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连忙远远跟了上去,少年走得越来越快,越走街巷越是熟悉,竟是她来时路。

她忍不住唇边笑意,一路跟了他的身后。

到了新宅门前,穆庭宇才是停下了脚步,林锦堂去寻他爹喝酒,他也是才得知,景岚大闹国公府,她们搬进了中郎府附近的一处宅院,细细打听了哪一所,赶紧就出来了。

也是到了门前,停步不前。

心中牵挂,却不知见了面之后,说什么。

生怕多看一眼,那些话就脱口而出。

越是近了,越是患得患失,越是不知所措。

正是犹豫,背后脚步声顿起。

几乎是下意识地,少年连忙装过路过,可脚步声竟是越发的近了,才走过新宅门前,到了暗处,不等他回头,一个柔软的身体已经撞了上来。

顾今朝从背后一把将他抱住:“穆二,你是来看我的吗?”

在后面抱的他,后面,后面…

惊得穆二连忙挣脱开来,转身,月光之下,少年一脸笑意,眉眼如画。

心里早就酥了去:“路过而已,我就是路过…”

今朝才不信,上前一步,仰着脸看他:“我都是今天才知道新宅在这,你一路过的,怎么这么巧?”

说着不等他再说别个,伸手来勾他手指头。

高墙边上,更是暗一些,她勾了那么一勾,少年连忙反手将她手握住,将她整个人都扯了暗处去,二人都靠了墙边,谁也没有再说话。

顾今朝指尖微动,挠他掌心,刚一动,马蹄声起。

就像是偷什么东西了一样,两个人都不敢动了,本想来人很快就会过去,可马儿到了门前却是停了下来,一人身形颀长,飞身下马,随手将缰绳扔了一边,这便进了新宅的大门。

前院没什么人,来人直奔后院。

院中生着火,景岚坐了圆椅上面,旁边的矮桌上摆着几壶酒,两碟小菜。

随手不知将什么东西又扔了火中,看着火花跳跃,景岚一手提着酒壶,仰头喝酒。

月光洋洋洒洒映着她的影子,夜空当中繁星点点。

正觉美酒佳肴人生快意,脚步声越发近了,一人快步到了面前,遮住了星月。

他也是风尘仆仆,一身朝服未换。

一把夺了酒壶去,男人也是低眸看着她:“景岚,你又胡闹了…”

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景岚闻言便笑:“你来干什么?来看看我,是不是后悔了?嗯?”

男人再上前,也是站了她椅前来扶她:“你这是喝了几壶了?醉了?”

她向来酒浅,一抬头就是笑了。

火光当中映着她的脸,景岚拉住他衣袖,也是叹息:“你来干什么?你说你这个时候来干什么?你说我是不是特别胡闹?嗯?你们这个世界,我是不是特别胡闹?我就胡闹,就胡闹怎么了?”

说着,扯着他的衣袖就站了起来。

扬着脸,眼中男人清俊如斯,她酒色微醺,一起来还有点摇晃,他伸手托住她腰身,才站稳了些。

景岚笑,伸手描绘他眉眼:“既然来了,那就让我靠一下,就靠一下。”

说着,一低头,这便抵了他肩头上面。

第55章 恩爱夫妻

日头照样升起,次日也是风和日丽一个好天气。

景岚早早到了府衙,因为上面打过招呼了,府尹周大人可不敢怠慢,请了在堂前好好坐着,户贴早就准备好了,只等秦家来人,到时如果好言好语,那和离就很容易的事。

等了片刻,秦淮远便也到了。

景岚一身锦裙,即使来和离也是淡扫蛾眉,脸上看不出任何不快,端端坐了一旁。

周大人迎上前来,秦淮远点头应过,却只走了景岚的面前去,他一身青衫,早起刮了胡子,也是神采奕奕,看不出一丁点的别的情绪。

到了近前,夫妻两人都打量着彼此。

景岚笑,请秦淮远来坐,他却是不坐,对着她伸出了手来:“成亲以后,一直说想去游湖,一直想带你去,我以为以后还有很多机会,不想却是物是人非。和离已无转圜余地,我不想挽留,只有一个条件,今日,在我们还是夫妻之时,去游湖,如何?”

