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千钊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叶歆瑶方才讽刺过他,他立马狠狠地反击回去:“相传云笈宗有天仙坐镇,这下子那谁谁谁,肯定不敢来找麻烦吧?”

话音刚落,阮静雅就重重地给了他一肘子,愤恨他哪壶不开提哪壶。越千钊对阮静雅翻了个白眼,压根没认为自己有什么不对。

显然,这两人的思维方式完全不一样。

阮静雅与叶歆瑶说话的时候,小心翼翼,唯恐提及她伤心事。越千钊却认为,伤疤这种东西,就是要狠狠地揭开,暴露在大众面前,一遍一遍地晒,反反复复地熬,直到别人认为这压根不是你的弱点,不会再提,才是真正的圆满。再说了,人家叶琼都说她不在意了,你还小心翼翼,这不是明摆着提醒别人过往么?

事实也却是如此,叶歆瑶轻轻摇头,略带郁闷地说:“且不论事情是否会按我所想的发展,若真一切顺利,人家会不会为我这么一个弟子出头都难说。更何况,云笈宗有天仙坐镇不假,玄华宗创派祖师的师傅,也好好地活着呢!否则那么多有地仙坐镇的宗门,凭什么玄华宗就硬气一点?”

地仙、天仙这等大能,离他们太过遥远,听听也就罢了,阮静雅对叶歆瑶有种莫名的信任,闻言立马反驳道:“你怎能这样妄自菲薄?直接从阴神到步虚的,一个仙道昌盛的大世界,千年也未必出一个。哪怕再怎么掩饰,修为和修行速度也盖不了,凭什么觉得自己没地位?”

对她无条件的拥护,叶歆瑶哭笑不得:“我前生修行速度那么快,是因为心无旁骛,除却修行与…再不想其他,可经历那么多事情之后,我的心思变得复杂,心境变得沧桑,心性变得凉薄,修行之路比起前世,怕是要坎坷很多啦!”

第二十六章 抽丝剥茧心慌慌

见叶歆瑶谈及往事,除却遗憾与惆怅之外没旁的负面情绪,阮静雅索性也放开了,感慨道:“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刚突破阴神期,被人哄骗,自信满满地前往螟蛉之域,却险些死在妖兽手里,幸好被同来螟蛉之域历练的你所救。听你自报家门,我心中还有些忐忑,怕出身显赫门派的你会盛气凌人,瞧不起我们这些普通修士,非常难以相处,便处处陪着小心,唯恐得罪了你去,遭逢灭顶之灾。却不料蒙你一路照顾,方能安然返程…不知不觉,竟过去了这么多年。”

叶歆瑶淡淡地笑了笑,应道:“只是当时的我却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更不曾想到那个有点单纯还有些莽撞,脾气很直的女修,后来会成为我的挚友。”以至于转世重生,因修为不够,事无巨细的清晰记忆逐渐消散,与阮静雅相遇的场景也被压在了叶歆瑶脑海深处,难寻踪迹,至少得等到筑基之后,才能重新翻看,品味那段过去。

“我死里逃生,你举手之劳,孰轻孰重,自然分明。”阮静雅理解地点了点头,随即叹道,“时光匆匆,几百年如流水般逝去,真不知千年之后,我们会在哪里。”

越千钊听到这里,冷不丁插了一句,打断她的伤感:“凭咱们的本事,千年之后少不得个个金丹,哪怕寿元尽了也能转世重来,自然是该怎样还怎样。都到这一层次,还学微末修士之态,丢不丢人啊!”

正当阮静雅杏眼圆睁,打算再给越千钊来一肘子的时候,叶歆瑶若有所思地望着好友,出言拯救了即将被暴力解决的越千钊:“说到这里,千钊,我有些问题想问你。”

“唉?你说!”

