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长公主三番五次聚集她们,孩子们都刻意打扮了,个个花枝招展。

这些在景岚眼里,难免唏嘘。

景岚走过长廊,长长地叹了口气,来宝捧着新裙,低着头在旁偷笑:“夫人又在替古人担忧了。”

景岚也是笑,她从前总爱说这句话,玩笑说自己是在为古人担忧,主仆裙摆微动,从院中直接穿过,到了前面堂口,早有丫鬟出来相迎。

长公主与她见过两次,把酒言欢很是聊得来。

景岚上前见礼,长公主请她坐了,来宝将叠得整整齐齐的新裙捧了过去,一共六件,都是最新样式,长公主挨个看了看,眉眼间都是笑意。

她年过四十风韵犹存,身形高挑,如今丰盈了不少。

一眼瞥见景岚唇色,登时笑了:“怎么光我见老,你是越来越像小姑娘了?”

景岚似不经意地提及,笑笑:“新制的胭脂特别提脸色,还有这唇色,公主没瞧着眼熟,都是花色,现在还做着,我给公主留了些,等新品出了,送过来让公主也试试,说多了怕是瞎话,年轻十几岁还是有的。”

她自己就是个活招牌,长公主更是笑:“行啊,宫里的采办也托与你。”

没想到这么顺利,景岚忙是谢过。

长公主抬眼瞧着女儿疯跑而过,忙是招手让她过来,齐敏早就听说过景岚事迹,上来就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景岚可不怕看,任她看。

也是打量着这姑娘,齐敏也是高挑一些,和今朝差不多高,她生得剑眉英目,身上也穿着儿郎服饰,英姿飒爽,平添多少英气。

心中暗涩,她今朝如果也生在这般府上,何用遮遮掩掩。

齐敏看了衣裙之后,不大感兴趣,倒是长公主给她说了一通,她这个女儿从来不喜欢裙钗,正是训着,长廊那边突然有人惊叫了一声,十几个姑娘们大惊失色,尖叫声传了这边来。

有人落水了!

齐敏连忙冲了出去,很快,一丫鬟过来回话说是府尹家的周小姐不小心掉了池塘里了,一个小厮跳下去给人救上来了,呛了几口水,幸好徐小姐在,将水拍出来了…

什么周小姐,徐小姐的,景岚也未太在意。

长公主听见,却是皱眉:“敏儿也请了徐家丫头来?”

丫鬟忙称是,到底是在公主府出的事,赶紧就叫人给这徐小姐周小姐都叫了过来说话,两个小姑娘都是惊魂未定,长公主在新裙当中,一人赏了一套,让去换了。

都走了,长公主还瞥着那少女背影,微微叹着气:“自淑妃之后,徐家竟是十几年未有人再入宫了,没想到这姑娘也有几分她姑姑的风韵。”

徐家小姐,淑妃这几个字眼放了一起说,景岚及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长公主也是自言自语,撞见她目光笑了下:“哦可能你还不知道,为何有此感慨,徐家医药世家,太祖时往后出过三代皇后,可谓荣盛一时。如今宫里那位淑贵妃就是徐家人,可惜徐家已衰,接连十几年都再未出一妃,刚才看见徐家那小姑娘,不免想起过往,也是唏嘘。”

景岚淡淡一笑:“于我们寻常百姓而言,贵妃便已高不可及,不过景岚更敬公主,像长公主这般人的,才是真高贵,巾帼不让须眉,天下女子之典范。”

长公主闻言便笑,多年不在朝堂,却也受用。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长公主渐疲乏了,景岚忙是告退。

其实她是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在京中扎根,没有背景怎么能活得下去,她那些铺子,若无强悍后台,谁也护不住,迟早被人搜刮去。

尤其她这样的,女人当家哪有那么容易。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实在不易。

如果能与宫中采办连上,光明正大地奉献一些,再有家世相称,许能保平安。

出了公主府也是累了,早上出来时候,总觉得秦淮远话未说完,无缘无故地,怎么就提起了容华婚事,越想越是不安,赶紧就回去了。

到了秦府,直奔容华的院子,院中无人,她和翠环都不在房内。

平常时候,顾容华也会出来走动,可今日不比往时,景岚心中越发不安,来宝也去别的院里都寻了寻,她并不在。平常看着容华的两个小丫鬟也不在,可是巧了。

越是看不见人,心里越是没有着落,可到处问了,谁也没看见。

景岚更是急了,赶紧叫了几个丫鬟小厮,到处询问,才要指使人出去找,后院来了个小丫鬟,说是老太太让她过去说话。

这小丫鬟可很是眼熟,正是看护容华的那两个当中的一个。

景岚忙是问她,小丫鬟说容华在老太太屋里,心里一块石头还未落地,又是紧了一紧,悬了起来。

景岚这便随着她往后院去了,走这一路,心便沉了许多。

到了老太太屋里,容华果然在。

老太太坐了榻边,正拉着她手说话,翠环就在门口,可是松了口气模样。

老太太瞧着景岚来了,也是笑面相对:“岚儿来了,快过来,我正和容华说着话呢,这姑娘天天在院子里,怕是闷坏了,还得有个人陪着说说话才是。”

