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凤祤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追上两步,到了门前,人才回头。

今朝急急摆了摆手:“哥哥先回去吧,我今日有事,明日自去寻你!”

来宝和翠环都在容华屋里收拾着东西,顾今朝可等了李煜离开,迫不及待跑了进去。

顾容华妆容精致,一身锦裙,侧坐了窗边,再无半分疯癫模样。

今朝上前,叫了来宝和翠环,给人撵了出去。

房门吱呀一声关上了,顾容华眼帘微动,盯着今朝眉眼,见她走过来了,伸手握住了她手腕。

顾今朝一下跪在了她的面前:“姑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阿娘前脚走了,怎么就…怎么就后脚的事,你要进宫去了?我是不是听错了?姑姑你快点告诉我,我是不是听错了?”

此事隐瞒不住,容华也不瞒她。

只不过,既然将自己暴露在天下眼下,那么她就不能和今朝相认。

景岚为她母女做的已经够多的了,也该为她做些什么。

顾容华又轻抚今朝脸庞:“你没有听错,姑姑的确是要进宫去了,此事事关重大,特意等你阿娘离京之后才去,就是不想让她知道。”

今朝抿唇,顿时红了眼睛:“为什么?我想知道为什么?”

容华站起身来,将椅子推了一边。

她自怀中拿了帕子出来,这就蹲了今朝面前,眼看着那两滴泪水在眼眶当中转着,两手捧住了她的脸:“你现在知道了,你姑父是先太子,如今我们本该隐离京中,去过那无忧无虑的日子。可现在走不得了,既然走不得,总得往前走,宫里面有个人,碰了你娘的筋骨,姑姑想趁着你娘不在,过去把她收了,省得你娘蹉跎年华,不得安生。如此还能调查下当年顾家的事,一举两得。”

今朝一直忍着,生生将泪意憋了回去:“可是,姑姑进宫去干什么?既然与先太子有关,手中若无利器,如何还能去招惹皇帝?我们报什么仇血什么恨,如果有什么闪失,可叫今朝怎么活?”

她一小就与阿娘姑姑相依为命,无论如何不敢想象,姑姑若是进宫,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其实,这些问题,顾容华也想过了。

她浑浑噩噩过了十几年,如今清醒过来,只觉愧疚。

欠了父母兄长太多,欠了景岚太多。

景岚为了她,为了今朝,为了顾家,失去了太多机会,如今这么一个眼中刺,肉中钉,就是为了景岚,她也要亲自挖出来。

昨日临走之前,二人就商议了下。

后宫当中,想动徐贵妃,那么必须碰太医院,经过皇帝之手。

顾容华眼看着景岚迁怒谢晋元,也怀疑她是故意为之,为的就是往宫中用力,还说什么拼了身家,只怕她又打了什么主意,不想牵连其他人,才瞒着没说。

她们姐妹之间,有一个人幸福就好。

容华进宫的心,是钉了钉的。

眼前的少年容颜,入了眼里,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

顾容华低头抵上了今朝的额头,轻拥了她:“今朝,你长得真像你爹,以后姑姑若有了什么事,那你就好好孝顺你阿娘,咱们顾家就剩你一个骨血了,不求名动天下,只求平平安安。”

顾今朝一下投入她怀中去了:“姑姑,什么眼中刺,肉中钉,你等今朝再大一点,考取功名,也能平步青云,将来我护着你和阿娘,不会再叫人欺负了!”

那哪里来得及,容华一脸笑意,将她推开了些:“你只管读你的书,别想那么多,起来吧,姑姑得收拾点东西,听说皇帝与先太子是亲兄弟,长得很像,其实我还真的很想见见他的。”

说着,不由分说,将她拉了起来,给人推了出去。

顾今朝叫了她俩声,人也不许她进,光只叫了翠环和来宝,继续收拾东西。

房门紧闭,顾容华坐了桌边,伸手抚额。

翠环给她倒了碗水,送了她的面前:“我看今朝像是要哭了,能不能…”

话未说完,容华已是怒目:“不能!等景岚回来之后,就叫她带着你们离开京中,以后也不要回来了,什么时候我洗清了顾家血迹,什么时候咱们再有相见之日。”

翠环不敢再劝,只得走了。

顾今朝被撵出门了,还不甘心。

她回了自己屋里坐了一坐,又抱了被子出来,往后院姑姑屋里来了。

到了门前,中气十足:“开门!”

惊得屋里的来宝赶紧出来给她开了门,顾容华也不理她,只与翠环一起,收拾着从前东西。顾今朝将自己的被子放了姑姑床上,脱了鞋子,这就往床上一躺,说什么也不下去了。

容华回头看见,哭笑不得:“你这是干什么?”

