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二回眸,看着她:“…”

顾今朝见他这般脸色,也坐直了身子,憋了口气又凑近了,对着那只草兔子吹了口气:“好了,刚才我吹了一口仙气给她,她说她知道了。”

这般一本正经的,少年顿时被她逗笑。

小兔子静静地趴在掌心,他伸手点了下小尾巴,也是瞥着今朝:“顾小朝啊顾小朝,你问问你哥哥,他上次说的那什么话,还算不算数?”

顾今朝正在旁偷笑,听他一问,也有点怔住了:“什么话?”

少年点着兔子尾巴,一下又一下地:“算了,我还是等你长大吧,回去也给你吹一口仙气,顾小朝,行吧,以后你就是我媳妇儿了…”

马车狠狠颠簸一下,顾今朝偷笑,忙是掀开了窗帘往外看,也不回头。

穆二可是坐得稳,也不看她,只是一低头在小草兔子上,轻轻亲了一口,才捂了在手里。

进了城,先送今朝回府。

顾今朝下了车,二人一个窗里,一个窗外,都摆着手作别。

日上三竿了,时候不早,又被秦凤祤抓住了,为了考学,他特意去了书院,告了几日假。

得了,想去书院消停两日也是不能了,今朝只得认命,拿了书册跟着他去书房读书背学,书房外就有桃树,进门的时候就折了一枝掰成几段拿了手里。

秦凤祤在书房书架上,也拿了几册书来,一边看着书。

顾今朝坐了窗边,外面阳光明媚,是个好天气。

她往外面看了几眼,真是可惜了:“大哥都不用去翰林院的吗?近日为着我都耽搁不少事吧,其实不用看着我的,我这些书都背得差不多了,大哥不管我也一样的。”

秦凤祤在书架下的太师椅上坐着,背对着她:“快背,还有三日就要大考了。”

顾今朝随手解下了腰间的匕首,一边偷眼瞥着秦凤祤的动静,一边以衣衫接着,开始削木,口中还背着书:“大学始教,皮弁祭菜,示敬道也。宵雅肄三,官其始也…”

抬着眼,偶尔才低头,飞快削了一个小棒槌,偷笑。

秦凤祤在那边翻着书册,她就在这边一心三用:“大学之教也,时,教必有正业,退息必有居。学,不学操缦,不能安弦…”

秦凤祤听着这边动静,也未回头。

背书的背了好半晌,他却是烦躁,书册都合上了,好半晌,才缓过来。

顾今朝还背着书,头头是道的。

秦凤祤起身就走:“你今日在书房背书,饭食就让人送过来,不得外出。”

今朝怔住,可他人已经大步走了出去,也不知是怎么了,氛围不好,不过他不在她乐得自在,更是放肆,直接在桌上将两个小棒槌都修了一修。

修好了形,又来刻字。

一个刻上名字,一边要刻上万福,棒槌很小,刻字很难,正觉匕首不顺手,比量了两下,一抬头被桌上的影子吓了一跳。

回眸,秦凤祤就站在窗外,也不知他站了多久。

她干笑两声,忙说:“大哥没走呀,我都背好了,可以考我了。”

秦凤祤几分愠怒,目光沉沉:“顾今朝,既入秦府,当知晓门楣重要,为兄看着你,不过为你前途,休要不知好歹。”

今朝理亏,当然认错:“枉费兄长苦心,今朝错了。”

秦凤祤也是别开眼去:“你比凤崚聪慧,所以我想也不必再讲道理,昨个他去祖母那提点了什么,我知道,你们都喜约束我也知道,可你们这个年纪,若不读书,难不成将来一事无成也要像二叔那样吗?”

顾今朝听见他将自己比了秦洪生,也是恼:“谁跟他相提并论!”

秦凤祤站在窗外,还有恼怒:“既知轻重,那就好生读书,如果无心,那也省了我的心,我不管就是。”

诶?

给人气走了?

