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虽重,眼中也有什么流了出来,容华忙是给她擦泪:“说着说着怎么还哭上了,你说得对,她这般害人,必当留不得,她靠了谁,就从哪里下手就好。”

景岚也不知自己落泪,忙拿了帕子擦掉了:“是呀,我怎么还哭了呢。”

姐两个靠在一起,车马都准备妥当了,这要离京,一时间还有些舍不得,家里备了家宴,景岚准备了一番,就等今朝下学。

不多一会儿,顾今朝真个下学回来了,进门就奔了火炉子。

从前时候,她偶尔会和谢聿在一起搭车,有的时候,那孩子也会跟着一同进来,今个却是今朝一个人回来的,虽是想着那那么多的巧事,还难免有些失望。

很奇怪,没有什么太多交集,没有生养那样的感情。

但还是很在意,景岚平复片刻,抱住今朝的一边胳膊,给她拖进房中好生叮嘱了一番。

留她在京中,也属不得已,还是让她什么都不知道才好。

于是,只说自己要去南方采料,让她在家中好生照顾好姑姑。

顾今朝当然是一口应下了,她的日子没什么变化,去书院读书,每日背书,得了空时候,她就去她的那个铺子里排药单。

新铺子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在阿娘的帮助下,药膳单子已经先行拎了出来。

就差后厨那些东西,天寒地冻的,又快过年了,就懒得准备,想过了年再说。

新铺子的匾额还未准备好,谢聿说要给她提一个,结果那个质子渊,总是有意无意地跟着他,今朝本来也忙,近日来竟有七八日没看见谢聿了。

年前还有一次自考,就在三日之后。

秦凤祤自外差回来,过府探望,赶得这个巧,家宴还未开。

景岚忙就留了他下来,今朝都差点忘了有多少日没有见过他了,冷丁一见,还甚是想念。

说了一会儿话,他给今朝讲述了他出外差所见所闻,也问起了她的课业,她说自己现在在甲学读书,他还愣了一下。

准备妥当,小丫鬟过来叫他们过去用宴。

秦凤祤也未推脱,就在一边洗了手,二人走了堂口,堂前摆着一个圆桌,一顿相让之后,纷纷入座。

今朝也未刻意坐,只不过随意一坐,秦凤祤挨着她左手边坐下了。

景岚向来信任他,刚好要离京,还嘱咐了一下,让他照看着些今朝,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正是闲谈,还未上好酒菜,外面的小厮匆匆跑了来。

他还是个打头的,说是世子来了。

话音才落,谢聿捧着个锦盒就到了,他身边带了个侍卫守了门口,只他自己大步走了进来。

景岚起身相迎,走了外边来。

他双手将锦盒送上,笑意浅浅:“父亲让我送个东西过来,没有叨扰到夫人吧?”

这个时候谢晋元让他送什么东西来,无非是个由头,景岚心知肚明,随手将锦盒放了一边,忙是招呼了谢聿,问他吃过晚膳没有,邀他入席。

谢聿随着景岚往里走,才过屏风就见今朝笑意。

秦凤祤竟在桌边,两个人挨着,顾今朝往他那侧些许倾着身子,不知听了什么,正是轻声低笑。

来往丫鬟们正在布菜,景岚快走两步,让谢聿过去坐。

谢聿轻点头,却直直走了顾今朝的背后去,他一手按了她的左肩上面,下颌一点,示意她往右边窜动一个位置去。

“我坐这里,你让开。”

“…”

顾今朝回眸看着他,见他面无表情的,不明所以。

不过,她在他面前,向来多让着他,坐哪里无所谓,真个起身动了一动。

谢聿见她动作,坐了她之前的位置上面。

秦凤祤目光浅浅,不由多看了他一眼:“世子别来无恙啊!”

