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她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似是恍然大悟地说:“我忘了,你还有一招,就是沉入识海深处,将陈师兄的魂魄给顶上来。可身为阴神期修士的你,哪怕更擅长灵魂一道,想完全制服陈师兄的神魂,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吧?陈师兄之所以着了你的道,是因为他没提防你的缘故,可如今,他已经发现了你的存在,一旦得到身体的控制权,怎么说也要将你粉碎或者驱逐出去。这样的话,你就得死了…”叶歆瑶不无同情地望着对方,硬是挤出两滴鳄鱼的泪水,“的确,你也可以现在就逃出去,回到自己的肉身上,任务失败,总比丢了性命好,你说是不是?但我听说,魔道高阶修士的脾气呢,往往都不怎么好。倘若你们这次的行动是以你的师尊为主导,你师尊又硬要保你的话,或许你还有命在,若不是…也对,魔门到底不同道门,道门做事好歹得保留面皮,不能公然做下抛弃弟子的事情,让自个儿身败名裂,可魔门…你在你师尊那儿的面子真有这么大,能让你师尊为保你得罪众多修士?或者说,你师尊的实力真有那么强,能硬抗这么多同道中人,接下他们的怒火?”

叶歆瑶说这些话的时候,言笑晏晏,似乎在阳光明媚的午后,坐在花园的凉亭中,与闺蜜谈着什么女孩儿间的小秘密般,“陈康”的神色却越来越狰狞,可狰狞之中,却又有一丝难掩的茫然与恐惧。

很显然,叶歆瑶说得,半点都没有错。

与正道的诸多桎梏相比,魔修、邪修和散修的门槛的确很低,看上去也自由许多,做事完全不用考虑什么风评影响,随心所欲就是。但凡事有利也有弊,正道之人受限于声名和面皮,哪怕做坏事也得偷偷摸摸地做,哪怕死了个记名弟子,为名声都得找敌人麻烦,示意我们十分团结且正义,而魔道…坏了计划,杀了便是;没能完成,杀了便是;做得不好,杀了便是。心情不好,就将门中弟子肆意斩杀的大有人在,完全算不得稀奇。

出头鸟,死;平庸者,死;垃圾,死。想在魔门混出个人样来,三分努力三分运气,还有三分心计,以及一份命中注定。

魔门修士如履薄冰的程度,比正道深了可不止一点。同样的行动,张媛、陈康和叶歆瑶再怎么搞砸,宗门长辈顶多训斥他们没用,给他们一定的冷遇,却绝对不会将他们逐出师门,更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换做魔道…那就只能呵呵了。这也正是为什么每次正道大派收徒之时,无数人从四面八方赶过来,还有许多魔修邪修明知会遭殃,也心存侥幸,想要混进来的原因。想当内奸的固然有,但更多的则是渴求一片安宁祥和的土地,仅此而已。

“你…”侵占陈康身体的人又吐出了一个字,刚想说几句,却冷不防地发现什么东西正巧往自己嘴巴打来,不等他合拢嘴巴,那玩意就准确无误地射入他的喉间,化为清凉的液体,没入胃中。

霎时间,他便感觉到,被锁链封印的力量悉数抽离了自己的身体。一时间,上中下三个丹田及周身经络之中,竟变得空空如也。也就是说,他这个阴神初期的修士,如今除了强健的体魄和强大的神魂还在之外,旁的地方,已变得和寻常人无异。

第七十九章 劣性不纠难拷问

修为尽去的那一刻,“陈康”沮丧到近乎绝望。

入侵他人的识海,镇压对方的神魂,并取而代之,这一过程说起来简单,操作起来却十分艰难。何况他入侵得还是一个修为就比他差一点点,道心十分坚定正道的阴神期修士的识海。对方修得还是道门正宗的功法,基础也打磨得很好,四平八稳,中正平和,识海的防御与乌龟壳差不多,想不着痕迹地将对方的神识压服,实在是困难得可以。若非他在明明有宝贝隐藏身份的情况下,还狠一狠心,截断了自己的双腿,又是张媛送过来的人,陈康也没那么简单地放下戒心。

伪装成普通人,见识不能太出众,不能与假冒的身份不合,却又必须在“有限的知识面”内,投陈康所好。经年的观察,讨好,潜移默化,哪样不需要耗尽心血,稍微放松就会功亏一篑?要知道,陈康不爱说话,不喜出风头,也因资质之故,修行速度没宗门内诸多天才那么快,却不意味着他是傻瓜。

放弃入侵陈康神识的计划,回到师尊那里是死;放弃对陈康神魂的压制,结果也是死;被眼前这位“叶师妹”折磨,则是生不如死。这般境遇,本来就够痛苦的了,偏偏叶歆瑶还给他喂下“如初丸”,让他连放弃的退路都没了,怎能不让人绝望?

