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今朝只当他信不过别人,并未多想:“也行,让我阿娘给你熬点药,你好生歇着,应该很快就会好了。”

马车行得快,些微颠簸,她偶尔摸一下他的额头,心急如焚。

幸好他一直清醒,光是发烧,并未倒下,到了新宅门前,顾今朝赶紧给人扶了下来,进了家门问了小厮,说阿娘已经回来了,更是喜出外望,赶紧让人去叫她。

客房没有点火,直接给人送了自己的屋里,顾今朝让谢聿躺了她的床,没等多一会儿,阿娘匆匆赶过来了,一看谢聿这模样也不慌不忙。

屋里的小丫鬟过来给谢聿擦拭,他不许近身,只好换了个小厮。景岚开了药,特意叮嘱了来宝去给熬药,又让人去世子府送信。

顾今朝给人带到了,早就松了这口气。

忙前忙后跟了阿娘的身后,见她脸色也不好,心生担忧。

娘两个都出了屋里,景岚脚步匆匆,今朝连忙追了上去:“阿娘今个不是去花房了吗?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景岚懒懒道:“心里不痛快,就回来了。”

早上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这么一会儿心里就不痛快了,今朝仔细瞥着她的脸色,试图从中窥探一二:“怎么了?早上还好好的,不是说要考虑和谢呃那个谁的婚事了吗?”

不提他还好点,一说起他来,景岚顿恼:“让他有多远给老娘滚多远,成婚?成个屁!”

这变得也太快了点,顾今朝不明所以,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怎么?他做什么了,阿娘这么生气,我看他也不是那般无情无义的人呢!”

他当然不是无情无义的人,就是因为他太有情有义了,所以愤怒。

愤怒的是,他不肯与徐家断了往来。

她从来不屑与谁争抢男人,宫里那个的存在她略知一二,谢晋元说是谢聿娘临死之前托了人告诉他,要照顾好她姐姐的。

即使现在怀疑她,请了徐家老太医来,也还在调查当中,并未断了干系。

今日让人送了新单子去世子府,回来就跟她说了,说世子府有个女人在,正赶上谢晋元来花房接她,一问才知道,昨个晚上徐贵妃竟然擅自出宫,被他保下来了。

一开始遇见谢晋元的时候,他一度将她认错,非说她是谢聿他娘,好吧,她长得可能是跟那个叫什么徐家女有相像的地方,但是她不喜欢被人当做替身。

如今她能感受得到,他对自己的情意,不过她讨厌徐家,尤其宫里那个,徐贵妃偶尔会在宫里出点小事,然后叫他过去,女人的小心思,只有女人才懂。

谢晋元这样的人是不会懂得那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的,景岚也懒得说,但是不说不等于可以忍,他再次提及婚事,她只说简单,让他断了与徐家的干系。

他盯了她半晌,说怎么断,今生今世也断不了了。

气的她摔了他一身花花草草,自己坐车先回来了。

这些事怎么能跟女儿说,景岚气还未散尽,直推了今朝回去:“你赶紧回去看着些,谢聿他身子还没调养好,本就比常人要弱些,可别出了大事,去去去,别跟着我。”

阿娘不让跟,今朝只得回来了。

原本以为阿娘和谢晋元能成个□□,这会儿又没个方向了。

谢聿的存在感太强,这样的人孤傲如他,清贵如他,并不是她能掌控的人。

他的信物还挂在腰间,伸手抚过也是五味杂陈。

顾今朝飞快回到自己屋里,来宝熬药还未回来,世子府也未派人过来,屋里只有她府上一个小厮在眼前看着。

谢聿这会已是烧起来了,躺在她床上浑身无力。

他半阖着眼,瞥见她的身影,眸光顿亮:“干什么去了?怎么才回来?”

今朝上前摸了他的额头,回身亲自来拧了手巾,给他擦脸:“我才出去就回来了啊,怎么了?难受啊,难受就忍忍,汤药马上就熬好了。”

擦了脸,卷起了手巾又放了他额头上面。

回身坐下了,给他盖上了薄被:“你这身子真得好好调养调养,你看看我,我小时候身子就不好,但是现在就不同了,一年到头也不病一次的。”

谢聿勾着她手,抓着握住了。

今朝回头看看,自家小厮贪闲,早躲了一边去了,她怕被人看见,忙是挣脱了给他手放了被下。

谢聿才要动,她嘘了一声,起身拿了矮矮的马扎过来,坐了一旁。

如此伸手到了被底,才又握住了他手。

掌心滚烫,阿娘说手上也有穴位的,使劲揉着能促进血液流动,缓解高烧。

用力揉着,她低着眼看他:“你说说你吧,今天这么冷的天,干什么穿这么少就过来了?受不得风的,得知道自己什么身子呀!”