四目相对,谢聿扬眉:“托了师兄的福,我近日福星高照,好的很。师兄才回来,我也得挨着师兄,好多沾沾外面的喜气,也想听听,师兄这次出京的所见所闻。”

话是这么说,他右手在桌底一寻,顺着顾今朝的袖子,就抓住了她的手,不顾她受惊模样,紧紧握住了。

第90章 小气鬼呀

这顿饭吃得心惊胆战,顾今朝可怕被人看见,用了力才挣脱开来。

饭罢,景岚留了谢聿和秦凤祤喝茶,几个人在堂前说着话。今朝侧坐一旁,想着阿娘即将要离开京中,略有不舍。天色不早了,秦凤祤先一步告辞,顾今朝亲自来送。

容华趁机说累了,叫了来宝和翠环一起出来。

一时间,屋里只剩下了景岚和谢聿。

谢聿一直盯着门口,似是心不在焉地。

景岚亲自给他倒了茶,送了他的面前来:“皇帝有心庇护,说明徐家还有余力,徐贵妃这个人,暂时还动不了,你别怪你爹,他只你一个亲人了,怎能不疼你。”

谢聿嗯了声:“其实是老太医,宫里的太医院中,多是他门生。”

景岚轻点着头:“你知道就好,自己小心一点,如今才大胜归来,你娘在九泉之下也会为你祈福的。”

谢聿不作分别,依旧盯着门口:“夫子此次离京,也要小心,京中一切事宜,世子府会多加照顾的。”

低头喝茶,抿了两口,门口还没有动静。

谢聿将茶碗放了一边,目光沉沉。

景岚回身倒茶,看着他眉眼,不由暗暗叹息。

片刻之后,门外终于有了动静,顾今朝送了秦凤祤,噔噔噔跑了回来,外面太冷,她进门就奔了火炉,整个人都站在炉火前面。

才烤了一烤,景岚已是连连摇头:“冷一下热一下,岂不是更容易受凉?你倒是暖和一会儿再烤。”

今朝回眸,还搓着手:“外面怎么这么冷,真是让人受不了,整个冬天可快点过去吧,可快着点的吧!”

她从小就怕冷,一到冬天都恨不得天天窝在屋里。

在火炉旁烤了一会儿,浑身暖过来了,简直不想动。

可这个时候,谢聿站了起来,他一说要走,回眸瞥着她。

顾今朝背对着他,正抱着椅背昏昏欲睡,好像没有听见他作别的话。

景岚见他目光,也叫了今朝一声:“今朝!世子要走了,你送他一送。”

今朝回头,不甘不愿地站了起来。

她临出门之前,还特意拿了手炉抱在怀里。

谢聿走出门去,外面侍卫立即跟了上来。

顾今朝提着灯,快走两步,走在谢聿前面:“我最讨厌冬天了,每一年都讨厌。”

背后人不说话,不理她。

她不以为意,脚步更快,一路送了大门外,今朝才站了车边,亲自给谢聿照亮,掀起了车帘。

谢聿上车,一手扶了车帘,回头看她:“让你去送师兄,乐颠颠去,好半晌才回,让你来送我,就一脸不情愿,顾今朝,是不是除了本世子,你待谁都上心?”

顾今朝怔了下:“怎么这么说?”

他心中不快,又不愿与她发作,才要进车厢当中去,今朝又往前凑了凑。

她脆生生叫了他一声:“等等,谢聿!”

这看是第一次叫他名字,平时都世子世子的叫,谢聿站住,她双手举了一个物件,高高地送到他的背后来:“我送秦家大哥时候,可没给他送手炉,倒是人家直催着我快些回去,怕冻着我。”

谢聿回头,她手里捧着小手炉,很明显,是特意给他拿的。

他伸手接过来,再回眸:“小气鬼,说你两句,你那么多话等着我。”

顾今朝抱臂:“到底谁小气鬼?嗯?”

手炉很暖,谢聿勾唇:“你。”

说着赶紧进了车里,掀了窗帘,探出头去看她:“那么怕冷,赶紧回去吧!”