“陈康”死死地盯着叶歆瑶,她那令人惊艳的容颜和见之忘俗的气质,早被蛇蝎的形象所取代,让“陈康”在憎恨的同时,亦百般不解。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她怎么能是正道?怎么可能是正道?正道中人,有将搜魂针用得这么顺手的么?有么?

“你…”第三次出言,“陈康”总算没被叶歆瑶的动作阻止,只见他咬牙切齿,愤愤地说,“不愧是被娘娘看重的人。”

叶歆瑶微微侧头,饶有兴趣地盯着他,闻言微微拧眉,流露几许疑惑之色:“娘娘?那是谁?”

“陈康”听了,神色微变。

他本打算若侥幸逃生,定要将叶歆瑶好生折磨一顿,以解心头之恨的主意,可叶歆瑶的态度,却让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青娥娘娘。

眼前这位“叶师妹”,压根就不认识青娥娘娘,可从头到尾就没打算参合这件事的娘娘,却在早早就表明了自身的态度,也签下了绝不将秘密外泄的契约后。临到这延续数十年的计划快收尾得紧要关头,谁也不通知一声,就冒着被一干大能猜忌怀疑的危险,突然跑到琉璃水世界来,陪这姑娘站了三天,对她点拨一番,旁的啥事没管,对众位大能的阻拦视若无睹,便击节踏歌而去。

虽说娘娘的思维从来都不能用常理来猜测,但这一次,娘娘对这姑娘的关注实在太过明显,由不得大家不多想。

血缘什么是不考虑的,娘娘若在意血脉相连之人,身边就不会跟着一只叫“香君”的僵尸了。那可是她嫡亲的女儿,唯一的亲人,转世这么多次只为求她一次补偿,也好了结因果,娘娘也说杀就杀,毫不手软,一次不行来两次,两次不行来三次,最后干脆直接将女儿做成僵尸。

亲生女儿都这样,再来个七拐八拐的亲戚…有用么?

话是这样说,但大家都不知道,像娘娘这般执着甚至说痴迷于道术,左道旁门中的宗师,绝对自成一宗,足以开山立派的强者,会不会在意自身道统的延续。毕竟对很多性情执拗古怪的修真者来说,家人那是什么玩意?道统才是第一!更别说“陈康”越看叶歆瑶,越觉得她与娘娘实在是太像了…别的不说,这两人都是天生的犯罪分子,绝对没跑!如果说娘娘想收个投缘的徒弟,眼前这位,就是说一不二的好人选!

想到这里,“陈康”忍不住打个激灵,总算知道师尊为什么反复嘱咐自己,张媛能动,叶琼绝对不能动。倘若真如自己所想,娘娘千辛万苦找了个继承人,正打算从正道诱拐对方过来,说不定已经成功大半的时候,被魔道这边顺手咔嚓掉了…双方仇深似海的程度,比起世俗界中断人九代单传的子孙也不差什么了。别说“陈康”自己,就连他的师傅,估计也要吃挂落。

娘娘之狠,不仅在于喜怒无常,还在于实力太强。敕神杖一挥,千万鬼神招来。这份本事,就连黄泉府的很多判官都有所不及,自然也没多少人敢以血肉之躯,去试验一下诸多鬼神的强悍程度。

想明白这一点后,人在屋檐下的“陈康”很识时务地选择了“招供”…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再来个十针八针,对方不杀他,他都痛得想自杀了。这位叶师妹能在寥寥几次接触中,看出他不是陈康本尊,可见其精明厉害。再看看她行事,邪性大着呢,能笑着给人扎搜魂针的“正道”,估计“同情心”这玩意,哪怕还有那么一星半点,也被狗吃得不剩什么了。

对方摆明了车马求合作,叶歆瑶也很爽快地…将第三个飞针扔到“陈康”的穴位中去,见他龇牙咧嘴,被剧烈的疼痛震得昏迷,又逐渐恢复清醒,才好整以暇地问:“我知你们为夺山河扇前来,但我想知道,你们到底来了多少人?”

