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有些诡异的是,这神殿之前的广场上竟然空无一人,连一个守卫都没有。

不对劲……长河微皱眉,还未想明白个中玄机,破空忽然一根长鞭袭来,直直扫向她额面,她一惊,下意识朝后方闪避。

她闪过鞭子从墙头落下,双脚刚着地,脖子上一凉,低头就见到两把大刀。

饶是她见多识广,也不禁瞠目结舌,先前还空无一人的广场,此时已经密密麻麻全是防守的士兵,她正被团团包围住,除了脖子上的两柄大刀,还有十几根茅头对着她。

又是障眼法……可惜现在明白为时已晚,长河食指微动,右手掌心的透明小瓶悄无声息地透过袖口滑下去,同时有什么从左边袖口滑出,握在她另一只掌心。

持枪的守卫厉声道:“来者何人?竟敢私闯神殿圣地!”

乌发少女面色不郁,冷道:“巫族门下嫣紫,有要事求见颜桑师兄。”

守卫听她称呼颜桑师兄,微一顿道:“你是巫族门人?有何凭证?”

她语气倨傲道:“我便是凭证,你唤来我师兄一见便知了。”

见她言辞确凿又态度恶劣,对方不由便信了几分,那守卫头领道:“颜桑大人正与宫主在神殿商量要事,任何人都不许私入!嫣紫姑娘还是请回吧!”

“哼!”长河就等他这句话了,作势甩袖正欲离开,身后忽然有道慵懒的声道:“前面什么事呀?吵吵闹闹的。”

这明明是个男人的声音,轻轻柔柔中却透着无端的妖媚,听得人全身的骨头都要酥了。

白衣妖男

不只女人骨头酥,这声音一起,满院的大男人守卫竟然也跪了一地。

她微讶,下意识抬眸。

有人从人群跪拜的间隙中走来,白衣清朔青丝如瀑,艳丽的面容上一双狭长的凤眼,眼眸波转之间有风情无限。。

长河只看了一眼便了然。不过媚功媚术她见多了,倒还是头一次见男人用,今儿个真是开眼界了。

那跪地的守卫恭敬答道:“回云曼公子的话,这位嫣紫姑娘乃巫族门下,来此处寻颜桑大人的。”

那公子闻言微微一笑,他连笑容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就嫌轻佻,少一分又不够惑人,他柔声道:“原来是巫族的嫣紫姑娘,幸会。”

这男人能在神殿前自由出入,守卫们又对其及其恭敬,他是什么身份不言而喻。

她本身对以色侍人没什么偏见,不过也懒得浪费时间在一个男宠身上,长河当即微屈膝,客气生分道:“嫣紫见过云曼公子。”

那公子忙伸手相扶,面上有些受宠若惊:“云曼受不起姑娘一拜!”

长河眉头微蹙,任他扶了自己起身,由始至终神色不变,忽而冷道:“圣女宫的待客之道,当真令人印象深刻。”

云曼面现歉意:“在下手劲略过,可是碰疼姑娘了?”

那面容平淡无奇的巫族姑娘冷冷扫了他一眼,唇畔笑意讽刺:“过与不过,公子心中自然清楚。”

他二人这番对话从头到尾都是用巫语进行的,因此跪地的守卫们一个字都没听懂,只不过看到长河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只当云曼说了什么又激怒了这坏脾气的姑娘,先前的守卫头领忙打圆场道:“嫣紫姑娘旅途劳累,不如先回客房休息?待颜桑大人从神殿出来,我自会派人去知会姑娘。”

长河闻言也不看他,双眼一径望着那妖艳男子:“云曼公子,我可以走了吗?”

挑衅之意明了。

云曼倒是不介意她的无礼,径自笑道:“不知姑娘是有何要事想见颜桑大人?先前云曼若有怠慢之处,愿意将功补过,替姑娘转达。”

还试探她?

她适时摊开左手掌心,面色不悦道:“这是我师兄的罗针,烦请公子代交了。”巫族作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特殊的罗针,自幼养着有灵性的。她既然是颜桑的小师妹,自然也得备上一套,此时用来圆谎正好。

云曼微笑接过,和声悦气道:“姑娘放心,我一定亲自交到颜桑公子手上。”由始至终,不管她态度有多恶劣,他一直面带微笑温柔客气。

而这世上有一种人最虚伪——永远微笑的人。

就在这当口,有一批人从神殿大门走出来,领头的女子年约三十,面容清瘦,略带憔悴之色。颜桑与另一名蓝衣男子一左一右走在她身侧。

满院的守卫仍是跪着,这次连云曼也跪下去:“见过宫主,圣女使,蛊王大人,颜桑大人。”

圣女宫主正眼都没看他,目光径自落在长河身上:“这位是?”

