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娘面前,当然长不大。

穆庭宇可是想陪着阿娘再说会话,可他爹却是说费了太多神,直接给他撵出去了。

拿着面具回到自己屋里,也是一头栽倒了榻上。

窗开着,榻上也凉,少年在榻上滚来滚去,在爹娘面前时候想不起也不在意了,剩他独自一人了,脑子里不受控制地便浮现了那雪白的颈子。

好想…好想啃一口。

越想越是浑身难受,来来回回就在榻上滚来滚去,好半晌竟是睡着了。

半睡半醒之间,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嘿嘿直笑。

笑了又笑,一翻身笑醒了。

穆庭宇再次坐了起来,摸到了一边的面具,慢慢回眸,榻上的矮桌上放着那只草兔子。

屋里也没有别人,他心烦意燥,狠狠瞪了兔子一眼:“顾小朝,你看什么看!”

说着一扔面具,直接给兔子盖住了。

盖住了又想起是个草编的,赶紧扑身来救,掀开面具,底下的兔子已经扁了,两手团了团,才给兔子弄得鼓一点,好歹有兔子形了。

又是唉声叹气:“顾小朝啊顾小朝,你怎么长得这么白…”

揪着兔尾巴,因为太短手还滑,根本揪不住。

放下草兔子又觉烦躁,春时他要争武状元,尤其顾今朝即将大考,一旦她去了甲学,怕是都不能日日看得见了。

一刻也等不了了,穆庭宇起身就走。

好在现在中郎府距离景夫人宅院不远,出了大门还在门口树上折下一枝树条在手中甩着,越走脚步越是轻快。

一路走了新宅门口,大门紧闭,少年扔下树条上前敲门。

好半晌,一个小厮才来开门。

也不认识,穆庭宇忙问今朝,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这小厮也是恭恭敬敬揖了一揖:“我们公子和两位兄长一起研学呢,不能见客。”

两位兄长?

穆庭宇顿时皱眉:“顾今朝哪来个兄长,还两位?”

那小厮左右看看,也是不耐:“我们公子的兄长,还能有谁,今个不待外客。”

外客?

少年怔了一怔,那小厮见他说不出什么来,竟要关门了,穆庭宇勃然大怒,一把将门推开。他力气也大,直接将那看门的小厮推了个跟头,这便也不等通报了,直接就往里面走。

那小厮揉着腰板爬起来就追:“诶诶诶,你干什么?你是谁呀!”

穆庭宇大步流星直奔了后院:“我是谁?我是顾今朝她爷爷!让他出来!”

有闯进来的了,这小厮也是个尽职的,扯着嗓子就喊了起来,院里有两个护院都在,可也拦不住他,少年这么一闹腾,没等顾今朝出来,已经有人去叫景岚了。

穆二也是怂,一听景岚在家,顿时冷静下来了。

他转身就跑了,真个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任谁来追也没追上。

顾今朝这会儿也正是水深火热,她今日下了书院,就给秦凤崚给拦住了,之后一起上了马车,等回到了新宅了,秦凤祤已经等候在她家前堂了。

不是都和离了吗?

她也是不明白,秦凤祤和她娘一起说着话,也是一派和睦。

之后秦凤崚也是上前,依旧管她娘叫着母亲,直看得她目瞪口呆。

秦凤祤还特意提了下大考的事,景岚自然也叮嘱了今朝,让她与两个兄长好好研学研学,这一研学就研学了一个来时辰。

秦凤崚也是个乖孩子,让他背什么背什么,今朝跟着他们在书房,真是如坐针毡。

白日里,她和穆二一起混闹,可被他瞧见了。

也不知他察觉出什么没有,想试探试探也是无从开口,一走神,秦凤祤那边冷冷目光就瞥过来了,索性真个背书,与秦凤崚坐了窗边,也是规规矩矩了。

又过这么一会儿,院中忽然嘈杂起来,说有人闯进来了。

顾今朝在窗口往外一看,正看见穆二往这边来了,这少年才进后院就又跑了,她才要站起,秦凤祤已到身侧,按住了她的肩头。

秦凤崚倒是好事,跳了窗就追了去。

书房当中,有风从窗口吹进来,些微的暖。

顾今朝往外了指了一指:“我朋友来找我,我去看看。”

秦凤祤依旧按着她坐下了,他站了她的面前,也是语重心长:“今朝,你现在年纪还小,理当读书为重,我大周虽是民风开放,但娶妻生子才是正道,你和中郎府那小子的事,我没有与你娘说。等你再年长几岁就知道男女之情的妙处,到时候再谈情不迟。”

顾今朝:“诶???”