今朝连忙放下手里的小棒槌追了出去,当然了,她也是将秦凤祤拦住了,可费了一番口舌,拍胸再三保证了一定好好背书,一定要考上甲学,才算了事。

秦凤祤这番便又回来看着她背书,她这可是下了苦心一直背书,翻来覆去,整整一天都在《大学》《礼记》等书当中度过,好好捋顺了一遍。

一直到吃晚饭,才被放出来。

浑身酸痛,光是坐着也是要散架了。

出了书房,赶紧抻着懒腰,活动了活动身子骨。

秦凤祤见她拧巴着自己,也是走过她身边:“好好考,等过了,为兄送你个好东西。”

今朝笑,自然应下:“如此,那便谢过大哥了!”

凤祤回头,也是轻笑着摇头,又快步走了。

顾今朝向来重诺,她匆匆吃了些晚饭,歇息片刻这便黑天了,院子里各屋都掌了灯,她也让来宝将屋里点亮一些,赶紧找了小刀出来。

两个小棒槌上还没有刻字,打磨一番光亮许多。

秦府当中没有漆,只好让人去拿了染布的蜡水过来,准备一番,等待浸泡。

烛火跳跃,顾今朝就坐了灯下,一点一点,刻下了字。

两个桃木小棒槌,一边两个字。

谢聿,万福。

第50章 一碗干醋

一个西征,一个南下。

穆庭风带领穆家军西征,也是即刻出发。

他们走得更早,穆庭宇跟着父亲一夜未眠,起早相送,送了兄长离开之后,又乘车往城南去了,祈福需要连去七日,昨个分别时候问了今朝,她说有事,不能一起上山了。

时间还早,车上窗帘挂了起来,凉风拂面。

车夫赶着车马,走不太快。

许将军集结军马,在三十几里外等着,世子谢聿在侍卫队的拥簇下,停马在城前。

穆家马车停靠一边,不敢上前,生怕冲撞了去。

穆庭宇远远地瞥着那高头大马上的人,同大哥一样,为振士气谢聿也是一身甲胄,他一手扯着缰绳,一手手执马鞭,望着这边方向,还有没走的意思。

城门已开,怕是得等他先走了之后再出城了。

对于谢聿,总有莫名的敌意,穆庭宇目光扫过那张俊脸,伸手去拿窗帘,他手一抬才要回头,眼见着一道熟悉的影子咻的一下从车边过去了!

简直不敢置信,少年探头相望。

竟然真的是那个说今日有事的顾今朝,她骑马疾驰而来,一路奔着城前去了,那一道白影到了世子面前才一下跳下马来。

穆庭宇看得清楚,她举了一物到谢聿面前。

谢聿在马上,这便弯腰,伸手接了过去,那东西红绳牵着什么,挂着和他一起去大悲寺求来的平安福袋,因是扎眼的红,是以立即认了出来。

他一拍车窗,一下钻出了车厢。

直接跳下车去,奔着城前走了过去。

顾今朝可是折腾了大半宿才将这东西做好,一早竟然睡过了,醒来一看这时辰赶紧起来了,幸好后院有马,一路挥着马鞭疾驰而来。

幸好人还没走,可算是松了口气。

到了谢聿面前,这就给了他,谢聿拿了手里仔细看,红绳系着两个桃木小棒槌,上面各有小字,上书谢聿万福。桃木小棒槌已经磨光了,还带着刻意搓旧的颜色,棒槌下挂着福袋。

勾唇,低头瞥着顾今朝:“真是你亲手所做?”

顾今朝直点着头:“当然,平安符也是昨早上亲自去大悲寺求来的,我磕了头开过光的,太傅不是说我有福贵么,如果真有,希望也送与世子,真个保佑世子万福金安。”

谢聿仔细收了怀中,再一低眸看见她眼中笑意,卷着的马鞭便轻轻敲在她的头顶,然后翩然下马。

顾今朝双手捂住头顶,连退数步。

谢聿马鞭又敲在自己掌心:“算你有心了。”

他上前两步,她下意识也是后退,再退却是撞了一人身上,穆庭宇站了她身后,身后托了一下她后腰,两个人都站稳了,他才绕过今朝上前来。

站在谢聿面前,少年也是一脸笑意,上前见礼。

倒是这个巧,他遮住了顾今朝半个身子,谢聿看见,随即扬眉:“你哥哥在城西,你到城南来做什么?”

