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袖一动,人已退去,勾着指头让他进去。

正是情浓,秦淮远看着她,也是喉1结微动,才要转身进屋,院子里忽然嘈杂起来,也不知是谁喊了句主子,脚步声纷纷而至。

他手中酒壶紧了一紧,忙是下了石阶。

花好月圆,来人却真是大煞风景:“主子!快瞧瞧去吧!后院出事了!”

第31章 少年之谜

秦洪生在马厩当中,被浇了一身马尿,又被惊马踩了几脚,已经昏过去了。

他被人从袋子里弄出来时候,自己也是屎尿糊了一身,赤1条条的,浑身是伤,即便如此得了消息的老太太还是扑上前去,好一通哭,叫人去找了大夫来。

身上骨折多处,好歹是留了一条命在,老大夫给看了,也只能接接断骨,给人开了些外伤药,伤筋动骨一百天,可有的日子熬了。

可真是,昏过去了又被痛醒,身上去不掉的马尿味,连他妻子都不愿上前。

秦淮远赶到时候,秦老太太正抹着眼泪问这宝贝疙瘩,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秦洪生眼见着自己大哥到了跟前,眼泪这就掉下来了,可他不傻知道自己被设计了也不敢说是景岚让他去的后院,因为他在秦家,就是自己老娘都知道自己那副德行,如果景岚反咬一口,只怕大哥也不会信他,反倒还会直接将他送走。

支支吾吾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就光说有个披头散发的人,青鬼獠牙的吓了他一跳,打了他一顿。若说这般鬼灵精的,秦家还真没这样的人,秦老太太在心里转了好几个念想,想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能得罪什么人,念及他那时候偷看人家景岚模样,也是咬牙,说此事必当深查,差了丫鬟婆子小厮都出去搜了。

她特意叮嘱了人,给哥儿姐儿都带过来,她们的屋里也都好好搜搜,不让秦淮远离开。

片刻,秦凤祤和顾今朝以及秦凤崚兄妹都被人带了过来。

老太太也让人去叫了景岚,不过丫鬟回来说夫人已经歇下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秦淮远自然是袒护得紧,不许再去叨扰。

老太太心中堵的很,给孙子孙女都叫了跟前挨个地问。

秦湘玉还揉着眼睛,说才要睡下,问出了什么事 ,平时一个乖巧得不能再乖巧的小姑娘,心疼还来不及,如何能怀疑,不过是走一过场,赶紧让丫鬟扶着下去了。

她看向长孙,也是随口一问:“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秦凤祤轻描淡写地:“我在书房。”

老太太又看向顾今朝:“今朝,你从我屋里出去,干什么去了?”

今朝此时还是一身青衣,头发也早拢回了从前的一揪,见老太太问到头上了,也是笑,恭恭敬敬地上前叫了声祖母,说:“我也在书房。”

老太太怔了怔,目光凌厉:“你也在书房?你去书房干什么去了?”

顾今朝笑意更深,看向秦凤祤:“大哥去书房干什么,我就去书房干什么去了啊,出了祖母的屋,我就同大哥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少年倒是坦然,老太太心中却是起了疑心:“凤祤?”

秦凤祤低着眼帘,沉声应了一声:“嗯,我一直与今朝在一起,才从书房过来。”

他亲自说了,老太太又是瞥着今朝,亲生和后养的怎能一样,不过到底还是个孩子,她见景岚未来,心中恼怒,正要着人再去叫,去搜屋子的丫鬟婆子们回来了。

不巧的很,在秦凤崚屋里搜出了一个带獠牙的青鬼面具!

当然了,秦凤崚原本也未想太过遮掩,立即上前,当着秦洪生的面就承认了:“对,是我,他色心不改,竟然还觊觎景夫人美色,我实在看不下去就打了他一顿,怎么了?”

若是别个,老太太怕还要追查下去。

只是风崚,原先因着他娘就和这秦洪生做了仇了,一个是自己的老儿子,一个是自己最心疼的小孙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比较起来,心如刀绞。

若是别个被查出来,秦洪生还好托词,一见自己的亲侄儿,这口气只能咽下去了,等了老太太回过这口气来,娘俩个一起掉眼泪。

秦洪生那样的,谁能真心疼他,秦淮远叫了凤崚去,老太太又怕他责罚孙子,捶着胸口,还直跟了后面骂了两句,说凤崚还小,叫他万万不得再训孩子。

出了门口,丫鬟来扶,老太太走得太快还差点摔了,白白呕了一肚子的气,少不得回头又给秦洪生说了一顿…

一场闹剧就此落幕。

秦淮远不过做做样子,给小儿子叫走了去,顾今朝冷眼旁观,那秦洪生没两个月都不能下床,也是解了气。她挨了最后才从屋里出来,外面明月高悬,真个是好天气。

才一下石阶,就站住了。

秦凤祤一身白衣,站在桃树下面,他微扬着脸,似乎在赏月。

顾今朝快步走了过去,擦肩时候才是出声:“哥哥真是好兴致,这是在赏月吗?”

