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曼无视瞪来的灼人视线,收拾好碗筷,去柜子里取了药粉和纱布。

“你做什么!”

“上药。”

“走开,去叫丫鬟来!”搞什么,这人全无男女之防吗。

“怎么,你对破鞋也要防备吗。”

长河瞪着他,须臾破功笑出来:“真没见过比我还小心眼的人。”一句随口之话,他能记这么久。

药粉敷在伤口钻心地疼,他手劲已放到最轻柔,她仍是疼得倒吸凉气:“轻些!”

“敢独身冒险的人,还会怕疼?”

“你!”长河磨牙,上下左右地磨,“云曼公子真是伶牙俐齿!”这段时间在她身边都是乖顺模样,让她都快忘了圣女宫中的可恶嘴脸。

身后那人半晌没说话,她耳朵尖,隐约听到别样的声响,心下微微一动,正待转身,却被他按住肩膀:“别看。”

伤口尚未结疤,白璧无瑕的肌肤上深深长长一道刀口,难以想象会有多疼。

眼泪从他面上滑落,抵在她肩头的左手握成拳。

欲擒故纵

骆子旭来看长河,她恢复得不错,人躺在床上,气色很好,抱怨起来的嗓门也大。

“你搞什么啊。”让云曼翻遍王府书库,给她找本书消遣下,结果——“老子道、论语、南风、易经——九章算术!”

云曼也很无奈:“都是这样。”他已经尽量挑趣味性强的了。

长河转头,正找到正牌军发泄:“骆子旭你竟然还活着,你怎么没给闷死!”

骆小王爷深谐顺毛之道,和颜悦色道:“我马上派人去书肆,将当季最流行有趣的书买回来。”

“哼。”她板着脸,拍拍床铺。

小王爷会心一笑,坐下来。

“宗王爷那边怎么说?”

“我已修书一封,将事情原原本本交代清楚。虽然听上去荒诞,有你作证的话,宗王爷应该会信。只可惜让余连山给跑了,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这人不好对付,我得回京跟大漠商量一下。”

“你这次能保住命,也算万幸。”

长河哼了一声:“这一刀我迟早捅回他身上!”

“我得离开一段时间,送清云回陆王府。”

看骆子旭挥手示意丫鬟和门口的守卫下去,长河扫了云曼一眼,“自己人。”

小王爷点头,从怀中摸出一截竹筒。

长河没接,等他解释。

“这东西放在骆王府已不安全。你此次回京,不若替我交给捕神大人。”

“也好。”有了这块藏宝地图,其他人要找到宝藏就不可能,算是消除一个安全隐患。

“藏宝图的来历我一定守口如瓶。”

骆子旭点头,叮嘱道:“回京路上千万小心。”

长河看着他起身,走至门口,开口唤道:“骆小胖。”

他回头,她正色道:“我这个人公私分明,你知道的。”

小王爷闻言笑了笑:“是,我明白。”

晚膳过后,云曼端了药进房,发现屋子里空着。

他沿着走廊一路找过去,看见有人在水池边坐着。裤脚挽起来,鞋子踢在一边,坐姿也不安分,赤着的双足一下一下拍打水面。

飞起的水花溅上蓝色长衫,入眼是一人黑色的长靴,长河未抬头,仍是戏自己的水,直到长衫垂下来,那人在面前蹲着,握着她双足,拿衣摆拭干,塞回原先的靴子中。

“回去吧。”夜凉如水,她身子还没好。

“不要。”她双腿屈起,手环着膝,笑嘻嘻看人。

云曼在她身边坐下,她腰上系着金边的小腰牌,月色下泛着淡淡光泽。

她昏迷时他仔细瞧过这木牌,上头刻着“忠君爱民”四个字。

“你知道你昏迷时叫谁的名字吗?”

“嗯?”

他迎着她不解的视线,说道:“你师父在天朝,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就像蛊王大人在我们族人心目中一样。”

长河不高兴地嗤了一声:“别拿风邪跟我师父比。”风邪算什么,论胸襟气度,连她师父一根手指头都比不过。

说到这处,她问道:“你师父呢?”