谢聿抬眼,一把握住她手不叫她动:“没想到,我也有这么一天,小心翼翼看着人脸色,生怕言重,其实刚才在路上,有一句话是假话。”

今朝疑惑地看着他:“什么假话?”

因着高烧,呼吸都重了些,他勾着她的手指与她十指交缠:“今日了断了,以后不许你见他,我在意,非但在意,还十分在意。收了我的信物,那便是我的人了,不许你反悔。”

他目光灼灼,掌心也烫着她,那双眼睛,望进去了,里面都是她。

莫名地心疼,今朝眨眼,不敢再看,忙是别开了脸去,一开口不小心还结巴了下:“谁谁是你的人了?别胡说…”

话音未落,谢聿已是坐起倾身。

她还没反应过来,那双还带着不正常体温的薄唇就落了她唇上,成功将她没说完的话堵了回去。

谢聿灼热的呼吸似乎感染到了她,整个人都似被火团围住,胸腔当中的那颗心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失控扑通扑通飞快跳了起来。

眨眼,顾今朝浑身都僵住了。

这个混货,沾了一下还吮了口,才坐直了。

四目相对,谢聿舔唇:“现在是我的了。”

屋里温暖如春,院中却是天寒地冻。

景岚慢腾腾走了前院去,也是心烦意乱,一股子邪火无处发泄。

正要回屋去,看门的小厮蹬蹬蹬跑了她的面前来:“夫人!门口来了人了,我看车徽是世子府车马,车上坐着个贵人,她说要见您,让您…”

景岚闻言顿时火冒三丈:“让我干什么?想见我就见我,我是她奶妈呀?”

她踢开脚边石子,转身要走,可来人等不及通传,竟然擅自进了大门,女人一身锦衣,身姿窈窕,慢慢走了过来。

景岚站住,顿时环臂:“诶呦,这位夫人是不是走错门了?”

二人眉眼有些许的相似,徐淑宁一步一步走过来,紧紧盯着她的脸,似受到了莫大的惊吓:“你…你是…”

她脚下踉跄,差点摔倒了去。

景岚瞥着她的脸,略一思索就猜出了她是谁:“怎么?吓着你了?”

她妹妹徐宜宁已经死了,不可能还在世上。

徐淑宁心下稍安,扬起了脸来:“放肆!你可知道我是谁?”

景岚这会正恼着呢,管她是谁:“嗯,真不知道这位夫人是谁,擅闯民宅,理当报官,不过…”

话未说完,女人已怒:“虽不在宫中,也身为贵妃,尔等还不跪下?”

跪下?

景岚上前,也是勾唇坏笑:“诶呦,贵妃呢,要不要我满大街给你张扬张扬,说是贵妃不在宫里就这么跑到大街上来啦?”

徐贵妃本来就是偷着出的宫,怎能张扬:“你!”

景岚故意不说破,只是招手叫了护院过来:“青天白日的,竟然还有人冒充贵妃,怕是精神不好,赶紧撵出去了,省的招灾惹祸!”

徐淑宁气的不轻,可一旁走过来的护院可是不由分说,当真来撵人了。

第81章 小辣椒啊

飞身下马,缰绳交给了府里的小厮。

穆庭宇身上还背着细软,匆匆忙回了院里,小厮看见他,可是一脸欣喜模样,他原来走的时候给父亲留了书信了,没想到人才走,书信就到了穆行舟的手里。他不叫人去追,府里人只叫进不许出。

是以府院当中,有两个人都知道他离家出走了。

见他回来,当然喜出外望:“二公子可回来了,主子看了留的书信,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当中,没有出来呢!”

穆庭宇闻言站住,随后更是加快了脚步往书房去了。

门口没有人,他上了石阶,站了片刻,才推门而入。

书房当中,穆行舟就站在窗前,穆庭宇走了他身后,直直跪了下去:“爹,儿子不孝,儿子知错了。”

男人并未回头,光只是一声叹息:“庭宇啊,既然走了,那还回来干什么呢?”

