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当中静得不像话了,一路飞奔到了巷口去,谢聿并未下车。

她站了车边,仔细看着车徽,的确是世子府的。

何老五侧立一旁,双手拢在袖子里,对着她揖了一揖:“世子留了话给小郎君,忘了?”

没忘,只不过,顾不上了。

今朝摇头,看向车上:“既然来了,他怎不下车?”

说着,也不等何老五回答,快步到了车窗边上,自外面掀起了窗帘来,往里面看了一眼。

天还未黑,车上昏暗看不真切。

谢聿端坐如斯,顾今朝看着他眨眼:“这是怎么了?怎么不下车了?”

他本不想动,可一抬眼见她笑脸,不由暗惊。

当真是笑比哭难看,当即下车。

车帘甩动,谢聿自车上走下,站了一边,顾今朝快步又到他面前,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才洗过脸,脸边的碎发还湿着,被冬日的风一吹,像碎针一样。

日头终于整个落下去了,夜幕降临。

谢聿登时皱眉:“怎么了?”

话音才落,顾今朝一低头,额头就抵在了他的肩上。

他顺势将人环住,万般恼怒都变成了温柔似轻云变幻:“这是怎么了?今天没考好?”

这身朝服才穿了没多久,就已经有了他独特的味道,顾今朝低头闻见,不由失笑。

她已长大,只管往前走就是。

站直了身体,将自己自谢聿的怀中站开,顾今朝抬眸就笑,多少东西如释重负。

“要不要同我一起吃个饭?”

第93章 柳暗花明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好,顾今朝在谢聿的陪同下,吃了点东西。

其实是相互陪伴,谢晋元说要回封地,人已经走了,世子府就剩了他一个,此时一个对着一个,成了双,当真是另外一种心境。

晚饭过后,时间还早。

顾今朝收拾了下书箱,整理了从前的书卷。

谢聿一直在旁看着她,想想穆家那二小子说那些话,心中横了根刺一样的。

也不是没看过,顾今朝同他在一块时候,那样的笑脸。

他靠在椅背上面,一手搭了桌边,目光浅浅,似是随意瞥着她,今朝只管收拾着东西,脸上并无太多表情,按理说就是她娘离了京中了,也不至于她这般模样。

可问了她,她不说。

对他还有所隐瞒,不急,他迟早知道。

眼帘微动,谢聿突然开口了:“今日在书院门口遇着穆家那二公子了。”

顾今朝嗯了声,似浑不在意:“嗯,遇着他怎么了?”

他定定盯着她眉眼,扬眉:“他疯了,竟然挑衅说你喜欢他,同他在一块日日都欢喜,可有此事?”

手边的书卷都收拾好了,今朝走了他的面前,一手拄了桌上,扬声道:“今日大考,老太傅下了山来,现在时候还早,你能不能带我过去,我想求他,看看能不能重入门下。”

谢聿未动:“你还未回我的话。”

今朝先别开脸去,平复了下胸中气息,才回头:“我说了,你就信?我与他几乎已无交集,这样的事为什么还要问?”

他指尖微动,在桌上点了点:“你且说来听听,信与不信是我,说不说实话在你。”

还是早上那身朝服,为了她怕也是下了朝就来了,一日未歇。

顾今朝沉吟片刻,才是叹气:“我现在不想说这个。”

谢聿站了起来,目光沉沉:“刚才你说什么,想让我带你去见老太傅?还想重入他门下?”

今朝点头,垂眸:“不想做无用之人,我得舍了这女儿身,若非功成名就,恐怕不能护住阿娘和姑姑,这世上不得已的事多了,遇山过山,遇海过海就是。”

谢聿:“那我呢?”