他默默跟了她的身后,脚步也是不急不慢地。

夜色漆黑,少年脚步匆匆,越发的快了起来,秦凤祤也加快了些许,一路跟了她到她院里,看她一直上了石阶,才无奈出声。

“站住!”

今朝站了石阶上面,才要掀门帘,听见他喊自己,回身:“哥哥叫我?”

秦凤祤上前几步,也站了她的身边,压低了些许声音:“不请我进去坐坐?”

顾今朝站在门口,丝毫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时候不早了,哥哥请回。”

她可真是坦然,仿佛那个差点被人抓到少年不是她一样。

明月当空,屋檐下挂着两个灯笼,映红少年的脸,秦凤祤盯着她那衣衫高领处,也是又近了些:“顾今朝,今日是我帮了你,卸磨杀驴也不用这么快,你要知道,现在我去告诉祖母,是你撺掇并且伙同凤崚一起打了二叔,也是来得及的。”

顾今朝怕他那个,抱臂以对:“秦凤祤,我并没有让你帮我,你可以现在就去告诉老太太,甚至把事情往我脑袋上一推,都可以。但是你也要知道,你敢去告状,老太太敢难为我,我这就去我娘那把事情都捅破,保管等不到明天日头出来,她就会带着我和姑姑离开你们家,你信也不信?”

简直就是个小无赖,秦凤祤可从未见过这样的少年,顿时失笑:“家里才安生两日,你这是威胁谁呢?”

今朝扬眉,下颌一点他:“威胁你啊!”

没办法,她这一本正经的模样,实在令人哭笑不得,可爱得紧,秦凤祤本来也没打算要拿她怎么样,不过瞧她都不理会自己吓唬她而已。

当然了,吓唬也没吓住,显然这少年不是被吓大的。

什么都有个应对,他真是忍也忍不住,笑意倾泻。

秦凤祤微一倾身,见她下意识后仰躲避,伸手按住她额头,还在她额头上面点了一点:“你呀!”

随即从怀里拿出个物件来,一把塞了她手里。

顾今朝低头一看,是她的鬼面具,当时一时情急忘了哪去了,原来一直在他身上。

她拿起来在手里晃了晃,知道他根本没有打算告诉别人,也是笑:“谢啦!”

哦,变脸比翻书还快,这就笑面相对,知道说谢了,秦凤祤瞥她一眼,那种异样的感觉越发强烈。不过也说不上哪里不对,总之和她在一处,总是很想笑就是了。

比起凤崚和湘玉来,竟然觉得顾今朝更是可爱一些。

许是今个撞见她头戴面具那模样,也许是摘下面具的那时候,理也理顺不清,秦凤祤见她还摆弄着那鬼面具,也是敛起了些笑容。

“以后,就不要再戴这面具了,太吓人。”

“…”

虽是青面鬼王,獠牙外露,但是顾今朝却很喜欢,这一对面具,还是她的藏品呢,如此听他这么一说,一手又将面具扣了脸上,故意对着他歪头,沉声道:“吓人吗?这样?这样?”

秦凤祤伸手抚额,转过身去:“…”

少年围着他转,又是嗷的一声,学着鬼叫:“有没有觉得,真的很吓人?奥?”

白衣再转,一回头对上少年双眼,那眼中全然都是笑意,真让人心尖乱颤,即使带着鬼王面具,也觉可爱,真是令人忍俊不禁,差点就笑出声来。

秦凤祤忙是下了石阶,转身就走:“胡闹,快回去吧!”

他自出生以来,与父亲面前,从未这样失态。

他学的是道,七情六欲都少之又少,不想连连破功,赶紧走了。

顾今朝可是不以为意,回了屋里洗漱一番,因是心情太好倒头就睡。

这一夜可是美梦连连,早起已是日上三竿,本来还想着去秦淮远面前问问那百局图的下落,这会儿发现时候不早怕是要迟到了,可是急忙收拾一通,就出了院子。

秦府大门前停着一辆马车,平时府里常备车送她,是以也并未多想。

背了书箱,才要上车,一旁巷口那等了好半天的少年一下跳出来了,穆庭宇一身蓝衫,不敢大声喊她,连连在一边与她招手。

左右无人,顾今朝退后数步,定睛看了看,赶紧过去了。

到了巷口,她也是急:“穆二你在这干什么?去书院都要迟了!”

