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里静静地,谢聿屋里还亮着灯,顾今朝快步上了石阶,先到窗前听了一听。

没听见有她阿娘的动静,这才到门前敲了敲。

屋里的丫鬟给开了门,她闪身而入,赶紧关上了门。

这丫鬟可不认识她,张口惊呼,惊得她一把给人嘴捂上了。

顾今朝可不敢放手,直在她耳边急急道:“别叫啊,我是景夫人的儿子,给世子送药来的,他醒了没有?如果醒了看见是我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小丫鬟往里指了指,今朝挟着她往里走了走。

到了里间,一眼瞥见谢聿靠坐在软垫上,似乎听见脚步声了,也抬眸看着她。

他脸色苍白,长发垂在背后,眼边还有些许碎发,看着又添病色。

看见她这般模样进来的,他怔了怔,随即失笑:“你要来便来,挟持我府上丫鬟干什么?”

顾今朝忙放开这丫鬟,可是长长松了口气。

她大步上前,站了床前。

醉酒之后,她在榻上滚来滚去也滚了一整天多,双髻微松。

耳后掖着碎发,虽是粉黛未施,但是就是这么一张脸,看着也是少年英姿,精致容颜雌雄难辨。

这屋里太暖了些,走了一路更热。

顾今朝伸手解开斗篷,随手挂了一边,她看着谢聿,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想了下,才开口:“昨日是你送我回去的?”

谢聿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给一边还惊慌失措的小丫鬟撵了出去,轻轻嗯了一声。

声音轻得不可思议,今朝就那么看着他:“其实吧,其实我昨天说的是玩笑话,心情不好想喝酒,但是这个吧…”

不等她说完,他已是打断了她:“并非玩笑,你这是输不起?”

她当然不是输不起,她觉得这是她的失误,是以无言以对。

谢聿神色淡淡地:“其实你昨天喝醉了之后,还干了一件事。”

顾今朝:“什么事?”

谢聿眸光微动,伸手挽起了袖子。

随着他的动作,能看见那小臂上还写着蝇头小字。

他一臂拦在胸前,让她看清上面的字迹,伸手点了点:“自己看。”

顾今朝更贴近了些,仔细看了眼,竟是她的字迹。

两行字:天成佳偶,同甘共苦。青山眉好,永结一心。

下面还落了今朝二字。

她眨着眼,好半晌都没缓过神来。

肯定是她写的,确实是她的字迹,但是这得喝多醉,才能在人家世子胳膊上写字 ,还写什么天成佳偶,永结一心,就是她自己看着,都觉得臊得慌。

抚额,头好像又疼了。

谢聿始终未动,可是让她看得清清楚楚,眼见着她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垂下了眼帘,也放下了袖子。

顾今朝干笑两声,很是尴尬:“哈,哈,这个…这个一洗就能洗得掉的吧!”

他蓦然抬眸,嗯了声。

再无言语,四目相对,她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连忙别开了脸去。

谢聿终究是叹了口气,淡淡道:“凡事不能强求,既然你连试试都不肯,那不如这样,现在就让我死心。就现在,你看着我,如果你说你厌恶我,已经厌恶到看一眼都不能,我听你亲口说,那昨日之事便就算了,从此阳关道独木桥,永不相见。”

顿时回眸,正撞见他沉沉目光。

那目光当中,有她的影子。

顾今朝:“…”

谢聿眸色更沉:“说吧。”

他绝色天成,恍惚之间,似乎回到了艳阳楼里。

他说:“你只当我瞎了眼。”

如今对着他这张脸,她如何说得出口。

正是这个时候,偏偏门口又有了脚步声,耳尖地听见是她阿娘和谢晋元往这屋来了,莫名地心虚,心都要飞出来了!

怎么办!

怎么办!