今朝点头,对他摆了摆手:“走吧,我看着你们走了,再回去。”

说着又是环臂,还跺了跺脚。

马车渐渐驶离,谢聿始终掀着窗帘,一直到快要看不见了,才坐回车里。

顾今朝在外面站了好半晌,天上月光浅淡,她一手提着灯笼,扬着脸突然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赶紧回了院里了。

一夜无梦,早上日头才出来,景岚准备妥当,放了不少干粮放了车上。

她只带了一个账房和两个身边人,一起在院子里说着话,东西都收拾好了,顾今朝和姑姑一起来送她,这还是她们第一次这么分开,都有些担心。

景岚悄悄拉了容华的手,二人十分默契都点了点头。

送了大门口,巷口什么人都没有,景岚与同行人欣然上车,随着车夫一甩鞭子,马车渐渐驶离,到底是出了她们的视线。

马车行得不慢,上了长街,街上人多了才慢行起来。

景岚起得早,靠了车厢当中的角落里,这就闭上了眼睛养着神。

马车时快时慢,好在并不颠簸,又过了好一会儿,到了城门前,有人上前查问,早有贴令,谁也没太放在心上。车夫上前交涉,门帘也掀了起来,守城的官兵往里面看了眼,随即放下了门帘。

眼看着要出城了,景岚才睁开眼睛。

她掀开窗帘往外看了看,正要放下窗帘,门帘一掀,一个人又钻了进来。

他一身青衣常服,身上也背着细软,进了车厢不等其余三人问起,已经奔了景岚旁边,拎起了挨着景岚的账房先生,让他坐了对面。

景岚手里的窗帘啪嗒掉落下去,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谢晋元,你这是干什么?”

男人目光沉沉,坐了她的旁边,也不说话,光只靠了车壁上。

幸好他没带太多人,景岚推了他一把,可她能有多大力气,推也推不动:“我这是有事出门,你跟着我干什么?”

可惜任打任骂,人就不动。

非但不动,还闭上了眼睛,大有一种定要跟着她同去的模样。

一听姓谢,其余三人都知是谁,可不敢放肆,都靠边坐了些。

景岚撵也撵不走,实在没办法,靠了他身上叹气。

快过年了,书院放了假,距离自考还有两天,这么冷的天,顾今朝完全没有想出门的心。好在秦凤祤回来了,对她考试之事向来上心,这不,才送走了阿娘,他又来了。

今朝不愿自己背书,就让他在旁听考。

其实对于自考,她是胸有成竹,那些课业几乎都已倒背如流,但是只怕自考时候再遇见太傅,他若恼了她,还是需要考第一才好。

是以背了又背,秦凤祤见她对课业上心,也十分欣慰。

今日来时,他还给她买了缠糖,小小一只,拿在手里像个小玩具一样,全部课业都考完了之后,着实将她夸赞了一番,才送了她的面前。

今朝毫不客气的接了下来,来回在手心里转着:“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每次都要用糖来哄的。”

秦凤祤目光浅浅,想起昨日谢聿看着她的那样眼神,淡淡道:“在我眼里,你就还是个孩子,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而且,我希望你永远都是孩子,不用沾染世俗。”

顾今朝才不与他理论这个,随手将缠糖插在了一边窗上:“我可不这么希望,我得快点长大,阿娘和姑姑还等着我护着他们呢。”

她倒是个孝,秦凤祤渐渐勾唇,又从怀里拿出两个香包,说是秦湘玉做的,要送她的。

今朝在掌心看了片刻,收起挂了腰间。

她腰间单单一个牛角匕首,秦凤祤一眼瞥见,不由想起昨日谢聿身侧,似乎也戴着那个匕首,不知怎地,他定定盯着这匕首,心中忽然慢慢沉了下去。

“你还戴着这个匕首?”

“嗯。”

问了她,她也没太在意的,秦凤祤垂着眼帘,淡淡道:“当初,如果我舍了秦凤崚,带了你出世子府,你会不会觉得,为人兄者,当得,因此更亲厚一些?”

