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总管赶紧上前:“皇上,才徐贵妃打发人来了,说是她身体抱恙,问何时过去?”
没有回应,片刻之后,眼前清瘦的身影才站直了:“刘世春,给侍卫总管呼刚叫过来,朕有事问他。”
刘总管多年在皇帝身边伺候着,自然知道轻重,赶紧应是,转身出了御书房。
这么个时候,突然传召,别说是侍卫总管,就是刘总管也猜不出皇帝心思,急急将呼刚叫了来,亲自提灯带着他来到了御书房,又亲自将人送了进去。
呼刚已为侍卫总管多年,进门便跪。
御书房房门紧闭,男人回身坐下,一手紧紧钳在了桌边,低眸看他:“不是说淮地顾家一场大火,全都干干净净了?我让你找了几年,找了个尸骨无存,如今人好生生的活着,你…”
一开口,眸色已红。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逃到御书房来的。
呼刚先开没反应过来,此时一听是顾家事,不由怔住,随即伏身:“老奴跟随皇上十几年,等找去顾家时候,的确是一场大火什么都没有剩下,接连几年也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并有府衙的人作证,说是顾家两女都丧命在了大火当中,如是还活着,这些年没有消息,老奴有罪,还请皇上息怒!”
一直都是他的身边人,男人垂目:“既是东宫送来的,不知李煜什么打算,她竟在京中过了七年,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十几年了,从前过往,你且去追寻谢晋元,查明顾月华!”
呼刚自然应下,十分忐忑:“却不知容华小姐现在何处?”
那人双手抚面,似哭似笑,好半晌才平复下来,仍旧坐直了身体,恢复了平时神色:“她进了宫了,你留神别让她瞧见你。”
呼刚忙称是,转身去了。
片刻之后,周帝回了寝宫,换下龙袍又穿上了常服。
他让刘世春亲自去,将顾容华带了过来,这一次,是在寝宫当中,女人多少有些不自在,不过她强装镇定,低眉顺目的,倒是柔弱之姿。
周帝在一旁批示揍折,给了她笔墨,让她一旁陪坐。
他长得很瘦,很瘦很瘦。
眉眼间还有清俊模样,但因着这般的瘦,觉得他既熟悉又陌生。
顾容华在旁坐着,偶尔他会说个数字让她记下。
时间一点点过去,这般枯燥的,真是容易困乏,容华已是纪录了许多数字,不是有何深意,宫女已是过来换了两次灯火,夜晚的皇帝寝宫当中,只能听见浅浅的呼吸声,落笔无声。
夜深了,容华渐困,强打着精神提笔,可还是点了头打起了瞌睡。
男人并未抬眼,只余光当中瞥见了,淡淡道:“你长得很像朕一个故人,皇儿与朕说起时,朕还不大相信,今日见了,竟是一模一样。”
顾容华顿时清醒了些:“皇上也很像我一个故人,我也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般相像的人,如此能陪伴皇上身边,就好像同他一起一样。”
他闻言便笑:“说的是,朕也是这样觉得。”
奏折还剩一些,可夜真是深了,抬眸之间,看着女人的脸,不由怔住,她似乎被养的很好,肤色白皙,容貌依然,气色也如同正值青春的闺中小姐并无两样。
知她疲乏了,忙是叫了人来,让宫女带着她去寝宫外的榻上去睡。
顾容华自然是跟着去了,虽然疑虑重重,但还是听命睡下了。
宫里不比别处,自然要小心行事,可寝宫当中实在太过温暖了,她躺了榻上不多一会儿就睡着了。
许久之后,天都快亮了,容华更是沉沉入梦,身沉大火当中逃不得。
到处都是大火,她身下到处都是血迹,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景岚将才刚出生的孩子结结实实捆了身前,又背起了她,横冲直撞地往出跑。
火苗就在眼前,仿佛一张血盆大口要吃人似地,片刻之后两人都摔倒了去。
孩子的哭声,似被火中吞噬。
陷入梦靥之中,她身不由已,呓语几句,胡乱伸手抓了抓。
一抓之下,有人伸手握住了她手。
她心下稍安,到底是沉沉睡去。
第95章 穿肠毒要
后宫当中,突然冒出来了一个云贵妃。
打探了一番,也没打听出来这个贵妃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仿佛是一夜之间,就出现了这么个女人,徐淑宁起初也未在意,以为是哪个新晋的嫔妃,年轻的新妃也曾有过封号,但是最终都没能留下,每三年选秀之际,就会被人送出宫去。
可嬷嬷去了德轩殿,亲眼见了那云贵妃,回来表情复杂,只说那贵妃不是娇俏少女,模样倒是怪好看的,一身的娇气似天生,远远看了一眼心都肝颤。
连续几日都没看见皇帝,称病请了也没来。
徐淑宁当即皱眉,让人去拿了浓汤来,精心打扮了一番,这就走了出来。
眼看过年了,寒冬腊月,徐嬷嬷提了食盒,身后还跟着两个宫女,一行人直奔了御书房来,皇帝果然是在御书房,刘总管就站在门口来回踱着步,瞧见她们了,迎了上来。
徐淑宁一身锦裙,双手拢于袖中:“皇上可在御书房中?”