一看见景岚来了,容华手便抽出来了。

她站了起来,快步走了景岚身边,怯怯地抓住了她胳膊:“你怎么才回来,我,我浑身疼。”

害怕了,不舒服了,就说浑身疼,景岚安抚地拍了拍她手,这就转身:“容华难受,我先送她回去。”

秦淮远这会儿不在府中,又是当着容华的面,老太太怎肯放过这好机会,便又叫住了她:“别呀,我刚才和容华说话,话才说一半,没说完呢。”

说什么,景岚不感兴趣,可她才一转身,老太太已经问出了口来:“才要问她,许了人家没有?眼下可有个好事,亲上加亲呢…”

话未说完,不等景岚开口,容华已经呆了一呆:“许了人家没有?许了呀!我许人家了!”

眼见她又有点发怔,景岚忙是叫来宝和翠环扶着她先回去了。

老太太屋里一共就那么两三个丫鬟,当着她们的面,景岚还给她留了些脸面的,走过去,先见了个礼:“多谢娘亲惦记,您也听着了,容华许了人家了,莫要再提婚事。”

老太太拿着帕子卷了卷,可不以为意:“都这么长时间了,哪里来的人家,她说的疯话我又不是听不出。若是别人,我懒得操那份心,也就是你带过来的,总得有个人照顾,这才多分了心去,说来也不是别人,就是我那老小子,洪生。你也知道的,他就是太年轻了,前儿个看见容华了,可就上了心了,怎么也劝不住,起誓发愿的,要是娶了她呀,说一定好好读书考取功名,虽说容华这姑娘神智不大好,但是我一想啊…”

她听明白了,也想明白了。

听明白老太太是个什么意思,想明白秦淮远未说完的话是个什么了。

景岚扬眉,伸手抚髻,打断了她未了的话:“行了,要说论个别人,说笑也就过去了,秦洪生啊,癞1蛤1蟆想吃天鹅肉,他连只蛤1蟆都不如,禽兽不如个东西,还想打容华主意,我看你们是安生日子过够了!”

竟敢…她们竟敢打容华主意!

怒不可遏,万丈怒火全压心头,她也怒目。

谁家媳妇儿敢这么跟婆母说话,老太太一拍榻上矮桌,帕子都摔了出去:“放肆!放肆!”

矮桌上还摆着茶水和糕点,为了哄着容华过来,特意还剥了点果儿。

景岚瞧着她神色,大步上前:“嗯,你这样的也不值去重,烂透了的国公府,上梁不正下梁歪,也就剩你这做派还像个样了,谁放肆,你们才放肆!我呸,主意都打到容华头上去了你那儿子也配!”

随着话音,她双手已扶了矮桌上面,一把掀翻了去!

矮桌摔落一边,差点砸到老太太,桌上茶碗果盘摔得到处都是,多少东西都摔了她身上去。

老太太尖叫一声,丫鬟们却谁也不敢上前了。

景岚无意再留,转身就走,身后都是老太太的哭声,哭着嚷着让人去找秦淮远回来。

她余怒未消也才不理会,到了院中,翠环和来宝一边一个正拧着秦洪生,扭打成了一团。

来宝告状:“夫人可听见他说什么了,还说要定我们家姑奶奶…”

左右看看,容华不在。

景岚顿急:“人呢?”

刚才还在,来宝和翠环回头张望,可这闹哄哄的院子里,哪里还有容华的影子。

第52章 新家新院

微风拂面,李煜单手抚额。

战事重起,西南各有战报,群臣都心知肚明,绝非普通匪事,京中也不安生,面临新老交替,废旧之时,正是头疼。

他坐了窗边,瞥向外面,长巷当中,一抹白影吸引到了他的注意力。

一般人如何能到东宫之地来,不由多看了两眼。

车辇行过之处,能见女子一身锦裙,单单站在风中。

她乌发成辫,容颜精致,也有车行过,也看了过来。

竟还是雨夜那个,李煜眸光掠过,细细打量。

似曾相识,哪里见过一样。

禁卫军分行两旁,眼见着有人上前驱离,李煜让人停下,这便下了车。

他一身太子常服,随侍春时连忙跟了他的脚步。

缓步到了女人面前,李煜低眸看着她:“怎么又是你,你在这干什么?”