“我自认为自己的运气,看上去很好,实际上差到可以。”叶歆瑶沉吟片刻,细细斟酌言辞后,方正色道,“偏偏这次转生,投生得是人间富贵乡;父母俱全,兄弟姐妹极多,亲朋护卫数不胜数;这具身体的根骨极佳不说,从头到脚,由内到外,哪怕是最挑剔的人来品鉴,都没办法挑出一丝错处;生辰八字与前生一般无二,皆是极好的命格;大名与前生一模一样不说,连前世私下里起着玩的道号,今生都能当闺名用。”

越千钊起初还没怎么在意,优哉游哉地听着,可越听叶歆瑶叙述自身的情况,他的神色就越是凝重起来。

莫说他这等行家里手,就连不通此道的阮静雅,听见叶歆瑶刻意提出此世的种种,也有些心惊肉跳。

生死轮回,投生何处,早就写在了因果簿上。叶歆瑶前生没做过什么恶事不假,却也没做过什么天大的好事,随手救人性命不过小恩小惠,也没多少功德。何况她身为步虚修士,命运不与凡人相同,只记载凡人的因果簿上自然不会有她的名字,破解胎中之谜的转世重生又与正常转世不一样。偏偏叶歆瑶还不记得死后到转世这一段时间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苍天如此厚待,实在让人不安。

“破解胎中之谜的宝贝,多半来自于道门与神道,又以神道居多。”详细说完此世概况之后,叶歆瑶秀眉微蹙,显是早知自己情况不大对劲,却苦思冥想,也无法得到答案,便问,“这般巧合,应当不是什么运气所致,我想知道,在神道,此种等级的宝贝,需要付出多少代价?”

待她说完,越千钊沉默许久,方深吸一口气,良久才悠悠叹道:“你这次…真玩大了。”

阮静雅心中一惊,忙问:“到底多珍贵?”

见叶歆瑶静静地望着自己,阮静雅焦急地看过来,越千钊也不卖关子:“鉴于你修士的身份,转世之后的命格咱们姑且不论,单看你今生的根骨及身份,至少得三世大德大善之人才能拥有,若再算上‘姓名相同’‘不沾因果’两条,珍贵程度至少得翻个七八倍。”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见叶歆瑶没害怕的意思,才继续说:“神道中,能破解胎中之谜的符咒,怎么说也有十七八种,但能够做到像你转世这般不沾多少因果,近乎完美无瑕的,唯有三张道符,即‘天齐仁圣赦’‘北阴酆都祭’与‘孟婆渡厄符’。”

黄泉府为世间“死”之极地,乃天下魂魄死后归宿,自与碧落天一般等级森严,壁垒分明。此间地位最为超脱的存在有三位,一是与碧落天紫薇大帝平起平坐的黄泉府之主,天齐仁圣大帝;一是总领黄泉府事物,地位超然,凌驾于五方鬼帝之上的罗酆山酆都城之主,北阴酆都大帝;最后一位,成道大号“醧忘元君”少有人知,俗名孟婆可谓家喻户晓,一碗孟婆汤,洗尽前尘事,多少人谈之色变,畏之如虎;又有多少人心驰神往,渴盼洗尽此生忧愁,重新开始新的一生。

“这,这三位大能…”阮静雅一听,脸色都白了,“都是天仙吧?”

“这不是关键。”越千钊纠结了片刻,才向两人解释他神色郑重的原因。

神道修士必须汲取大量的信仰与香火为己用,才能修行有成。信仰者越多,信仰越是虔诚,该神道修士的实力就越强。千八百个愿意全身心为你奉献,杀了全家眼睛都不眨一眨的狂信徒,就能让一个普通人摇身一变成为出窍期神道修士。越千钊当年也是穷得活不下去,凭着在道观打杂时记下来的几本道书以及自己的如簧巧舌,开始传道,到处骗吃骗喝,才莫名其妙开始了神道修行之路。

神道的修行方式是如此的特殊,又是如此的霸道,注定为旁的修士所不容。无论正道还是魔道修士眼中,神道修士都不是自己的朋友。更何况许多神道修士如越千钊一般,误打误撞才走上拥有了法力,不知克制,胡作非为,是为邪道。如此一来,神道修士被喊打喊杀的理由,更是多了一个。

“对我们这种人来说,每一个信徒都是十分宝贵的财富,不能随意浪费。天齐仁圣大帝、北阴酆都大帝和醧忘元君皆为应运而生的天仙大能,完全不需要任何信仰,可若人们供奉他们,他们自然也不会拒绝。正因为如此,想做成这三张符,除却布下阵法,将十倍于郑国的人口和土地与世隔绝,化为人间净土或地上神国,刻意让这些人信仰其中一位,再布阵借此收集万载愿力之外别无他法。毕竟一位需靠着符咒才能破解胎中之谜,转世重修的存在,实在无法与天仙大能争锋。”越千钊总结道,“金丹太弱,地仙大能又有足够的本事,会这样做,又有能力做到这一步的,除却元神期的神道修士,我再想不出有别的存在。”