她扬着脸,十分无语。

说出这番话也是不易,秦凤祤别开眼去,也实在不敢再看这少年。

顾今朝这张脸才是最祸害,正是瞥向窗外,秦凤崚却与景岚一同往书房来了。

景岚已经卷起了袖子,脚步匆匆:“凤崚,你可看清那人什么模样了吗?”

秦凤崚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没有,我才一出去,他就跑没影了。”

到了石阶下面,透过窗口一眼瞥见书房当中站着的秦凤祤,也是问他 :“谁看见刚才来人了吗?给他出息的,说是顾今朝她爷爷,我倒要看看是我哪个爹来的?”

秦凤祤下意识瞥向今朝,她躲了窗下,摇头好似拨浪鼓。

第57章 惊鸿一瞥

“可真是见了鬼了!”

景岚在窗前走来走去,她卷起了袖子还在手腕上松松挂着,来来回回踱着步,不时还往窗外看看,就好像随时能揪出个什么人来。

她犹自狐疑,抱着双臂:“还能是谁擅自闯进来?顾今朝你可有眉目,知道是谁吗?”

顾今朝挨着容华坐了榻上,姑侄俩个正在一起喝甜羹,她低着头,见她娘问了忙是摇头:“我不知道,许是他们听错了,我哪里来的爷爷。”

景岚也是冷哼一声:“小兔崽子别让我抓到,许是你书院的同窗,故意臊你的!”

今朝大口大口喝着甜羹,乖巧得不像话。

容华见她吃得快,以为她饿了,将自己那碗也往她面前推了一推,景岚走了两圈,又转了回来:“顾今朝,我想来想去,该不会是穆二那混小子吧?”

顾今朝强装镇定,一本正经地看着她娘:“不能,不能是他,穆夫人这两日不大好了,他在家里守着他娘呢!再说,借他多少胆子也不敢说是我爷爷,他对您很是敬重,嗯对,很敬重的。”

心里是将穆庭宇骂了无数遍,面上却不露分毫。

景岚点头,回身坐下:“他娘已是油尽灯枯,只怕没两日了,”

人生无常,说到没两日了,顾容华怔怔看着今朝,似乎出了神,顾今朝抬眼看见,不明所以,更是来扶她:“姑姑,怎么了?”

二人本来就挨着坐着的,容华也是回身。

她伸手轻抚今朝的脸,指尖轻轻划过那精致眉间:“一晃啊,一晃今朝都这么大了。”

顾今朝蹭着她手,也是笑:“嗯,姑姑再等等,等今朝挣了许多银钱,有了能耐,就带姑姑走遍千山万水,到时候姑姑喜欢什么地方,就给你买下来。今天我们去江南,明天我们去北地,夏天我们从海上走,冬天从雪山过,姑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容华被她逗笑,掐了她脸笑:“油嘴滑舌,跟你爹一样。”

今朝闻言也是扬眉:“我爹油嘴滑舌的?姑姑你记错了吧?我娘可说我爹那是天下第一闷葫芦啊!看来我爹在你面前就特别能说,到了我娘面前就害羞得说不出来话了,是吧娘?”

她倾身,看向景岚,本也就随口一说。

不想她娘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却是勾了手指头让她下榻,顾今朝连忙下榻,又被她推了一把,让她赶紧回去读书。

秦凤祤临走时候可是给她留了许多课业,顾今朝不甘不愿地对姑姑摆手。

容华也听出些个,柔声柔气地笑了声:“去吧,好好读书,等你日后有出息了,好带姑姑去那千山万水。”

今朝扬眉,痛快应了声好嘞,这就去了。

从窗口能看见她的影子,脚步轻快,少年并无烦恼。

顾容华盯着她的背影,又是看得呆了去。

景岚见她这么一直盯着,也坐了旁边:“日日看也看不够啊,她才十四,日子长着呢。”

容华回眸,又伸手轻抚景岚的眼角,一笑之下,也有些微一丁点眼纹,细细摩挲着,直到景岚抓住她手,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景岚见她神色哀伤,顿时上了心:“怎么了?好端端的,叹什么气啊!”

顾容华略歪着头,细细看着她:“今朝都十四了,十四年了,李郎不会来了,我哥哥也不会回来了,都十几年了,他们若还在世上,怎能音信全无呢?”

平时这样的话,可不敢当着容华的面说,景岚忙拢了她两手,握了一起:“今个怎么说起这个来了?”

