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为何要告诉我?”她听明白了这个故事,却还是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余连山此人能在天朝潜伏多年,心机忍性都非常人,你我演的这场戏再真,他未必相信。”

长河隐约猜到他意思:“你要拿这藏宝图当诱饵,向辽人表忠心?”当年凤起宝藏的事闹那么大,辽人不可能全不知情,可是这般做,“是否太过冒险?”若是给辽人拿到宝藏,后果不堪设想。

骆子旭缓道:“要收集齐全藏宝图不容易,要阻止别人拿到却不难。”

只要她能找到任何一块藏宝图,余连山空有其他也无济于事。

长河点头,转念又想到什么:“你说此番余连山来骆王府,会不会是听到什么传闻。”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骆家打探藏宝图消息虽都是私下,也很难做到完全不为人知。天朝的皇帝知道多少,辽人知道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若是皇帝老头儿知晓,余连山知晓,那个人可不能不知晓。”

“哪个人?”骆子旭问了这一句,见对面的姑娘忽然笑起来。

长河笑得甚是舒心:“哈,这次可给我抓到小狐狸的尾巴了。”

命悬一线

“有了这藏宝图,不需要你再受伤扮逼真。”

长河拍拍面前这人的肩:“多谢。”藏宝图兹事体大,他本没有必要拿出来。

“我也是天朝人,绝不会做危及天朝的事情。”

她真心诚意道:“我相信。”就像骆子旭先前对穆岑所说,她亦愿意信他,信得过这个从小相识的,心地善良的小王爷。

“其实也不难啊,”那姑娘忽而喃喃低语,“虽然罩门全开的感觉凉飕飕的。”她缺了一门课,正有心要补上。跟着师父办案见识过太多至亲相残,学会了人心叵测,却没学会师父与人相交坦荡的情怀。

如果这一次不是骆子旭深夜密谈,将所思所想全盘相告,二人是否还在互相猜疑。可说实话,若是放到从前,就算他如实相告,她也未必会信。

因为那时还没下定决心,要补上这一门课。

她心下忽而难受,只能莫名地笑笑,将骤然闪过的一双失望透顶的黑眸压下:“走吧。”依计行事。

长河从密室出来,刚要开门出去,忽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阵阵喧哗,有人停在门口,用力叩门:“小王爷!”

看这架势,莫非府中又出事了?

骆子旭在她后头从密室出来,听到一声猫叫,他抬头朝房梁看,看见长河躲在那处。

“怎么了?”

叩门的侍卫终于见到主子,激动极了:“小王爷出大事了!宗王妃她……被人杀了!”

闻此噩耗,骆子旭瞬间变了脸:“快带我去!”出门时没人瞧见,他背着手做了个静止的手势,示意房梁上的人稍安勿躁。

宗王妃死了?!想来想去最大的嫌疑人只有一个,是否因为宗王妃发现了余连山的真面目,所以余连山杀人灭口?但余连山叔侄是跟踪长河回来王府的,怎会去分神杀人。

骆子旭心下一惊,莫非余连山早作好打算一石二鸟,这边让长河引开自己注意力,那边就去下手杀人,宗王妃死在骆王府,倘若找不到凶手,宗王爷绝不肯善罢甘休。现下人已死,死无对证,自己就算说出宗王妃与余连山私通之事,也只有往死人身上泼脏水之嫌。

他边走边思索,屋内房梁上那人,却是自听到这噩耗就一直没动过,脑中反复只回播着一句话:宗王妃死了……叶丝萸死了。

半个多时辰后,骆小王爷回房掩上门,看见人还在梁上,长河开口问道:“怎么死的?”她面目掩在房梁的阴影后,声音听来有些刻板。

“像是中毒。”骆子旭简洁道,“尸体我没动,还摆在厢房,一会儿我将守卫调去前院,你抓紧时间看看。”