神道修士成就元神,可比正道修士成就元神要艰难许多,这意味着对方至少得在数百个如此世一般人道昌盛的小世界传下信仰,天长日久,拥簇者甚众,方有可能达到这一步。饶是对这样的存在来说,想做成一张顶级的,能破解胎中之谜,还能让人来生如此之完美,又不怎么沾因果的符咒,也无异于割肉放血。

“这,这已经不能用珍贵来形容…”阮静雅也算经历过大风大浪,此时却连话语都带着颤音,“阿琼,你何时惹上了这么一位稀少的存在,才…”

比起阮静雅,叶歆瑶倒冷静很多,她思忖片刻,便淡淡道:“也未必是元神期的神道修士,毕竟这般至宝,定能打动任何一个修士的内心。你们也知道统之争最为酷烈,神道修士一向被排挤在正道之外,地位颇为尴尬,许多天材地宝,哪怕晋级元神,道门碍于二者的分别,都未必会答应,少不得用至宝与旁人交易。”

阮静雅微微皱眉,觉得她这话虽然有宽慰的意思,却哪里不大对,越千钊却一阵见血:“既然如此,他们能找得交易对象,不是魔道宗师,便是邪道高手,要不就是旁门左道的祖宗。若是魔道还勉强算好,若是邪道或旁门…‘既是邪道,心性本就落了下乘,成就金丹已是万幸,能以邪道之身晋级元神的存在,实力强大倒是其次,不好相与才是关键,因为他们压根不认为自己很多奇怪的想法是错,故劫数奈何不得。正因为如此,连势力雄厚的名门大派都不敢轻易得罪他们’,我记得这些还是你和我们说的原话,如今却…你这是在安慰我们呢?还是让我们更加担心?”

叶歆瑶无奈地笑了笑,却没说话。

从转世的那一刻起,她就有了这种心理准备,此番询问也不过是确认一下,哪怕得知真相,心情也没两人这般沉重。

见好友为自己担心,叶歆瑶刚想说什么,就见阮静雅神色一变,怒道:“什么人?”显然,这位金丹宗师担忧挚友,又感知到有人进了越千钊吩咐无人可进的院落,心中积压的愤懑有了个发泄点,打算迁怒了。

叶歆瑶轻轻按住阮静雅的手,示意她冷静下来,越千钊修为比阮静雅弱一阶,感知也慢了半拍,察觉到来人是谁,不由微微皱眉,露出厌烦的神情:“她怎么来了?”

第二十七章 离开之前小插曲

来得如此不凑巧,不经意间就惹阮静雅与越千钊嫌弃的不是别人,恰是偌大郑国的女主人,郑姬。

对仆役无视越千钊的禁令,将郑姬放进院落的行为,叶歆瑶很能理解——王太后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摆着,奴婢、护卫之类的存在连碰触她都不敢,还真能拦着硬闯的王太后不成?

道理虽如此,话却不能这样说,省得好心劝解反倒成了火上浇油。是以叶歆瑶瞟了越千钊一眼,凉凉地说:“若非知道某人与王太后的关系不纯,他们何至于这般投鼠忌器?”

越千钊知叶歆瑶用意,压下处理这帮无用仆役的想法,苦笑一声,投降道:“是我管不好自己,还御下不严,才弄出这档子事,平白败了你们的兴致,你们莫要生气,我这就将她打发了去。”

“王太后前来,自没有赶人的道理。”阮静雅也不过一时郁气,经两人一唱一和也冷静下来,“她来,你就去见啊!”

“这…”越千钊面露尴尬之色。

王太后郑姬作风豪迈,亭台楼阁宛若房舍,心随意动,豁达解衣,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间尤物。换做平常,他自然乐意在郑姬身上消磨时间,反正神道修士的修士法子与旁人差了太多,对他来说,随处纵欲狂欢压根不是什么大事,更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做过,偏偏…女性好友在此,让他现在去见郑姬,然后三句话就谈到床上?哪怕平日脸皮厚如城墙,在朋友面前,这点脸面他还是要的。

叶歆瑶与阮静雅相视一笑,后者放下酒杯,起身走出厅门,恰见一女子在数十人的簇拥下,众星捧月般走过来。

此女盛装华服,宛若花王牡丹徐徐绽放,艳冠群芳,却无一丝一毫的俗气意味。仔细一瞧,但见对方云鬟雾鬓,肌肤胜雪,剪水秋眸欲说还休,流淌着脉脉情意,举手投足之间,皆是摄人心魄的风情。

阮静雅见状,下意识出言赞道:“好一位绝色佳人!”