容华眼一红,泪珠立即滚落下来了:“浑浑噩噩过着日子,总也不明白,原来都过去这么久了,这么久了…十几年了…”

可不能叫她哭,景岚忙是拿了帕子来给她擦脸:“你还有我,还有今朝,见不着他们就不要想了,与其烦恼那些,不如也帮我想想日后。”

说着故作烦恼模样,也唉声叹气起来。

容华擦了眼,注意力一下就被她吸引过去了:“你怎么了?”

景岚挨了她身上,也是唏嘘:“得知我已和秦淮远和离了,穆夫人让人给我送来了一封书信,邀我过府,明着是让我帮她调理身子,可其实每次都要劝我,劝我和穆行舟搭伙过日子。”

容华皱眉,景岚连忙解释了下:“中郎府你还记得吧,穆行舟是穆王府后人,如今穆家军也是艰难,眼下他家长子穆庭风带军灭匪才走,靠着这个儿子不知道能不能翻身,穆夫人说只要我答应,那中郎府定重金相聘。”

顾容华这会儿神智再清楚不过,闻言顿笑:“这夫人打的好算盘,她知道只她一去,中郎府还会有新人入府,不如早早给安排好。找了别人又不放心,也不甘心,在黄泉也怕有人再生了孩子,自己两个儿子不省心,她见你不生养孩子了,又家财万贯,从前和中郎府也有些交情,情义钱财说是搭伙过日子,满打满算好精细的心。”

景岚顺势躺倒在她腿上,仰面看着她,也不以为意:“我容华才精细的心,她跟你比还差了点。”

顾容华被她这奉承模样逗笑,终于展颜:“可她也太急了些,国公府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中郎府,景岚,这次你万万不能再拿你终身大事玩笑,她说娶我们就要嫁的么?真是笑话。”

景岚嗯了声,伸手卷着容华身侧垂下来的长发发梢:“其实她说的也没错,今朝还未长大,我一个人守着这些银钱铺子,没个家世也是个难。最令她有底气说那些话的还是穆行舟这个人,你看她病了这么久,家里连个丫鬟他都不近,没有通房没有妾室也不去乱七八糟的地方,这完全符合我对男人的要求。”

容华低眸:“你觉得可行?”

景岚笑,看着容华,却是想起另外一个人来:“才怪,你以为她一走将穆行舟塞给我我就得捡着啊,我又不是捡破烂的。我累了,不想胡闹了,我要享受单身生活。”

说着,又是一下坐了起来,说要给容华好好梳头,打扮得美美的。

容华只得依着她,与她一同下榻。

景岚这会儿心情不错,还唱着词牌,将人按了梳妆台前:“今日有酒今朝醉,明日有忧明日愁,难得你今天这么好,我给你打扮一下。看来是后加的那味镇神的药有效的,假以时日,容华你要相信你会好的。”

镜中映着姐妹两个脸,容华也是笑:“嗯,会好的,都会好的。”

景岚亲自上手,给容华绾发。

其实她这个年纪了,绾发更合适,长发绾成发髻,上面两枝兰花金枝,旁边一孔雀开屏,耳饰是同款的兰花,对镜一看清新又华贵,更多一分妩媚。

容华看着镜子的自己:“我还未嫁呢!”

景岚才不管,又去拿胭脂过来:“你们这说道太多,一个发型而已,我给你打扮美美的,也带你出门转转。”

淡扫蛾眉,唇香撩人。

景岚喜欢用花色调制唇香,好生打扮好了,给人拉了起来,上上下下地看,自己也是感叹不已:“难怪今朝说你是天下第一美人,诶呀,经此这么一看,果然不负盛名!”

顾今朝的腔调多半都和景岚学的,没个正经。

原本就是故意调侃的话,容华却也看向镜中,美人犹在,行云却杳无音信。

她的念想便又深了一些。

景岚正说着话,翠环进来找她说是有人送了个红珊瑚来,说是给她的,又不留名姓。

这年头珊瑚可是少见,景岚忙是让翠环看护着些容华,赶紧去了。

翠环来扶容华,也不觉惊呼:“大小姐今个可真是美!”

顾容华也呆了一呆:“可惜他瞧不见,美不美又给谁看去。”

她错开脚步走了两步,回眸又在镜中看见了自己,心中顿起涟漪,这就让翠环去叫了顾今朝来。

今朝正在书房背书背得烦闷,眼看着日头往西偏来了,还记挂着穆二,想要去问问他是不是脑袋被牛顶了,竟敢说是她爷爷,这不是变相说是他未来婆母的爹么,缺心少肺的个二!