游湖是景岚提出来的,因她从前太忙,不曾去过。

盯着他手,却是失笑:“秦大人不必如此的。”

秦淮远目光浅浅,示意她过来:“望你回念国公府时,不留遗憾,走吧。”

他神色坦然,一如初见。

的确物是人非,景岚笑,这便伸手握住他手,秦淮远稍微一用力,直接给她拉到了自己身前,她纤纤玉手十分柔软,就那么握了手里,也是转身:“已备好车辆,回来再到这府衙来。”

景岚点头,与府尹大人告辞,也说回头再来。

二人出了府衙,也是一直牵着手,过往百姓无不顿足偷看,景岚也混不在意,秦淮远左右瞥见,走得更慢:“其实还是有些遗憾的,从前没有这般亲密过,一次也没有过。”

景岚也随着他缓了脚步:“没做过的事情真的太多了,我也没想到,这么快会离开国公府。”

国公府的车就停在府衙对面的街上,走过去了,秦淮远让她先上车去,景岚提了裙摆,他在身后还扶了她一把,上了车,二人也是手挽了手,仿若初识。

秦淮远与她一同坐了,也拍了自己肩头:“要不要靠一会儿?”

景岚摇头,看着他笑:“我昨日那样闹你府上,你不生气?”

男人就握了她手,只是叹息:“委屈你了。”

多么好的一个男人,景岚这便挑开了窗帘,看着外面的蓝天白云,暗自惋惜。

马车出了京中,这便奔着郊外的西湖去了。

今日好时光,一路行至水榭,二人下车。

水榭边上停着几艘小窗,还有一艘画舫,装饰得很漂亮,秦淮远牵她手缓步上前,指着画舫笑道:“看来今日来得刚刚好,租一日画舫,我带你去游湖。”

他回眸便笑,难得见他这般笑意,景岚也是笑了:“嗯,刚刚好。”

二人到前,租了画舫,这便上了船。

底下都是船工在划船,上了二楼上面,能见湖面平静,晨光映着波光粼粼,蓝天,白云,垂柳,岸上绿树成荫,湖面绿光游过。

船动,景岚随着方向一边,那边青山之下,更是仙雾寥寥,犹如仙境。

她扶住窗栏,不由惊呼出声:“天那,好美!”

秦淮远就站在她身后,他双手都扶了船栏上,将她圈在怀里,亲吻着他侧脸发髻:“嗯,这个时候游湖最好了,一会儿雾散尽了,就到山下了。”

景岚伏身在窗栏上面,难得心中无事,欣赏美景。

男人拥着她,也是望着远处:“知道你走了以后,孩子们都是怎么说的吗?”

景岚没有回头,也是应了声:“怎么说的?”

秦淮远轻轻叹了口气,更是将她拥紧了些:“湘玉回来之后听说你们走了,还哭了一通,凤崚与我说,他阿娘要是有你一半厉害,只怕也不会郁结成病,也不会死了。”

景岚失笑,转身过来面对着他。

他低眸,眼帘微动:“是我不好,婉妹才含怨去的,是我不好。”

景岚点头,伸手勾了他的颈子:“以前,你有没有带婉姐姐来游过湖?”

秦淮远轻摇着头:“国公府一日不如一日,婉妹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她倒是和姐妹们一起来过,现在想起来,母亲怎么待她,我都知道,不过是让她忍了。”

湖面上,凭空起风。

景岚勾着他低头,定定地看着他,也见他眼中哀伤:“是了,我有今朝,有容华,还有从前的好多事,所以总不能一个人。你身边有你娘,有儿女,有国公府,也难得一个人,今日便当只我们两个人,好好游走一天,别的,明天再记起,怎样?”

一低头,便蹭到她的脸,景岚又转了过去,看着湖面。

秦淮远也随了她的目光去:“我知道了…”

景岚笑:“你又知道什么了?”

秦淮远:“那些你离开的男人,他们一定会一直牵挂着你。”

景岚:“说什么呢?”