说罢,她似恍然大悟般转过身来,眨了眨眼:“千钊,艳福不浅啊!”

“咳咳,这个…”越千钊借喝酒掩饰尴尬,闻言差点被呛到。

哪怕与阮静雅喝酒聊天品美人不止一次两次,但听见对方用这种羡慕中带了点嫉妒,还带了点损友之间特有的调侃语气说出赞美的话,镇定如他,也免不得产生性别错乱,阴阳颠倒,世界到底怎么了的感觉。

叶歆瑶放下酒杯,优雅地往越千钊千疮百孔的心补了一刀:“既是佳人有约,怎能有煞风景的存在?静雅,你说是不是?”

阮静雅扬眉,会意接话:“这是自然。”

立场一致的两人无视越千钊的呐喊,带着点促狭意味地对他挥手告别后走出厅门,转身往与郑姬相反的方向走去。

玩笑归玩笑,越千钊在这个世界苦心经营多年,就是为了给自身突破金丹积攒足够的愿力。两人不知他计划进行得如何,也不打算为了一时意气,甚至无聊地争风吃醋之类的小事,让朋友的基业受损。

王太后跑来大臣家,显然正事为主,风月为辅。如此时刻,告辞离开方是正道。

她二人不打算与郑姬正面对上,解释那么多事情,却也不会刻意躲着一个普通人,才正大光明地从反方向离开。至于郑姬肯定能看到她们两人的背影…凭越千钊的三寸不烂之舌,哄个女人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心情颇为畅快,时不时交换意见,窃窃私语,讨论越千钊该如何哄郑姬,这次又会怎么玩死小皇帝的两人,却听见郑姬呼唤:“前方那位女郎,能停一下么?”

她的声音婉转而娇柔,令人一听便升起怜爱之意,但让叶歆瑶与阮静雅驻足的,无疑是郑姬的话语。

两人停下脚步,疑惑地转过身来,就见郑姬艳色夺人的脸上写满欢悦之意。这位郑国身份最崇高的女性拎起裙子,不顾身份与哗啦啦跪了一地劝阻的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奔到叶歆瑶面前。

这样一个充满少妇风韵,几乎能用风情万种来形容的女子,望着叶歆瑶的眼神竟纯净干脆到不可思议。她痴痴地凝视着叶歆瑶,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触摸对方无暇的面颊,又有些踟蹰犹豫,唯恐自己的手玷污了这片美好。这一刻的郑姬,似爱画成狂的人遇到绝世名画那般狂热执迷,天真无邪宛若少女。如此迥异的气质与神情,反倒让她增添了几分难以言喻,无可抵挡的魅力。

跟着走出来的越千钊见状,无奈扶额。

他仅有的两位女性朋友,一位比他还会品评女人,荤段子张口就来,哪怕言行举止也时常展露女性的娇柔与感性,更多时候却爷们到让他都自愧不如;另一位呢,前世因遭遇之故,厌倦尘世,自暴自弃,连性命都不想要,让人忧心不已,唯恐一不留神她就自绝了去。好不容易转世重生,把一切都看开了,处境让人更加担心不说,还比自己更有魅力!

“这个世道,究竟是怎么了…”越千钊只想仰天长叹,“我只是想当个普普通通的权臣,养成一些可爱的孩子,看他们为了欲望与私利,长成奇怪的样子。顺便勾搭勾搭太后,祸害祸害忠臣,发展发展信徒,与小皇帝斗智斗勇,偏偏这么卑微的一个愿望,老天都要让这两个家伙过来…做男人怎么就这么难呢?”