没想到第一个问题就这么犀利,“陈康”愣了一下,叶歆瑶见状,很“好心”地说:“要不这样吧,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师傅是谁,这个答案让我满意了,咱们再好好谈谈前一个问题,如何?”

“陈康”刚要说话,叶歆瑶不紧不慢地补上一句:“世间能在我面前伪装得天衣无缝,让我看不穿,猜不破的人很多,但你绝对不是其中的一个。”

听见她这句话,“陈康”知自己的想法被看穿,不由心中一凛。

对女性的轻视,早就刻入了许多男人的骨髓,尤其在魔门这种弱肉强食的地方,美女是蛇蝎的代名词,却也是弱者的象征。哪怕再心机深沉的女人,都会选择一定时间内依附于某个男人,利用美貌作为资本,为自己攫取更大的利益。

在魔门,不靠男人一路打上来的女人实在太少,毕竟那是个“不从则死”,笑贫不笑娼的地方。除了麻长生、霍青娥这种怪物一般的存在,魔门中再强的女人,基本上都有几个暧昧的对象。

男人嘛,普遍有种优越的心态,明知主动投怀送抱的美女可能不怀好意,却还是觉得自己能征服对方。被一个男人再怎么踩,顶多也就想着“有朝一日我定能将你踩在脚下”,这种心态励志归励志,却也在无形之中承认了对方的强大;换做被一个美女,尤其是一个有主的美女踩,就会酸溜溜地想“这女人的本事都是卖来的,同一起跑线她绝对不如我”“厉害又怎么样,照样被男人压”之类之类,绝对不承认自己会输给一个姑娘。并用这种自我安慰的方式,将女子定义为弱者,死都不认为女子能屹立于顶点。

这也正是为什么“陈康”都落在叶歆瑶手里,且明显智谋、手段和目前实力都差对方一截的时候,还打算趁对方不怎么了解魔门势力和高人的时候,半真半假,胡编乱造一二原因。

叶歆瑶老早就看穿了对方的劣根性,这才二话不说,直接甩针。

管你心中怎么轻视怎么谩骂,我时不时给你扎一针,痛得你不敢反抗就行了。拷问个俘虏而已,又不是收手下,那么谨慎干什么?

第八十章 天罗地网寻破绽

“我说,我说,您别冲动…”眼见叶歆瑶两指夹着搜魂针,有意无意地在自己眼前晃动,实在被痛怕了的“陈康”咽了一口唾沫,连珠炮般地吐出一大串话,“我叫刘建师傅是万梦道人我也不想侵占你师兄的身体但师尊最精通相关道术我又是阴神期弟子中修为最高的被那么多高人逼迫无论是我还是师尊都根本没有选择!”

一口气说完这些,“陈康”,哦,不,刘建只觉得自己舌头都快打结了。

万梦道人?没听过,应当是这些年新晋的,又或是平素颇为隐世的步虚真人。无论如何,这都代表着,在此番地仙牵头,一群元神真人做领袖的阴谋中,这家伙应当是个应声的,没太大的地位可言。

叶歆瑶心中盘算着这些,面上却丝毫未显,仍旧是笑吟吟的模样:“这么多高人齐聚于此,肯定各自带了些徒弟来,而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摩擦和矛盾。我看你是个谨慎的人,既然万梦道人的实力不强,想来你应该打听了几分来人的消息,也好看看对谁能张狂起来,对谁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吧?”

听见她的话,刘建不住苦笑。

谨慎?倘若真谨慎,怎会被你看出端倪?

不过,叶歆瑶的话倒真没错,魔道修士就没几个讲理的,又将弱肉强食发挥到了极致。若是惹到了不该惹的人,自己后台又不够硬,被杀也活该。刘建为了活命,自然对众多势力有着大概的了解。

被叶歆瑶一而再,再而三地点名自己的境遇,又看出这姑娘绝对是个敢说敢做,杀人眼睛都不眨一眨的角色,刘建也不敢真试试说谎的结果,就尽力回忆着自己记下的情报,大概说了个分明:“…百鬼老祖负责东南面,带了四个弟子过来;蒲罗老祖负责镇守北面,带了两个弟子,身边还跟了个很带劲的女…”