今朝仰脸看着帐顶,抿唇:“我要和姑姑一起住,姑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要是你非得走,那就把我也带走,反正我要跟着你…”

她一身白衣,在床上滚了一滚,像个顽劣的孩子。

顾容华顿时失笑,回身坐了她的身边。

顾今朝伸手将她抱住,说什么也不肯放手:“姑姑,我真的会考取功名的,文不成就走武,总之你和阿娘再等一等,再给我点时间,到时候今朝护着你们,求你了,你别去…”

容华叹气,随即与她相拥:“别急,此事也不是没有余地,如此这次你大考过了,能再受太傅青睐,那么我等你阿娘回来也好。”

今朝啊的一声:“真的吗?”

她一下跪坐起来,恨不得这就将姑姑抱将起来,当真是喜形于色。

顾容华都看在眼里,轻轻点头。

如此大喜,顾今朝可是松了口气,靠了姑姑身上。

再三地问,容华再三保证,说是等她大考回来再说。

来宝和翠环收拾了一通,她不愿回去,就留了姑姑这屋里,姑侄两个躺了一块,没事讲起从前趣事,也是欢快。

顾今朝躺了姑姑怀里,听着她讲祖父母,讲顾家兴衰,心中很是唏嘘。

一夜乱梦,早上起来时候天已是亮了。

因是要参加大考,来宝给今朝腰间系了红腰带,容华亲自给她梳了头,细细叮嘱着她,要她一心一意,可要好好考试。

顾今朝乘车离去,主仆几个亲自送了她出门。

马车缓缓驶离,顾容华一直站了好半晌,才是转身。

来宝和翠环一边一个,都看着她。

天空当中,白云懒懒,顾容华抬眼看见,不由暗自叹息。

她奔了前堂去,脚步匆匆。

来宝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姑奶奶,不回屋吗?”

容华嗯了声:“嗯,不回,我在前面等,一会儿能有人来接我。”

来宝与翠环面面相觑,心中微惊:“接你?去哪?姑奶奶不是说,要等小主子回来的吗?她这去考试,回来要是发现被骗了…”

一阵阵的心疼,都不忍心说下去了。

顾容华何止心疼,可她还是笑了:“没事,我今朝最是懂事,她会明白我的苦心的。”

说着双手合十,往那大理寺的方向低下了眼。

“她虽然没有爹,但是她有两个娘,从此,愿我儿今朝,平安喜乐,顺心如意。”

话音才落,大门已是开了。

一队禁卫军鱼贯而入,容华蓦然回头,有人来接她了。

第92章 终究长大

车帘掀起了些,顾今朝枕着双臂,伏身在车窗旁边。

冷风吹着她的脸,她微起了点身,伸出一只手来,迎着风。

张开五指,冷风从指缝吹过,些微的凉。

日头还未出来,马车从巷口转过去,今朝捂着自己额头,才要回身坐好,一辆马车在禁卫军的拥簇下与她擦肩而过。

她蓦然回头,探出了半个身子,喊了赶车是林大叔停车。

林大叔立即停车,顾今朝当即从车内钻了出来,她站在车辕上,看着那辆车奔着她来的方向去了,不由抿唇。

老林看见,回头看着她:“小主子,怎么了?”

禁卫军无缘无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顾今朝站了一站,掀开门帘,还是坐回了车里。

她仰着脸,硬将刚生出来的泪意憋了回去:“林叔,走吧,去书院。”

再不是幼童,成长的代价,就是懂事。

正如,她懂得穆二留不住,现在她也知道,姑姑想做什么,她也拦不住。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姑姑,相信阿娘。

秦凤祤说得对,她只能做好眼下的事情。

马车渐渐驶离,顾今朝一直仰着脸,没有低头。

到了书院门口,已经有不少人在了,这一个鲤鱼跃龙门的机会,多少学子由家人送来,在书院门口作别,今朝背了书箱,慢行下车。

秦凤祤竟然都已经等在书院门口了。

顾今朝走了过去,低头见礼。

她虽是没有哭泣,但情绪低落,秦凤祤一眼瞥见,可是又警醒了一番:“这是怎么了?打起精神来,今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需好好考试。”

今朝嗯了声,低着眼帘。

秦凤祤只当她紧张考试,抬指一弹,弹了她的额头上:“没事,你可以的。”

几乎是下意识的,顾今朝后退了一步。

她避开他的碰触,只是点头:“嗯,我没事。”

与秦凤祤挥手作别,走进书院,顾今朝直奔考场。

人生无非就是这样,永远走在十字路口。

她穿梭在来往学子当中,抬起了头。

走进考场,堂内略有喧哗。

今朝伸手扶住书箱,径直走了进去。

谢聿一身朝服,站在堂前,正与监堂的夫子说着话,余光当中瞥见她了,这就走了过来。

这是考场当中,本不该在此处相见。

二人迎头撞见,谢聿走了她面前,侧身而立,他甚至故意站偏了一点,等着她走过来时候撞她的肩头。

可顾今朝低着眉眼,虽然撞了肩头,但真个是仿若未见,从他身边走过。

谢聿唇边浅浅笑意顿时收回,等她走过,蓦然回眸。

学堂当中,学子们越来越多,大庭广众之下,他盯着她看了片刻,随即责令人给今朝留了话,让她在书院等他来接,才转身离去。

都说一日之计在于晨,此时日头还未出来,属于顾今朝的人生却已开始变了方向,她沉下心来,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了。