比起两位朋友的反应,叶歆瑶反倒最为镇定,只见她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微笑着任由郑姬看个够。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郑姬才如梦初醒般往后退了一步,她的眼睛仍旧一眨不眨地盯着叶歆瑶,然后伸出右手,以极快的速度在眼前晃了晃,确定出现在自己眼前得不是幻觉后,立马嫌恶地将挡住视线右的手放下,满怀期待地望着叶歆瑶:“这位女郎,你可否愿意成为我的贴身女官?什么都不要做,甚至不要对我行礼,只需…只需呆在我身边…就好。”

她的话语极为诚挚,语气也极为温和,却带着贵族特有的高高在上,哪怕在征询叶歆瑶的意见,听起来也带着一丝甩不脱的施舍意味。

换做此世的人听了这番话,定会感激涕零,认为郑姬实在是礼贤下士,慧眼识珠,让自己能一步登天。偏偏她这一番话,却是对着既不属于这个世界,又称不上“凡人”的叶歆瑶说的。

越千钊何等聪明之人,听出郑姬的言外之意,眉间厌恶之色加重了几分;阮静雅的脸色更是立刻沉了下来,若非自恃身份,不对凡人动手,加上郑姬此话是对叶歆瑶说的,自个儿不是正主,不好插手。否则凭她的脾气,早干净利落地给郑姬甩几个耳光,打醒她的自傲自负和痴心妄想后拂袖而去。

“抱歉,我对如今的生活很满意,并不希望去王宫之中充当活生生的壁画。”叶歆瑶温和有礼,却不失冷淡疏离地回应,“阁下的任何条件都不足以打动我,更遑论使我改变想法,既只是为了此事让我留步,请恕我拒绝之后,向阁下告辞。”

说罢,她对郑姬点了点头,便拉着阮静雅一道离开。

哪怕这个时代便是如此,贵族生杀予夺,勒令千百奴隶殉葬也不过一句话的事情,更遑论开出如此优渥的条件,让人当活摆设。可区区凡人间的贵族,能俯视得不过平民和奴隶罢了,对修士还高高在上?笑话!

越千钊游戏人间,将世事做玩具,于权谋中浮沉不过数十载,就结束一段传奇,改姓更名,到别的国家乃至世界继续兴风作浪。爱恨痴嗔,生离死别,对他来说都不过是修行的调剂罢了,自然也没将普通人放在心中。他素来以修士的身份自豪,却未曾想到会在自己的地盘上,让挚友受到一个凡人的羞辱。

正因为如此,越千钊看都不看郑姬一眼,就从她身边越过,去送两位挚友。

郑姬凝视着叶歆瑶的背影,下意识将纤长优美的手指放到唇边,轻轻咬着指甲。

无视簇拥上来的女官随从们愤怒地说越千钊太无礼,这个平民女子太狂妄,不如将她拿下好好惩治一番,料想越千钊也不会为了一个平民宠姬和王太后对上之类得不切实际的话语,郑姬的神色依旧炽热且痴狂,语调却茫然无措到像个孩子,她一下一下地咬着指甲,轻声呢喃,仿若梦呓:“好想要,真的好想要…”

“她居然还敢说想要?我真想给她两巴掌!”以阮静雅的耳力,哪怕隔着这么远,也能听个清清楚楚,积攒的怒气终于爆发,“还有这帮子仗势欺人的狗奴才,想惩治人是么?我给他们一个痛快!”

叶歆瑶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你们不是要送我去云梦大世界么?这般气势汹汹,吓坏了负责看守传送阵的碧落天官可怎么办?”

轻松转移话题,与两位好友谈论着云梦大世界的事情,以及拜师后的打算,叶歆瑶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但不知这种感觉,究竟来自何处。

第二十八章 云梦仙境现芳踪

自踏入云梦大世界的那一刻起,三人就仿佛踏入一个由云织成的梦境中。

绣花软鞋踩在轻柔绵软的白云上,一不小心就要陷下去;四周缭绕着薄薄的雾气,映衬着云中开出的花,自有一份朦胧的美丽;远处的琼楼玉宇影影绰绰,看不分明,却能让所有人感觉到它的巍峨与庄严。

阮静雅第一次来到此地,见到如此美景,忍不住心神沉醉;叶歆瑶则遥望宫阙,露出几分怀念之色;越千钊在片刻的惊叹之后,便冷静地打量四周,甚至透过云朵,低头看了看全然看不清的地面,方感慨道:“记得当年,我还未曾踏上修行之路时,频频听人描绘神仙居住的天宫,便是这般——高居云端,琼枝玉树,奇花异果,无一不美,无一不好。神仙们与好友相处时,欢声笑语不断,却用冷漠的双眼,巍然俯视众生。”

“我亦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与传说符合的门派…”阮静雅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破天荒赞同越千钊的论调,“玄华宗古朴庄肃,古韵宗风流自然,又都是占据世间顶顶洞天福地,聚天地之灵气所钟的门派,比起此地,却少了一分‘仙’的感觉。”