说到这里,一直小心翼翼觑着叶歆瑶脸色的刘建故意闭上嘴巴,做出懊恼失言的样子,叶歆瑶却似在认真思索着什么,没半点反应。

见她这般态度,刘建心中原本存着的一丝希望之火,终于熄灭了。

他见过的女人呢,大致上分三种,一种坦然承认男强女弱,并借着“弱者”的“优势”,为自身牟利;一种也承认男强女弱,却不肯接受事实,也不肯为此付出改变,自怨自艾于性别和现实,天天想着“如果”,渴望着上天掉馅饼,若有个强大的男人愿意保护她,她比谁都接受得快。可世间哪有那么多好事,就是有,也未必降临在你的身上啊!还一种则天天想着“谁说女子不如男”“我一定要比男人做的更好”之类,总想着凌驾于男人之上,属于激烈过了头的。

无论是这三种女人中的哪一种,刘建都自恃能投其所好,通过一次又一次的接触,潜移默化地赢得她们的好感,让自己的待遇变得更好一些。偏偏他遇到的是叶歆瑶,而叶歆瑶则是极少数的第四种…只分强弱、对错、有用无用,性别?那是什么玩意?挡在我面前的就是我要打倒的对象,跟不上脚步的弱者,也没有依附的资格。

正当刘建胡思乱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得时候,叶歆瑶冷不丁来了一句:“千波洲正中间正下方,谁镇压?”

“没…”才说一个字,刘建就反应过来,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很显然,这家伙也突然想到,四面八方天上地下,全都有元神真人或者步虚真人负责镇压并封锁区域,他们的徒弟负责查漏补缺。真发动起来,偌大一个琉璃水世界,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更别说什么逃生啊,向外界求救之类的。可千波洲的正中间的区域,却只有人负责上空,没人负责水下。

见他的反应不像假的,叶歆瑶微微皱眉,思索起来。

知道要来琉璃水世界的时候,她就问沈清辉要了一张琉璃水世界的大致地图,等来到千波洲后,她又特意在千波洲转了一圈,就是为了了解大概情况。

叶歆瑶的观察力本就极为惊人,修为提升之后,记忆力也如绝大多数修士一般过目不忘。她不过花了两天功夫,在千波洲打了个转,就将地形地貌大略记了下来,在脑海中随时能清晰勾勒出琉璃水世界的大地图,以及千波洲这块区域的地图。

元神真人的神识能蔓延到多远,叶歆瑶不知极限,却知底线。

方才她事无巨细逼问刘建,本就是个聪明人的刘建迫于她的压力,将情报说了七七八八。伴随着他的叙述,叶歆瑶脑海中已出现一张清晰无比的琉璃水世界全地图,各种颜色象征着元神、步虚、金丹三个等级的修士大概负责的区域,将地图晕染得无比纷杂,蛛网般的线条则代表着负责巡逻的人。

看着密密麻麻,让人一见就有头昏眼花之感的线条,叶歆瑶不由咋舌,暗道想夺山河扇的地仙可真下了大工夫,光是元神一级的修士就请了足足十一个过来,这阵容不可谓不豪华。这其中又不知掺杂了多少别有用心,隐匿潜伏的势力和个人,互相见识,百般算计…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一处。

千波洲,正中心,正下方。

原本纯白的琉璃水世界地图,在被各种颜色和线条涂抹后,仍旧保持洁净,唯一无人涉猎的,就是这一区域。

叶歆瑶一开始的打算,是借助自己炼制出来的十余艘简陋柏舟,四面八方地分散逃逸,吸引敌人片刻的注意力,先争取一些时间。再借助特殊的手段,暂时变化为金鳞银波鱼,潜入深水区域,希望能逃过一劫。虽说这种方法对身体的损伤很大,却也顾不得许多,能活过一定时间就算是顺利。可眼下这篇空白的区域,却让叶歆瑶心中犯了嘀咕。

很显然,这片区域有什么特殊性,才会让高阶修士纷纷避开。否则这位处千波洲的正下方,阴阳阵眼正中心的区域,哪怕不是结界的中枢所在,也肯定是关键所在。若不是太过凶险,实在没有巴巴避开的道理。

想到这里,叶歆瑶心中一动。

千波洲存在的时间太长,大家都习惯了由山河扇形成的这片大陆,叶歆瑶自己也陷入了思维的盲点,从未想过,小世界那么多,随便找个洞天福地,再拿山河扇一镇,说不上铜墙铁壁,却也比移山倒海容易许多,为什么安氏的先祖却要舍近求远,宁愿花费那么大的功夫,也要在琉璃水世界为子孙后代留下繁衍生息之地呢?

