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朱与元始战斗的话,胜算本就是七三开,若非有人推动,让元始觉得三成胜算加上一些布局,还有瑶池金母和东华帝君说情,可能会大事化小,小事不了了之,才有恃无恐,打算作此一搏。谁料事情这么巧,他掉包得那个竟是妖族气运之子,事关整个妖族,岂是一句‘不知者无罪’就能轻巧揭过的?

瑶池金母毫不怀疑,元始魔主一定会后悔,后悔天仙为什么不能死,哪怕自愿放弃性命,也得像凌烟一般机缘巧合才能慢慢死去。只要他落入妖族手里,就凭他做下这等事,妖族必会让他…生不如死!

“也罢,种下什么因就得还什么果,只是…”瑶池金母早知事情难以挽回,不过怀抱希望,方有此一问。如今知元始境遇不妙,她柳眉倒竖,十分不悦地说,“我不相信这事和羲微没关系,也不知元始究竟被什么迷了心窍,才会上他的当。”

紫薇大帝一向客观公允,闻言便漠然道:“自作自受罢了,与旁人何干?”

瑶池金母亦知这一点,免不得有些黯然神伤,却听紫薇大帝说:“若妖族来人,问先天清白无辜灵魂之事,你将相关记录都调给他们看,说咱们全部按例交给了黄泉府,让他们找罗酆去。”

“罗酆还没…”瑶池金母下意识地接了一句,才说一半就戛然而止,但见她换了副狐疑面孔,上上下下打量紫薇大帝好久,方问,“怀真,你何时与羲微有了默契?”

妖族丢失气运之子,想必心急火燎,百般寻找。他们既然没感觉到气运之子身陨,那么就证明妖族的希望还活着,势必立马就登碧落天黄泉府的门,渴求一线希望。紫薇大帝掌天经地纬,若有心帮忙,八成能取得成效,但他现在这样说…分明就是找借口拖时间。

碧落天和黄泉府秉承着中立的立场,两不相帮,紫薇大帝看似温文尔雅,和煦若三月春风,乃是碧落天三位天仙中最好相处的一位,实际上一副冷心冷肺冷肚肠。妖族尝试过拉拢紫薇大帝,一无所获;佛门尝试过接近紫薇大帝,没有结果;碧落天的女仙争先恐后与紫薇大帝“偶遇”,芳心碎了一地。唯有羲微,半点动作也无,平平淡淡,君子之交,莫非这样反倒投了紫薇大帝的眼缘?

紫薇大帝轻轻摇头,问:“罗敷,以你对元始的了解,他若事情得手一大半,眼看大事将成,会将妖族气运之子的灵魂扣留几年?”

瑶池金母思忖片刻,方道:“对元始来说,妖族重要存在的孩子魂魄飘零,一次次以人族的身份转生,指不定还会与妖族对上,实在是一件非常解气的事情,他定恨不得早早看见这一幕,不会忍耐太久。我觉得,百年应当是极限。”

“不错,元始不怎么能忍,做事也太过极端,不怎么周全。”紫薇大帝望着瑶池金母,顿了一顿,斟酌片刻言辞,这才实言相告,“我见过妖族转世的气运之子。”

说完这一句,紫薇大帝并没往下说,而是将目光移向门口,轻笑道:“哈,君明也坐不住了。”

话音刚落,东华帝君就缓缓走了进来,很自然地在紫薇大帝左手下方的第一张椅子上座下,淡淡道:“事情牵涉到元始,很可能因我与罗敷之故,给碧落天带来灾难,我怎能继续闭关?”

“元始并不重要。”紫薇大帝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案几,将他所知晓的说了出来,“正如罗敷所说,以元始的定力,又是在不知他手上的乃是妖族气运之子的情况下,扣留对方百年乃是极限。可我见到的妖族气运之子,在凤琼诞生后六百年才来到碧落天,并且,她的身上还施加了重重封印,非但封住了她天赋的能力,还让她的第一世长得像凤琼,导致她一生都作为凤琼的替代品,遭遇颇为坎坷离奇,你们说稀奇不稀奇?”