叶歆瑶自小在玄华宗长大,不似两人对“神仙”二字有特殊的感情,第一次来云梦大世界时也颇受震撼。

“只可惜,这般的美丽,却…”不自觉呢喃出这句话,意识到自己有点煞风景,叶歆瑶收住下半句,越千钊却若有所思:“云梦大世界的陆地上,应是住了人的吧?按此地的清气程度,位于云端之下的凡人,怕是半点灵气都吸收不到。”

叶歆瑶微微颌首,答道:“云梦大世界与旁的世界相比,最大得不同便是此世清浊自创世交感过一次之后,便彻彻底底分离,无一丝交缠。以三十六天为分界线,云梦第一天,即太黄皇曾天之下的世界,皆被浊气所覆盖,怎会有灵气的容身之处?不仅如此,云梦大世界地上的生灵,身体也由浊气所凝,若入三十六天,不是自身被清气净化,便是污染这片至清之地。”

越千钊闻言,来了几分兴致:“哦?这么说,云笈宗的人,哪怕一个普普通通的外门弟子,也是不能随便去地上的喽?”

叶歆瑶不知他莫名的兴奋来自何处,迟疑片刻,才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静雅,你觉不觉得,这桥段非常耳熟?”越千钊抬头望了望远处的琼楼玉宇,又低头看了看云下之境,饶有兴味地问叶歆瑶,“云笈宗可有弟子耐不住修行枯燥与寂寞,偷偷跑到地上去玩的?”

他人宗门之事,叶歆瑶怎会清楚?她疑惑地摇摇头,不知阮静雅为何眼睛也亮起来。

“仙女下凡,与书生或农夫结缘,却遭王母棒打鸳鸯,几近波折,最终一道成仙,阖家团圆,过着美满幸福的生活。这样的桥段再烂俗不过,却与一出又一出才子佳人的戏码般,都是梨园的最爱,百唱不厌。”似是追忆起往昔岁月,阮静雅露出幸福却又带了点难过的神情,“记得很小时候,双亲犹在,兄弟俱全,家境不好不坏。我每月都数着指头,盼望着十五的到来。唯有这天,我可以与娘亲一道去观里进香,然后趴在搭好的戏台子外,咿咿呀呀地跟着唱起来。”

越千钊点了点头,很是感慨地接过话头:“是啊,为了混口饭吃,我死皮赖脸地跟着戏班子打杂,还想混个丑角当当,却无人收留我。后来戏班没落了,我在佛寺待过,在道观混过,一点一点地偷偷学着认字,凭着记忆复述戏曲当说书先生,模仿着唱腔装神弄鬼…这些烂俗的桥段,一点一点背着滚瓜烂熟,很长一段时间内以此为生…”

静静地望着两位好友怀念昔日时光,从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他们曾遭罪受难,颠沛流离的过往,默然聆听的叶歆瑶浅浅一笑,将目光移向远方。

那般的苦难,他们都能强自咽下,化为奋斗的力量,艰难跋涉,终至今日的高度。曾占尽一时风光的自己,又怎会,又怎能再执着于过去,无法放下?

“到这里就好了。”待两人从追忆中回过神来,望着自己,叶歆瑶方轻声说,“三十六天之间,皆是云笈宗势力范围,能来到此处得皆是慕名前来拜师之人,自不敢随意造次,我一人待着也无事。若你们待久了,他们才会质疑我的身份呢!”

阮静雅仍有些不放心:“若这些人都与你一般,有金丹修士相送,岂不是…”

“云笈宗每隔五年会在许多世界扔下数量不等的定向一次性传送符,也会赠与关系不错的宗门及附庸家族,衍生门派一些,得到符咒后使用,就可以被传送过来,登记造册之后,便会得到云笈宗弟子的解说,无太多人后台这么大。”解释着云笈宗的收徒规则,宽慰着好友的心,顺便调侃两句,“再桀骜不驯之辈,也不敢公然做出杀人越货,作奸犯科之事,你莫要担心。”

阮静雅一想也是,此地为清气之所钟,一丝半点的血腥气都如白纸上的黑点般醒目。稍微有点脑袋的人,都不会明着挑衅云笈宗的威严,便也放下心来。

越千钊不如阮静雅好骗,自然知道世间之事没“生”“死”二字这么简单,不能杀你,还不能用各种手段逼迫,让你压根活不下去,只能无奈依附投靠么?但见叶歆瑶态度坚决如铁,他想了想,还是咽下到了嘴边的话。