心中多出这么一个疑问,并顺着这个问题往下想后,叶歆瑶突然想到一个重要问题…山河扇此等集天地之造化,历经不知多少岁月方成型,蕴有“大道”乃至“本源”,连天仙都忍不住出手,将之稍微炼化一二后,发现无法掌握,无奈之下才决定不去管它的至宝,能被炼制成本命法器么?区区步虚修士,承载得住这么强的气运?若真将之练成本命法器,这位修士…不是地仙勉强说得过去,至少也得晋个元神吧?

神器择主,自古有之,也正因为如此,叶歆瑶才压根没细想过这个问题。何况古往今来,如山河扇一般的神器也没多少件,听到个名字都难,更别说看一眼,谁会去细想?但叶歆瑶此刻心中存了疑惑,也就琢磨开了。

所谓的本命法器,不是用自身的天赋神通炼化,就是找到了一件实在与自身属性太过符合,并且没有诞生器灵的宝贝。从而将自身的神魂分裂一部分,投注到该法器中,并将法器温养在识海深处。这样的法器往往能与宿主心意相通,发挥出强大的威力,堪称所有修士都梦寐以求的存在。

“如果我猜得没错…”饶是以叶歆瑶的定力,想到一种可能后,她的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刘建是个聪明人,见叶歆瑶神色不定,比起方才的言笑晏晏,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联系起他们的谈话,大概想到她打算做什么,刘建登时急得哇哇乱叫:“等等,你被娘娘看重,咱们不会对你动手,谁都不敢动你啊喂!你可千万别犯傻,打算带我们去那地方啊!哪怕,哪怕要带,你也解开我的封印再说!多一个人多分力量嘛!”

叶歆瑶瞟了刘建一眼,斩钉截铁地说:“元神真人都不敢涉足的区域,就凭你?我还是去问问张师姐,看她愿不愿与我一道赴死吧!”

刘建一听,脸瞬间青了:“你这个…疯子!”

第八十一章 身若流光进绝地

由于运气太差,经历多了十死无生的境遇,叶歆瑶的赌徒心理变得非常重…哪怕给自己留下了安全的后路,她也不愿将自身性命交托于别人的一念之间。相反,纵然眼前是刀山火海,只要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她也会一往无前。

出于这种心态,从刘建的储物袋中找到“如初丸”之后,叶歆瑶去见了张媛,确定药力起效后,才将之唤醒。随即,她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盯着这位师姐许久,方问了一句话:“师姐,你信我么?”

张媛沉默许久,才问:“你说呢?”

叶歆瑶见张媛还愿意和她说话,便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回答道:“我没什么可说的,公道自在人心,一切交由时间证明,左右我死之前,绝不会让你们死去。倘若有违誓言,哪怕穷尽一生的时间,我也会为你们复仇。”

对张媛从头到尾说清楚事情的经过实在太累,更别提还有很多是叶歆瑶不能说的,或者说不确定的猜测。

很多事情,与其费劲全力解释,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张媛见状,联系起之前叶歆瑶一直说山河扇结界不稳的事情,再想想这位师妹古怪的举动,只觉得脑仁发疼,索性也不去多想,略带疲倦地说:“既是如此,我也不枉做小人,我的储物袋你尽管拿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你。对了,师尊担心我的安危,在我第一次外出历练的时候,就送了我一艘‘流光梭’,若你觉得自己能操纵得过来,也就一并拿去吧!”

听她此言,叶歆瑶露出欣悦且释然的微笑,待她提到“流光梭”,神色又变得有些迷惑,不解地问:“流光梭?”

流光梭的大名,叶歆瑶自然听过,但“叶琼”不该知道。

修真界的交通与逃生工具各式各样,“流光梭”便是云笈宗一样极为出名的,兼具二者功能的法器…此物需高阶修士采天外精金,配合诸多珍贵材料,以特殊手法炼制,因速度之快,宛若流光,从而得名。

速度快的法宝,修真界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流光梭之所以能闻名天下,就是因为它在炼制的过程中,加入了玄磁极光。

玄磁极光的功效只有一个,那就是…阻绝神识的干扰。

加入一缕玄磁极光炼制的流光梭,就能在一位元神真人伸出神识阻拦的情况下,以自身正常的速度飞驰十五息的功夫,绝对是逃命的顶尖法宝。至于速度到底多块,又能阻隔神识多久,完全看炼制这枚“流光梭”的时候,到底用了什么材料,又掺了多少玄磁极光。