此言一出,瑶池金母神色凝重,东华帝君开始深思。

元始用冒牌货换走真正的凤琼,如何运作得姑且不知,成功并且多年不被妖族发现却是不争的事实,也就是说,“凤琼”必定是在凰柳腹中之时就被掉了包,导致冒牌货“凤琼”的灵魂影响到了孕育中的身体,才让她的灵魂和肉身面貌一致,不被丹朱发现问题。可真正的妖族气运之子身上也下了封印,还失踪了五百年才被送出来?何况这种明明是正主,却被当成冒牌货替身的事情…究竟是太过巧合,还是另有旁人手笔?

东华帝君沉吟良久,才问:“此事与羲微有关?”

“他应当知情,却肯定不是他的手笔,我觉得…”紫薇大帝想了想,还是将自己的怀疑说出来,“醧忘很可疑。”

醧忘元君,别名孟婆,乃是碧落天黄泉府六位天仙中最不起眼的一位。她的本尊一直在潜心修炼,身化外身则永远兢兢业业地守在奈何桥上,为来来往往的魂魄熬制孟婆汤。

这位天仙大能遇事不出席,出席不说话,被迫说话时必定附和北阴酆都大帝的观点,实在是清静无为到了极点。就好像这次黄泉府黑莲出世,一向不管事的天齐仁圣大帝都去转了一圈,醧忘元君却压根没出关,就像没这回事一般。若非紫薇大帝提醒,东华帝君和瑶池金母怎么也不会想到,醧忘元君竟可能参合到这件事情里去。

之前没想到是一回事,被紫薇大帝这么一说,东华帝君和瑶池金母又觉得,还真有这么一种可能。

世间天仙统共就那么些,连二十个都不知道,妖族的几个不可能动手,人族的话,羲微肯定会将自己连同人族天仙从这事中摘干净,也不大可能。巫族早早避世隐居,何况他们强横的方向不在魂魄方面,想动手脚也无能为力。魔族也就元始一个和妖族仇深似海,别的压根没这么无聊,至于碧落黄泉…碧落天的三位肯定是被妖族盯上怀疑的,但他们确实没做过。黄泉府的话,紫薇大帝在见了叶歆瑶之后,立刻和天齐仁圣大帝谈过一次,知道这事他没做,北阴酆都大帝一向谨慎,保持中立,置身事外,这事也与他无关。倒是醧忘元君,与魂魄接触得最多,平素不声不响,也不知她在做什么,又和谁交了朋友,更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倒是略为可疑。

东华帝君虽觉得这一猜测颇为可能,却道:“未下定论之前,还是不要随意怀疑谁的好。”

紫薇大帝闻言,免不得笑了笑,说:“元始不大藏得住事,眼下他最是春风得意,只要有人开口,他少不得将事情竹筒倒豆子一样说个清楚详细,我们不妨听听。”

此事不用他说,世间的天仙大能,哪个不一直关注着涅槃之地的状况?

元始到底是魔主之身,哪怕他被擒下,涅槃之地的污染也肯定十分严重,不知能不能回来。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丹朱心疼到滴血,何况元始还做下对妖族来说无可饶恕之事?好在她到底存着几分冷静,知元始正猖狂得意之时,问事情比较方便,就不可置信地望着元始,又气又怒地问:“元始,你,你究竟何时做下的手脚?”

成功算计凤凰一族,污染世间第一洞天福地,很可能将之收归为己用的胜利滋味来得太过美妙,收获着原本以为不可能得到的胜利果实,又听见丹朱的问题,志得意满的元始想也不想,就将实施的步骤说出,让人分享他的绝妙计划:“怎么掉包的?非常简单,我既要你们凤凰一族的涅槃之地,怎么可能不探听你们凤凰族的底细?你们这一族素来雌多雄少,一旦出只凤,珍稀得和什么似的。我就在想,有没有蠢货会傻到不想要女儿,只想要儿子,以此来提升族中地位呢?我将‘转换胎儿性别’的泉水安排好,流言也传播出去,等了那么多年,等到都快忘记这件事情了,却没想到,还真有人…哦,不,是有凰上钩,岂非上苍眷顾?”