过多的婆婆妈妈,比起关心,对这位好友来说,更多则是不信任的表现。是以他轻轻颌首,郑重道:“保重。”

叶歆瑶微微一笑,应道:“这是自然。”

阮静雅心中惆怅,却还是被越千钊拉着,一步三回头地往各界传送阵的方向走。

目送二人离去,叶歆瑶拢了拢飘落额前的鬓发,稍稍辨识了一下方位,便往太黄皇曾天的中心走去。

先前有金丹修士庇护,还不觉得什么,如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呼吸便有些艰难,步履也比方才沉重几分。

知这是因为自己还没筑基,体内浊气尚未除尽,无法适应三十六天清气之极的环境,方出现的状况,早就知道这一点的叶歆瑶并未有丝毫抱怨。

支撑着仿若灌铅的双脚,勉强走了二百七十一步,叶歆瑶头疼欲裂,无法呼吸,无奈停下,盘腿而坐,本就源源不断的内息更是圆转如意了好几倍,也让疲劳的身体和灵魂渐渐舒缓起来。

这一番打坐调息,足足用了三个时辰,比起她走路的时间,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调息完毕,叶歆瑶也没拖延,又一次起身,向前走去。

这一次,她走了二百七十二步。

拭去额角的汗水,她轻轻坐下,又开始了另一次的修行。

放眼望去,云彩织成的道路一眼望不到尽头,四周景物一成不变,再美丽的花,看久了也会厌倦,偏偏除却位于更高天的诸多琼楼玉宇之外,看不到任何城郭的影子,孤单寂静到能用可怖来形容。

这样的路,似永无尽头般,令人陷入无尽的绝望之中。

“叶琼她…”到底还是不放心的阮静雅折回来,见到这一幕,几乎想冲出去,却被越千钊死死按住,厉声道:“你也看到了,用符咒传送过来的人,都是直接去太黄皇曾天;能被金丹修士送过来的人,也会不吝惜这一段路的距离。叶琼明明知道这一点,却压根不提,早早就将我们赶走,这般明显的意思,你还不明白么?”

阮静雅何尝不知,只是…“我看着难受,她明明…”

“她本就是极为骄傲自负之人,否则也不会选择一死了结因果,与…再无牵挂。”越千钊凝视叶歆瑶的身影,肃然道,“一时头脑发热去死,或者觉得人生无望,想一死了之的人很多。得知惨烈的真相,发现自己的人生从头到尾都是个笑话之后,能冷静权衡是非,为彻彻底底斩断过去,毫不畏惧选择死亡的人却有多少?她只是想让我们别担心,又或者遇上了闯不过的难关,才对昔日故友告之一二,并不需要我们从头到尾自以为是的帮助,你可明白?”

“我…”

“咱们走吧,就当没看到这一幕。”越千钊淡淡道,“换做是你,也不希望让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吧?何况她曾经站得那么高,又摔得那么惨。比起叶琼,你更需要担心得是自己仍旧弱小的宗门,而我也要收集愿力,加快修行。若叶琼都到了阴神,我还在这境界晃啊晃,可是要丢人的。”

阮静雅勉强地点了点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叶歆瑶缓慢且吃力,却走得极为稳当的步伐,沉默片刻,猛地转身,不再回头。

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离开。

第二十九章 初次关卡轻巧过

偷偷看了一眼认真看书,似沉浸其中,对周围一切都毫无所觉的师兄,周霓虹双手背在身后,以极快的速度,隐蔽地掐了一个下界的传送法诀,打算趁着难得的机会偷跑,再下去玩玩。

上次吃的糖葫芦感觉真不错,这次还要,老人家捏的泥人也挺有意思,真没想到不通道法之人,也能做出如此栩栩如生的小玩意…她一边遐想着,一边法诀掐完,却无任何动静,额角不由沁出汗珠。

沈清辉仍旧静静坐在木椅上,翻阅手中的典籍,周霓虹却再不会被他这幅样子欺骗。知进也是死,退也是死,她上前几步,拉着沈清辉的袖子,硬着头皮,可怜巴巴地哀求:“师兄…”

“正事未做完,就想偷跑出去玩,如此心性,怎能修道有成?”沈清辉头也不抬,冷冷道,“你可是忘了,自己还在领罚?”

