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感困惑,却见自己想的那个人竟然就同时出现在眼前的小道尽头,与自己迎面而来!

他看上去没有往常的泰然自若,神色略显焦虑,身后还领着一队卫兵。

长河心中不禁骂娘,唯一可庆幸的是此时天色已暗,而且她脸上还戴着人皮面具。

饶是如此,还是相当危险,先不说风邪对她有多了解,光是她此时这样的举动就非常可疑了,完全是逆着人流行动,但是若现在突然转头,又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长河只好将头又低垂了一些,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去。

风邪转头跟身边的士兵在交代什么,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对面行来的人。长河的心却始终提在嗓子眼,半刻都不敢放松。

两人擦肩而过,她再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背后极细微的声响,她脑中立即判断出细微风向,跟着同一时间做出三个动作,身体回转,左手两指成钳接住破空袭来的暗器,同时右边袖子当中的透骨钉借着流星展的力道射出。

所谓流星展,是长河平日里藏于袖中的一条极细极长的以冰蚕丝制成的鞭子,关键时刻由它将暗器打出,可以造成更大的打击范围和瞬间加剧的速度。不过鞭子与人的手相比,自然更加难以控制方向和力道。所以为了避免伤及无辜以及造成过度伤害,她平日里甚少使用此物。

不过此刻事态紧急,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风邪显然先前就已经认出她,就等着背对她的这个机会,若是此刻她失手被擒,以风邪的心思算计,刺客这个黑锅她是背定了。

后方那帮人显然也没想到她的动作竟然如此之快,她出手之后对面一阵阵惨叫,长河也不敢浪费时间,抓紧这空当转身运起轻功就跑。

她轻功虽是个半吊子,想要甩掉守卫还是绰绰有余,而且现下天色阴暗,前方又是一片树林,只是……她面色惨白,呼吸急促,额头布满汗珠,——长河低头看向自己左手掌心,那处安静扎着一根细细的银针。。

先前的那把暗器,到底还是漏了一个。

她咬牙,一边运功抵抗周身的不适感,同时想将体内毒液随着银针一起逼出,可是刚提起气来便感气血上涌,跟着蓦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她虽在强撑着往前跑,视线所及之处却越来越暗,终于脚下一个趄趔,身子直直朝前方栽下去。

预想中的撞击却没来临,这地面似乎比想象中要酥软得多……昏昏沉沉中,她忽然可以感觉到有一股清明的内劲被输入体内,跟着那种沉重的压迫感消散不少,虽然还是很乏力,但能够勉强恢复神智了。

长河勉力睁开眼,正看到那人低头将唇畔移开她掌心,吐出最后一口黑血。

她半躺在那人怀中,一瞬间却只骇得心脏都快停止跳动,失声道:“你!”

这一声虽是叫出来的,听起来却极度虚弱无力,那人仍是敏锐察觉,望向她喜道:“你醒了?”

“你,你怎么……”他明明被她点了穴道,还下了那么强劲的合欢药,怎么可能……

她话说得极是吃力,云曼四下张望了下,开口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他弯腰抱起她,她面上突现焦色,费劲道:“别……”

她话说不出,他却似乎了然于心,柔声安抚道:“放心,我不会将你交给国师的。你先别说话,可以闭目养神。有什么事,也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说。”

她现下身处动弹不得的险境,身边是个敌友不明的人,还能有闲情闭目养神?不过有一点他说得对,反正现下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尽快运功调息,静观其变。

反正,再糟糕也不会糟糕过失手被擒。

而且说实话,长河唇畔静静泛起一丝冷笑,她现下也真的被挑起好奇心了,想看看这“以德报怨”突然倒戈的男人是何动机。

这男人在宫中的地位看来不低,一路行来,虽有人打招呼,却不曾被拦截或者盘问过。

长河被他抱着畅通无阻地进了一处大殿,殿中烟雾缭绕布置奢华,居中及东北两侧有三处大浴池。

云曼在最里边的浴池停下,附在她耳畔低声道:“你会水吗?”

她精气神已恢复大半,闻言不禁眯起眼:“你什么意思?”这男人不会无聊到丢她进水里来耍她吧?

他言简意赅道:“这下面有个密道。”

“可以出宫?”

“对。”

长河一时有些犯难,她水性只能说马马虎虎,而且还很……他忽然沉声道:“来不及了!”

她身子一僵,还没反应过来,抱着她的那个人已经纵身跳进了水里。

这天杀的妖男……快窒息的前一瞬,她透过层层叠叠的水雾看到那人伸手在拉浴池角落的一处拉环。

再次睁开眼时,她的神智还是混沌的,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深若幽谭的黑眸,与她对视的刹那,黑眸浸入浓浓喜色。

还有唇间温润的触感……

恶!猛一恢复神智,长河不禁直直跳起来,云曼猝不及防被她用力一推,整个人朝后方倾倒,脚步不稳地栽入水里。

他坠入水中,神色一时有些怔忡,只呆呆望着她,——她身子半坐,用力地一遍一遍擦着嘴唇。

长河好半天才罢手,待她环视过四周,发现此时正身处一个高高的洞穴内,洞穴的一侧是湖,另一边有一条幽深的石道。

她问道:“这是哪里?”转头的一瞬,忽讶道:“你做什么?”