顾容华双手并在身前,看着他也是怯怯地:“我在等我李郎,既然许了他了,我想问问他为何还不来接我?”

她目光清澈,站在这巷口,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

李煜看着她这般模样,也是失笑:“你这心里,怕是只有这么一个执念,才日日记挂,可他既然一直未去接你,那便不该再等。”

容华迷茫地看着他,似有不解:“为什么不等,他说过一定会回来接我的。”

李煜回眸,东宫高高的宫墙整整齐齐,长长的空巷除了禁卫军,也再无别人,他下颌轻点,往宫墙看了一眼:“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李郎不在这里。”

容华摇头,坚持:“他在这里,他说他家就在这街后的巷子里。巷子很长,他家很大,墙很高,青砖有瓦门口有很多护院守着,平时不让人进的。”

她看起来年长几岁,可神情娇俏如少女,李煜始终也没想起来哪里见过,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失笑:“你是说,你家郎君姓李?”

大周国姓从来李姓,李也是天下大姓,满京中姓李的人都一抓一大把。

李煜也未在意,叫了春时上前,让他给她送回去,一转身容华已追上了他:“嗯,他叫行云,你可见过?”

李煜蓦地转身:“你说他叫什么名字?”

容华又说了一遍:“行云,他叫行云。”

李煜瞥着她的眉眼,又是细细看她:“你家住哪里,家中还有何人?”

容华见她这般询问,顿起戒心。

她虽然神智不怎清楚,但也有惧心,下意识就退后了一步:“我是来找李郎的,他不在,那我可能走错了,我要回去了。”

说着左右看看,转身就走。

李煜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片刻,回身上了车,让人赶车在后面慢慢跟着她。

禁卫军远远地跟了后面,马车行得很慢,顾容华走得不快,她一直未回头,只到路口分辨街道时候犹豫了片刻。一路跟着她走了许久之后,不仅是李煜皱眉,就连春时在旁都发现了,说她在绕圈子。

走了能有几里路了,顾容华停了下来。

她自己也发现,找不到来时的路了,左右看看,街前的酒楼她走过。

找不到回去的路,容华转身进了酒楼里去。

李煜瞥向春时,让他跟过去看看,片刻之后,容华自酒楼里面再次走出来,一个伙计模样的给她搬了藤椅放了门前,她这就坐了上去。

春时匆匆而回,到车前:“这位…呃…这位夫人叫了许多名菜,给了那伙计一块腰牌,让他去请人过来,却不知为何她坐了门前。”

李煜伸指挑着窗帘,勾唇:“你且看着她些,她这是找不到路了,等着人来接。”

春时忙是应下站了车下直看着她。

又过许久,果然有人来接,那人身形高大,看那服饰也是眼熟,瞥着她们乘车离去,春时也是去去就回,上了车,忙是来回话。

春时:“我问了酒楼的伙计,说是中郎府的腰牌,点的菜都付了银钱,都没吃光接了人去。”

她神智不大清楚,但却是不笨。

非但不笨,还很聪慧,一女子若说实话怕生多事,叫了名菜,只说没带银钱,伙计自然去给跑腿,坐了酒楼门前,若有出来寻她的人,也能看见。

李煜让春时继续跟着,打听了具体行踪和家世再回来,春时忙是应了。

顾容华再次离府,国公府没有寻到人,景岚头痛欲裂。

这么多年,其实最难的事情并非是生计,而是容华的安全,没嫁入林府之前,她雇过护院,可容华时好时坏,从不敢将她一个人放在家里。

后来她走到哪,就把容华带到哪里,等进了林家之后才好些。

林家那老太太对容华还算上心,对她和今朝也是照顾有加,景岚有事出门也能放心些,这也是离了林府给他们留下了两个铺子的主要原因。

没想到就这么简单点事,却总不安生。

她才将老太太跟前的矮桌掀了,这时候老太太也不让人收拾,自个躺倒在榻上,哭喊着让人去寻秦淮远了,要死要活的,哭声传得老远。

两个丫鬟过来追她,也是哭着求她回去看看老太太。

她厉色喝退,让来宝和翠环去收拾东西,又叫人备了车,还记着容华说过的那条街,除此之外无处可去。才出了秦府,赶得也巧,秦淮远回来了。

要去翰林院寻他的丫鬟桃儿也刚好出来,见了他忙是跪下了。

才下车,就看见桃儿哭得跟泪人似地,秦淮远心中已是隐隐不安。

景岚走下石阶,他忙是拦住了:“你干什么去?府中发生了什么事?”