鉴于玄磁极光乃是云梦大世界独有的存在,流光梭的炼制手法也是云笈宗的独家绝学,旁人哪怕再眼红“流光梭”的威力,也只有嗟叹不已的份。难怪魔道修士谨慎得不像话,原来是顾忌到张媛身为央白真人的弟子,怕她身上有传送阵,以及这件宝物的存在。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在结界没摧毁之前,就让张媛借助流光梭之力,冲出琉璃水世界,惊动碧落天,惹得云笈宗的天仙出手,再来几个碧落天的天官调查,他们一个都活不了。

心中暗叹背靠大树好乘凉,顺便感慨一下张媛竟真有这等传说中的贵重法器,本打算拿自己粗制滥造的柏舟,带两人逃生的叶歆瑶却也不含糊,果断弃柏舟选流光梭,毫不客气地问:“师姐的流光梭,能乘坐几人,操控时修为有限制么?”

张媛不似陈康一样,神魂被完全压制,叶歆瑶左看右看没察觉出端倪,却怕关键时刻被敌人坑。如果这枚流光梭的操控,对修为有一定的要求,她宁愿弃之不用,也不会让这玩意真到张媛手上。

“这本就是师尊赐予我逃命的东西,操控方法自然是越简单越好,哪有什么修为限制。”张媛神色淡淡,显然对叶歆瑶方才的行为还有些心结,“乘坐在上头的人越少,流光梭的速度就越快。倘若还嫌不够,可以将自己的精血注入,速度能再快五倍,可行至千里,就会彻底毁坏。”

张媛人好,却不是傻子。她说这话也存了试探的意思,叶师妹若有心抛下他们,自然会一个人乘着流光梭逃生。但张媛到底是央白真人的得意弟子,央白真人炼制流光梭给她做最后的逃生工具,又岂会没考虑到这一点?外人操控流光梭的第一刻,就会触动央白真人留下的禁制,被央白真人记住气息;倘若注入精血于内,央白真人更是能凭此,看到流光梭中最后的画面。

若所托非人,不幸被抛弃,连逃生法宝都被抢夺,徒儿的仇,自然只能师傅来报了。

叶歆瑶大概能想到流光梭上肯定有什么禁制,但她本就没存坏心,加上她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容易引人误会,就没说什么。只是祭出流光梭,将张媛和陈康都搬到能乘坐四人的流光梭后座,自己则坐在前方操控的位置上,略略熟悉了一下操作和构造,试了试流光梭的速度,随即再一次感慨张媛的好运。

央白真人赐予张媛的流光梭,绝对是极品中的极品,光是速度就比叶歆瑶前生见过的流光速快上三分不说,还有五道玄磁极光的流纹。

给陈康和张媛施加了几层防御,确认没什么需要再注意的后,叶歆瑶祭出自己用金鳞银波鱼和柏树炼制的简单柏舟,霎时间,十余道银光划破海域,朝着不同的方向驶去,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力。

与此同时,叶歆瑶毫不犹豫地启动了流光梭,流光梭也正如名字所示,化作流光,划破海域,朝着千波洲正中心的正下方冲去!

刘建看着这一幕,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周身冷汗涔涔,将叶歆瑶骂了千万遍;张媛却觉得奇怪,不知师妹为何弃碧落天开辟的空间之门于不顾,反倒来这么个地方。但他们压根来不及多想,就听见虚空之中传来一声冷哼,几股强大的阻力袭来,想要阻拦,却被玄磁极光挪开。

刚猛霸道的力道,让叶歆瑶神魂受到剧烈撞击,脸色惨白如纸。生死关头,但见她极为果断地咬破舌尖,将一滴精血喷至阵法枢纽上!

流光梭的速度,霎时间,快到不可思议!

阻拦他们的元神真人没想到这艘流光梭上竟被央白真人掺入了五缕玄磁极光,一时不查,神识触及玄磁极光形成的护照,就好似用手抓到一尾滑腻腻的鱼儿,没来得及握紧,鱼儿就送手心滑走。待他们想再拦截的时候,却发现伴随着流光梭的冲击,海面形成巨大的漩涡,卷起惊涛骇浪,千波洲在万丈波涛之中摇摇欲坠。

这是…

见到这一幕,位于四面八方的高阶修士,脸上都带了一抹狂喜!

云笈宗的愣头青,还算有点胆气,竟想到凭借流光梭,往那个死亡之地跑。不仅如此,流光梭对死亡之地的冲击,似乎引动了这个世界的天地,竟然还动摇了千波洲的结界,这真是…天赐良机!

