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顺口应了一声,一只脚正要迈上台阶,寒天正从门里出来,望见她便道:“长河,大漠找你呢,在书房。”

“刚到的线报。”

她翻开,扫了几眼,兴味索然地丢回桌上:“凤起有叛乱之心?如果风邪真有这念头,就算军队到了城下,你也只当他们是来观光游玩的。

“不错,所以根据这几年的情报,西域凤起一直是最安分的。那这种难得的匿名线报,不就显得更有意思吗?”。

黑眸闻言眯起,她了然地缓缓地道:“所以,这是饵?”

大漠浅笑:“先是圣女宫,再是凤起。不同的是,上次是暗饵,是诱哄,这次是明饵,是挑衅。我是无所谓,咬与不咬,都随你自己。”

对面那人静了半晌,站起来:“我去收拾一下,即刻出发。”

意料之中,大漠颔首:“一切小心。时间不用太长,别错过五月头骆王妃的寿宴。”

“知道了,”她走到门边,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咬牙:“别再派那个蠢蛋接应我!”

拔刀相助

凤起京师隋宁,近郊的凤鸣客栈,这日傍晚来了一户大金主,有人出手阔绰地包下了整间客栈。先行的人马有十数人,待领头的年轻男子付过钱,片刻后,又有一辆黑色的马车缓缓驶进客栈后院,有人从马车下来,直接去了二楼客房。

店小二上楼招呼过,回来笑眯眯的,嘴快咧到脸颊边上。

大堂中空荡荡的,只有靠窗的座位上坐着一人,那女子看上去在安静饮茶,眼角的余光却一直落在楼梯口,将店小二的神色尽收眼底。

须臾,有一人从外边进来,径自越过厅堂走到那女子桌边坐下。

来人压低声音道:“戏班子明日进城,直接入国师府。”

女子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道:“店里来了大人物。”

来人环视了一下四周:“包场了?”

“小二哥刚从楼上下来,看来那伙人出手阔绰,打赏颇丰呐。”

“那会不会影响……”他话语未尽,被那女子不动声色地打断:“来了。”

有人应声从楼梯上走下来,走在前面的女子高颧骨,轮廓略深,是典型西域人的长相,身形也甚为高挑,几乎与后方的男子等高。

她出口的声略带不悦:“不是跟你说包下客栈吗?怎地还有无关的人?”

后方的男人忙解释道:“是前日里包了三天房的客人,一共就两个人,我查问过了,是做买卖的正当商人。”

那女子哼了一声,抬眼又看了堂中另两人一眼,两人面貌平凡,都做行商的打扮。其中那姑娘察觉到她视线所向,还抬头朝向这边笑了一笑。

她收回视线,冷道:“这屋中闷得很,我出去走走。”

男子面现迟疑:“要不要——”

“不用!”那人挥手,一脸不耐:“你也别跟着我!”

言罢疾步向外迈出,剩下那男子站在原地迟疑一刻,还是快步追了上去。

他二人交谈的声音不大,却是悉数落入窗边那桌人耳中,等到脚步声远去,男子低声重提原先的话题:“大人,戏班子那头我已安排好,到时候您直接进去就行,只是要委屈您暂且当那小桃仙的贴身丫鬟。”

长河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半晌道:“跟着戏班子到底不自在,束手束脚的,背靠大树才好乘凉。”

“大人的意思是……客栈这伙人?”

一点就通,比死光光那只猪强多了,她太喜欢这种节约口沫的感觉了。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那年轻男子目光微闪,随即点头:“明白,属下立刻着手去办。”

那男子走了好一会儿,长河仍不紧不慢地坐在厅中喝水,店小二从厨房里走出来,手中拎着茶壶,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脚下忽然一滑,她连忙扶住:“小心!”

“多谢客倌!”小二惊魂甫定,目光落在地面上,讶道,“这哪儿来的水迹?”

她面上笑着,右手已悄无声息从壶盖上收回:“许是先前喝茶的时候洒了,对不住您了。”

是夜,月朗星稀,凤鸣客栈二楼右首的厢房中陡然响起一声女子的怒斥:“你们是什么人!”对方没有答话,只听到一阵兵器相击的打斗声。

隔壁的房门忽然被人撞开,惊得床上那人生生跳了起来。

地上摔进来的那人衣衫不整,映着月光面容惨白,艰难地朝她伸手:“救我……”

长河连忙披衣站起,刚来得及跑到那人身侧,一个蒙面黑衣人出现在门边,二话不说提剑就砍,她情急之下拿起身边的凳子相挡,木头的碎片四下飞溅,但也勉强抵挡住了这一杀势,长河一边托起地上受伤的女子朝后退,一边放声叫道:“救命啊!杀人了!”