听见他这样说,丹朱脸都青了。

妖族秘法众多,在胎儿孕育腹中之时检测其性别再正常不过,凰柳怀得乃是妖族气运之子,孩子刚成型的时候他们就测过一次,发现是个姑娘,免不得有些失望,少不得私下议论几句。但想到凤凰族的特殊情况,大家也就释然,觉得姑娘也没事,无论自身能力出挑还是能当母体都是好选择,却没想到凰柳竟真瞒着众人,偷偷去“换子”?妖族气运之子,竟因这种原因…丹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面色铁青,半晌之后,竟转怒为笑:“元始,你好,你很好!我先擒住你,再将好好处理我族的蠢货和冒牌货!”

第二百零四章 真相大白论处置

重明睦大步流星地走入凤翊的宫殿,见到他的身影,侍卫侍女纷纷行礼。

若换在平时,他倒很有兴致和这些人一一打招呼,顺便话些家常。可如今他心存着事情,全无平日的和煦样子,面沉似水,脸色如冰,看上去真有几分凶暴狠戾的意味。

来到凤翊书房,望着紧闭的房门,重明睦犹豫了一下,心想自己究竟是踹开门呢,还是砸开门的好,就发现房门缓缓开启,凤翊端坐于宽大的椅子上,无甚表情:“阿睦,你来了啊!”

“没错,我来了。”重明睦深吸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进去,随意拉了张椅子坐下,却有点不敢看这位兄长的表情,只是机械地汇报着事情的结果,“妖族去碧落天和黄泉府的使者都回来了,只不过…紫薇大帝说记录你们领走,转世的事情我们碧落天不清楚,去黄泉府问吧!天齐仁圣大帝则说这事不归他管,他不知道,真正管事的北阴酆都大帝历劫,至今未归。特殊灵魂的转世纪录锁在北阴酆都大帝的柜子里,没他同意不能强行打开。”

凤翊冷笑一声,声音嘶哑,带着些难以言喻的味道:“也就是说,线索断了?”

重明睦觉得兄长这模样真吓人,是以他犹豫了一下,才说:“也未必,天齐仁圣大帝说得是等几十年,估计这位陛下已经有北阴酆都大帝的下落,只是碍于对方正在历劫,不能随意中断,将他唤醒而已。听说龙族的道祖还亲自跑了一趟黄泉府,天齐仁圣大帝还是这个答案,毕竟…总归是这么多年的同伴比较重要。”

说到这里,重明睦顿了顿,又道:“另外,丹大人命我告诉翊哥你,凰柳和凤琼的事情,未免得你左右为难,你可以选择去还是不去。”

“不去。”凤翊低低地念了一遍这两个字,重明睦刚要回话,就听凤翊说,“不去的话,能代表我一辈子都听不到她们的处理,不知晓她们的结局么?”

重明睦不说话了。

自从涅槃之地出事,真相暴露的那一天起,凤翊这位“真。悲剧帝”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一言不发谁也不见更不理。大家对他十分同情,也就默契地避开他,展开激烈的讨论。据说,妖族的诸位道祖毁得肠子都青了,觉得只看资质契合度,不看看对方的脑子里到底是长草还是没东西,这简直就是天底下最悲哀的事情。

“翊哥,你…”重明睦沉默很久,终于咬牙,说出了心里话,“你不去问问,你女…不,凤琼为何…”

他颠三倒四,手足无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凤翊却听懂了他的意思,不由失笑:“不了,凤琼什么性格,我最了解不过。安于平凡,心地尚可,有些小自私,于大局上半点不通,就是个平凡女子罢了。世间女子千千万万,她既不知,也莫要对她太过苛责。未曾察觉到她的不妥,这是我们的过失,没必要将怨气发泄到她一个姑娘身上。”

重明睦未曾想到凤翊竟会这样说,目瞪口呆:“可,可她夺了你亲生女儿的舍,还心安理得地享受侄女本应享受的一切!翊哥,你莫不是被迷了心吧?你的亲生女儿在外头,在我们不曾关注不曾知晓的地方,漂流了三千余年啊!”