正如张媛所说,加速之后,流光梭渐渐开始不稳,有支离破碎的迹象。陈康和张媛被封印了修为,在元神真人放出神识阻隔他们的时候就被震晕了过去。叶歆瑶作为操控者,乃是对方重点伤害的对象,几波神识强压下来,让她的神智都有些不清醒,眼睛却不知道是不是“枯荣观”的原因,一点损伤的感觉都没有,依旧看的分明。

她发现,伴随着海域的越来越深,四周的灵气也变得浓稠起来,也渐渐底…出现了黑暗。

流光梭散架的那一刻,叶歆瑶下意识地想抓住陈康和张媛,却发现自己连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都做不到。

并非由于自身太过无力,而是四周浓稠到让人动弹不得的灵气,实在让人不舒服。

不,这不是灵气,而是…怨气。

千年的恨,万年的怨,累世的罪恶,整个世界的“负”,都汇集在了这里。

难怪在来琉璃水世界后,她就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是…这个世界太干净了,是的,太干净了。

就连云梦大世界,也有整个地上世俗界来分担浊气和怨气,琉璃水世界却好似幸福安乐的神国一般,不沾什么怨气,更没什么负面情绪。偏偏这里的人,生活根本达不到“幸福”的水准,除了痛苦,就是折磨。

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误,如果真…真得还像自己想象的那样,说不定性命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纵然失败,左右不过一死,若,若自己冒失的行为,能不牵连到师兄师姐就好了。毕竟,他们和安家,和山河扇,都没太大的关系。

脑海中转过这个念头,叶歆瑶再也支撑不住,在黑色怨气形成的深海中,昏了过去。

第八十二章 一失足成千古恨

沉甸甸的乌云遮蔽天空,阻隔了所有的阳光;黑黝黝的泥土覆于大地,却似沼泽般,每一步都让人深深地陷下去。

放眼望去,远处是绵延不绝的青山,却让人无端便觉得十分阴森鬼蜮;收回视线,眼前是一片极为辽阔的花海,紫到近乎深沉的黑色花瓣上,如血的鲜红好似跳动的火焰,那么明丽,却又那么刺眼。

灰袍男子负手立于花海中,明明是个如山如岳的男人,却清澈到像潺潺的溪流,给人极端“干净”的感觉。可与此同时,叶歆瑶极端灵敏的六识却如临大敌,不停地警告着,甚至是压迫着她的神经,告诉她,这个人的身上充斥着无与伦比的恶意。那极端的,就好像呼吸都能伤害到旁人的“负”,让她几近窒息。

见她站立都有些不稳,灰衣人轻笑一声,转过身来。伴随着他这一动作,叶歆瑶顿觉周身压力全消,只听见灰衣人问:“你猜到了我的身份,甚至猜到了我的遭遇,才临时改变主意,打算豪赌一把,欲借我之力,庇护于你。我只想知道,你为何如此有信心,莫不是笃定你的经历与我类似,觉得我会有些许怜悯之意?”

明明是这样轻描淡写地一个转身,就好似颠倒了世界乾坤;分明未曾遮蔽面目,偏偏再怎么努力,都无法忽视他给人的强烈存在感,也无法透过这层“错觉”,去看清他的眉目。

“并非如此。”叶歆瑶用尽全力,让自己在对方强大的气场下站直,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我的确猜到了您的遭遇,也因为觉得我俩境遇略有相同,才放弃了之前的计划,决定赌上一把。但我从不认为,我的经历需要被怜悯,谁都有看错人的时候,人的一生哪能像预知未来般地准确,一次都不错呢?”

灰衣人闻言,朗声笑了起来:“你说得不错,人的一生,总有出错的时候,可是…”他话锋一转,望着叶歆瑶的眼神,却比刀锋还要锐利,“一次的错误,就可能让你万劫不复。”

比如你,比如我。

“我觉得,也不算吧?”叶歆瑶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道,“至少我的一路遭遇,全是我自己选的。之前玄华宗的高层让我断情绝爱,只要态度诚恳地认个错,就能继续留在宗门,甚至能位列长老之职,我没答应,就被驱逐了;后来我本可以自甘堕落,或是浑浑噩噩地过一生,却为了一个结果,也为了自身的骄傲,甘愿赴死…信错了人也好,付错了情也罢,都是我自己选的,也不能怨谁。”

灰衣人的修为比她强上太多,哪怕是前世的叶歆瑶,也不够灰衣人一根手指头碾的。在她掉落这里的时候,她的前世今生就被灰衣人扫了个干干净净,什么阴谋诡计,隐瞒谎言,对眼前这位…有用么?