刘总管待人总是那般客气,笑道:“是在御书房中,不过此时云贵妃在,淑贵妃还是避让一下吧。”
都到门前了,哪有避让的道理。
徐淑宁微微一笑:“不知这云贵妃出自何处,怎的这些日子,日夜相伴,我听说妹妹们都颇有微词,皇上辛劳,今个特地拿了补汤来…”
管她说些什么,刘总管自是见招拆招。
他们在外面言谈声音,御书房当中隐隐能听见一些,隐隐约约的,顾容华正在一边研磨,听着是淑贵妃三字,低下了眼帘,若有所思。
自她进宫以来,的确是日夜陪伴。
不过皇帝每日政务繁忙,她最多也就是研磨,从不多嘴。
她还在试探,不知自己定位在哪里,一个毫无用处的贵妃头衔,或许只有徐贵妃那些人才在意的紧,她并未放在心上。
此时听着外面动静,想了一想,才是抬眸:“皇上,我听着外面动静,好像有人给送补汤来了。”
周帝嗯了声,头也未抬:“怎么,你想喝?”
她闻言便笑:“既然人家一番好意,就这么打发走了怪可惜的,皇上不想喝,可以给我喝吗?”
他抬眼瞥了她一眼,见她一脸笑意,有异于这些日子以来的小心翼翼,便点了点头,一摆手,门口的宫女打开了房门,请了淑贵妃进来。
徐淑宁才还与刘总管说着话,听见皇上有请,站住了。
刘总管自然是低头认错,连翻好话,才算放过他了,嬷嬷上前递上了食盒,徐淑宁亲手拿了,才是上前,进了御书房,里面的宫女翩翩施礼,她笑意浅浅,走过她们身边。
在往里,笑意顿失。
女子研着磨,坐了周帝的身边,她一脸笑意,分明已不是少女了,但那样精致的容颜,笑起来竟带了几分娇俏。稳稳走了过去,她恢复了笑意,将食盒往前举了下。
“皇上,臣妾送浓汤来了,这天寒地冻的,补补身子吧。”
周帝眼帘一动,淡淡地:“放那吧!”
徐淑宁双手扶着食盒,放了一边案上,回眸瞥着容华,带了三分探究:“皇上,却不知这位是谁,我在宫中多年,怎从未见过呢!”
顾容华也是第一次见到她,上下打量了两眼,扬起了脸来。
四目相对,都能感受到彼此的敌意。
不过,容华随即轻笑,别开了眼去。
徐淑宁得不到周帝回应也习惯了,她亲自将浓汤盛了一碗,拿了过来,才送了他面前,他抬手接过,竟是一脸柔色,她心中暗喜,才要劝上两句,却见汤碗被他直接放了容华面前。
周帝回眸,看着容华:“你多补一点也好,想喝的话日日让人去做。”
顾容华毫不客气地捧碗,随即低头,轻轻叹气:“那多麻烦,其实不喝这口汤也没什么。”
周帝一脸怜惜,见她小心翼翼地吹着热气,不由失笑。
再抬眼看见徐淑宁了,好像才想起她一样:“可是听见了?回去让人每日都做,送来给云贵妃,太医院善于调药,给她身子调养好了才行。”
她口中称是,指尖却是抖了一抖。
顾容华将补汤喝了个干干净净,还柔和道了谢,徐淑宁亲自收拾了空碗,有心在御书房再做停留,可惜容华低头抚额,又打起瞌睡来。
周帝当然瞧见,再次瞥见徐淑宁:“下去吧。”
仿佛她再多留一刻,多打扰了一样,徐淑宁提了食盒,连忙告退:“臣妾告退。”
说着退出了御书房。
徐嬷嬷赶紧迎了上来,一行人很快离去。
这两日皇帝宠幸新妃子的消息不胫而走,听闻徐贵妃到御书房送汤,得以相见,也有人效仿,徐淑宁脚步匆匆,食盒摔了嬷嬷手上,只是回眸。
“让赵太医过来,皇上要给云贵妃调理身子。”
周帝从未管过后宫事宜,这可是多年来头一遭,徐嬷嬷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了她:“要不要…?”