颜桑接口:“宫主,这位是在下的师妹嫣紫。”

“哦?”圣女宫主有些惊讶,“听闻历届巫王大人都只收一名弟子,倒不曾想过你还有个师妹。”正因为只收一徒,圣女宫上下对于颜桑也甚是尊敬,因为巫王的徒弟,就等同于是下任的巫王。

她对长河笑了笑:“既然是巫王的小徒弟,那明日也一道来吧。”

明日?现在离祭祀大典尚有三天,长河直觉发生了什么大事。

圣女宫主忽然微偏头,对身后道:“神殿是月女神居所,别什么人都往这里放!”她语气严厉指责之意明显。

身后一人低眉顺眼应道:“是。”

等到圣女宫主面色不郁离去,长河才看清她之前身后站着的那人,那女子年纪轻轻容貌出众,难得是的周身自有一股尊贵傲人的气质,长河目光落在她身上的金黄色长裙上——难怪了,三圣女使之一,三日后继位大典的宫主候选人。

若是往常她自然是要上前巴结一番的,不过现在她扮演的角色是巫族冷漠的小师妹,所以只好装模作样地板着个脸杵在那处。

那女子上前客气道:“圣女宫明心,见过嫣紫姑娘。”

长河不咸不淡道:“圣女使客气了。”

她态度十足不友好,明心望了她一眼,了然笑道:“曼儿不会说话,若是有何得罪之处,明心代他赔不是了。”

云曼亦跟着一揖,柔声道:“嫣紫姑娘见谅。”

原来这妖男是圣女使的人。不过,请她见谅?抱歉,她叶明澈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原谅这两个字。

待回到颜桑客房,长河才摞起袖子,映着烛光她手臂上青青紫紫一圈淤痕,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怵目惊心。

颜桑黑眸迅速笼上一层阴霾:“怎么回事?”

“那个该死的妖人,竟然趁扶我的机会出手试探,捏得我骨头都快断了!”幸好她们几个都跟天水庄主,落日的外公秦朗学过控制内息的方法,所以才没有内力自发抵抗从而暴露。

“你说那白衣公子?他会武功?”看上去那么柔弱的一个人。

岂止会武功,先用巫语问她,再借机搀扶出手,最后还假装好心查询她动机。这人从见到她的瞬间心思就一个接一个,面上偏偏还是一副和气的烂好人模样,城府深得可以。

“痛!痛痛痛!”

颜桑给她擦拭药膏的手劲已放得很柔,她还是一个劲叫痛,听得他眼眸都缩起来,向来不动如山的表情难得现出怒意:“太过分了,我明日定要向宫主讨个说法!”

长河微抿唇,不甘不愿道:“算了,是我私闯神殿理亏在先。”这事她只想赶快过去,重新追究对她只有百害而无一利,不过这妖人敢对她下毒手?

那个宫主看上去很不喜欢那妖人,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她微眯了眯眼,心思又重新转了回来,大事当前,这些私人的恩怨可以先放一放。

“圣女宫主这么急着召你相见,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颜桑缓缓道:“是。此次祭祀大典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选出下一任的宫主,原本有三位圣女使候选,明月,明心,明净,十天前明月圣使却忽然出事了。”

“出事?”

“她突然疯了。”

她思忖,“十之□不简单。”这圣女宫供奉的是月女神,宫人也多爱以月字为名,好像接待他们的什么银月皓月圣者,这三个人同辈,明月明心明净,起名时就能看出来偏爱了。

“明月与现任宫主是同胞姐妹,都是过世的老宫主的女儿。”

“难怪。那宫主找你与风邪过去,摆明了是觉得明月出事是遭人陷害?”

颜桑点头:“不过这也说不准,只等明日见过明月圣使才知道了。”起码如果她是遭人下了降头或者中了蛊,他跟风邪可助一臂之力。

她问道:“那今日宫主可还叫了那位明净圣使在场?”