周霓虹天资出众,无奈生性跳脱,在家族中又备受宠爱。拜入云笈宗后,她觉得云笈宗繁文缛节甚多,处处都不习惯,仗着自己对空间传送之术的绝伦天赋,屡屡偷跑去给自己新鲜感的下界。可凭她的修为,顶多能保护自己三日不受浊气侵蚀,拖延几日便有性命之忧。导致每次一发现她不见,这一支的同门师兄弟都是一阵鸡飞狗跳,唯恐耽搁时间,小师妹就得香消玉殒。

为让她长记性,每次将她抓回来,师尊与诸位师兄都是好一顿罚。不是她最讨厌的抄经书,就是第二讨厌的画符咒,无奈每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没办法时时刻刻地看着她。难得沈清辉被分配到这等差事,得了闲,众人立马将看着小师妹的重任交给了对方。

呆在太黄皇曾天,眼巴巴地看着下界,偏偏有个镇山太岁在身边,完全无法下去,对记吃不记打的周霓虹来说,简直就是世界第一的酷刑。

一想到这里,她的脸垮了下来,明知不可能,嘴里还是不甘心地嘟哝着:“可是咱们这样…十天半月也未必见得到一个人来啊!”

云笈宗每隔五年会散发一万张传送符咒于各个世界,唯有得到玉符,或是有金丹以上修士做后台的人,方能通过第一步检测,即来到云梦大世界,得到一生一次的考核机会。

五年接待万人,乍一眼看上去,似乎会忙得不可开交,真能来到此地的人却要少许多。毕竟很多符咒都落到魔门、邪修的手里,这些心术不正之辈一入云梦大世界,就会被结界所阻,自动送出。还有些人抱着侥幸心理,明明落选,却仍旧心怀不甘,想方设法弄来符咒,期冀第二次考核,却也骗不过强大的结界,一到此地就会被传送出去。如此一来,真正能到达此地的少说要削去两到三成,加上许多家族、宗门的人一道前来此地,将本来就不多的人数更是分摊了不少。

正如周霓虹所说,呆在太黄皇曾天的传送阵处,十天半月见不到一个人实属正常。哪怕见到了人,凭几个问题就将对方刷下去,对方定是不甘的,怎样的手段都有,口出恶言还算程度轻的。哪怕能轻易解决对方,被侮辱谩骂也不好受,何况碍于师门声誉,云笈宗负责接待的弟子也只能将对方传送出去,想削他们一顿是做不到的。否则这份接待并进行第二步考核,决定许多人命运的差事,也不至于宗门内阴神期修士人人推诿,将之当做刑罚的一项了。

知这个师妹天资出众,性子却委实太过跳脱,师尊与诸位尊长有意打磨,沈清辉严格遵守师尊的嘱咐,摆出一副“你坐在这里就行,反正我也不会让你走,更不听你啰嗦”的样子,周霓虹只得委委屈屈坐回位置上,百无聊赖地四下张望,看着熟悉的景物,却又泄了气,觉得实在不好玩。

沈清辉默默修行,见师妹如此,心中叹息,刚想说两句,让她好好修行,莫要浪费大好时光与绝伦天赋,灵识却察觉到了什么,便将目光移向远方,淡淡道:“有人来了。”

“哎?可传送阵没…”周霓虹疑惑地看着师兄,随后眼巴巴地向正前方望去,伴随着前方的身影渐渐清晰,她的眼睛也渐渐睁大。只见她用力扯扯沈清辉的袖子,一点压制语调的意思都没,万分欢快道:“是个大美人,还是个身边没男人陪的大美人!这个姐姐的性子一定对我胃口!”

默默将加强师妹的文化教育和礼仪修养提上日程,沈清辉依旧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一个眼神就吓得周霓虹不敢造次,见对方来了,亦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姓名。”

“叶琼。”

“年龄?”

“二十五。”

听见对方说年龄的时候,“气”有着些微的变化,沈清辉不着痕迹地扫了桌上的镜子一眼,见镜子无甚异状。想到女子在这方面总是特别在意,也不去多想,继续问:“修行多久了?”

叶歆瑶知桌上的镜子是探测真伪虚实的法宝,却一点都不慌张,镇定自若地回答:“自三岁开始修行,直至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