厢房的门打开,长河缓慢地、一步步走进来,前几日还对她疾言厉色的人,现下就躺在白布下方,再不能开口说话。

她的眼前一时是这空冷寂寥的房间,一时又似到了别处场景,有熙熙攘攘的人影,每次见都是在梦中,想看也看不分明。

“囡囡,囡囡。”什么人在说话,这般温柔地唤着。

她的手指伸出,停在白布的上方,忽然抖得厉害。

在害怕吗,见过那么多尸体,却害怕这人忽然从白布后面坐起来,轻声唤她一句。

白布下方是一张好看的脸,有些发白,但是并不吓人,面目安详似是睡着。

长河仔细端详着她面目,两指扣住她两腮,她口中有些尚未凝结的黑血,难怪骆子旭怀疑是中毒。

中毒的话,作案时间就较难分析,长河指尖沾了些血迹凑到鼻尖嗅,这毒药……她全身的警觉性瞬间调动,袖中的毒针下意识露出一截,出手的一瞬忽而回过神,微迟疑了下,仅是这一下,便感觉下腹一阵剧痛。。

长河朝下看,看向插在自己腹间的匕首,缓缓抬头,对上宗王妃冰冷的眼。

长河面容僵着,似是惊愕至极,须臾笑出声:“好,好,做的真好。余爷,你我相识一场,藏着看戏未免不厚道。”

一道人影从房梁上跃下,边笑边拍手:“长河大人真是聪明,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

她唇畔微扬讽道:“跟余爷相比,还差了一大截。”

余连山笑眯眯站在面前:“若不是这一番试探,又怎看得出长河大人与小王爷情意深厚?不过,我很好奇,”他凑近了些,面容几乎贴上她的,“若是朝廷的密探死在了骆王府,小王爷可该如何交代?”

“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小王爷怎可能做。必定是有人挑拨。”

“话也不能这般说,若是这个密探不小心发现了骆王府的秘密,小王爷不得不下手除掉人呢。哎,像长河大人这般聪慧的人可不多,大多数人还是像我这般,想法较单纯的。”

看来他是打定主意要杀了她来嫁祸,余连山此人果然疑心重又心思缜密,现下自己说什么他也无动于衷。

长河脑中拼命想着对策,不小心牵动伤口,只感一阵剧痛,唇畔溢出呻吟。

“长河大人这样痛苦难忍的模样,真是动人。”他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可惜了,不好礼尚往来,给捕神那老头儿,欣赏自己的徒弟如何死在面前。”

“余爷这般说话我可听不懂了。我与师父是何时得罪了您?”

他微微笑,似是猫捉耗子,死前还待玩弄一番:“小王爷有我的人拖着,长河大人就算哄我将年前的事一五一十讲一遍,他也未必赶得及救你。我倒是很有兴致讲故事,就怕你撑不到听完就挂了,岂不无趣?放心,看在捕神老儿是一刀斩首的份上,我会给你个痛快的。”。

他右手成爪,长河忍痛大叫道:“宗王妃!你身为天朝人,竟然勾结辽国探子,做出这等通敌卖国之事!你怎么对得起天朝百姓,怎么对得起叶老太傅!”只希望叶丝萸还有为人的良心,救不救是一回事,能拖一时是一时。

叶丝萸闻言却完全无动于衷,冰冷的眼望着人,长河的心瞬间凉下去,余连山哈哈大笑:“有趣有趣,天朝人不是向来崇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么?我既是辽国人,萸儿又怎会是你天朝的人?”

长河气得一口血呕出来,这对狗男女!叶丝萸早知道余连山是辽国的探子,心甘情愿替他刺探情报。

“宗王妃,你现下身份显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必为了这个异族人放弃一切?你嫁过人,又上了年岁,他现下是有求于你,待到你无用之时,你看他可还会善待你?就算你不为自己想,也该想想小王爷——”喉间蓦然一紧,余连山五指死死卡在她咽喉,笑容近看更狰狞:“长河大人这般能说会道,还是待进了地府去向我族人赔罪吧!”

长河艰难转头朝向叶丝萸,费劲力气挤出几个字:“囡……囡……你……女……”

宗王妃怔了一下:“你说什么?”

“囡……囡……”

宗王妃一瞬有些晃神,面上神色变了几变,余连山看过来:“阿萸,怎么了?”她忽然疯了一般地扑上来,用力抓住长河胳膊:“你见过囡囡是不是!她在哪儿!”