“夺舍?”凤翊闻言,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凭她的本事,若是夺舍,焉能不心虚恐惧,躲躲闪闪,被我们发现端倪?怕是她从不认为自己夺舍,从前也没接触过修行,单纯以为自己转世重生,百般自我安慰,才能这样心安理得。”

说到这里,他沉默片刻,方道:“阿睦,你也莫要觉得我心慈手软,哪怕是养只猫,养条狗,又或是种朵花,种棵树,好歹也陪了我三千年啊!在三千年的时光里,我纵一次次失望,却从未…你让我怎么面对这一切,像其余与凤琼无关的人一样,从满怀期待摇身一变成生死大敌,恨不得置她于死地,好抒心中郁气?我到底做了她这么多年的父亲,岂是说抛下就抛下的?”

“可…”重明睦仍旧觉得不对。

“你莫要担心,我这些天仔细想了想,梳理了很久的心情。”凤翊轻叹一声,用略带悲哀的语调缓缓道:“由欺骗开始的感情,本就不纯粹,我不知她还能活多久,却很想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阿睦,随我去看看她吧!”

“哈?”你,你要去看她。

见重明睦支支吾吾,犹豫为难的样子,凤翊知他担心什么,便道:“我们先去见丹大人,征得她同意再说。”

凤凰一族的密牢位于地心深处,乃是一处水牢,黑暗幽森,冰冷刺骨。凤琼全身上下绑满锁链,法力被悉数禁锢,除却头部之外,悉数浸在冰冷的池水中,冷得不住打哆嗦,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那一日,她正在涅槃之地外,焦急地等待着宝宝痊愈的消息,谁料猝不及防,变数降临。她知自己的身份暴露,心中惶恐,立刻逃遁到空间中去,谁料空间直接被金袍帝冕的男人打碎,将她拎了出来。

捉住她的不是别人,恰是三足金乌之祖,妖族道祖宸煌。

宸煌生得自然也是很好,威仪深重气度绝伦,凤琼曾花痴过好一段时间。但这位道祖秉性高傲,对凤琼看不大上,接触很少,算来算去,这还是他们两个最接近得一次,凤琼却能感觉到对方身上不加掩饰的无边怒涛。

那一刻,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对一个穿越者来说,无所不能的空间是他们最大的依仗,他们一向将之藏得很紧,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总认为只要空间存在,自己的命就一定能够保住,更盲目地认为空间中的东西一定是最好的,凤琼也不例外。可她不曾知晓,这空间本就是元始魔主弄出来的,宸煌的实力强过丹朱,丹朱和元始魔主的胜算七三开,对付他创造的空间,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空间一出,妖族诸位道祖更是震怒。

第二百零五章 机缘巧合计得施

妖族的诸位道祖久居高位,历经世事,心眼清明,气度非常。倘若凤琼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一副惊恐万分,浑然不知发生什么的模样,道祖们纵分心思去留神着她,却也不会太过在意。毕竟大家都知凤琼是个什么样的人,明白这种高端的阴谋她搀和不来,哪怕此事与她有着直接的关系,但归根结底,罪魁祸首是羲微,直接动手的是元始,给对方可乘之机得是凰柳。凤琼的话,纵谈不上“不知者无罪”,妖族诸位道祖也不愿意放下身段和这么一个不知情的小辈计较,少不得来个“容后再议”。但凤琼一遁逃入空间,妖族诸位道祖见了,当真是怒不可遏。

妖族虽不善炼器,却也只是相对而言,断没有凤凰一族都拿不出好东西的道理。凤琼自小到大,须弥芥子,洞天福地,壶中日月,袖里乾坤…自成一界的空间宝物也不知见了多少,诸般珍宝唾手可得,按说应不将此类物品放在眼中,对之不怎么在意。既是如此,她怎就单单对一空间情有独钟,遇到危险就想躲进去?唯一的可能便是——她身怀前世记忆,此空间乃是她前世所得,心中依赖造成习惯,方在情急之下露了形态。

凤琼这一举动,令妖族道祖们勃然大怒,认为她既拥有前世记忆,怎能不露半点愧疚,安享“凤琼”身份带来的富贵,竟没让他们瞧出端倪?倘若真要施展掉包计,一个没有记忆的灵魂岂不更妙,为何要弄个有前世记忆,言行举止之间很可能露馅的灵魂过来?难道此女心机深沉非常,故意设计暗害,吾等都看走了眼,才有今日之局?