那目光当中,毫不遮掩的敌意。

有些人是天生敌对,穆庭宇索性将顾今朝整个人都遮在了身后,眼见着谢聿眉峰微动,皱眉,笑意更深:“我去城西送过哥哥了,特意又来送世子一程。”

若不是在等顾今朝过来,早就该走了。

谢聿透过他的肩膀,瞥见他背后那个人,探出半个身子,正对他默默摆着手。

不知为什么,这样看着她,也是满足。

笑,谢聿对着她也是挥了下手:“终须一别,顾今朝,你这般情义,等我回来再论过。”

这番话出,穆庭宇更是怒目,眼见他挥手也是察觉背后人的小动作,回头看她。

顾今朝却是嬉笑有之。

谢聿捂住胸前那桃木小棒槌,回身上马。

侍卫队拥簇着他,走了几步再蓦然回头,那两个少年一前一后已是转身。

穆家子走在前面,顾今朝匆忙脚步直追着他,也不知跟他说了什么,去抓人手臂,结果也被少年一把甩开。

甩开了,她又去追。

目光所触之地,都似灼目,谢聿迎风而立,指尖冰凉。

侍卫长上前提醒他:“世子,该走了。”

的确是该走了,他这便扬起了马鞭。

城前渐渐安静了下来,顾今朝尾随穆庭宇到了中郎府车前,一直在前面大步大步走着是少年猛地转过身来。

“顾今朝,你跟着我干什么?”

“你这是什么脸色?”

今朝一直看着他的脸:“怎么了?生气了?”

穆庭宇脾气上来了,也是往城外指了一指:“原来昨个与我上山,是特意为世子求平安符了,你和他什么时候那么好了?”

顾今朝坦然道:“之前于他有所欠,他向我讨的,说我自带福运,沾沾福气而已。”

少年闻言更是恼:“这就是你昨个说的有事,很重要的事?”

他脾气来得莫名其妙,顾今朝想了下,退步道:“你若想,我回头给你求一个。”

穆庭宇别开眼去,转身上车:“谁稀罕!”

他上了车,可掀开车帘再回头,顾今朝还在车上,毫无要上车的意思,少年更是怒目:“顾今朝!”

今朝也是看着他:“我是真的有事,过几日要大考,今个去学堂初考。”

穆庭宇一下怔住,脸色缓和了些,又觉暗恼:“那还不快回去,在这磨蹭什么?”

说着一头扎进了车厢,让车夫赶车。

虽然心有不甘,也是并未上前。

眼见着马车绝尘而去,今朝才回身找马,她真得尽快赶回去。

一路疾奔回府,果然,秦凤祤已经在等着他了,忙是背了书箱与他一起上了马车,之前已经考过她了,初考必然能过,二人都胸有成竹,不怎要紧。

等这哥俩走了,来宝才转身进门。

她送走今朝,转向景岚的院子,一早上,景岚已经起了。

顾今朝给她的那包药渣,她已经分了几种药性出来,对于药性的敏感让她察觉出不对劲来。问题出在哪里也说不上来,谢晋元的事,也当尽心尽力,她为此寝食难安,百思不得其解。

秦淮远起来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人了,伸手摸了两把,起来才看见梳妆台前的人。

景岚一身中山罗裙,更显细腰。

他赶紧起来,穿衣洗漱。

来宝回来似乎,丫鬟们已经打好水了,她侧立一边,光顾着景岚。

秦淮远穿了官服,临走之前,也往梳妆台这边来了:“难得这几日有空,怎么不多歇息歇息,一早起来捣鼓什么东西呢?”

景岚正用小草棍分着药渣,低着眉眼:“别吵我,我正忙着。”

屋里的那两个丫鬟都强忍笑意,站得更远了,秦淮远站了一站,想起后院老太太说的事情,也是心神难安,也是坐了一边。

景岚在镜中看见他的身影:“今个怎么还不走?有事?”

秦淮远始终不大放心,有心问问,便又站了起来,走了她的身后来:“阿娘要做寿,府中难免多些个人,别个还好说,只怕惊着容华姑娘。”

他说的也是,景岚点头:“没事,多叫两个人看着,不叫别人去她院子就好,她不会到处乱走的。”

秦淮远见她说得轻巧,更是皱眉:“我总觉着不安生,你说她不会到处乱走,上次不是走远了?她这神智时好时坏的,究竟怎么病的?”