顾今朝想了下,抬眼:“既不能恢复女儿身,无以为报,只能等以后时机成熟再说,但是只要世子待我情深意长,我也定不负君意。”

这倒是实话,半分哄骗他的意思都没有。

谢聿点头:“好,就算是个冰坨子,也非要给你捂化了,你只管做你自己,我来过山海。”

说着转身,让她跟上来。

今朝意会过来,连忙跟上。

这是答应了,她快步走上前去,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得备份礼吧,家里还有许多东西,不如过去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就送给太傅。”

谢聿走在前面,脚步匆匆:“太傅不喜欢那些俗物,世子府有我收藏的八卦残本,都送了他就是。”

按说本不应该晚上去见,但是明日一早,只怕人又走了。

二人上了马车,谢聿让人回世子府去拿残本,这就兵分两路。

何老五及时送了残本来,他双手接过,递给了今朝。

老太傅如今住在东宫偏殿,白日里谢聿已是去过一次了,此时到了东宫,太子不在,他身份在那,无人阻拦。

通报过后,片刻,就有小太监过来带路。

东宫有一半的地方是黑漆漆的,剩下这一半灯火也稀松。

不多一会儿,都了偏殿来,门口竟有禁卫军守护,因是得了令了,谢聿带着今朝直接上前,进了殿中,径自往里走,才瞥见殿前坐着两个人,登时怔住。

老太傅身边之人,瘦瘦高高,眉宇之间虽是清俊,可浅浅都是寡淡之象。

他虽然一身常服,天生贵色,几乎是下意识地,谢聿拉着顾今朝立即跪了下来:“皇…”

老太傅见他身边今朝,忙是打断了他:“黄大人过来看看老夫,莫要见怪。”

谢聿当即明白过来,回眸,示意今朝见礼:“快见过黄大人和太傅。”

顾今朝依言照做,老太傅先让谢聿起来了,才低眸看着她,神色淡淡地:“顾今朝,怎么?你又后悔了?”

今朝双手举起残本来,低头:“人活一世,当知进退,错就是错了,并无悔,只求太傅再给今朝一个机会,让我重入山门,一生愿侍奉太傅身边。”

谢聿侧立一旁,径自上前接过了残本,亲自送了太傅面前:“人之清正气也,洗涤而清,陶冶而洁,非生来之清也,她个混物,既已知错,还望太傅再给她一次机会,也好让人知晓太傅度量。”

这是用他自己的脸面,来博人一容。

老太傅瞥了眼他手中残本,回眸看向身侧之人:“的确是个混物,这便是上次老夫提过的孩子,姓顾名今朝,少年做派随性得很,当真配得上这名字。”

的确与他提过,男人听她名姓,才是开口:“你姓顾?顾今朝?。”

今朝坦然抬头:“我名今朝,阿娘给取的。”

她眉如远山,眸光漆黑,少年身姿果然一派风流,看着这张脸,男人竟是怔了怔:“可有典故?”

顾今朝坦然相告:“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我阿娘说是一个诗人曾作此诗。意思是说,得到什么就大声歌唱,失去了什么也不难过,今日有酒那就喝个酩酊大醉,明日有愁明日再来忧愁,希望我一生喜乐之意。”

看着她,这位黄大人也露些许笑意:“你阿娘是让你得过且过,可好儿郎怎能毫无鸿志?”

她想起阿娘,扬眉便也笑了:“并非如此,阿娘与我说,鸿鹄之志事在人为,用尽力气才能安然等待,正所谓尽人事知天命,得过且过,就是一种心态,不相干的人才觉得荒唐。”

不知怎的,看着她,心生恍惚。

男人叹了口气,回头看着老太傅点了点头:“今个既然赶上了,那就收下吧,年少轻狂,总有错时,以后再调教也不迟。”

老太傅赫然失笑:“我说什么来着,这孩子天生就有一股子让人欢喜的模样。”

男人点头,算是应了这句话。

看着这二人,谢聿当即看向今朝:“还不谢谢黄大人,谢谢太傅?”