话未说完,徐淑宁已然恼怒:“你疯了!正值风口浪尖,这位贵妃可要好好伺候着…”
一行人渐行渐远,御书房中,顾容华研好了墨,抬眼看见周帝来拿笔了,随手拿了一支递给了他,两手碰擦而过,周帝忙是避开,光只接了笔去。
她在旁看着他,越发的奇怪,总觉得他就是行云。
十几年了,她甚至已经记不太清他少年模样,但依稀还有星点记忆,李行云那张脸与李煜有些相像,跟周帝更为相似。
如果他还活着,又该什么模样?
周帝在御书房挂着她的画像,为何执迷,她还一无所知。
即便是那副画像,现在也未见到,但是奇怪的是,自从她进了宫来,他果然待自己很好,那双眼中,总是有深邃目光,看不透底。
他不碰她,只是一有空就让她陪着自己。
当真奇怪,今日淑贵妃过来送汤,她试探之下,发现他果然让了自己几分。
即使是徐贵妃那样的人,他也淡淡的,可待她却温柔得很。
她准备好的条件,甚至都没有拿出来讲的机会,先太子仿佛是皇宫当中的禁忌,从未有人提及过,皇帝更是不会问她,不过这样也好,容华心中衡量一番,自有主意。
片刻之后,太子进宫,她自然告退。
顾容华才出御书房,身后跟了侍卫队护着她,两个宫女在旁搀扶着,就连刘总管都一旁亲送,李煜匆匆而来,正是撞见。
顾容华上前见礼,他淡淡一笑,擦肩而过。
容华也没有回头,回了德轩殿。
李煜进了御书房,周帝正翻阅奏折,见他独身一人,也将宫女和小太监都撵了出去。
片刻之后,李煜上前跪下。
周帝垂眸,神色不变:“这是干什么?”
李煜跪行大礼:“母后已有数月不见儿臣,儿臣不知错在哪里,还请父皇教诲,若是为了太子之位,母后大可不必如此…”
话未说完,周帝已然恼怒,奏折随手按在案上,他已是冷冷瞥了过来,不怒自威:“朕无意换太子!”
李煜才失言脱口而出,实则是故意,见周帝渐怒,即刻认错:“儿臣一时心急,说错话了,还望父皇莫恼,只是母后她不见儿臣,实在令儿臣伤心。”
周帝嗯了声,只说不必在意,让他退下。
李煜伏身不起:“儿臣斗胆问一句,不仅是母后,即便是父皇,也疏远许多。当年皇叔回宫之后,父皇命我远征在外,一直未得相见,自父皇大病一场之后,不喜见我,这是为何?”
周帝垂眸:“身为储君,莫要像个孩子。”
李煜生母身份低微,从小养在皇后身边的,如今皇后已经数月不见他了,起初只因他的婚事有过分歧,不想她一怒之下,当真拒见。
他此刻储君之位还未坐稳,形势微妙。
李煜自当力争,百般试探:“云贵妃是偶然遇见,现已查明她竟做过皇叔妻子,既与皇叔一起过,那传国玉玺许有线索。”
周帝嗯了声:“此事朕自有计较,你不必再插手。”
正说着话,外头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刘总管上前敲门,可是一副急得不行了的样子,李煜起身,人便已冲进来了。
本就是个太监,说话带着些怪异的嗓子,一喊叫起来自然也是刺耳。
“皇上!可是不好了,才送了云贵妃回去,淑妃派人送了枣饼和甜茶,这云贵妃说是渴了,将甜茶喝了,还不等我回来了,人就腹痛如刀绞,这会儿竟是昏过去了!”
才还拿在手中的奏折一下摔落了去,周帝霍然站起,脸色阴沉。
他撇下李煜,快步出了御书房。
刘总管还在一旁跟着:“按说也不应该是老奴多嘴,但是从前新进宫的嫔妃,也有气着淑妃的,可这送甜茶送枣饼还是头一回。”
那哪里是什么枣饼甜茶,此时在见怪不怪的刘世春眼里,就是毒药。
周帝脚步匆匆:“交代你好生看顾好,尽是废物!”