景岚手里的草杆一下折断,面上却还是三分笑意:“没事,她这是十几年前受了惊吓的,如果没有人刺激她,她不会怎么样的,毕竟她只是忘了点东西,也不是真的疯了也不是傻了。”

秦淮远叹了口气,也是惋惜:“那她一直未有婚配吗?”

容华从来都是梳辫子的,景岚理所当然道:“当然,她还是个姑娘。”

秦淮远:“以后呢,有什么打算,就留她在身边一辈子吗?”

一个大活人,也有神智清醒的时候,若是正常早该成婚了,他这么问也是有所担忧。景岚奇怪地瞥着他,一抬眼顿起戒心:“什么意思?国公府容不得我们容华了?”

秦淮远当然说不是,见她如此在意模样,更是打定了主意要看住秦洪生,早早将这祸根送走。

虽然他否认了,但是景岚还是敛起了笑意。

她赫然站了起来,一步站了秦淮远的面前,仰头看他:“我调理了那么多年,她的病已经大有起色。这么多年,容华多有清醒时候,她并非是疯了无人提亲才不论婚事,而是这世上,已有那么个人入了眼,别个都不能替代,所以现在还未婚嫁。我与她情同姐妹,有一句话也是说得,至今也未遇着配得上她的好人儿,从不敢提她婚事。怎么,有人与你提了她的婚事了?”

秦淮远神色淡淡地:“夫人多心了。”

景岚抬手给他整理了下官服,错身走开:“但愿是我多心。”

她往出走,一直到了外间门口,才叫了一声来宝。

来宝立即跟上,到了门口来掀门帘,却是一人先走进来了。

秦洪生提着个鸟笼,一身青衫,几多笑意上前来揖了一揖:“嫂子这是要干什么去?”

景岚顿时皱眉,侧身避开:“谁让你来这院里的?”

秦洪生将鸟笼往前送了一送:“嫂子莫恼,洪生今个是特意来给嫂子赔不是来了,这鸟儿可是市上难见的,还会唱小曲呢!”

顾今朝和容华对羽毛绒毛都特别敏感,因此景岚多年来从来不碰鸟兽。

眼看着鸟笼子都要推到她眼皮子底下了,真是恼怒。

拂袖挥落,也是横眉立目:“滚!”

秦淮远听着外面动静,赶紧也过来了,见是秦洪生脸色更沉:“洪生,不得无礼!”

鸟笼子掉落地上,笼子里的鸟儿扑棱着翅膀来回地飞,景岚回头叫了丫鬟过来收拾干净,这边秦淮远已经给那个混账东西给撵了出去。

第51章 许了人家

庭院当中,花枝乱颤。

自古以来,女人多的地方,就是战场。

景岚带着来宝来送新品,公主府上今日可真是热闹,娇俏的少女三五成群,多半都是京中还未出阁的姑娘,不知今个是什么样的日子,相聚一堂。

府中园艺也美,长公主爱花,在花房移植了不少花树来,长廊上都是爬高的藤蔓花枝,这个月份真是难得一见,少女们也是流连忘返,到处可见感叹之声。

秦湘玉一早就接到了邀请的帖子,梳洗打扮一番,还特意穿了新裙,府上她的裙子,都是景岚让人特制的渐变色霓虹新样式,一到公主府就被众多姑娘围住了。

她心里也是受用,和新入京的御史家女儿林静怡一起靠边站了。

长公主府上两儿一女,长子齐轩早年阵亡于前线,次子齐孚还未成婚,唯一的女儿齐敏也才及笄,这姑娘像极了她母亲,自小就精通骑射巾帼不让须眉。

驸马不在府里常住,齐敏呼朋唤友好不热闹。

少女们各有打扮,长公主也在堂前,公主府还有画师给众位小姐作画,景岚走过长廊,一眼瞥见秦湘玉也站在这些人当中,下意识地皱了下眉。

这个时候的女人,地位高的能有几人,多半都指望嫁个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