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死囚,长河面色微愈,不过就算是罪犯,活活烧死还是有些残忍,砍头也不过是一瞬的疼痛。

阿伊已经拿手掩着眼睛不敢看,祭词结束,那些人一个一个被推入火堆,瞬间惨叫声不绝于耳,饶是长河见惯各式场面,也不由面现不忍之色。

那些惨叫声有的渐渐止歇了,然后又很快加入新的,终于到最后一个人,守卫用力一推,那人向前跌倒的一下,面容微偏,蒙面的黑巾掉了下来。

长河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冻结,下意识用尽全力叫出:“住手!!”

她出声的一瞬,那人的身子跌入滚滚火焰中,顷刻除了肢体燃烧的声音她耳中什么都听不到了。

祭祀台上的人全都一致看来,良久,那巫族面貌平平的姑娘高声怨恨道:“这样活活将人烧死,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言罢,拂袖绝然而去。

她在最后关头,仍是活生生咽下了这口气。

别无选择。

她今日起誓,以他们皇朝的皇子来点燃的祭祀之火,总有一天要燃尽这圣女宫!

第十三针

他敲门,里面的人道:“进来。”

颜桑推门进去,那人在桌边安然坐着,看上去情绪平复多了。

他将手中的托盘放下,长河不由好笑:“你做什么?现下还没到晚膳的时辰吧,下午茶点?”

他没应答,只跟着在桌对面坐下。

“祭祀大典结束了?”

“恩。”

她有些担忧亦愧疚:“抱歉,我先前情绪失控了,主要……那种祭祀方式太过残忍,实在看不下去。没给你添麻烦吧?”毕竟她现在的身份是颜桑的师妹,一言一行若不妥当都会于巫族有损。

颜桑是好心帮她,她亦不想给他招来麻烦。

他摇头,顿了顿又补充道:“宫主让我向你道歉。”

哦?这人还真能忍得啊。

哼,收买人心。她撇嘴,顺手拿起一块糕点,尝了一口顿时眼眸笑弯,望向他雀跃道:“是杏花糕对不对?”

“恩。”

“跟我们那边的做法有点不一样,好象更甜更腻些,不过一样好吃!”

对面那姑娘喋喋不休地评论着,从以前就是这样,说是要防患戒备对于药膏都不肯随便使用,却会一看到甜食就把所有的戒则都丢到九霄云外去。六扇门内最难缠的家伙,心情不好的时候,大发脾气的时候,其实一盘糕点就能解决了。

他一直没说话,静静地看她吃完,几乎快将盘子舔干净。

她认识那个人。

因为太过残忍而出言劝阻,而甩袖离去的话,是说给别人听的。

他看得出来,她认识最后那个人。

或许,就是她千万百计进宫要找的人,很重要的一个人。

“祭祀大典结束了,我们按惯例明日就会启程离开。”

他顿了顿,又主动道,“延迟一两天也行。”虽然会有些麻烦,但若她需要时间,他总要争取的。

长河却笑道:“好啊,明日就动身,老戴着这人皮面具快闷坏了!”

面前的她言笑晏晏,之前祭祀大典上甩袖走人的仿佛另有其人。

这个人很奇怪,平常总是脾气恶劣,芝麻绿豆大的事都会炸毛跳脚,可是一旦到了最紧要的关头,却会一直若无其事地笑着。

说是古怪,其实留意了,了解了,也就这么简单。

那黑发的少年只沉默收拾了托盘,道:“早些休息。”由始至终面上神色一贯清冷寡淡。

如果她选择不说,他不会问。

颜桑关了门出来,在走廊上跟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迎面而遇。

“颜桑大人。”

“宫主。”

待来人进了屋,长河同样很惊讶:“宫主大人!快请坐!——请喝茶!”

明心笑道:“嫣紫姑娘不必劳心,本座是专程来道歉的,你再忙碌的话我就更过意不去了!”

这换作任何一个人都该受宠若惊了:“先前是我在大典上无礼,应该我向宫主道歉才是!”

“你所讲均是实情,何错之有?”

新任的圣女宫主缓缓道,面上神色一派真挚坦诚:“其实本座也觉得,以活人祭祀太过残忍,不管对方犯了怎样的过错,都不该处以烈火灼烧的剧痛。只是……此举是宫中长期以来承继下的规矩,实非我一人之力可抗衡。”

“我明白。”收买人心也没必要做到这一步吧?竟然亲自来向她道歉解释。

她尚在揣测,对面那人话意一转忽然道:“不过嫣紫姑娘你放心,我可以向你保证,假以时日,本座一定会废除这项举措,圣女宫中,绝不会再持续拿活人火祭的大典!”