微风拂面,秦淮远轻拥着她,随着画舫的飘动也是轻晃着她:“仔细一想,你也为国公府做了许多事,也忍了许多,想起你,唯有心疼和愧疚,怎能不牵挂。”

景岚赫然失笑,扬着脸,迎风而立:“可惜了…”

秦淮远也是点头:“嗯,可惜了。”

这世上总有些人,懂得了你,但是却还不能在一起,二人谁也没有挽留,注定的结果无法改变,徒留惋惜。

山涧间飞瀑很美,山脚下的农家院也很美,山里很美,湖面也很美。

在画舫上吃着美味的糕点,二人依偎着一起,好生绕着青山转了一大圈,大半日才回来。

回京之后,秦淮远并未食言,即刻到了府衙来。

户贴已改,当堂和离。

和离之后,秦淮远命人送了许多书册到新宅院来,特意留书给顾今朝,让他好好读书,莫负期望。

景岚也是让人送了许多料子过去,特意给秦凤祤兄妹都各自送了礼物。

顾今朝照旧上了学堂去,时日还短,书院当中也未见流言,她早早到了学堂,才坐下,默读片刻,穆庭宇就来了,这两个人也是心照不宣,走过时候,相视一笑。

穆庭宇将书箱放置一边,拿了书册戳着她脊梁骨。

今朝又痒又疼,回眸瞪他,作势打他:“干什么?我默书呢!”

他扬眉:“不干什么。”

不干什么还戳她,今朝又转了过去。

来得太早了,学堂当中都还没有别人,穆二单手托脸,继续戳她,戳了两下她不回头,就伸脚踢她,他腿也长,一脚轻踢在她小腿肚上面,人就又转过来了。

顾今朝叹着气,抢过他手里书册,照着他劈头盖脸就啪啪一顿:“干什么?干什么?问你干什么又不说,我马上大考了真要背书的知道不知道?”

穆二双手捂头,任她啪啪一顿,才一放手,顾今朝扔下书册了,又是一手掐住他一边脸,这就往两边抻了抻:“还闹不闹?还闹不闹?”

穆少年顿时扬眉,口齿都被她扯得不清不楚的了:“快放偶(手),(登)听见没有?”

今朝吐着舌头对他做鬼脸,一个鬼脸还没做完,穆二两手掐了她腰上。她最怕痒了,啊地一声,忙是推开穆二转身就跑,可惜身后人马上就追了上来,一口气跑了学堂的后面,穆二又是追到,两手掐着她的腰眼,痒得她笑出眼泪,可怎么躲竟也是躲不过,笑闹不止。

正是笑着,穆庭宇忽然放开了她。

顾今朝背靠着墙,胸口也是起伏不休,她看着他,他耳朵都红了,盯着她喉结微动。

她在他眼中看见自己,一抹白影。

学堂当中,似乎有谁的心跳声,碰碰跳着。

四目相对,正觉脸也渐热了,学堂门口突然传来一声轻咳声,穆二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几乎是跳开的,顾今朝也是快步往回走,一抬眼怔住了。

秦凤祤也是一身白衣,正站在学堂门口。

她立即上前:“你怎么来了?”

他看她的目光有些奇怪,今朝快步走了他的面前,还不知所谓,仰脸看着他。

秦凤祤的目光却是透过她的肩头,看向了窗口座位上若无其事的少年,他手中拿着厚厚几本书卷,往前一送,淡淡地:“不日即将大考,你也不在府中了,没人看着你,自己要知道用心,这是我从前大考时准备的批录,拿回去好好看看。”

顾今朝连忙接过:“多谢,多谢呃多谢秦大公子。”

秦凤祤闻言皱眉,却也受了:“嗯。”

今朝抬眸看着他,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这时候见他,总觉得别扭,她支吾了片刻,见他似乎还看着自己,更是抱紧了怀中的书卷,不动还看不着,书卷一错开,其中压着的一片纸包就露了出来。

看那模样,竟是和昨日买的缠糖一样的。

抬眸,更觉心中是百转千回,正是不知所措,秦凤祤身形一动,这便低了眉眼。

错身之际,男人的声音就在耳侧:“领口扣子扯开了一颗。”

说完,人已是大步去了。

顾今朝怀抱书卷忙是放了一边,伸手一摸,领口处的盘扣果然开了一颗,指尖划过之处,是她袒露在外的光洁颈子,她蓦然想起什么,瞪向窗边少年。

可那穆少年,才还偷看着她,一见她目光,立即转向了窗外。

系好盘扣,又是回头,秦凤祤却已走远。

第56章 哈哈哈哈

木槿花开了,木槿花又落了。

窗口摆着的花盆当中,花开花谢,又是一个花期。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女人靠了软垫上面,微垂了眼,手里拿着一串佛珠,连按动的力气都没有,透过那开着的窗,偶尔能传进来些许笑声,是走过院子的小丫鬟说着话。