穆庭宇低着头,一味认错:“是儿子错了,儿子知错了,儿子不孝,对不起爹娘,对不起兄长,也对不起列祖列宗。”

穆行舟伸手抚额,终于转过身来:“这就是命,庭宇,这就是命,你的命与我是一样的,想当年我上有两个兄长,后来都战死沙场,穆家只剩了我这一股。我与你阿娘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因着她,我坚持了下来,生了你同你哥哥,你阿娘身体不好,不然还想给你添个妹子。你是咱们家老幺,我和你娘偏疼你,你哥哥也是一样的心。可是谁能想到,总归是逃不过一个命,如今你阿娘和哥哥都不在了,中郎府只剩下了咱们爷俩,我恍然又回到了当年…”

穆庭宇伏身磕头,潸然落泪。

穆行舟也是双目赤红:“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同你一样,浑浑噩噩不知该干什么,只能遵从先人的脚步。想我穆王府当年风光,百年来竟然没落成了这个样子,若不是你众位叔伯一起支撑着,真不知道我会不会像你这样,想着逃走,可我的儿,你至少还有逃走的勇气,爹也想了,如果你走了,能逃过这个命,也就罢了,算了…”

少年哽咽出声:“爹,我错了…我错了…”

穆行舟赫然失笑:“从前你闯祸了挨打,怎么打都笑嘻嘻的,不知认错,没想到现如今怎么还知道认错了?所以呢,既然走了,还回来干什么?”

穆庭宇心中悲苦,无处倾倒,只是一个劲地说着:“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穆行舟一拳捶在窗棱上面,也是愤恨:“我儿有什么错,时不待我,时不待我啊!”

种种过往都在眼前,他红着眼,平复了片刻,走过少年身侧:“起来,回去洗把脸,换了衣裳,公主府来了信,说不定还有转机。”

穆庭宇闭上双眼,片刻之后站了起来。

穆行舟亲自摘下了他身上的细软,轻掸着他肩头:“爹不问你那是谁家姑娘,以后别再想了,好儿郎当精忠报国,穆王府还待兴起,就看你的了。”

少年嗯了声:“我去换衣。”

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院中还是从前模样,天边的云也是从前模样,穆庭宇出了书房,浅浅目光扫过天空,长长吁了一口气。

回到房中,小厮给他拿了新衣来,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非要他拿了一件胭脂红的。对镜换上,将旧衣随手扔了一边,这件红衣许久没有穿过了,站在镜前伸手系着领口,身后似有人过来,他蓦然回头。

屋里只有他的小厮,在一旁收拾着东西:“二公子穿上这身衣裳,可真是好看,我可还记着,顾小郎君以前就爱笑你臭美,还总说公子是天下第一美少年呢!”

穆庭宇看着他,嗯了声。

脑海当中仿佛有两个小小少年一起骑着墙头,都是一身的土,即使那般灰头土脸的,顾今朝的脸也那般精致。

下了墙头,穆庭宇跳进了清水池塘,也让她下去。

还能记得那时说的话。

她说:“洗什么啊,再怎么洗你也是个混小子。”

他往她身上扬了许多水:“胡说,老子天下第一美少年!”

“胡说,老子天下第一美少年!”

“好好好,你是天下第一美少年!”

“…”

其实今日站在城前时候,看见她果然骑马来了,他心里更多是害怕,因为对日后的未知,他害怕他会后悔,也怕今朝后悔。

如此才好,他始终是穆家人,当不负穆家的列祖列宗。

对镜整理好衣领,少年转身,统统将那些东西都抛之脑后。

到了院中,穆行舟已经等了他片刻了。

走上前去,已是神采奕奕:“爹,咱们走吧。”

男人回眸,上下打量着少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

礼物早就准备好了,父子同乘一车,这就往公主府去了。

就在他们往长街那边去的时候,也同样有人背道而驰,往中郎府方向来了,谢晋元才从花房回到世子府,发现徐淑宁不见了,问了人才知道,她竟然私自命人准备了车马,去寻景岚了。

他当即牵了马出来,一路疾驰往这边来了,到了新宅门前,正瞧着两个护院一边一个驾着徐淑宁,将人撵了出来。

再怎么说,也是贵妃,他当即叫住。

两个护院看见是他,连忙放手,上前见礼,说是有人冒充贵妃闯进府院里去了,这话也就听听的了,景岚是怎么个精明的人,她见了徐淑宁如何猜不出来。

他没有说破,让徐淑宁上车。

徐淑宁出宫时候,就一个人都没带,一个人连个丫鬟都没有,显而易见最柔弱时候,她回身看见是谢晋元,眼睛顿时红了。

“哥哥可来了?这里住了个什么人那,不由分说就将人撵出来,若不是看了哥哥三分薄面,这般冒犯,我回去了定要跟皇上说说的…”

她发髻微乱,鼻尖微红,一脸屈色。

谢晋元神色不耐,上前一步,看着她目光冷冽,刻意压低了声音:“所以说,谁让你来的?本就偷偷出宫来的,就算皇上有心放你出宫,你到这来干什么?你又想干什么?”