她左右看看,谢聿倒还是冷静,伸手拍了拍大床里侧:“躲上来。”

今朝:“…”

第72章 必有好事

夜里风大,大雪过后,风也刺骨。

景岚穿了厚衣,脖子上还挂着一个自制的带绳手套,两只手都插在里面,捂在一起,走也走不太快。才上了石阶,谢晋元尾随而来,叫住了她。

她站住,回头看着他,举着戴手套的手摆了一摆:“才回来?不用管我,我再最后看一眼孩子,这就回去了。”

谢晋元也上了石阶:“这个天气还来回跑什么,住下罢!”

景岚笑,抱臂:“喂,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其实你挺厌恶我的吧,因为我嫁了又嫁,离了你也有别的男人,总之,大概原话我记不清了,大概是这个意思,所以咱们两个还是别往一块凑了,两看相厌呢!”

她向来小心眼,还记仇。

就是当年的一句话,也还记得。

男人皱眉:“两看相厌?本王也未婚娶,做了什么让你生厌的?”

景岚望天,夜空当中,星光黯淡,她实在不太喜欢这个时空,可惜也是回不去,认真想了下,她走过他身边,上前敲门,在他面前言语间总是那么直接了当:“你还不如正经婚娶,人伦正常,就那宫里里的贵妃,我不说你也知道是谁,三番五次的,我看你得记挂一辈子了,你心里的白月光呀,这般牵扯不清的,真真令人生厌。”

门内无人响应,景岚上前推门,冷不防谢晋元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这手套很厚实,抓了手里一看,差点被她逗笑。

早在她第一次转身嫁人之后,他就该知道,她这个人,不回头。

还竟说些听不懂的话:“什么白月光?你又胡说八道,徐贵妃家里于我有恩,多加照看了下而已,而且现在聿儿的药膳还在调查当中…”

景岚最讨厌的就是宫里那位,听他口气轻描淡写地,更是恼怒,甩开了他手:“别碰我,我现在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是你朱砂还是白砂用不着跟我解释,我进去看看,这就走了。”

说着一把推门房门,径直走了进去。

屋内很暖,谢晋元在门口站了片刻,也终究是叹了口气,房门当着他的面关上了。

景岚进门,左右看看,也是疑惑:“怎么屋里都没有个人?”

没有人回答她,她脚步不快,再往里走,里屋也安静得很。

谢聿已经躺下了,白着一张脸,半阖着眼。

床前站着一人,身披斗篷,少年身姿可是眼熟得很。

景岚心里惊疑,走过去时多看了两眼,正赶上那人回头,娘两个视线一对上,今朝立即道:“阿!娘你可回来了,我来接你了!”

景岚瞧着她这打扮,的确是穿了厚衣服,没多想:“还接什么,阿娘这就回去了。”

说着上前,来看谢聿:“怎么样,现在还有反胃的感觉吗?”

谢聿看着她,淡淡地:“好很多了,多谢景夫人关心,其实今朝她今天来是…”

话还未说完,顾今朝已经干笑两声,打断了他的话:“哈,哈!对,阿娘,其实我今天来也是想看看世子,毕竟是因为我们打赌才喝酒来着,没想到他不胜酒力醉成这样,那什么,我输了他一个草兔子,回头我给他编一个送过来就是,没事,没别的事哈!”

说着赶紧低眉顺目地上前揖了一揖,正八经地应承道:“明天我就编一个草兔子给你送过来,明天就来。”

谢聿轻嗯了一声,不难为她了:“行吧,那我就等着了。”

景岚重新给他号脉,坐了一坐,也没什么事就起来了:“你这脾胃不好,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还得好生调理,醉酒没有什么,过了今天晚上就应当没事了,歇着吧,我们回去了。”

顾今朝连忙来扶她娘:“嗯,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谢聿看着她们母女两个,刚要起身,也被景岚按住了:“别起了,估计酒劲还没全散,歇着吧,你爹在门口,他送我们就行了。”