若非如此,凭着凤琼的肉身仍旧是妖族气运之子,哪怕找回正主也需要她这具肉身的情况,加上众位道祖想着涅槃之地的情景,看着丹朱和凤翊的面子,怎么也不至于将她投入凤凰族的密牢之中,受尽苦楚,而是随意选一处宫殿,设下重重结界,将她拦着便是。

凤翊心思机敏,自然能想到此处关节,他之所以去密牢见凤琼,就是想问这一点。

这三千年来,他纵对这个女儿十分失望,却没有少付出心血。毕竟他秉性便是如此,哪怕不怎么喜欢凰柳,既然成了夫妻,也打算好好过一辈子,对女儿更不例外。但凤琼身怀空间,竟从未,从未…告知于他。

宸煌打碎了凤琼的空间,神识亦将之扫了一遍,确定空间中许多东西都不如凤琼平日接触到的好。哪怕凤琼一开始不晓事,在凤凰族带了三千年,养移体,居移气,也该知道她的空间和里头种着的东西并不算特别珍贵。何况妖族之中与天材异宝伴生的异兽很多,有伴生空间的纵然稀少,也不是没有。凤琼怎能看着大家为她殚精竭虑,忧心操劳,却半字未提空间之事?

到底是你天性自私,还是我没做好一个父亲,没办法让人信任?

与其说他想问凤琼这些问题,倒不如说他真正想问得是凰柳。

凤翊并非出了事情就一味迁怒他人,好似全天下都有错,就自己有道理之人。相反,他十分通情达理,时常自省,遇事先思己过,再究他人。就好似这一次,妖族大能悉数在抨击凰柳,说她自私愚蠢才导致今日祸事,唯有凤翊十分痛心。他将自己关在书房中回忆往昔,深深思索,却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到底做错了哪点,让凰柳那样的不安定,濒临到几乎疯狂的程度。

密牢漆黑寂静,稍稍一点光亮和动静都十分显眼,凤琼的神智已经被彻骨的寒凉折磨得有些迟钝,听见铁牢打开,封印解除的声音,她麻木地将头抬起,见到凤翊和重明睦来了,眼中燃起希望的星火,刺得凤翊的心又有些抽痛。

“父亲,你来救我了么?”见到凤翊,凤琼鼻头一酸,险些流下泪来,“我冷,好冷。”

重明睦本就对凤琼有所不满,见状简直想痛骂凤琼无耻,平日里倒是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公主般的待遇,不甚亲近凤翊,一到关键时反倒喊上父亲了。凤翊扬手,拦住重明睦即将脱口而出的指责,但见他望着凤琼,淡淡道:“你现在还能感觉到冷,等诸位大人的决议下来,怕连冷的感觉都…”说到一半,他竟有身心俱疲之感,轻叹一声,不欲多说下去。

凤琼一听,登时急了:“父亲,我…我什么都没做啊!那个魔头,我压根就不认识,也不知道为什么涅槃之地会污染…”

“你不知道,我来告诉你!”重明睦实在忍耐不住,语若连珠,凤翊阻止都来不及,他就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说了个干净,“你来自末法世界,灵魂中就带了属于末法主的力量,加上你那个空间…”

说到“空间”二字,重明睦当真是咬牙切齿,痛恨不已。

凤琼的空间颇为特意,虽不似任何来自末法世界的空间一般布满魔气,每一碎片落地都会给该地方造成强烈的污染,却有着极强的隐匿之功,令元始潜藏其中都未被发现,亦极好地弥补了凤琼夺舍的事实,掩盖住她身体和灵魂极轻微的不协调之处。至于副作用…这个空间既保护也束缚着她的灵魂,导致她没办法真正经历天劫的考验,得臻圆满,成为地仙算不算?