她言语中的郑重与决心,一时间竟让长河也无言以对,这个人……当真很难看透。

送走圣女宫主,长河去见了风邪一面,在他房中等了多时,直到过了晚膳时间他才回来,等商量过后回来,天色已晚。

长河刚想歇下,又有人敲门。

今日还真是忙啊,应接不暇。

“进来。”

漂亮的巫族少女,眼圈红红,还没开口眼泪就掉下来。

长河了然:“别怕,闭了眼睡一觉就没事了。”

“呜呜……不行,我一闭眼耳边都是惨叫声……”阿伊睁着圆圆的大眼睛,哀求道,“嫣紫妹妹,你给我念段安魂咒好不好?”

“咳,咳咳……”她正喝着水没留神就呛着了,“我……颜桑呢?”她哪会念什么安魂咒啊。

“不知道,我刚才去找过,颜桑不在屋子里。”

“这么晚了能去哪里?”她微诧异,缓了缓道,“要不还是等他回来吧?”

“嫣紫妹妹你先念给我听吧……我现在就害怕……颜桑每次念了就觉得不怕了……”

“那……那是他念得好!”别说她不会念了,就算会,也一定念不出颜桑那样的效果。他那个人,好象本身就可以给人很安心的力量。换了她这么爱发脾气,鬼才觉得安心!

不过,“到底去哪里了啊……”害她现在要绞尽脑汁地想理由推脱……

黑夜中,少年手心幻化出的一道白光,隐入泥土中不见。

第十三根。

以巫神之名赐予,以主人之血祭养,巫族族人自出生之

日就随身携带的独一无二的灵针。

 平日里作法,只有十二支。

因为第十三根灵针,乃主人精魂所在。拥有极其强大的灵力的同时,将巫术与施法者的性命系于一处,巫术破,则人亡。

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使用。

一擒人质

按照惯例,祭祀大典翌日,来访的宾客便会悉数离宫,统一搭乘圣女宫的船只返回安玥边境。

此次由新任圣女宫主亲自送行,于晌午时刻在东海岸边送别巫蛊二族的贵客。

待船只渐远,岸边人小到难见,风邪朝身侧笑道:“嫣紫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那相貌平平的巫族姑娘今日一直没说过话,闻言面无表情随他进了船舱。

同一时刻,圣女宫中。

此处大殿牌匾上写着“重华殿”三个大字,殿中宽敞明亮,四个素装的宫女正在打扫。

又一人端着盆水进来,先前的宫女之一抬头看到她,不由关切道:“晚霜你还好吧?怎地今天面色惨白?”

那女子咳了几声,点头道:“昨夜受了点风寒。”连声音都哑了。

另外一个靠得近的圆脸宫女道:“你不舒服就先去外面歇着吧。这里有我们四个就——咦?”她面上忽然有些困惑的神色:“你的脸……”。

大抵女孩子都是很关心自己容貌的,那叫晚霜的立即摸上自己的脸,紧张道:“怎么了?”

“呃……好像也没什么……”只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太一样,但具体也说不上来,她顿了顿恍然大悟道,“你的脸是不是有点肿了?”

先前第一个开口的那宫女亦仔细凑过来看了看,很快担忧道:“真的是肿了!晚霜,你快去找湘潭祭神看看吧,你这病况可不轻!”四祭神之一的湘潭历来是专职负责宫中的医药治疗的。

晚霜被她们说得也紧张起来:“哦!那各位姐姐我先过去了!”

她慌慌张张跑出来,心下暗松了口气。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这样今日就有个正当理由可以待在房间里了。

跟这群熟悉的宫女混在一起,每多一刻都多一分被揭穿的危险。

而且,长河不由伸手抚上自己的脸,这人皮面具她可是做了一整夜!竟然几眼就被这些人看出来形状不太对……可真有挫败感,她的易容术就差到这地步吗?

这个晚霜的脸比她长,比她胖,所以得用材料往面具里填充,大概是稍微填多了一点,不知不觉就浮肿了。

这种精准度一向是个难题,虽然她已经相当注意了,但是细微的偏差确实很难控制,而且有时候即使是很小的误差,对于非常熟悉当事人的人来说,也会立刻察觉到不对劲。

而且面具的颜色还是太白了……早说过她不擅长这个,但是总不能把人家姑娘的脸皮活生生扒下来吧?

这西域的人都生得人高马大的,连女子都比天朝平均高上半个脑袋,昨夜她跟风邪在侍女房找了老半天,才找到这一个身高体形都与她相差无几的。

按照之前的计划,风邪会用从属的蛊物控制着这宫女代替她,随他们出宫虽然被控制的人无法像正常人一样思索行动,但只要不与别人交谈,短时间内还是看不出问题的。

而她自己,就易容留在这圣女宫,等待一个时机。

这个时机,就是今晚要举行的前宫主的下葬大典,到时候宫中所有人都会集合在用于举办各种仪式的神台,她务必要利用这机会,再探一次圣女神洞!