说着拉了今朝的手,娘两个往出走。

出了屋里,谢晋元果然在还在石阶上站着,他见了今朝也没想到,亲自送了她们上车,有心再解释一番,顾及到孩子在身边,都忍下了。

车上凉了许久了有点冷,顾今朝紧紧挨了阿娘身边,离开了世子府门前了还有点心惊胆战。

她打开斗篷,将阿娘和自己都裹住了。

在阿娘进门之前,谢聿拍了拍身侧,竟然想让她躲到床上去。

顾今朝则赶紧拿了挂起的斗篷穿了身上,假装才来,她可不想一会儿被人抓到,如果真是在谢聿床上被阿娘抓到了,他再在其中乱说,那可真就说不清了。

还好,阿娘似乎并未多想。

景岚伸手揽着她肩头,娘两个靠了一起,感觉暖和了一些:“今朝,等你大考结束后,不管结果怎么样,咱们离开京城怎么样?”

顾今朝诧异地抬头,有点不敢置信:“为什么?来的时候阿娘不是说要在这立足扎根吗?”

景岚叹了口气,也是唏嘘:“阿娘更想和你去游山玩水,银钱这种东西吧,挣多少也不多,一多了呢还有人惦记,阿娘这几年也是累了,想歇歇。”

花房今年才算真正完工,这两年阿娘一直在忙这个,今朝有点不大相信:“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花房才完工呢,阿娘因为什么不开心,还想要去游山玩水,是因为国公府的事,还是因为春香生了孩子?”

景岚被她这般正经模样逗笑,笑了好半晌才握住了女儿的手:“说什么呢,春香生孩子了跟我有什么干系?我和国公府也不过一场交易,能有多少伤心,你阿娘不大在意这些个,散就散了,想那么多干什么?”

说到散了,今朝又觉伤心:“这些人里,阿娘最喜欢谁?是我爹吗?”

景岚笑笑,点头:“怎么突然又想问这个了?”

顾今朝环住她腰身,埋首在她怀中,很是失落:“就是想知道,阿娘和他们分开时候,难道不伤心的吗?一个散字说的那般轻松,可人非草木,心里肯定难过的吧!”

景岚伸手轻抚她脑后的碎发,轻轻叹气:“难过很正常啊,可是就有些人,一直牵着手走着走着也能走散。分开当然难过,可人活着就得往前看啊,实在捱不过这日子的话,那就赶紧再找一个,两个人在一起时候,总能好受一点,慢慢的,一个治愈一个,就不那么伤心了。”

她在诉说自己的心路历程,顾今朝却从中听出些个别的来。

靠了阿娘怀里,才觉得微凉的心暖了一些。

心里那重如石头的东西,仿佛被人搬开了些,她以为她不会醉,可还是醉了。

醉生梦死之后,整整睡过了一天,早在那窗边看见穆二时候,还想着,要不要去找他,要不要亲自去问问他,要不要像谢聿说的那样,示弱,告诉他她就是个女儿家。

一边是理智,说即使去了,也未必改变什么结果。

一边是冲动,说还是去吧,总得给自己一个机会。

然而,她直接睡过去了。

现在想想,这样刚好,一夜无梦,顾今朝早早起了。

因为醉酒已经耽误一日没有去书院,今个可不能再耽误了,她吃了点东西,还没等走呢,来宝就过来说,秦凤祤来接她了,直问她为何又停学一天。

严师也不过如此,今朝赶紧去把镇纸找了出来拿在手里,背了书箱就出门了。

平时秦凤祤都在车上等他,今日也不知怎么了,早早下了车。

她赶紧将镇纸送了过去:“哥哥来得好早,刚巧给你准备了个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请笑纳。”

秦凤祤伸手接了过来,让她上车。

镇纸是他喜欢的模样,他拿在手里,也是勾唇。

外面还冷,顾今朝把窗帘捂得严严实实,靠坐了一角,秦凤祤后一步上车,也拿了一枝缠糖出来,似乎很随意地递了她的面前。

今朝拿过去看看,来回在手里转着:“今个这是怎么了呢,怎么突然给我买糖了?”

秦凤祤想了下,淡然道:“呃…听说人在低谷的时候,吃点甜的,很快就会遇上好事,而且是大好事。”

真的是相当难得了,秦凤祤竟然也说得上这样的话了。

这可是今朝对他说过的话,当时就是随口说的,没想到被他拿来安慰自己了。

可是等等,他为什么要安慰自己?