少年从怀里拿了一个烫金的帖子,这就塞了她手里:“我今个要同大哥去校场,不去书院,明日一早你千万别忘了来猎场,这上面有中郎府的盖印,没有人会拦着你,到时候你进猎场就去我爹那处…”

真是没想到,他当真弄了个帖子来,今朝怔怔看着他,目光复杂:“穆二哥,我这…”

穆庭宇狠狠拍了她肩头一下,瞪她:“还是不是好兄弟了?二哥为你上刀山下火海都行,让你去猎场讨个吉利就不行了?”

可是,从前在她面前,穆二打架从未输过。

眼看着少年已是渐恼,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了:“好,天下第一美少年的场子,我一定去!”

这还差不多,穆庭宇满意地后退:“那我就走了,说定了,你一定要去,看不着你我肯定输,我要是输了,拔不了头筹了,到时候就怪你!”

今朝摆手,二人相视而笑。

随即各自转身,时候不早了,顾今朝将帖子收在怀里,匆忙上了马车,车里淡淡一种香味,说不出的香甜。

开始还念叨着,快点再快点,快点去书院别迟了。

慢慢的,她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迷迷糊糊要睁不开时,顾今朝忽然想起了这种香味,是出自哪里了。

她娘常年和草药打交道,她也懂得一些,是迷香。

心眼闭合,渐渐入梦。

马车也并未朝着书院去,车夫甩着鞭子,直接出了城。

第32章 似梦似真

最先发现顾今朝被人掳走的,是秦凤崚。

一早起来,秦凤祤带了妹妹先走,他昨晚上被秦淮远叫走,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被留了书房查看课业。也是起晚了,收拾妥当,就让人备车,准备叫了顾今朝一起走,没想到才到门前,就看见顾今朝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他追着跑了几步,顾今朝一点动静都无,越是喊越是追马车赶得越是快,最后落后许多。

起初还以为今朝与他玩笑,可等他坐车到了书院更是没见到她的踪迹,非但如此还无故缺席,夫子也不知她所去。这少年仔细一想府中也无多余车辆,细思恐极。

不过他认定是世子府那位又作妖了,赶紧让人回府知会一声。

秦淮远早不在府中了,这一知会,就知会到了景岚的面前,等这话到她面前,就变成了,二公子亲眼所见,顾今朝又被世子掳走了!

之前谢聿难为这三子,顾今朝也未吃亏,过后景岚就睁一眼闭一眼那么过去了,不想世子又掳了人去,她即刻动身,独自一人乘车到了世子府,正好将谢晋元堵住了。

谢晋元才要回封地,晋王府迁走之后,天下无战事,晋阳城也是平和,只偶尔回去小住。

他被景岚质问一番,也是勃然大怒!

谢聿百口莫辩,他也是懒得辩驳,只说没有做过,带人就出了世子府,这青天白日的,一辆马车如何能藏匿得住。

他也命人去四城门口,终于得了一点线索,快马加鞭这就追出了城外。

天子脚下,不敢行凶,也是有人借由府衙之力轻松将人掳走出城,谢聿等人追出七十几里,才将人追上。

车夫受人买凶,不等动手,便被人拿下。

逼停马车,谢聿上前,连叫顾今朝两声,无人应答,车夫已是交代说门帘窗帘都挂死了,内中迷香迷昏了人。

侍卫上前挥刀,车帘扫断,窗帘也是统统划开,在外面就能看见,顾今朝早已瘫软滚落,仰面躺在车里,双眼禁闭,昏睡不醒。

谢聿上车,车内香味还在,香的腻人。

若非书箱拦着,还不知要撞伤几次,如今京中找她都快翻个底朝上了,她毫发无损,看这面相,怕也是还在梦中。

无意当中,他竟然也成了她的贵人神助,老太傅说她是福星,连身边人都能借运,此时低眸看她,谢聿薄唇微抿,伸手在她脑门上戳了戳。

“你倒是睡得香…”

再低头,顾今朝毫无察觉,依旧动也不动。

“没心没肺,什么时候都能睡着,还真是一点没变。”

眉眼已是和幼时不大一样了,看了两眼,谢聿转身下车。

门帘和窗帘一去,车内清凉,顾今朝迷迷糊糊不得转醒,多少场景似梦似真,她游走在清醒的边缘,虚无的空幻当中,终于落了脚,却发现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识。