蒙面人眼露凶光,阴声道:“别叫!”抬手又是一剑,朝向那女子心脏刺去,长河急忙将她向后猛拉,那一剑刺偏,剑锋擦着长河自己的胳膊过去。

她目光一转,整个人感觉都快晕倒了,失控尖叫道:“血!我流血了!啊啊啊!”

黑衣人斥道:“别嚎!”却完全被她惊天动地的哭喊声盖了过去。

她这一番拖延,片刻之间已有几名侍卫模样的人冲了进来,很快与那黑衣人缠斗在一起,黑衣人见情况不妙也不恋战,破窗逃出。

领头的侍卫刚想追出去,就听身后女人的尖叫声还在持续,不过这次内容更惊悚:“死了!她死了!怎么办!”

他惊得连忙退回去,蹲下伸手探过受伤那女子鼻息,长舒了口气:“没死,晕过去了。”

“晕过去?”长河惊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快叫大夫啊!”

这领头的侍卫原来就是先前厅中那跟班,不过……她目光掠过他半敞的衣襟,这大半夜的,两个人都是衣衫不整?

男子伸手抱起地上昏迷的女人,快步向外走,边交代另外的侍卫道:“速去请大夫。”

长河抢忙道:“让我去吧!我昨日里闲逛见过医馆,知道在哪处。而且,”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胳膊,面色泛白好像又快晕了,“我,我,我也要赶快包扎下……”

那男子的视线也跟着落到她伤处,须臾道:“今日多谢姑娘相救。你亦受伤,还是暂且休养。我会让店主引路,尽快将大夫请来。”

“那,那好吧。快,快点啊。”

等到一行人退了出去,那明显惊吓过度的姑娘连忙关上门,这次还仔细检查了门栓子,确保都妥当了才安心。

她在桌边坐下,抬指点了自己伤处上下位的穴道,血渐渐止住。

“可以了。”

烛火的芯子被拨暗,似明似阴,黑色的身影闻声从窗户外翻了进来,摘下蒙面的黑巾脱了夜行衣,露出之前在厅中所穿灰色长袍。

他单膝跪下,沉声道:“属下该死,竟然误伤了大人!”

长河淡道:“无碍,小伤而已。”她若存心要躲,他自然伤不到她。

“风邪此次受封易安王,大宴宾客。若这伙人也是前往道贺,我们便随他们一道。若是不然,则依照先前计划随戏班子混进去。”

“是。”

她从怀中摸出地图,细细看了半晌,却见那人还站在原处,一副有口难言的模样。

“怎么?”

“属下,属下先前进去的时候,看到他们,他们……”

他话还没说完,脸倒先红了。

接触虽不过三天,但也可见这人心思缜密办事精明,她原是满意得紧,没成想脸皮这么薄啊。

她不由微哂:“要不一会儿让大夫也给你看看,长针眼没?”

那人闻言脸更红,忽然眸光凝顿,身影闪入屏风之后。

长河也听到走廊的脚步声,慢悠悠喝了口水,等到敲门声响起,才惊骇道:“谁!”

屋外人好声道:“姑娘莫怕,是我,大夫已到了。”

屋里一阵杂乱的声音,须臾房门打开,探出一张紧张兮兮的脸,那姑娘眉目都扭着,急道:“大夫在哪儿!”

“在我家小姐屋中,姑娘请随我来。”

她跟那人走出来,目光四下里瞟着,比做贼还紧张,那年轻男子温声道:“莫怕,现在四下里都有人把守,黑衣人不会再进来的。”

“对了,还未请教姑娘姓名?”

“……多多米?思安。”

她随口剽窃了下凌思广的化名,那男子闻言却面现讶色,缓道:“姑娘是多多米宗家的人?”

皇女凤濋

多多米,宗家?