今朝扬眉:“低谷?什么低谷?我自考才得了第一呢!”

一早他从父亲那里得知到,中郎府与公主府突然来往过密,似乎有联姻的打算,秦凤祤匆匆赶了来,浅浅目光在她脸上扫过,轻嗯了声。

他声音是真的很轻:“是为了祝贺你,可能只要吃一点,会有更好的事情发生吧!”

顾今朝从小喜甜,在他目光注视下,真是咬了一口。

很甜,心里也默念了几遍:“阿弥陀佛,今个会有好事的,一定会有的。”

到了书院门口,秦凤祤目送她下车,与她作别。

眼看着马车绝尘而去,顾今朝手里还拿着那根缠糖,甜的腻人,真希望…

她心里默念着好事好事好事,可一转身,笑容立即垮了下去。

何老五手里不知捧了什么东西,正站在书院门口等着她。

硬着头皮走过去,也只能干笑着打了招呼。

第73章 揉揉手罢

何老五手拿食盒,在书院门口一站,像个护院。

他今日穿着随意,光站着并未弯腰。

不弯腰的时候,还不能看出他那瘦骨嶙峋的模样,看着就像个和蔼的小老头,顾今朝硬着头皮走了过去,上前好好打了招呼。

何老五果然是在等她,到了跟前了,他将手中食盒递给了她:“早起新做的芙蓉糕,世子命我给小郎君送一些过来,才出锅的,还热着。”

顾今朝左右看看,发现没有人注意到她了,才赶紧上前:“不必这么麻烦的,还请伯伯带回去吧,让别人看见了不好。”

何老五面不改色:“世子就知道小郎君不愿多带,特意包上了,既然是他一片心意,那就拿一包去,总算我也没白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今朝也不好意思拒绝,只得点头:“那就多谢世子了,还请伯伯回去替我转告他,以后可别做这样的事了。”

食盒打开了,里面已经是包好了的糕点,顾今朝随便拿了一包出来,热乎的刚好暖手。

何老五自然是装听不懂,转身离去。

顾今朝单手托着芙蓉糕,香味飘散,似乎隔着纸包就能闻到它的香甜之气,这东西有点热,热得烫手,随手就想扔掉。

左右看看,竟是无人。

本来早上起来已经将他忘得干净了,不知怎么地,人没来,光是送了糕点来,就这般让人在意。人家好心好意送来的,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到底还是拿住了。

进了学堂,下意识看向后座,穆庭宇并没有来。

不来也好,省得遇见了尴尬。

她快步走了过去,赶紧坐下。

芙蓉糕就放了案上,昨日未来,念及过往心里五味杂陈。

如果一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那还不如之前就明明白白与他说了,至今一句承诺一句喜欢都没说过,年少时候暧昧着的所有小事大事,仿佛在一瞬间时,消散了。

不想让阿娘知道,不想她们跟着她伤心。

生怕谢聿说出去,是以勉强以草兔为借口,先应了谢聿。

他应当听明白了,从书院下学之后可以去花房拿些绿杆…不知不觉出了神,就连身边走过人也没有察觉到。

穆庭宇却是一直瞥着她才走过的,坐了她身后。

顾今朝昨日并未来学堂,无缘无故缺了一堂课,这是她弃考以来,从未有过的。

他无意间听人说起,早上在府中纠结了好半天,还是记挂就来了学堂。

不少同窗陆陆续续也都来了,不断有人在今朝身边走过,她偶尔抬眼,后面的大个最后走进,完全是踩着钟声走进来的。

他到今朝跟前,伸手在案上点了点,嬉笑道:“顾今朝,今个这是带的什么呀,给穆二带的?”

平时她都爱叫穆二,同窗们还笑过他们。

顾今朝闻言瞪了他一眼:“趁我还未发火,赶紧滚~”

大个伸手来抢,更是笑得厉害:“我来看看,这是什么,闻着好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