长河被她摇得腹下剧痛,额头全是冷汗,所幸的是余连山的手松开了些,让她得以呼吸来之不易的空气,余连山狐疑道:“谁是囡囡?”

宗王妃的眼泪倏倏落下来:“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囡囡……:”

男人闻言面色巨变:“你不是打掉了吗!”

“没有,我舍不得,我怎么舍得……”那是他们的孩子,她留不住他,日日有这孩子陪着也好,当时是这么想的

余连山深吸口气:“孩子在哪里?”

她茫然摇头,忽然回过神,扑上来死抓住长河:“你说,你一定知道!我女儿在哪儿!”

长河强忍疼痛道:“我可以带你们去找人。”

余连山道:“她还活着?”

“对。”

“你们怎么认识的?”

“这个余爷就没必要知道了,你放了我,我保证带你找到女儿。”

“除了长河大人,世上可还有其他人知道她的下落。”

“知道她下落的人,都不知道她身份,余爷是找不到的。”

“换句话说,若是我杀了你,就一辈子见不到女儿了。”

“没错。”

他俯下身,直直望进她的眼,这姑娘因疼痛瑟缩着,面色却是无惊无惧,天朝有这样的人,假以时日更是后患。“长河大人足智多谋,能人之所不能,连我失散多年的孩子都能寻获,当真让人又爱又恨……”长河猝然瞪大眼,难以置信地朝下看,他的手握在她腰间原先那柄刀上,使了劲往更深处捅去:“我的女儿我自己会找,就不劳长河大人费心了。”

死里逃生

痛,很痛,痛到想就这么死掉算了。

十年前她这么想过,却还是活下来了。当年她没死,今天更不会死,她欠这对狗男女的早就还清了。

每一丝呼吸都牵动到伤口,她需要极大的意志力才能避免自己昏厥过去,余连山冷道:“你笑什么。”

费了力气的话从牙缝挤出,听来气若游丝,她眼中的怨毒与他如出一辙:“余爷真了不得,当年眼睁睁看着侄女斩首,现下又要杀死自己的女儿。”

余连山握刀的手猝然停住,宗王妃叫道:“你胡说!”

早在听长河说出囡囡的名字,她就下意识地看过,“我的囡囡右——”“右眼角下方有颗泪痣,就跟余爷一样。”长河截断她的话,“我也有。”

余连山道:“长河大人在说笑吗,还是当我瞎了。”

她因疼痛蜷缩着,额头的汗珠滴下来,滴在他持刀的右手上,“余爷没瞎,我也没说笑。饿到跟野狗抢吃的,被活活咬掉右脸一大块皮,这样的事余爷觉得好笑?”

屋内一阵死样的沉寂,只听得到长河疼痛的吸气声,现下不能晕,余连山这人心狠手辣,莫说她能不能取信于他,就算他相信了又如何,两人根本没感情,他没理由放过她。

相比较起来,宗王妃护着她的可能性更大。但也靠不住,一来这女人自私,二来生杀大权并不在她手上。

长河现下只盼着,拖得再久一点,骆子旭能来救她。

“你,你真的是……”宗王妃神情激动,周身无法克制地颤抖,细看的话,这姑娘轮廓是自己的,眼角眉梢确实肖似余连山。一旦确认,她心头痛如刀绞,“囡囡,娘没照顾好你,让你受苦了……”

长河冷笑:“比不得我腹上这一刀。”

“对不起……娘对不起你……”宗王妃泪如雨下,看见长河血如泉涌的伤口惊慌失措道,“娘这就找人来救你,你千万撑住……”她欲冲出门,却被余连山抓住胳膊,叶丝萸挣扎叫道:“放开我!”余连山道:“阿萸你冷静些!”

这人情绪已经失控:“我怎么冷静?囡囡快死了!囡囡要被我们杀死了!”

“你冷静点!她说什么你便信么?她不一定是囡囡,她这么说是为了保命!”

“不!她是囡囡!我感觉得到,是我的囡囡!”