长河心下微愕,原来这个多多米还是个大户人家的姓氏,她不过迟疑一眨眼的功夫,那细心留意她面色的男子已自顾自道:“在下明白,贵宗宗主行事低调,素来不喜与旁人有所接触。我还要多谢姑娘坦诚将姓名相告。”

他既然自作聪明,她也只好含糊地笑了笑,不承认也没否认。

进了屋,先前昏迷的女子已醒了,靠着床沿躺着,面容因失血有些苍白。

老大夫给长河也包扎过,就告辞离开,待得屋里只剩她三人,那女子开口道:“今日多谢你了。”

虽是道谢,口气中却自有一股高人一等的倨傲。

“你救了本……”女子顿了下,省略道,“你有什么心愿没有?我可以帮你达成,就权当是报答救命之恩。”

这人连报恩都是施恩的口气,另外那战战兢兢的姑娘擦着额头的汗珠,低声问道:“黑衣人找到没有?会不会回来寻仇?我救人并不是为求报答,但也不想惹祸上身。”

“这个自然。你放心,我定会护你周全。”

那人嘟囔了句什么,明摆着还是无法安心。

“佐青是我的贴身侍卫,从现在开始由他保护你。”

男子闻言面现难色:“三……小姐,现下形势危急,佐青不能离开您身边!”

女声已带不悦:“你这是要抗命?”

男子忙跪下:“属下不敢!”

女子冷哼一声:“起来!”

佐青依言站起来,跟着倾身在她耳畔低声说了几句。

女子微顿,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过长河:“你是多多米宗家的人?”言罢不待长河应答,唇畔一勾又淡讽道,“我瞧这畏畏缩缩的样子,应该也错不了。”

“名字。”

她口气带着不容辩驳的威严,让人下意识便顺从她:“多多米?思安。”

“是哪一头的旁系子弟?”

她问了这话,却丝毫没有等长河回复的意思,又径自闭了眼,突然兴味索然道:“先下去吧,本王累了。她既是宗家的人,便带着她几日避避风头。”

佐青闻言松了口气,恭敬道:“属下告退。”

长河随他出来,待他掩了门回身看她,她面上犹是震惊的神色。

“这这,她是……”

佐青了然道:“姑娘莫惊,待回到你房中详细告予你。”主上既在她面前松了口自称本王,又愿意带着她进府,自然是肯将身份坦然告之的态度了。

“你今日所见,正是先皇三皇女,凤起的永宁王殿下。”

“什么!”

她因受惊险些跳起,被佐青眼明手快按下:“莫怕,三皇女为人虽然威严了些,但素来赏罚分明,你于她有恩,她绝不会亏待你的。”

“此次国师大人受封易安王,三皇女亲临道贺,你明日便与殿下一道进国师府,这几日我们会全力捉拿刺客,待到你出府,危机应以解除。你不必担心。”

她似乎仍有些顾忌,犹豫一刻才道:“如此多谢三皇女殿下,多谢佐青大人了。”

佐青笑道:“思安姑娘不必客气,叫我佐青就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就出发。”

“您慢走。”

长河关了门,待得走廊上脚步声远去,一身灰衣的男子从屏风后走出来。

长河问道:“宁封,多多米是凤起的宗家?”

“是,乃凤起十大宗家之一。”

“这姓氏是专用的?”

“是。”

长河不禁光火:“死光光找死不成?他就不怕穿帮!”冒充这种大户人家的人,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居心叵测吗!

“应是……不会。”

“为何?”

“多多米是凤起最庞大的宗家,光是这一代的主室子孙,就有一千多人。”

“若是算上旁枝子孙,保守估计也有个三万余人吧。”

……

长河果断放弃了这一话题,回到先前的计划上:“都听到了?”

“原来此人便是凤起的三皇女,永宁王凤濋。”

“你知道此人?”

“此人乃是当今凤起女皇的胞妹,天生神力过人,十岁时便可单臂举起百斤石狮,且个性勇猛,胆色过人,据说当年老凤皇一度曾有过废长另立的打算,不过最终还是没有实施。后来新皇登基,三皇女没几日就离了京,自此行踪不定。”

“这么说,若不是先前我在她茶水中放下软香散,你十有□不能得手了。”

“是。而且当时机缘巧合……”他面上说着说着又泛起一大片醒目的红晕,就像是在给他含糊的话意下注解,“总之此人危险难测,大人一切当小心为是。”

长河淡淡应了一声,并未大放在心上,她拿起先前未看完的地图又仔细研读了片刻,然后就着烛火烧毁。

“圣女宫与巫族那边,最近有动静吗?”

“圣女宫一向少与外界有接触,自祭祀大典之后未有任何船只出岛。巫族那边,阿凌前段时间刚传消息来,老巫王最近身体不好,看情况——恐怕大限将至了。”

“老巫王要死了?”

她眸色微凝,怎么最近接二连三地出事,“那颜桑呢?”

“颜桑自从圣女宫归来,便闭关清修,已近两个月未曾露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