颜桑摇头道:“并未。”

长河抚着下巴,玩味笑道:“这样看来,这位明心圣使才是最重要的嫌疑人。”这圣女宫里也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啊。乱吧,越乱越好,争权夺位设计陷害什么的,她最喜欢了。这边厢两败俱伤,那边厢她刚好浑水摸鱼,渔人得利。

往事如昔

长河心思最是转得快,刚说到浑水摸鱼便想到,坐观其变从来不是她的风格,倘若圣女宫这滩水还不够浑浊,她倒是很愿意加把劲搅和搅和。

要搅和自然少不了一个人帮忙,她微倾身子,刚靠近颜桑耳侧,房间的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伴随着巫族少女欢快的叫声:“颜桑颜桑,我跟你说——”那个“说”字被猛地拖长,阿伊瞳眸大张,忽然“哎呀”叫了一声跟着拿手掩住眼睛!

搞什么……长河被她弄得莫名其妙,憋了半天来了句:“你进别人房间之前也不敲下门?”

她这样莽莽撞撞的,该叫的明明是自己跟颜桑吧?。

她双眼望着阿伊,身子还倾在颜桑耳侧忘了退回来,开口说话时温热气息全贴在少年面上,颜桑半边脸就悄悄红了。

“唉唉唉——你哭什么啊!”

巫族少女的眼泪忽然就像掉了线的珠子,争先恐后从漂亮的大眼睛里涌出来,长河顿时慌了,她也没说什么重话吧,“好了好了,是我不好,你别哭了行不?”

正感伤脑筋,又有一个人步履蹒跚地走进来,阿伊转身抱住来人扑进他怀中大哭。

长河这辈子第一次很高兴看见此人,她长舒口气拍拍死光光的肩膀:“哑奴,交给你了!”

凌思广佳人在抱,坚定地用眼神表决心:大人放心,一切有我!

阿伊哭,是因为先前误会了她跟颜桑?

想到那黑发苍白的少年,她面上不由浮现一抹笑意。。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才九岁吧?就已经是现在这付模样了,老是苍白着个脸,不言不笑的。

她调皮,就喜欢逗他,就算说十句他答一句,也是开心的。

回忆之间忽有什么从腰间掉了下去,打夜色中一闪而过。

她的腰牌。

长河原本从房间出来,便盘膝坐在院中槐树顶上,此时刚想下树去捡,透过树枝间隙就见到心中想着的那少年,面容清冷,掌心握着她的金色小腰牌。

他摇头示意她不要下来,自己几个起落跃上树顶。。

不曾想他的轻功已经这么好了,比自己还要好上许多。

他在她身边坐下,她偏首望他,忍不住笑了。他的轻功,还是她教的呢,这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吗?

抬首月明如镜,她双手抱膝望着他,带笑的眼眸弯弯:“还记得从前吗?也是这样的夜。”那时候他不开心,她便陪他,整夜在月凉河边坐着,她等着等着就靠着他睡着了,第二天醒来人已经躺在舒适的床上。

他什么也没说,许是没有印象了,只静默把腰牌递还给她。

她伸手接过,这是十二岁那年师父送给她们五个师兄妹的,木牌正面有师父亲手所刻的四个字:“忠君爱民”,之后的第二年,她们四个开始独立行走江湖,自此她一直都将这块木牌随身带着提醒自己,半点都不敢辜负师父的期望。

五个徒弟中,她虽然年纪最小,却是最早开始跟着师父的。她的命是师父救的,而且她没有亲人,师父对她来说,亦师亦父,这份感情是任何人都不能相比的。

她声音温软,因为想到远方的亲人而怀念,低喃道:“明日便是花灯节了呢……”天朝的传统,正月二十二是花灯节,家家户户团团圆圆,夜晚会举家到街上溜灯,若是在河畔放灯许愿,花灯便会将人间的心愿带给天神,替凡人消灾解难。

从前还在六扇门的时候,每年寒师兄都会带她们去放灯,那时候许下的心愿总是千奇百怪,希望从西域带回的牡丹花能快快开放,希望大漠把脸上的白粉洗干净,希望师父带她一起去剿匪,希望来年能长得更高些,发暗器可以打到别人的脸……还有一年的心愿,是关于一个老是板着脸的男孩子,希望有一天他能开心点。