应当好好收拾收拾他,怎么收拾他呢,刚想着是要打一顿,还是要掐一顿,翠环就来了。

一听是姑姑叫她,赶紧出了书房。

顾容华已是在房中拿了一件宝蓝色的薄衫斗篷披上了,她站在院中,双手拢于斗篷之下。

这宝蓝色将她衬得更是天人之姿,单单往那一站,便觉倾国倾城,回眸一笑,更是惊鸿一瞥。

今朝忙是上前,看着姑姑眉眼弯弯,双手抱拳:“小生这厢有礼了,敢问美人可是从天上来的?”

容华更是笑,伸手拉过她去:“再胡说要打你了,一出门总也不认识路,今个你带姑姑出去转转,找个画师,我想让他把我这副模样画下来,留个念想。”

顾今朝当然应允,这便扶了她去,让人备车。

翠环也去和景岚说了,因为有今朝陪着,她也是放心。

车马备好,姑侄两个才要往出走,看门的小厮却是快步跑了来,说是有贵客登门。

也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身后已是有二十几人冲将进来,禁卫军侧立两旁,随即,贵客已然不请自入,他身形颀长,亦然也披了件牙白斗篷,清贵如斯。

顾容华见是他,咦了一声:“我认得他。”

太子李煜,顾今朝也认得他,微怔之余,忙是搀扶着姑姑上前准备见礼,此时再避已然来不及了,只能过去说话。

李煜站定,目光落了顾容华的脸上,停留片刻,又转向了今朝:“师出同门,不必见礼了。谢聿临走之前,托我一事,差点忘了,今日听闻景夫人搬了新宅,特地过来一叙。”

他言语之间,不轻不重,今朝猜不着其中事,忙是相请。

景岚也得了信迎了出来,抬眼看见容华呆呆看着太子看,怕她心病又犯,赶紧奔着她来了。

今朝也察觉到了,姑姑一直盯着太子看,当着李煜的面,还不好说什么,只得来扶。

可容华心心念念着那个人,这会功夫似乎和太子重叠了一起,她这时候偏又糊涂起来了,今朝一把没拉住,人直直走了李煜的面前去,眼含泪珠,可是一个委屈。

“是我李郎吗?”

“…”

顾今朝赶紧扶住了她:“姑姑,你认错人了,姑姑…”

容华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她推开,可是不管不顾扑到了李煜胸前,她伸手环住他腰身,这便靠了他的肩头,眼帘一颤就滚落下来了。

“你怎么才来!”

景岚和今朝都急的不行,冲撞了人太子,哪是小事,可不等她们再来拉扯,李煜手一动,便托住了容华腰身,低着眼也是配合得很。

“嗯,我是来得迟了些。”

母女二人面面相觑,李煜已是拥着人往院里走去了。

景岚再上前,李煜回眸以目光询问住处,赶紧着人在前面带着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今朝也是被惊吓得不轻,她落了后,伸手扳过僵硬的肩头,正要跟上去,只听凭空当中,突然咚的一声,那悠长的哀乐之声,穿破了长空,一下入了她耳中。

随着这一声咚,哀乐更起。

蓦地,她站住了。

距离这么近,怕是穆家…

第58章 魂归来兮

顾容华闹了一通,李煜配合着景岚把人送了后院去,还特意叫了画师来给她画像,等她安生坐下来,才回到前院来。景岚对他自然是千恩万谢,解释说自己这个小姑子是病了,有所冲撞实在抱歉。

迎客入堂,堂前摆着还未来得及挪走的红珊瑚,此物属于富贵祥瑞之物,这般莹润色泽,又有孩童高的更是罕见,一般人家见都未见过。

李煜浅浅目光扫过珊瑚,也是坐了下来:“景夫人不必在意,不过是举手之劳。”

第一次走失,就是东宫派人将顾容华送回的府衙去,对此他竟是只字未提。

景岚上前见礼,也是一谢再谢:“容华神志不清,是以才会认错人,刚才哭了这么一通,冒犯了太子,我看衣衫上都有泪渍,回头差人给东宫送些新衣聊表心意。”

李煜伸手,修长的指节在斗篷细带上轻轻一勾,随侍春时已然上前,将斗篷接了过去。

前面肩上泪痕犹在,她的眼泪可是真多。

轻皱眉,也是看向景岚:“夫人这病,还是第一次见,却不知她这是时好时坏,还是总神志不清?”

景岚垂眸:“十几年了,多半都是神志不清的。”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太子看着容华的目光,别有深意,是以说话也是半真半假,不敢托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