“我没有师父。”

“那你的武功是谁教的?”

他眺目望着池水,水面被她拨起的涟漪还未静止,一圈一圈,慢慢荡漾开去。

“是我哥哥。爹娘死之后,哥哥将我拉扯大,照料我,教我武功。”

他原来还有个哥哥,这男人这样的容貌,听到他有个哥哥的第一反应是:“你哥哥与你比,生得如何?”

“比我好看。”

长河明摆着不信:“那风邪怎不让他当探子。”

云曼眼中含笑,口吻带着自豪:“我哥哥很有本事,以色事人太屈才。”

他对这个哥哥倒是崇拜,长河存心挑事儿:“那在你心目中,风邪与你哥哥,谁更重要?”

他想也未想道:“是一样的。”

哼,一样。

长河坐了会儿又不安分,脱了靴子悬在脚上颠啊颠,颠了一会儿,“哎呀。”

靴子浮在水上,云曼折了树枝想替她捞上来,刚弯下腰,后背猛被人踹了一脚,扑通一声掉下水。

岸边传来大笑声,那偷袭得逞的俏姑娘在池子边蹲着,乌黑的眸子亮闪闪的,笑靥如花。

“喂,这池子的水,跟圣女宫的海水比起来,哪个凉快?”

水只到膝盖,他人在池中站着,衣服湿透贴在后背,风一吹透心凉。。

那时候在圣女宫外,她也是这般踹自己下水,当时他吃了催情药,神智不是很清楚,但对于发生的一切记忆还在。

……白皙如玉的肌肤上,慢慢染上一层红晕。

长河在岸边瞧得分明:“你傻站着做什么?快上岸啊。”脸怎么突然红了。

同样联想到过去,长河这时想的是凤起皇宫水道出逃那次,他也是没轻没重地浸在水里受了风寒。这人还真是的,自己身体弱不知道啊。

长河皱眉,亲自下水扯人,走至他身边,甫伸手,猝不及防被一把抱住。

她愕然,从未经历过这架势,半晌没想起来要挣扎。

水是凉的,他双臂扣得死紧,在她耳畔呼出的气息热得灼人。

长河掀开帘子跳下车,在院子中央伸了个懒腰。入了夏,白天渐渐热起来,傍晚的阳光刚刚好,晒得人全身舒服。

这处客栈规模很大,有专门的马童帮忙牵马车,长河转头笑道:“明天就能到隋扬,属于京师范围了,熬过今晚,就不担心余连山的人下毒手。”

换句话说,有任何要下手的人,今晚是最后的机会。

她说者有意,估计现下听着的这人也该有心才是。

用晚膳的时候,云曼一直没怎么说话,吃到一半忽然问她:“那天在骆王府,你跟小王爷说话为何不将我支开?”

长河的筷子停了下,似笑非笑望着他:“被雷劈了,突然顿悟,这世上有真爱。”

“……我说真的。”

“我也不假啊。”

云曼难得有严肃的表情:“你一直不信我的。”从凤起到骆王府,他感觉得出。

长河没打算否认:“是,我不信你,不信风邪,连骆子旭我都不信。我从小受到的教训就是,这世上除了自己,没有人可以相信。”

“那为何……”

她若无其事地吃菜,淡淡道:“不想再看到真心待我的人失望。”

他静默了片刻,似是被她的话触动回忆:“在圣女宫的时候,有人待我很好。那种好,跟我以往遇到的其他女人不同,我第一次感觉自己不是个玩物,不是个发泄的工具,是个活着的被珍视的人。”

“可你还是听从风邪的话,背叛了她。”

“有时候为了不让一个人失望,不得不让其他的人失望。”

“谁说不是呢。”就像她跟那个人,一样“崇高”。责任与感情做选择,宁可自己失望也绝不让旁人失望。

长河扯唇,不知在讽刺谁:“跟你聊天还真愉快。”