顾今朝连忙磕头,大礼谢过。

男人起身,老太傅亲自来送,谢聿紧随其后,不叫今朝出来。

片刻偏殿当中,只剩了她和宫女面面相觑。

顾今朝也是无意识打量了她一番,小宫女顿时红了脸。

高高的宫墙,被圈起来的一方天地,站在墙下,只能看着头顶的一片天。

夜幕降临之后,这一片天,也只剩点点繁星,前面有人提灯,顾容华跟随着宫人的脚步,走得极其缓慢。入宫之后,先去洗浴,后又到了偏殿等候。李煜安排了两个宫女陪着她,亲自出去寻了皇帝,结果走过几个宫殿,都没有消息,只得在宫中等候。

偏等了这个时候,才有人来传,说是带人去德轩殿。

太子李煜被几人拥簇着走在前面,一个太监模样的人,正与他说着话,片刻之后,他停了下来,回头。

容华抬眸看见,走了他身后站下。

李煜目光一到,宫人们纷纷避开,退了下去。

宫中特别安静,他定定看着容华,叹了口气:“记得我说的话吧?那幅画在御书房挂了十几年,不知深浅,倘若能得父皇宠幸,那便是你的命数。”

顾容华勾唇一笑:“既来之,则安之,我顾家十几年颠沛流离,按着命数来讲也该变通了。”

从前李煜来的时候,就与她提过,他从小看着她的画像长大,而那个将画像堂而皇之挂在御书房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皇帝。

起初时候,顾容华只当听不懂。

景岚一走,她立即改变了主意,说要进宫。

李煜再三试探,自然是一口答应了。

他之前只与父皇说了,寻了一个面容与那画中人一样的,这会儿叮嘱过了,亲自送了顾容华到了德轩殿前,又说了小太监两句,才让人走。

其余人顿足在殿前,唯有小太监提灯走在前面。

顾容华低着眉眼,紧紧跟着他走。

进了德轩殿,只觉周身凉意都被暖了起来。

殿中温暖,她天生畏寒,此时揉了揉手,才觉得是个活人了。

走了窗前,一人身穿龙袍背对着她们,小太监上前见礼,容华也是低下了头去。

片刻,脚步微动,男人转过身来,上下打量着她,淡淡开口。

“抬起头来。”

容华抬头,入目的那张容颜,即使有了心理准备,知道他当与行云相像,也是怔住。

真的很像。

不仅是她,即便是那人,也是紧了眉:“你…”

容华手抖,随即稳住,提裙跪下:“我名容华,给皇上请安。”

第94章 后宫之中

皇宫当中,一到了夜晚,就只有一个盼头。

众位嫔妃,眼巴巴等着皇帝翻牌,皇帝自登基以来,已是数次遣散后宫,如今宫里已是寥寥几人,皇太后的身子越发的不好,皇后常去陪伴。

皇帝子嗣稀少,除了太子之外,也只一个皇子,年仅十五岁。

自此之后,再无生育。

到了晚上,皇帝偶尔会去徐贵妃那,虽然她从来没有孩子,但是多年来,后宫里的女人,除了皇后以外,也只剩下她一个从前的贵妃还在。

选秀之后,留下来的女人,多数都会在三年之后送走。

来来回回,唯有徐贵妃,一直在。

今个又是难眠之夜,月亮只剩下了一个边,弯弯的,徐淑宁换了新衣,坐了窗边。

殿中特别温暖,皇帝走到哪里,都不喜凉意。

可她不喜欢这么热,开了窗,外面的冷风吹着她,这就伏身歪了窗口。

风一吹,微皱眉。

殿中灯火通明,可更多的却是日常安静。

嬷嬷站了她的身后,直担忧着:“贵妃还是离窗口远点吧,受了风还是自己遭罪,身子本就弱了些,还需要好好调养调养呢!”