这个空间与凤琼灵魂相连,比之肉身更亲近三分,元始潜藏其中,待凤琼和敖寒成婚之后,元始舍了一个身化外身,折损自身修为,也要令之成为凤琼腹中孩儿。也不知元始用了何等手段,兴许是身化外身本就不完全,又是逆天行事的缘故,这个孩子本应胎死腹中,连带着母体也会受损。

凤凰一族重视繁衍不易,十分重视族人,更珍惜每一个孩子。元始本来的想法是——若凤琼有一尸两命的迹象,丹朱必开涅槃之地,用劫火洗礼凤琼母子,好保族人和胎儿的平安。如此一来,他便可长驱直入,前往涅槃之地,也好全了一番算计。谁料凤琼不走寻常路,爱侣并非凤凰一族,让元始大失所望,心中愤恨不已。

他身为魔主,自然有法子抹去凤琼前世记忆,但若凤琼半点事情不知,全然接受了现在的身份,又突兀发现自己有空间傍生,焉能不将此事告诉父母?要知道,这个空间最得意的地方就在于其隐秘,哪怕留神观察都不大可能发现,若非凤琼直接遁入空间之中,连个地方都没换,妖族道祖们又一直关注着凤琼的情况,捕捉到空间波动立刻出手,否则哪有那么容易识破踪迹?但让凤琼留下前世记忆,保留着前世的三观,导致空间不被发现的同时,也少不得承担这种“理念不同”的后果。

元始本以为自己为山九仞,功亏一篑,颇有些死心的意味。谁料妖族早视凤琼生下来的孩子为妖族气运之子,何等看重,自然是诸位大能不惜折损功力也要保下来的。见到此情此景,元始心中有些嘀咕,觉得情形有些不对,丹朱面子还没大道这种程度,加上一些运作问题,让他没能在孩子一生下来的时候就污染涅槃之地,反而拖到了今天。

这孩子实在太弱,经不起任何激烈一点的探查,诸位大能亦十分相信自己的本事,以为这孩子乃是逆天改命所生,需承担种种磨难挫折,哪怕心中嘀咕不大正常,却也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合理解释。种种巧合,阴差阳错之下,竟无人发现这点,才导致今天的局面。

“我…”凤琼张口结舌,欲为自己争辩一二,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前世的她生长于物欲横流的末法世界,人性自私自利,将“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的举动发挥得淋漓尽致,九成九的人不会相信旁人。尤其在得到这么珍贵的宝物得情况下,更是小心翼翼,藏着掖着,连亲生父母都不肯告诉,唯恐一告诉爸妈,七大姑八大姨之类的亲戚就全知道了。纵然宝物暴露,也是因为自身愚蠢,太过张扬,被人发现端倪的缘故,基本上不会是因为“将此事告诉了别人”。正因为如此,凤琼发现自己重获新生,空间又带来了之后,喜不自胜,从未有过将之告诉旁人的意思,包括今生的父母在内。

凤翊见状,长叹一声,方道:“时至今日,我亦不欲多问,琼儿,你…可有一日将我和凰柳当做你的亲生父母?不要试图欺骗我,普天之下,我或许是唯一能保住你的存在,你…可要想清楚了。”

听见他的问题,凤琼咬了咬下唇,用近乎哀求的目光望着这位清华高贵,令她初来此世就惊艳到的父亲,轻声道:“您对我极好,我自然是…”凤翊闻言,轻轻地打断了她的话:“若我对你不好呢?”

第二百零六章 事到临头方后悔

听见凤翊破天荒如此冷酷的话语,凤琼怔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见她这般模样,凤翊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倒将凤琼最不想听到的事实毫不留情地揭露出来:“你占据我亲生女儿的身体,还蓄意隐瞒此事,心安理得坐享本属于我女儿的一切。如今真相大白,我再怎么大度,亦没办法对此事视而不见,又为何要对你好?”