三场考试,第一场,史论。

《楚郑外重内轻,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论》

《贾谊五饵三表之说,班固讥其疏。然秦穆尝用之以霸西戎,中行说亦以戒单于,其说未尝不效论》

《申公堂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秦公远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论》

第二场,各国政治,义学五道。

第三场,《四书》《五经》

日头偏了西,学子们逐一从学堂走了出来,书院门口停了许多车马,时间一点点流逝过去,到了最后几乎已经没什么人出来了,慢慢地,喧闹变成了安静。

世子府的马车在书院门口停了好半晌了,窗帘些微掀着,露出谢聿丁点侧颜,何老五来来回回在车下徘徊着,每走出一个人来,都要张望半天。

可始终没有看见顾今朝的身影,他只得回到了车边。

谢聿早起来了一趟,随后被人传去东宫,掐着时间急急赶了回来,等了这半天,也是不耐:“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没出来?”

他来的时候,下场钟声还没响起,应该来得及。

何老五忙是低头:“老奴还是进去看看吧!”

他见谢聿点头,赶紧往书院去了。

红霞满天,即便是最晚的学子也自敲钟之后,走了出来,怎能不见今朝?

谢聿伸指将窗帘又掀大了些,侧目,让车夫赶车上前,停车在书院的门前。

片刻之后,马蹄声由远至近,少年一身银白软甲,飞身下马。

穆庭宇牵马往前走了几步,将马儿拴在了路边树上,急急走了过来。

他才得了消息,想到书院打探消息,不想来迟一步,才要进书院找夫子问上一问,一抬头就看见了世子府的马车。车窗前,谢聿也瞥见了他,四目相对时,都沉了脸色。

到底是声名在外,穆庭宇上前见礼。

谢聿本就多疑,此时见他,更觉不快:“这个时候了,不知穆二公子还来书院干什么?”

穆庭宇倒是直白:“能干什么,听说今朝今日大考,我来看看。”

若非遇见彼此,还不会如此直白。

天生情敌,尤其是他,谢聿更是耿耿于怀:“听说中郎府要与公主府联姻,婚事都要定下来了吧?”

句句扎心,穆二扬眉:“那又怎样,世子不必挑拨,再挑拨也是无用功。”

他上前两步,到了车边了,一手扒在了窗边,又沉声道:“顾今朝她喜欢的人是我,就算不在一起,也是我,世子三番五次故意接近,可曾听过她一句软话?从前我们一起长大,她为我做了太多,我欠她太多,可即便如此,也是日日欢喜的吧!”

说完连连后退,依旧施礼走过。

他也是脚步匆匆,惦记着要去打听一番,赶紧告退,进了书院去了。

窗帘啪嗒一下落下,平复片刻,谢聿才又靠了窗边。

这一次,不消片刻,何老五匆匆自书院走了出来,他快步上前,急急道:“监堂的夫子说,顾小郎君不等敲钟就走了!”

谢聿回眸,一手掀了窗帘顿时皱眉:“什么?可是落了题了?”

何老五当即摇头:“那倒没有,只是早早写完就走了。”

分明给她留了话了,可她没有等他。

他想起穆庭宇才说的话,更是恼怒。

顾今朝今日可是心无旁骛,下笔时候一次不曾犹豫,早早答完了,第一题藩镇,第二题平戎,第三题举贤,第四题变法,第五题以夷制夷…

早早交了上去,早早回了自家车上,让人立即回府。

一路疾驰颠簸得很,她心急如焚,到了自家门口,直接自车上跳了下去。

看门的小厮依旧在门口耳房打着瞌睡,顾今朝一脚将大门踹开,将他吓醒了,她快步走了后院去,扬声叫了几声姑姑,一直上了石阶时候,还抱着一丝希望。

来宝迎了出来,眼睛已经哭红了。

姑姑当然不在,留给顾今朝的,只有一封书信。

犹如叮嘱孩童一般,让她听话,让她保重,只说让她等着阿娘回来,千万别去找姑姑,也别对他人提及。

就知道是这样,今朝将书信烧掉了,回身走出姑姑房中,让人备饭。

来宝直跟了她的身后,亦步亦趋地:“主子诶,你倒是说句话呀,姑奶奶和夫人都不在,现在这府上只有你了,我一点主意都没有。”

顾今朝回了前堂洗手洗脸,似与平常无异:“我说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就是了。”

水凉,洗了之后手也凉了。

她一个人在堂前,将药膳的单子分成了温寒湿热几种,一忙起来就忘了时候,眼看着日头要落了,晚饭也都摆了上来。

差点忘了,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圆桌上摆了饭菜,顾今朝让人摆了三副碗筷,自己独坐一边。

她才要端饭碗,来宝急急跑了来,说是门前来了人,世子府的车马就停在巷口,请也不进来,非要她出去相见呢!

今朝将碗筷放下,顿时起身。

出了房门,快步下了石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