那些心愿,有些实现了,有些没有实现,多多少少她已记不清了,只有那时大家欢聚一堂热热闹闹的场景,始终记忆犹新。

已经有四年了吧……为了各种各样的案子东奔西跑,没有机会在京师过年。

若是现在让她许愿,她只有一个心愿,希望明年能所有人都回六扇门,热热闹闹过一次节。

长河慢慢将那小木牌系回腰际,也收敛心中最后一丝感伤,眼前事态严峻,没有多余的时间伤春悲秋。。

先前在屋中被阿伊打断,她并未说完想说的话:“颜桑,要麻烦你帮我一个忙。我知道比较为难,不过——”“好。”他忽然柔声应许。

她诧异道:“你不先听听是什么事?”

颜桑摇头。

长河凝视他半晌,蓦的笑起来,轻轻一拳捶在他胸口:“好兄弟!”说不感动是骗人的,这么多年相处,没想到这小子表面上看来冷漠得要死,骨子里这么够义气。

月色下少女五官平淡无奇,一双眼眸却湛亮耀人,这张脸虽然不是她的,这样神采飞扬的笑容却是独属她的。所以,是什么事情并不重要,只要能让她这样肆无忌惮地笑,做什么都可以。

“时辰不早了,我先回房休息了。”他既已应承,她便放下心来,要养足精神应付明日的战况。

长河微掀衣摆,从枝头跃过轻盈落地。

往客房的方向走了几步,心下不知为何一动,鬼使神差地回过头。

那少年还远远坐在枝头上,面容隐于夜色中。

寒冬的夜凝着氤氲雾气,那人朦朦胧胧与她望着,看起来很近,又似乎很远。

她的记忆中有哪处鲜活了,也是一样的夜,同样的人。

恍惚中指尖掠过什么,冰冰冷冷,长河微凝眸,目光落回腰间的木牌上,神智顿时清醒回来。

忠君爱民,惩恶锄奸,那是她对师父一生的承诺。

初探神殿

雾气在四周升腾,中央打坐的黑发少年低声默念着听不懂的巫语,躺着的另一人眉心的银色针尖微微泛红。

红光在雾气中忽隐忽现,光亮最暗的一瞬躺着的那人忽然坐起来,眼露凶光向打坐的少年扑去!少年巫师眼未睁,那人忽受了背后一击,身躯朝前倒下。

长河从后方走出蹲下查看,那人双眸紧闭,眉间的银针又开始变红,且越来越深,就像是鲜血凝结之后的颜色。

银针忽然飞出,落回主人手中。一瞬间血色尽褪,屋中的雾气也急速散去,少年巫师缓缓睁开眼睛。

长河问道:“如何?”

他摇头:“没有任何巫术的迹象。”除非施法的人修为太高,连他也无法甄破。

她不禁挑眉:“血里无毒,现下风邪说无蛊,你又说无巫,难不成她真是自己疯的?”早不疯晚不疯偏挑圣女大选的时候疯?

她当捕快学会的第一点就是:永远别相信巧合。。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对了,你出去就按照我们先前说好的说辞回答。”

他二人从密室出来,圣女宫主等一干人等就候在外面,见状忙迎上前:“怎么样?”

颜桑道:“暂时没有发现任何巫术控制,不过……”他缓了下,说道,“在下资历尚欠,巫族中强过我的大有人在,此事还是需请师父亲自来一趟方可定论。”

圣女宫主认同点头,一旁的明心圣使道:“要不由徒儿亲自走一趟,请巫王老前辈前来。”

她这话说得甚是诚心诚意,长河不由多看了她一眼。此时离祭祀大典还有三日,来往巫族必然来不及,她这话一说,自有愿意将祭祀大典推迟以正清白的意思。

换句话说,如果搞鬼的正是此人,显见她也有十足把握,笃定明月这疯病是治不好的,否则必定先要登了宫主的宝座以免夜长梦多。

巫术能解,蛊毒也大多数是可控制的,而且她让颜桑那么说,只是为了拖延时间,顺便制造阴谋的气氛。事实上颜桑天赋过人,又自幼修行,巫术现下在巫族仅次于老巫王一人,他与风邪都说了无事,那应该非巫非蛊。

而且西域奉行巫蛊两族,若有人想在这处行凶,应当不会选择这样极易被勘破的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