偌大的晋王府,长廊里凉风阵阵,不知是哪里还挂了风铃,总有铃声叮当作响,顾今朝看着年幼的自己跟在母亲身后,像个跟屁虫。

也的确是个跟屁虫,走过长廊,跟着丫鬟进了一间大屋,眼前的男人身形颀长,一身官服迎将出来。

她看见母亲牵了她的手,拉着她上前无奈笑道:“这两日黏人黏的厉害,我走哪里她就跟哪里。”

站在小今朝的身后,才恍惚认出来,男人也不是别个,正是见过的谢晋元。

他将景岚母女迎入大屋,单单让人拿了糖果和糕点来,可拿什么也哄不住,小今朝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娘,好奇地张望。

许是梦,但若说是梦,也太过真实。

若不是梦,如何能来回变换视觉,已是不知她变成了小今朝,还是看着小今朝,眼前的大床上,长得极其漂亮的人儿长发微拢,定定看着她面无表情。

小今朝也眨着眼睛,一下松开了她娘的手,拍了娘亲两下:“娘,娘,他怎么了?”

景岚上前查探一番,将她推开一些:“你站得远一些,小心过了病气。”

病气一出口,床上人儿已是垂下了眼帘。

今朝不以为然,两只眼睛就光盯着人看,她猛然想起些事情来,小时候有段时间,在林锦堂有意无意的灌输下,总想要个弟弟的,想来就是那个时候。

眼前的人儿脸色苍白,偏那目光清澈,眸色漆黑。

长得那般好看,她当即搓了两手,对着她娘跺起脚来:“娘,我不想要什么弟弟了,我想要个姐姐,这个小姐姐好好看!”

景岚失笑,又推她远些:“哪里来的姐姐,这是哥哥。”

一听是哥哥,小今朝又是搓手:“哥哥好,好哥哥,那让他当我哥哥好不好?”

说着还跳了一下,眼巴巴地看着她娘,景岚被她缠得紧了,就与她说,只要人家愿意,那就可以管他叫哥哥了。谢晋元将她叫走一边说着话,小今朝片刻不等,这就爬上了大床。

她跪坐了谢聿面前,眼巴巴地看着他:“我叫你哥哥好不好?”

此时梦里梦外,已知他便是几年前的谢聿,有些东西即使看不到也想了起来,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总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和她记起来的一样,谢聿不理她。

场景变换,顾今朝随着那小身板,在晋王府欢跃,每一次来找谢聿,他都不大理人的,不过她从府外带了许多小东西给他,偶尔心情好了,他便教她八卦轮回图,与她摆局玩上两局。

那八卦图上,生死两茫茫,多少时候,都是棋错一着,满盘皆输。

每每都是差一点,引得她抓心挠肝。

迷迷糊糊,好像是什么时候,那日谢聿颇有兴致,带她去郊外西山,不想一时失足,他跌落山涧,昏了过去。被人抬回府去之后,来了许多御医,亲眼所见那晋王爷大发雷霆,虽是并未提及她如何如何,但也是被吓得不轻。

谢聿一直不醒,她便一直哭泣,谁说要送她回去了,她不肯这就躲了起来。

也不知是有多久,是梦中梦,还是什么,想睁开眼睛也睁不开来。

虽是闭眼,也知道那孩子抱着双膝,就那么坐在谢聿屋里的大柜里,睡着了。

晋王府差点被人翻了天,也没找到她。

再见谢聿,是他一脸怒容。

“你躲这里干什么,什么时候都能睡得着,没心没肺的么!”

柜门开着,他额上还带着过病的额带,伸手来抱。

真是既想哭又想笑,今朝倾身一动,这就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马车的车顶,车内还有余香,淡淡的,不易察觉。

顾今朝一下坐了起来,车上马儿已是卸了下去,车身倾斜,她扶着一边,从车上跳下去,凉风顿过耳边。

也不知是哪里,周边都是半人高的杂草,远处密林高山,显然人已不在城内。

似有溪水潺潺,循着耳边水声,今朝在杂草当中快行了几步,站住了。

一条溪流蜿蜒而下,溪边的石头上,坐着一人。

他一身锦衣,手里石子两三,随手一扔,激起水花点点,看着真是百般聊赖。

左右望望,是个从未来过的地方。

顾今朝大步上前,站了他身边去,顿时着恼:“世子真是好兴致,把我弄这来干什么?”

谢聿将石子扔光,才是回眸:“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