她今日精神还好,虽然已是什么都吃不下,但早起喝了点温水,也觉得有了点力气。

蓝天白云,光是远远地瞥着,也觉得是那么的美好,她发着怔,连眨眼都好半晌才动一下,正是看着外面,门帘一掀,高大的男人快步走了进来。

他手里还拿着药碗,走了榻前坐下,这就往前凑了凑。

女人勾唇,声音轻得几不可闻:“行舟,别费心了,我吃不下。”

穆行舟也是拿匙盛了一口:“喝两口,在外面都凉好半晌了,一点不热。”

女人眨着眼,依旧轻摇着头:“我知道我这身子,不行了,行舟,预备后事吧。”

难得她今日精神好,早起还让丫鬟给好好绾了发,吃什么吐什么,到什么也吃不下,如今已经瘦得皮包骨了,男人倾身,伸手抚住她额头,轻轻将她脸边碎发掖到耳后,也是轻言轻语:“别胡说,好芙蓉,别胡说。”

说着放下药碗,挨着她坐下了。

穆夫人闺名芙蓉,也是靠了他的身上,佛珠放了旁边,这就握住了他手:“我与你说的事,你可记得了?”

穆行舟轻揽过她的肩头,垂眸瞥着她,一低头,温热的唇瓣就落了她的额头上面:“别想那些事了,我真后悔告诉你景夫人和离的事,她绝非普通女子,之前和锦堂时我拿她当妹子,如何做得了夫妻…”

话未说完,穆夫人伸手将他口唇捂住:“你听着,穆王府已经不复存在,但先祖列辈的遗愿,我穆家还待复兴,因着我你已经放下太多东西了,我不能做个罪人,景岚一个人在这京中也属实不易,你护着她们三个,她身下家财除了给今朝的,也能帮你招兵买马,搭伙过日子,将你们交给她,我还是放心的。”

穆行舟更觉感伤,拥着她给她抚着心口这口气,心如刀绞:“别说了…”

女人的气息已经稳不住了,可她逮到机会,如何能不说:“她离了林家时候,我就说让她来,她是个好人,你也是个好人,好人就该和好人在一起。我儿庭宇也是景岚看着长大的,她只一个今朝,当知道为人父母的心,也定然不会亏待我儿的,行舟,我若去了,你迟早要再娶,那就听我的,娶了她罢!”

按说穆行舟年纪不过,再娶续弦,也大把的人在。

但是那些娇滴滴的姑娘新妇,除了能勾着男人的心不思进取,未有帮助,景岚不能生养,万贯家财在手,既能搭伙过日子,又信得过她人,于她两个儿子,于中郎府只有益处。之前就与穆行舟说过了,可惜他并未放在心上。

再要劝,浑身无力。

穆行舟连忙扶着她躺下了,一躺下,又忍不住重重咳嗽起来。

一边的丫鬟连忙上前来递痰盂,干呕了好半晌,才又躺倒,穆行舟连忙给她顺着气,一不小心又碰倒药碗,咣当一声摔了地上。

他手足无措地看着穆夫人,这便红了眼。

女人看着他,目光恳切:“你看,离了我,你便什么都做不好,那我说的话,你是听还不听?”

妻子年长他几岁,照顾他二十夫妻恩爱。

却不想,她竟是真一日不如一日了,穆行舟单膝跪了榻前,这便握了她手:“你好好的,我便听。”

穆夫人含笑点头,目光又看向窗边的那盆花。

她向来喜欢花花草草,那是景岚送她的,正是盯着,从窗外一下探出少年半个身子来,穆庭宇不知哪弄来一个老虎面具,戴了头上,对着他娘还张牙舞爪地:“这是谁家夫人长得这么美,我要进去看看,带回山寨去当压寨夫人咯!”

穆夫人顿时被他逗笑,穆行舟两步到了窗边,一把将面具从他脸上扯了下来:“混闹什么!”

没控制好手劲,一下刮到脸了,穆庭宇忙是跳开,省的挨揍。

从窗口对着阿娘笑笑,转过来就往屋里来了。

到了阿娘面前,也是一直给她讲着学堂趣事,穆夫人目光温柔,一直看着他,笑容满满。

好半晌,穆行舟嫌弃他太吵,狠狠在他后脑勺拍了一下子:“兔崽子,你吵着你娘了!”

穆庭宇挨了这一下子,已经习惯了,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娘:“娘,你看我爹又打我!”

穆夫人也是叹息:“庭宇,你可是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