先前她是失手推云曼落水,不过这男人能一个人带着她上岸,想必水性甚好。

可是此刻,他眼神呆滞望着她,整个人在水中浮浮沉沉,却一丝一毫的挣扎都没有。

交易条件

长河本是冷眼旁观想看他搞什么鬼,可是眼见他整个人都慢慢没入了水中,水面的涟漪一层一层荡漾开去,然后渐渐恢复平静,那人却还是半点动静都没有。

她这才意识到事态不妙,也来不及多想,跟着纵身跳下水去。

那人安安静静地躺在水面之下,双眸紧闭,神态平和得就像睡着。

长河心下一惊,连忙伸手扯他胳膊,他却忽然睁开眼睛,眼波如水平静清澈。

她心下一瞬又喜又恼,喜的是他没事,恼的是这个人的举动简直莫名其妙。

她将他朝上面拉,他这时候倒是很配合,两个人顺利地上了岸。

长河水性本就不好,在水下待一会儿都极费气力,不过即使气喘吁吁,她还是挣扎着踢了地上那人好几脚,才感觉消气了点。

这人简直是个疯子!好好地拿自己的命来玩?

云曼一动不动在冰凉的地上躺着,黑发如瀑倾泻,浸过水之后的面容微微泛白,越发显得五官怵目得精致动人。

他双眼圆睁,一直望着头顶洞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长河委实没有心情跟他继续耗下去,她现在是又冷又饿,只想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你认识这里出去的路吧?”

等了半天没有回应,她更怒:“你哑巴了?”

他终于开口,却是说道:“何必救我这种破鞋。”

长河闻言皱眉,半晌唇畔微微勾起:“很在意我先前说的话?”

她倾身,面容停在离他一指远的地方,与他鼻对鼻,眼对眼。

“你,喜欢我?”

本该是激动人心的情话,可问的那人神色嘲讽,被问的那人亦是无动于衷。

半晌,他漠然道:“我配吗?”

“不配。”她耐心向来稀少,特别是在情绪不佳的情况下,“我还真好奇,风邪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连命都不要来演这场戏?”

喜欢?他是喜欢她比圣女宫主长得丑,还是喜欢她比起凤起女皇来无权无势?

“实话说,本姑娘今天没心情跟你玩将计就计。不如这样,你直接告诉我,我身上究竟有什么是你们这么想得到的,看在你带我出宫的份上,或许我可以考虑满足你。”

她自问已经表现出很大的合作诚意,那人却一径沉默着。

长河有限的耐性终于宣布告罄,与其浪费时间跟这种不识时务的人废话,不如靠自己去找出路。

她刚站起身,那人喉间忽然逸出一声低低的咳嗽。

跟着越来越密集,等到她走出去一丈开外,他已经咳到好似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长河停下脚步,片刻深吸口气又折了回来。

“你还好吧?”

他没答,好看的双眸紧紧闭着,刚才还惨白的面容现下却笼上一层诡异的红晕。

长河连忙伸手摸他额头,果然,触手的温度灼人。

亏他还是练武之人,身体竟然这么虚弱。明知道自己虚弱,就别穿个湿衣服还往那么凉的地上躺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使的苦肉计!

她边腹诽,边认命地扶起他,无论如何,必须赶紧离开这潮湿阴冷的洞穴。

他周身灼人,五指却冰凉,长河不断将内力灌输过去,还得艰难撑着他半个身子的重量。

所幸这条石道不算太长,行了约二刻钟左右,前方隐隐有光亮透进来。

长河欣喜地掀开洞口青藤,外面月光静谧如水,她面上的笑容却一瞬间僵住。

因为,这块原本的空地上此刻左三层右三层密密麻麻围着人墙,领头的那个是她最不想看到的。

那一瞬间她真有折回头的冲动。

不过折回去也没用,这里有人的话,那边的出口必定被守死了。

看起来她只有束手就擒一条路了,不过,“国师大人,女皇既然这么疼爱云曼公子,应该不希望看到他出事吧?”佛祖保佑,只希望这妖男在风邪心目中还有一点点利用价值。

风邪嘴角微翘,眸中的讽刺也一点点深下去:“长河大人,请问你是在拿跟你一起杀害女皇陛下的同伙来威胁本王吗?”

长河的心瞬间如坠深渊,女皇死了!

