那上面根本没有玉兔,也没有仙女。

正是出神,秦凤祤的扇子敲在她的肩头,回眸,他目光浅浅:“怎么,害怕了?”

并不,顾今朝放下窗帘,叹气:“我只是想睡觉,平时这个时候,该做梦了,大晚上的,世子这分明是恩将仇报,故意让人找我不痛快。我以为他不一定是个好人,凡事都有因果,不会无故伤人来着。”

秦凤祤轻扇打在手心,看着她:“你才认识他多久,自以为是。”

他神色坦然,无惧无慌,蹭蹭,蹭到了他的身边去,今朝在袖子里拱起手来,直扒着他胳膊,对他像猫儿一样眨巴着眼睛:“看来哥哥与世子是早相识了,他到底怎样个人,让你帮他找什么东西,还有那些卷宗,里面到底写了什么东西,跟我说说啊,嗯?”

才一靠近,鼻子一痒,控制不住立即打了个喷嚏。

紧接着,喷嚏一个又接了一个,连忙又躲得远远的了。

拿了帕子遮掩口鼻,顾今朝后知后觉,躲无可躲了:“你这是抱了猫儿还是狗儿?”

她从来喜欢小动物,但是却是碰不得。

秦凤祤低头看了看,也是笑:“之前,我爹与祖母说要娶你娘,府里不能再养猫狗,却是这个原因,凤翎还说矫情,世上怎有人,会一碰到猫儿就不行的人,原来是真的。”

他伸手在腰间一捋,一个短毛兔尾巴状的挂饰这就到了掌心。

顾今朝缩在车厢一角:“就是那个,我自小就和姑姑一样,碰不得这些。”

少年离得远了,秦凤祤也是笑:“这世上还能有让你怕的东西,也是难得,日后天天挂身上,你就能躲远远的了,真不错。”

今朝:“…”

秦凤祤放下挂饰,唇边尽是笑意:“世子的事,你不知道更好,不要问了,一会到了世子府,我与他说说,莫怕,有为兄在,不会难为你的。”

说什么有为兄在,不会难为她。

这样的话,实在让人脸红。

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小时候就连打架,也只有她自己按着她爹那些路数来,可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人,才认识多久,一个继兄,张口就说什么,说什么有为兄在的话,实在…实在让人不知如何接话才好。

抿唇,顾今朝双手抓了斗篷的帽子过来戴上了,整个人都缩了斗篷之下:“那好,我不问,我睡一会儿,到了世子府你叫我。”

也看不出什么神色,整个人都遮住了。

秦凤祤伸手抚过那兔毛挂饰,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迎娶景岚之前,景夫人提了三个要求,一是她会带着儿子和身体不大好的小姑子过来,必须善待准备修建单独小院,二是将顾今朝送去书院读书,多加教诲。三是府中不能养猫狗与任何带毛的小动物。

之前,祖母也颇有怨言。

觉着景夫人实在咄咄逼人,要求过分。

父亲全都照办,秦凤祤也实在理解不了,今日想来,真是都有情可原,三个要求,都为了顾今朝和顾容华,就连是他,也不得不佩服起那个女人来。

马车行了一会儿,到了世子府门前停下了,秦凤祤叫了顾今朝两声,先行下车。

本来她也没睡着,听见动静连忙跟着下车了。

世子府挨着东宫,长巷头上就有侍卫盘查,早有人等着他们了,前头提着灯,还不忘提点着他们:“世子身子不好,这两日心情也不好,千万莫忤逆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