她仰脸看着月牙,叹着气:“等皇上来了,再叫我。”

嬷嬷连连点头:“已经让人去请了,皇上今个来了,明个那些个嚼舌根的就该知道了,贵妃什么时候都是贵妃,她们算个什么呀,过了今年选秀还不是遣散回去了。”

徐淑宁闻言怔住:“这么快,三年时间又过去了?”

嬷嬷笑道:“可不,听说过了这个年,再选秀可跟从前不一样了,长公主瞧了不少姑娘,打算趁机让东宫娶亲呢!每三年时间,从前的嫔妃都要被送回去,她们这些个人不明所以的,还敢编排贵妃,真是可笑!”

她回宫之后,的确有人说些闲话。

皇帝接连多日未来过,闲话更盛,徐淑宁扶着窗棱的手紧了紧,趴了双臂上:“让她们说去,这宫里来来去去的人多了,最后哪个留下来了?”

嬷嬷当即附和,片刻之后,脚步声起,一个小宫女匆匆走了进来。

不等到跟前了,人就跪了下来:“刘总管说皇上去了德轩殿,今日不能来了。”

德轩殿?

那里从前可是个禁谈之地,传闻当年曾有一贵妃在那过世,之后就空了下来,什么时候住了人了,徐淑宁登时皱眉,回身坐好。

嬷嬷给窗合上了,侧立一旁:“德轩殿怎么了?没听说哪位嫔妃让去,你没多问问?”

小宫女恭恭敬敬地低着头:“刘总管不让问,说是等皇上回来了,就会跟他传达贵妃身体微恙的事,让咱们再等等,我给了银钱了,他说今个不用等了,皇上定是不能来了。”

来了也只是坐一坐。

至少能堵住那些人的嘴,徐淑宁站起身来,走了里面寝宫。

偌大的铜镜当中,她侧着脸,在镜中瞥着自己,与十几年前相比,真个是不一样了。

才还精心梳妆打扮了一番,此时看着头顶的那些首饰,一一扯了下来,随手就扔了一边。老嬷嬷忙是上前,赶紧都捡了起来:“贵妃不必恼怒,皇上今个不来,明个总会来的,明日一早再去打听打听,德轩殿什么时候住了人,这后宫之中,哪里能有什么秘密能藏得住呢。”

女人头也不回地转身:“明个去皇后那请安就知道了,费那心打听干什么。”

嬷嬷跟了她身后,将首饰都放了宫女手心里。

很快,殿中灯火慢慢都熄了,这一次连一丁点动静都没有了。

而另外一个方向的德轩殿当中,却是明珠通亮,殿中亮如白昼,顾容华坐在桌边,看着面前的两个宫女,有些不明所以。

李煜有意无意提及过皇帝,她只知他并不沉迷美色,但似乎对她的画像有所执着,那幅画一直挂在御书房当中,想不多心都难。

可才一相见,她抬眼间怔住,十几年过去了,看见他,就似看见了从前的行云。

只不过,他比行云要淡漠得多。

显然,他看见她的容貌也十分惊讶,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定定看了她好半晌,问她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都还有什么人。

她说与嫂子侄子住在一起,夫君早亡。

又问何时入的京,兄嫂何人何处,都一一说了。

之后,他似有事,匆匆忙走了,再未回来。

只是片刻之后,刘总管带着宫女过来了。

这位太监总管毕恭毕敬地在她面前欠身:“夫人莫怕,有事就差遣这两个丫头,春花和秋月,外面有侍卫守着,明日再调两个小太监过来伺候着,皇上临走放了话了,让夫人先在此处歇息。”

容华点头谢过,拿了赏银给他,他不敢要,一个劲的推脱。

后来始终也没拿,只让她好好歇息,赶紧退了出来。

匆匆出了德轩殿,回头问了宫里的小太监,得知皇帝在御书房,刘总管也赶紧找了过来,御书房的门口,侍卫侧立两旁,里面亮着灯火。

他上前敲门,得了令才进。

男人一身龙袍还未换去,双手拄着桌面,还隐隐发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