今朝想了下,摇头:“我不知道,不过当时还是有些伤心。”

这样的伤心,他经受不过,自然懂得。

秦凤祤浅浅目光,再次落了她腰侧的匕首上面:“当初,我也恼过世子,现在想想,不过是太过较真了,这世上总有些事情,难以言表。”

今朝笑笑,不予作答。

香包是秦湘玉送的,自然要道谢回礼的。

两个人沉默片刻,又开始说着一些闲事。顾今朝正和秦凤祤说着话,院中又嘈杂起来,她快步到了门前一看,府上又来了贵客。

禁卫军守在门口,李煜一身常服,身披大氅,慢慢走了进来。

过往遇见的小丫鬟小厮,无不磕头见礼。

顾今朝笑意渐失,眼看着禁卫军都留了前院了,她叮嘱了秦凤祤不要出来,自己却径直走了出去。

外面寒风冷冽,再冷也冷不过人心。

之前谢聿真的去东宫打探了一番,可惜太子对此事只字不提,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来干什么的,此事阿娘才走,后院只姑姑一人,她如何能放任不管。

快步走了后院去,到底还是落后一步。

李煜早进了屋了,来宝和翠环都被撵了出来,顾今朝走了门口,上了石阶。

她才要进去,在门口竟听见了里面姑姑的声音,想必两个人都在门里不远处说着话,不然不能听得这么清楚,今朝当即顿足,回身站了门边细听。

姑姑神智清醒得很,似在来回走动着。

她的声音不急不躁地,整个腔调还似带了三分愉悦:“太子说的是,现在只要太子应许我一事,我便真个与太子站在一处。”

李煜笑,似不以为意:“什么事?”

顾容华又来回走了走,不知说了什么,听不真切。

反倒是李煜十分惊异,突然扬声:“你说什么?你想进宫?”

顾今朝顿时抿唇,屋里的顾容华已是嗯了一声:“既然你父皇挂了我的画像,想必也知我的存在,多年前一场大火,顾家从此消散个干净了,说到底当然是心有不甘,想要讨个说法。”

李煜:“不,此时你躲还来不及,为何还想进宫,一旦捅破了这层窗纸,只怕父皇也会追问,到时候岂是美色可以权衡的?”

他以为她光有美色,容华却笑:“放心,我自然有你父皇想要的东西,若非要问为何这时候想进宫的话,那我也可以告诉你,那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这会儿特别想见她。”

那亲戚二字,是咬了牙才说的,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第91章 平安喜乐

院子里又恢复了往日平静,顾今朝合上了书,心神不定。

秦凤祤见她神色不对,伸指在桌上敲了敲:“怎么了?刚才回来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因是亲自教授,所以对她还有信心,他一身青衣,若不是知道已入了翰林院,看着还像个读书的谁家公子,今朝双手揉脸,坐直了身体。

她脑子里满腾腾地,都是姑姑要进宫的话。

偷听了两句,后来院中有人走过,惊得她就先跑了回来。

指尖在书上轻轻划过,顾今朝垂下了眼帘:“哥哥你说,我这般读书,为的是什么?日后又能干什么呢?”

秦凤祤仔细瞥着她脸色:“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不读书,你又能干什么呢?”

今朝抬眼看着他:“可即便是哥哥这样的,也只能从翰林院入仕,如今国公府的模样,想要再光耀门楣,护住从前盛时,也难以维持。”

的确是这样,秦凤祤少年成名,然而如今也只能走他爹的老路。

日日与古籍相伴,国之历史,朝夕之间,天天都是重复前一日,枯燥无味。

都道他是自小聪慧,却不知寒窗刻苦,也曾日夜无眠。

唯有此时,看着顾今朝了,才觉活生一点。

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少年,一日一日地,肆意,欢快无所畏惧,无所忧虑,非把日子过成了他想都不敢想的样子,而且,她还是个姑娘家。

艳羡之余,心底更多了两分疼惜。

此刻听着她说了泄气话,合上手边书册,伸开了两手,让她细看:“这世上的人,千千万,有多少能文,有多少能武,人各有所长,想要光耀门楣,也都是个天时地利人和,从古到今,史书上有名的,又能有几人?”

今朝点头,只觉无力。

秦凤祤见她神色不好,循循善诱:“眼看大考在即,你别想太多,眼下能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年纪还小,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想多了也是无用功,万万不可再错失良机。”

顾今朝轻轻点头:“嗯,我知道。”

说话间,院子当中稍有嘈杂之声,太子李煜在禁卫军的拥簇下已是离去了,今朝赫然站了起来,可是一刻都不能等,快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