“这一切都是你的计划?”她直到此刻才明白,他等待的时机是什么。以谋反为饵,引她前来,凤起女皇早就在他的控制之下,什么时候死都无关紧要。但是对于风邪而言,必然会想方设法将这种死亡的利益最大化。

她又输了。

从圣女宫,玉玺到凤起国乱,她从头到尾都在被他牵着走。

如今她易容在凤起皇宫密道被发现,还跟女皇的男宠在一起,再加上风邪必然会安排的那些人证和物证,她就算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而且,估计她现在肩头这男人要是没烧死,很快就会对与她合谋害死女皇的事实供认不讳了。

良久,她平静道:“我很好奇,在国师大人的心目中,我能值什么价?”如果只是一个替罪羔羊,没必要冒着跟天朝结仇的风险处心积虑地设计她,他所要交换的,必然是比这多得多。

“小叶子在我心中自然是无价之宝了。不过,就这事而言,我也正在和大漠大人协商呢。三年的贡税,换姐妹一条性命,划算得很不是吗?”

西域各国与天朝的关系很特殊,名义上是各自为政,但实际上更类似于附属国与宗主国的关系。而且自从二十年前凤起叛乱被镇压,之后就与天朝签订了进贡协议,必须每年按照一定的数额进贡。

长河点头:“是还蛮划算的。”看来这会儿在场的都是风邪自己的人,“所以倘若交易成了,女皇陛下的死就跟我无关了?”

“那是自然。女皇陛下的死,完全是因为她这不知死活的男宠和三皇女私下勾搭成奸,他二人更早有意图想要谋反,所以合谋杀害了女皇陛下。”

长河闻言再难以维持平静,动容道:“你连三皇女都算计在内?表面处处扶持她,其实是一早就想好要拿她当个替罪羔羊!”

风邪平淡笑道:“女皇陛下驾薨,自然是由皇长子继位了,怎么会轮到自己的姐妹?”

一步棋可以同时除掉三皇女和女皇陛下,且这几年他一直在利用三皇女扩张自己的势力,再说,又有什么比三皇女篡位害死女皇更能令人信服的?

她步步算步步防,还是太小看这男人了。他根本不需要任何同谋者,他要的只是一个傀儡皇帝,然后凭借自己的力量掌控整个凤起国,或许,还不仅止于此。

她静静看着眼前那颀长而立的男子,忽然立誓一样道:“风邪,总有一天我会赢你。”

他眉目微挑,但笑不语。

“这步棋我输得心服口服,不过奉劝你,过河拆桥这种事还是别做得太多,小心有报应。”

风邪与她向来很有灵犀:“你以为云曼也是我的棋?那请问我为何要走这步棋?若不是他,当时在皇宫我就能将你擒拿,又何必多生事端。”

“起码他也帮你对付了三皇女,还有女皇陛下和圣女宫主,没有功劳也总有苦劳吧?”

“是,你放心,我不会让他死的,”他的声音忽然整个森冷下来,“不过背叛我的人,总得受点教训才是。”

人盅养蛊

接下来好几天,长河都留在凤起郊外某处避暑山庄“做客”。虽则是变相的软禁,但风邪并未为难她,除了不能出去,她在庄中各处倒也算行动自由。

有时晚膳过后,凤起的国师大人还会亲自来她院中坐坐,带些精致美味的茶点过来,两人坐在院中吹着风聊聊天,间或讽刺上对方几句,气氛尚算融洽。

这日一早,长河尚在蒙头大睡,有人敲门。

她睡眼惺忪地打开门,凤起国师风姿翩然地立于庭中,望着她道:“这几日能与长河大人朝夕相处,毕生的幸福也不过于此。只可惜美好春光难留,世上无不散之宴席。”

长河当即明白过来:“你与大漠谈妥了?”

风邪拍了下手,身后站立的丫鬟将准备好的两个镂花篮子放于院中石桌上。

“小小心意,还望笑纳。”

她能走,顿时没心思再与他虚与委蛇:“不必了,本姑娘胃口不佳,吃不惯国师大人这般珍馐美味。”

“以在下这几日所见所感,您着实谦虚了。”

“看来国师大人还不够了解,有的人胃口虽大,心眼却小得很。”

风邪闻言不禁莞尔,只道:“那就在此预祝长河大人一路顺风了。”

“我也预祝国师大人,一、帆、风、顺。”

长河语气讥讽地说完,扬手想摔门,动作做了一半突然想到什么,硬生生停住。

“云曼人呢?”

她问得直接,倒让风邪一时有些意外。他很快恢复平静,面上便带了抹意味深长的笑:“长河大人对我这位手下可真关心。”

长河懒得理他的阴阳怪气:“你把他怎样了?”

从那天被围困,到了这处山庄,她就没再见过云曼。

“你放心,他还活着。”

还活着?她眉眼现讥诮:“活着也分很多种的,现在活着将来也会活着,现在活着很快就不会活着,或者,现在生不如死地活着。”

“他对我还有利用价值,你觉得他会是哪一种?”

长河语气持平道:“本大人从来不凭"觉得"做事。”

“让我见他一面,今天之前的事,一笔勾销。”

风邪闻言神色十足困惑,思索片刻认真道:“长河大人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你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