之前她一直没有想通的一个问题是,按照她之前探访的结果,那圣女神洞里根本什么都没有,如此一览无遗的地方,有什么必要被列为禁地?

禁地,一定有什么东西,是很重要却又被她忽略了的。

尽管是晚上,冰洞内两侧密集的壁灯还是照耀得整个冰殿内恍如白日,跳跃的烛火映照着少女苍白如缟的脸,已经两个时辰了,她就在这大殿中,一寸一寸一丝一丝地沿着每块冰砖查看。

后方的冰道太长,那些冰室又小而凌乱,她有十之□的直觉,若有所谓的机关,一定藏在这诺大无痕的冰殿之中。

长河摸到右侧的冰墙,眸色忽然微变,凑着烛火仔细看那两道墙壁接洽的缝隙,是这里了!

冰面光滑无痕,她略一思索,探手到怀中取出火折子点燃,就着那缝隙用明火小心地烧,两侧的冰面开始慢慢融化,然而右边明显比左边快很多,水珠汇成水流落下。

地上的水越积越多,汇成水流淌下去,长河换了有七八条火折子后,右侧某处的最上面一层冰面终于整个融化掉,那处融化的冰面高约一丈,宽半丈,后方现出的正是一道暗门!

她心下喜不自禁,伸手正欲推开,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跟着一批手持长矛的护卫冲进大殿。

长河面容冷下来,看着一个人,慢慢地缓缓地从护卫军的身后走上前。

摇曳妖娆,绝色倾城。

那人开口道:“这是哪处的宫女?怎地宫主的葬礼也不参加?还在此时到处乱跑,未免太失规矩了。”

他还是上次那样训人的口吻,温温淡淡,呢声软语。

长河这次却一反常态地平静,既没开口嘲讽也没摆脸色给他瞧,反是盈盈一拜:“见过云曼公子,奴婢迷路了才走到这处,望公子恕罪。”

她手中还握着火折子,后方就是现出的冰门,明摆着就是要睁着眼睛说瞎话,然后在拜礼起身的瞬间,她两手的袖口忽然同时扬起,袖中暗器飞出,一时间无数道白光朝对面袭去!

云曼下意识闪身躲避,刚避过左边的白光,右脚脚踝忽然一阵剧痛,痛到整个人僵直跪到地上。

四周惨叫声此起彼伏,他却一动也不敢动,因为五只冰冷的手指,此时正精准地掐在他咽喉上。

他余光落在脚踝处那枚金色的回旋镖上,唇畔微微泛起一丝媚笑,似娇还嗔:“姑娘好快的身手。”

竟然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发两拨暗器,且速度,力道,精准度都在水准之上,——是他太过轻敌了。

长河挟持着那人进了暗门,一把将他推到地上,听他喉间逸出一声闷哼。

暗门在身后缓缓关上,这处暗室里也点着明灯,地方不算大,正对面一张檀木桌子,靠墙的地方摆着好几排书架。

长河的目光直直落在那桌上中央的一处木匣子上,两步并作三步地奔上前,打开那盒子,金色的光亮顿时灼了眼,她喜道叫出声:“玉玺!”

她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是玉玺没错,忙将那玉玺装回木匣子收入怀中。

玉玺已经找到,现下必须赶快离开这处。

云曼躺在地上,看着那姑娘忽然转头,直直地走过来,弯腰笑道:“云曼公子,我无意伤你,只想请你帮我个忙。”

脚上剧痛,他面上亦是随她笑着,眼波如水妖媚动人:“姑娘要什么,云曼都答应。”

物归原主

一颗黑色药丸跟着递到他唇边,他微微一笑,轻轻咬住,咽了。

长河不禁挑眉:“你胆子倒不小嘛。”问都不问就敢吃。

他软声道:“姑娘不会害我。”言语中十足信赖。

“哦?”她笑容渐深,静望着面前诱人面庞,须臾点头,“对,我怎么舍得害你呢?”

这么美的一张脸,才可以把圣女宫主迷得神魂颠倒,能不能逃出去说不定就指望他了,她怎么会蠢到去摧毁自己手中的筹码。

不过这妖精也实在不省心,与其说他胆子大,不如说他够聪明。反正这药是肯定得吃的,与其她逼,不如他自己主动。他算的账,横竖都不会亏。

长河想着便笑了笑,主动伸手扶他:“来,小心点。”

握住她手的五指修长如玉,却比女人的还白皙温软。

那人半边身子都压在她身上,面上的媚笑忽而有些虚浮:“好像……有些晕呢……”

她刚想应什么,密室的门忽然从外打开,跟着有女子的声当头怒道:“放开他!”

长河仿若未闻,却偏过头将唇畔凑到肩上那人的耳畔,轻轻呵了口气。

他半边脸微微泛红,娇艳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