听见她这样说,灰衣人微微挑眉:“你的意思是,我的遭遇,是我自己选的?”

叶歆瑶很识趣地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将皮球踢了回去:“这要看…拥有意识的您,能不能成为谁的本命法器了。”

“你不必这样拐着弯来提醒我。”灰衣人淡淡道,“没错,我不甘为任何人驱使,便化为人身,一路游历,体察民俗风情,感受着不一样的人生。一日知己遭逢大难,我愤然出手相救,却不料仇人的后台竟看出我的身份…此事一旦泄露出去,招来的苍蝇数不胜数,连带着朋友也要倒霉。为了保护他,我才自愿移交了一部分的使用权给他,答应在危难关头全力配合他,制造出我俩心意相通的假象,并让他对外宣称,山河扇被他炼制成了本命法器。这样一来,大家都顾忌我的力量,又觉得,本命法器嘛,他死了也会跟着毁掉,拼着性命去抢一样注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没什么意义,才勉强保住他的性命与安宁。反正知道我存在的只有那么几个天仙,旁人想知道?不够格!”

接下来的故事,就顺理成章了。

安氏先祖凭借挚友的帮助,说不上横行无忌,却也无人敢惹。但正因为太过依靠外力,导致他对自己的砥砺不够,迟迟无法晋级元神,直至寿元耗尽,含恨而终。

生命倒计时的日子里,安氏先祖想到儿孙的不肖,又想到自己这些年过于嚣张,得罪了不少人,就免不得为儿孙担忧。宗门会庇护他的后人一时,可若他的儿孙闯出什么大祸,云笈宗岂有当冤大头,为无能之辈不停收拾烂摊子的道理?

指望灰衣人?也不成。灰衣人心高气傲,与安氏先祖交好,不代表灰衣人看得上朋友的儿孙。

越想越钻牛角尖,担忧到近乎偏执的安氏先祖,终于做下了无可挽回的蠢事…他,背叛了自己的挚友。

借着挚友对自己的信任,来到大概有什么能克制挚友的琉璃水世界,趁其不备,将对方的本体束缚,化身千波洲的大陆;灵魂则囚禁在“世界之负”,借无尽的负面与恶念,将之镇压,作为强大到无与伦比的器具,源源不断给千波洲的结界提供着力量。任由真心对他,不知挽救过他多少次性命的挚友待在这个由“负”凝结的区域里,忍受每时每刻力量被抽离的彻骨疼痛,和成千上万年的冰冷孤寂。

若不是相信到了极点,区区一个步虚修士,岂能算计到山河扇的器灵?

“人都是会变的。”叶歆瑶很平静地陈述事实,没有丝毫的同情与怜悯。

施舍给弱者的情绪,她不需要,灰衣人更不需要。所以,说完这一句后,叶歆瑶很自然地问:“他做下这件事,云笈宗不知道么?”纵能瞒得住旁人,云笈宗的那位天仙呢?也能瞒下来?

灰衣人勾起一个极为清浅,却蕴含说不尽冰冷的笑意,没有杀气,也不知在嘲讽对方,还是在讥笑自己:“那家伙愚蠢了一辈子,就是最后聪明了一次。说来也可笑,他对付敌人的时候,从来不动脑子;对付自己人的时候,歪脑筋却一个比一个多,瞒过了我,也瞒过了云笈宗的一群元神步虚牛鼻子,不知怎么哄得让他们为他打下手,参与到千波洲的建设中。等大赤天的那家伙访友回来,看见我被关着,必定得气得发疯。不过,哪怕他急得跳脚,知道自己的徒子徒孙被人算计了,却也不得不咽下这口气,宁愿容忍安家后人胡作非为,都不敢将我放出来。”

说到这里,他看了叶歆瑶一眼,倒是有点感慨地说:“的确,我不杀你,是因为我俩的境遇实在太过相似。你也不用遮遮掩掩,犹犹豫豫,我又不是什么杀人狂,跟着你来的两个小家伙,我也没动,还顺便保了他们不死。”

直觉告诉叶歆瑶,灰衣人这句话绝不是字面意思,而是另有深意在内。偏偏她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自己除了前世遭遇,还有什么能让灰衣人产生共鸣的地方。可灰衣人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似乎是…想让她继续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