刘世春本就想推脱,见他责怪,赶紧闭嘴,跟了他身后。
到了德轩殿,宫女们已是乱成一团了,太医院的御医也被请了过来,可本就是徐家们生弟子,此时他们轮番上前给容华探查,再说甜茶还是枣饼都无甚毒药,又有几个能信呢!
周帝走了床边,见顾容华呼吸浅浅,还是未醒。
自然是怒不可遏:“去把淑妃叫来!”
第96章 害死人了
顾容华双眸紧闭,已是昏迷了好半晌。
太医院的御医们来了,也是束手无策,因为甜茶已经入腹了,查不出枣饼有什么问题,针灸也针灸了,所有办法都做了,可云贵妃还是没有醒过来。
周帝站在床边,脸色阴沉。
徐淑宁跪了旁边,两腿发麻,已是哭了好半晌了。
她说她只是想和云贵妃亲近一下,特意送了枣饼和甜茶,都是她才吃过的东西,她都没有事,不知为什么云贵妃却昏了过去。
可此时人还未醒,当真是百口难辩。
如此到了晚上,顾容华睡醒了,才睁开眼睛,周帝始终陪在身边,见她悠悠转醒,可谓是松了口气,御医们纷纷上前,徐淑宁已是瘫软在地。
周帝坐了床边,一时失态握住了她手:“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容华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他,还有点云里雾里,手被他钳在掌心,眸光一动就瞥见了一边的徐淑宁,她略微艰难地开了口,半阖着眼:“我这是怎么了?像做梦一样的…”
一脸病色,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了,她并未指责徐淑宁,然而这种无辜,更令人疼惜。
御医们医不出个所以然来,开了些补药,容华故意说不要责怪淑贵妃,还指为她求情,不求情还好一点,这么一劝,周帝更是怒不可遏,直接让人将徐淑宁带了回去,禁了她的足暂时不许她再出来。
太医院的御医们都不敢言语,只求云贵妃快些好起来,以证清白。
好在她喝了汤药之后,好像好多了。
精神好了些,顾容华就坐了起来,周帝再三确认她没有事了,将别人都撵了出去,他坐了床边,情不自禁握住了她手,紧紧钳制住了。
握住了之后,又要放手。
容华抬眸,回手将他手指抓住了。
一抓之下,惊得男人站了起来,那尾指在她掌心勾了一勾,有一个奇怪的弧度。
顾容华靠在软垫上面,蓦然抬眸。
周帝已是转身:“好生歇着吧,有朕在,哪个也不敢打你的主意。”
说完,人已是走了出去。
门口的春花和秋月赶紧过来看顾着些,容华笑容已失,怔怔看着周帝的背影,握掌成拳。
刘世春就在门外守着,周帝一出来,他立即跟了上来。
“皇上,呼总管已在御书房等候多时了。”
“知道了。”
快步走了御书房去,刘世春又守在了门口,周帝指尖发麻,脚步匆匆。
走进御书房,呼刚果然在了,周帝上前,人就跪了他面前,低头道:“奴才该死,自始至终都未想过,顾家姐妹就在京中,那些年天南海北找个遍,只道她们真个火中丧生。却不知她们从大火当中逃生之后,一路往北又往东,后来定居在了京中。现已查明了,京中盛名在外一嫁再嫁的景夫人即是顾家月华小姐,至于容华小姐这些年身子一直不大好,问了林家的老仆才知道,她神智一直不好,偶尔还疯着,总是说夫君李郎会来接她,从前往事记不大清了,一直未嫁。不过月华小姐将她保护得很好,只不过有一事比较奇怪…”
周帝站在桌边,伸手按在椅背上面,气息已是不稳:“什么事?”
呼刚犹豫了下,忙道:“这是顾大人私事,本不该妄议,月华小姐之所以改名换姓,许是因为产子,现在她身边有一子名唤今朝,查了户籍乃是淮地顾家,她对外声称与容华小姐乃是姑嫂,说那孩子即是顾大人的遗腹子。淮地的户籍老奴从前查过,并无此人,现在一查就出来了,却不是有心还是无意,定是有人帮着她们改了户贴。”
周帝闻言回头:“今朝?顾今朝?”
他已经想起了那个孩子,在老太傅那,曾有一面之缘,少年生来笑面,眉眼间真与容华相像,不知怎的,心尖上颤了又颤。
呼刚犹豫道:“现已查明,可要通知顾大人?”
周帝叹息,回身坐下:“此事不能被外人所知,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天还是眷顾了我,想必他知道了,快马加鞭即刻就回来了。”
呼刚点头:“可从京中到北方极地,这一来一回就得小半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