“阿萸!”余连山握着她双臂,“你现下不能出去,你相信我,囡囡不会有事的。不管她是不是囡囡,我都不会让她出事的,好吗?”感觉到面前这人情绪平复一些,他快步走回长河身边,手法很快地点了长河几处穴位止血,猛地将刀子拔#出来,长河闷哼一声,他道:“忍着点。”从怀中拿了药粉洒在她伤口。

他从内衫上撕了布条下来,小心将伤口缠好,对叶丝萸道:“先简单处理下,出了王府再说。”

长河心道,这两人早打算今日杀了人之后,就潜逃出王府,到时候宗王妃不光人死了,连尸首都找不到,让骆子旭如何向宗王爷交代。

余连山做事半分余地都不留,现下是看在宗王妃面上放自己生路,如若一直跟着他们,难保他何时又想杀人灭口。

她正想着,余连山结束了手上包扎的动作,抬眼与她视线撞上。他目光略带探询,长河心下戒备,却见他笑了一笑,说道:“鼻子真像阿萸,眼睛像我。”

余连山背着长河,从窗口跃出,左侧有细微的声响,是长剑划破空气,他反身灵活避开。

“是你。”这偷袭之人他见过,与长河一道的美貌男子。

云曼没兴致与他寒暄,他武功不差,余连山武功也不差,不过一个背着长河行动不便,另一个怕伤到长河投鼠忌器,两人交手几个回合都似蜻蜓点水,长河强撑着运功,指缝尖尖细细的银针狠扎进余连山脊椎。夜幕中一声惨叫,余连山下意识掐住长河脖子,抛至地上,手中长剑对她当胸刺下。

利刃摩擦火花四射,云曼挡下这致命的一剑,余连山有伤在身无心恋战,拉起宗王妃:“走!”

云曼急着去看地上那人,她被余连山狠摔那一下后已经昏迷。

“长河!长河!”

谁在喊,好烦。

她半边脸包着布条,连吃饭都成问题,看一次摔一次镜子。

师父把什么凉飕飕地抹在她脸上,清清爽爽好舒服,师父说,擦了这药膏就能变回好看的样子,一点疤痕都不留下。

是没有疤痕,她拆了布对着镜子傻乐,只是先前那小小的泪痣不见了。她也不喜欢那痣,随时随地好似要哭。

长河睁开眼,一室清幽月光。

她低头看着趴在自己床头的那人,脑中闪过昏迷前的情景,也不知躺了多久,感觉腰背都僵硬了。

“喂。”

似乎睡得正熟,她有点不高兴,伸手推人:“喂!”

云曼困乏到极点不知不觉睡着,此时被长河摇醒,惊喜道 :“你醒了?”

长河皱着眉:“起来。”压到她腿了。

“饿了吗?厨房熬着粥,我去端来。”看见她似乎想起身,他连忙伸手搀扶,“慢一些,你伤口还未复原。”

“我昏迷了多久?”

“三天了。”

这么久,长河看清他一脸倦色,难道他三天一直守在这里?

“小王爷呢。”府中都没个丫鬟么,要他在这儿献殷勤。

云曼不明白她为何一醒来就好像很不高兴,尽实答道:“小王爷睡前来看过你,现下去休息了。”

长河不客气道:“那你还赖着干吗?”装得好像他跟她,比骆子旭与她还亲近。

她心情好的时候,就乐意玩点你装我也装的游戏,心情不好,就要撕了人的脸踩在地上。

云曼不知是习惯了她的喜怒无常,还是习惯了逆来顺受,对她的问话充耳不闻,只道:“我去端粥。”

长河躺了这几日是饿了,她没有凌虐自己胃的习惯,待云曼将粥端来,由着他一勺一勺喂自己。

“你几时到的?”喝完粥,她边擦嘴,边丢出来这没头没脑的一句。

云曼会意:“没到多久。”

“没到多久是多久!”

“在那男的让那女的冷静点的时候。”

长河顿时怒目相向,这么说他都听到了!

她一生气就要翻旧账:“我不是让你待在客栈等我吗!你做什么擅作主张?”

“不必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