入夜,奔波了一日的人已经睡熟。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潜入房间,立在床头。

这人睡觉也不规矩,四仰八叉,被子蒙在脸上,脚露在外头。

他俯下身,手伸入被子触到她衣襟,停顿了半晌没动。

不知过了多久,收回手,将被子拉下,露出一张酣睡的娇俏面容。

唇畔落下,在她额头轻轻印下一吻,他拉了被子盖好,掖住被脚,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出去了。

房门掩上,床上闭着的一双眼睁开,墨色的眸子带些惊讶。

耐心等了一刻钟,确信离去的人不会去而复返,长河下床走到窗边。

推开窗,稀薄的冷空气涌入,候了一时,预料到室内那无色无味的迷香尽数散去,她关上窗,取下特制的鼻塞。

靠在窗栏,从怀里取出细长的竹筒,指尖转着把玩着。

诱饵送到嘴边,小狐狸竟然没咬。

枉她还细心捏造了这赝品,等着老狐狸走火入魔。

想什么呢这人,白天不是提醒过他了,入了京就没这机会了。

她蹙着眉,右手不知觉抚上额心,还留有余温。

追寻宝藏

大漠推开门,差点被地上的书堆绊倒。

案卷乱七八糟丢了一地,有几堆砌了半人高,室内只听得到纸张哗哗作响。

“你找什么呢。”回来就一头扎进收藏室,自己再晚点来,她非把屋顶给掀了。

“快帮我找找,骆王妃的案子。”

“查这个做什么?这次去骆王府发现了什么?”

“我怀疑死因有异。”

这案子大漠不久前才整理过:“是被人行刺死的,后来抓到也供认不讳了。”

“动机?杀人的动机呢。”

“这个倒没记载。你怀疑是买凶杀人?买凶的人,你怀疑是谁?”

长河走到架子边拿起包裹:“你自己看,在骆王府一处偏僻的池子找到的。”

大漠接过,打开:“哇!”蓦地一声惨叫,骸骨撒了一地。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搞什么啊,骨头都怕。”这种人怎么混成捕快的,讨论案情讨论得好好的,轮到查看尸首,还得提醒她带上小跟班,“你干脆嫁给墨轩得了,没了他可怎么活!”

“这什么人的骸骨。”

“骆子旭。”

大漠怀疑自己幻听了,化成白骨也得一个月的时间,她不是刚从骆王府回来。

长河蹲在地上拣骨头,大漠看着她手上一截疑似脊椎,比成年人要短得多,琢磨她说的话:“你意思是,真正的小王爷很早就被人谋害,现下这个是掉包的?”可就算是小孩子,“也不可能所有人都看不出吧,而且,小王爷相貌确与故去的老王爷肖似。”

“容貌的问题我还没明白,但现下这个骆子旭不是真的。”先前在骆王府养伤时,她早就私下找骆子茵交谈过,将骸骨的事情告知,答应替她申冤,骆子茵也将真相尽实告知,“确实不可能所有人都看不出,当时骆子旭的亲娘骆王妃已死,这个顶包的骆子旭又与死去的孩子长得很像,但一直照顾骆子旭的老嬷嬷还是察觉出来换了人。老嬷嬷在离开王府之前,将此事告知给了子茵郡主。”

“现下找到骸骨,算是坐实了这事。从这骸骨推断年龄,确实与嬷嬷察觉换人的时间接得上。而且你看这玉锁,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

“这玉锁可能是线索,但除非是特地定制,还是无法证实骸骨的身份。”就算是特地定制,谁人定制,何处定制,事隔二十年要查谈何容易,“我会先派人去查看看,希望有好结果。”

长河点头:“骆子旭这条线是不好查,但我想,如果骆子旭是被掉包了,或许骆王妃的死也有可疑。”

“如今来看确实可疑,毫无动机,很可能是买凶杀人。可隔了这么久,杀人者早就处死,也很难查下去。”

“说不定有疑点呢。”

“铭武二十一年……”大漠从书架前一本本扫过去,“记得都放在这边啊,不知是不是上次整理的时候摆乱了。”

又有一人推门进来,被屋内的景象惊了一下:“赫!”

长河不看人道:“寒师兄,唠叨的话拜托省下,我现在没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