景岚冷冷一瞥,却是怒目:“想必你也是知道了吧,你那个混账弟弟想要定容华的事…”

话未说完,桃儿跪行两步,哭得更是厉害:“主子快去瞧瞧吧,夫人掀了桌子大发脾气,老太太受不住都哭昏过去了!”

秦淮远顿时皱眉,来拉景岚手腕:“容华婚事再从长计议,先回去看看老太太。”

才一碰到她手,景岚已是摔开了去。

她冷冷目光扫过他脸,从他身边走过,这就上了车,桃儿从地上爬起来,也到了跟前:“主子快看看去吧,老太太背过气去了!”

秦淮远面色更沉,大步上了石阶。

夫妻二人背道而驰,谁也没有回头。

在京中绕了一大圈也没找到人,马车行出之后,景岚揉着额头,细细回想。

猛然想起自从上次走失之后,顾今朝将中郎府的腰牌给了容华,赶紧又让人往中郎府那边去了,说来也巧了,林锦堂亲自赶车,当街遇见。

赶紧下车。

林锦堂停车一边,顾容华见了景岚也下来了,姐妹相见,容华面露怯色乖乖站了她身边来:“对不住,我又乱走,让你忧心了。”

景岚摇头,拉过她手,给她脸边碎发掖了耳后去:“没事,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容华含泪,反摇着她手:“我不喜欢那个家,我也不想嫁人,我都许了人家了,李郎你还记得吧,他长得很好看很好看的,他说会回来接我的,才走这么几天,我怎么能嫁人呢!”

景岚点头,轻揽住她的肩头:“嗯,容华想嫁谁就嫁谁,不用理会他们那些。”

容华泪珠滚落,也是恐慌:“我也不想再回去了,那个人好恶心,我怕他。”

景岚继续点头,伸手给她脸上泪珠都抹去了,柔声柔气地:“好,我们不回去了,再也不回那个什么国公府去了,他们都是坏人,我带你回咱们自己的家去,走吧。”

拉着她手才要上车,登时发现车马也是秦府的,摆手让车夫赶回去了。

林锦堂连忙给掀开了车帘,让她们上车。

犹豫片刻,景岚带着顾容华还是上了他的车,与他报了街道巷口,竟与中郎府不远,赶车过去也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车到门前,三人下车,当着容华的面,林锦堂也未多说什么,只快走了几步上前敲门。

旁门开着,看门的小厮瞧着是他还不认识,景岚上前才将大门打开,这院子置办了几个月,如今家具已经齐整了,小厮丫鬟们忙前忙后还收拾着东西。

扶了容华去后院她的闺房,里面布置同她以前的一模一样,她很是欢喜。

景岚又带着她在院子里转了转,容华实在疲乏了,就在新房当中歇下,很快就睡着了。

林锦堂一直没走在前堂候着,安顿了容华之后,景岚才想起他来,她也是身心俱疲,让人倒了茶了,也到前堂坐了一坐。

这个时候,哪有心情喝茶,新置办的宅院花草都移栽了那么多,定是早有准备。

林锦堂深知景岚脾气,也不敢深问,只在旁旁敲侧击:“那酒楼的伙计拿了腰牌去中郎府寻人,起初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今朝出了什么事。”

景岚将茶水往他面前推了一推:“不是她的事,你放心,离府的时候我就说过,她永远都是你的儿子,如果有事我也会找你商议的。”

只能是作为儿子,而不是女儿。

林锦堂知她话中什么意思,也是点头:“她没事就好,我怎么听容华跟你说的那话,像是受了委屈呢?怎么的,偌大的国公府,容不下她了?”

不提还好些,一说起来满腹怒气:“他们家老太太,打的好主意!”

说着,将秦府的老太太,和秦洪生如何算计容华的事说了一遍。

林锦堂也是勃然大怒:“秦洪生那厮,在京中的时候,就不学无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还提给容华,他们是没安好心!这哪是提婚,放他娘的屁!这是想绊住你!”

旁观者清,景岚又如何不知,更是懊恼:“你说的对,放他娘的屁!”

说着,腾地站了起来,卷起了袖子就往外走。

林锦堂连忙跟上:“你干什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