一个又字,就已经定了她的罪。

徐淑宁心有不甘,强压了恼怒,依旧好言好语的:“我见到了,才知道怎么回事,原来她长得很像我妹妹,怪不得…怪不得哥哥念念不忘…”

谢晋元也不与她多说,大步上前:“上车,即刻送你回宫,至于那些药膳,你祖父会有定论,这笔账咱们日后再算!”

都到了这里来,怎么能就这么走,徐淑宁跟了他的身后,轻言轻语地:“即使回宫,也得哥哥送我回去,我这副模样,如何回的去。你若不想管我,不然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门前,也好和妹妹团聚,能告诉她你为了一个女子…”

话还未说完,大门吱呀一声又开了。

一个小厮从里面打开了朱门,景岚抱臂倚了门边,闲闲看着他们两个:“有什么话能不能别在我家门前说,平白恶心人。”

谢晋元叹了口气,大步上了石阶:“别胡说,我与她并无干系。”

景岚正在气头上,哪里能有好气待他,伸手推着他不让他上前来,一用力顿时给人推下了石阶去。

她伸手指了他,横眉立目,眸子里像有那么两团小火苗:“我管你有没有干系,现在就给老娘滚,你赶紧走听见没有?给人带走,让我眼前干净干净,再不走,可别说我不客气了!”

谢晋元顿时回眸:“还不走!”

徐淑宁是在后宫活了十几年的人,存心打了要让他们生嫌隙的心,如何能轻易离开。她吃准了谢晋元碍于皇帝不能把她怎么样,揉了眼睛,非但不上车,又上前两步,站了他的身边来,一副要哭的模样。

“哥哥让我走,我知道是为了我好,可是这位夫人长得这么像我妹妹,我也想…”

她这般模样怎能骗过景岚,满腔怒火正无处发泄,回身伸出了手去:“拿来。”

开着的大门遮挡着,之前谁也没有注意到门口人拿了什么,景岚只是一转身的功夫,手里就多了一个水盆。

她大步上前,冷笑道:“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冒充后宫贵妃到此行骗,我已经派人报官了,真是欺负我孤儿寡母没人做主啊,欺负人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说话间,一盆凉水狠狠泼了出去!

万万也没想到,她竟是如此泼辣,一盆水横着泼出来,将谢晋元和徐淑宁泼了一身了。

徐淑宁何时受过这苦,惊叫一声,已然连连后退。

地上有水有冰,仓促之间还差点摔倒。

身上都是透心的凉,可她哪里顾得上这些,踉踉跄跄才站稳了。

才一站稳,水盆咣当一下扔了她的面前,差点砸在她的脚面,吓得她又是惊叫一声,几乎跳了起来,瑟瑟发着抖。

景岚撸胳膊挽袖子,又是回手:“再拿一盆来!”

说话间,竟然真有人送了一盆水来,眼见着景岚又接了过来,高高扬起,还要泼过来,吓得徐淑宁花容失色,大步退了车边,赶紧上了车。

北风一吹,被水泼过的身上冰冰的凉,谢晋元哭笑不得,赶紧将景岚拦了下来,她余怒未消连盆带水都摔了他身上,他也受了。

真是太多年没有见过她这副怒容了,他扶了她,可怕地上有冰摔到了:“她毕竟是贵妃,得经过宫里头那位再与她算账…你仔细别摔了…”

景岚哪里听他那个,对着他又捶又骂。

背后的马车已经很识时务地驶离了,谢晋元拥着她,往门里送着她:“徐老太医他已经…”

话未说完,景岚已是推开了他。

她转身扶住自家朱门,张臂将他拦在了门外:“我不想听那些,徐家人徐家事与我无关。非但他们与我无关,从今往后,我和你也是一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没有关系,我和你也没有任何的关系。”

他还待上前,她突然又是挑眉一笑:“谢晋元,恕不奉陪,屋里还烧着开水你就同那水一样的,给我有多开就滚多开!”

说着,大力合上了朱门,直接将他拒之门外。

第82章 我打死你

汤药的味道经久不散,屋里一股子的苦腥味。

谢聿浑身无力,靠坐在床边,来宝端着汤药,及时赶到,正在床边吹着汤药:“有点热,世子再忍忍。”

他嗯了声,浅浅目光透过她的肩头,落在那边面壁的顾今朝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