对凤琼这般的“穿越者”来说,倘若穿越后的长辈对他们冷冷淡淡,为前程计,他们自会曲意奉承,百般讨好,恨不得用十二万分的心揣摩对方的一举一动,其谨慎小心,体贴入微,水磨功夫的到位,实在连铁石的心肠都能融化。若长辈对他们疼爱有加,千依百顺,但有所求无不应允,反倒会养出他们的娇气来。就好比凤琼,起初听见自己此世父母亲族如此厉害,心中免不得惴惴不安,唯恐他们察觉出自己的来历,只觉得空间才是唯一的依仗和退路。后来看他们对她宠爱备至,渐渐地就放下顾虑,滋长脾性,恢复了前世的常态。虽称不上骄纵任性,却也顾虑着自己的事情较多,对父母不怎么用心。

严格来说,凤琼对凤翊的记忆称不上太好,除了事务繁忙之外,多半是他督促自己功课,逼迫自己修行,派人教导她礼仪,不准她和敖寒来往太多等称不上痛快的回忆。毕竟这种内敛而安静的感情,若不用心观摩,一般很难发现,总不如嘴上说得天花乱坠,付出一点小小代价就让人感激涕零的行动来得直观。

“严父慈母”四字,实在是凤琼今生亲缘最好的注解。如今想来,她竟不知凤翊喜爱什么,讨厌什么,更莫要说为他做过一件礼物,花费多少心思。

事到临头,惶恐、不安、后悔、痛苦、不甘、委屈等种种情绪交织,不住折磨着凤琼的内心,她情急之下,竟脱口而出:“可,可我是无辜的啊!”

凤翊闻言,疲倦地转过身,淡淡道:“阿睦,我们走吧?”

“父亲——”

“我说过,不要骗我!”凤翊头也不回,顿了顿,方问,“你若真觉得自己无辜,元始魔主说出掉包之计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跑?”

凤琼,无言以对。

重明睦见状,心中畅快,却顾虑着兄长的脸色,不好将心思太过表露出来,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凤翊,斟酌着言辞,琢磨自己应当怎么开口劝慰。

不等他说什么,就听得凤翊道:“我昔年读人类的典籍,中有‘得陇望蜀’一语,如今想来,当真贴切。”

“得陇…望蜀?”重明睦重复了一遍,有些疑惑地问,“这‘陇’和‘蜀’是地名?”

凤翊点了点头,叹道:“无非说人心不足,哪怕得到了好的,却要向更好的伸手,放到咱们妖族身上也是同一个道理。”

重明睦咀嚼着这个词,没说话。

凤翊也不需要重明睦说什么,他的心绪颇为烦乱,只是想找个人倾诉一阵。是以他沉默片刻,又道:“自从出事之后,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有哪点不好,才让凰柳那般没安全感,竟做下如此…之事…”

“翊哥,你怎能这样想!”重明睦双眼一睁,很是激动,“柳姐…哦,不,凰柳什么脾气,接触过她的同族异族们哪个不清楚?她恨不得你一日十二个时辰与她腻歪在一起,包容她所有的无理取闹,将她奉为女王,满足她的矜持高傲和虚荣心。说不定这样她还不高兴,非得隔绝你身旁的全部女性,连只母蚊子都不准飞进来。但凡是个爷们,都没办法过这种腻腻歪歪的娘们日子,感情身为妻子不需要迁就夫君,反倒让你去配合她?说句不好听的,当时那情景,完全是点到谁,谁都得答应,不过她体质最合适,诸位大人选中了她而已,凭什么像就她一个做出牺牲,大家都得包容?若谁敢这样要求我,我非得一巴掌将她扇到天边不可,怎会让她唧唧歪歪,吵得我心烦?”

妖族之中,重男轻女的风气比人族更甚,就拿龙族为例。哪怕再怎么受父兄宠爱,高贵优雅,骄横跋扈的龙女,嫁到夫家去后也得小心侍奉夫君,若是不合对方的意,嫁到门第低一点的人家还好,玩玩面首没人反对。要是嫁到门当户对的门庭中去,你不肯低下头,那么就忍受无边寂寞,一直独守空房吧!没有谁会因为“夫妻不和”这点小事就插手你们家的事情,更不会因为男方宠爱美丽婢女妾室,不到正妻的房中就有所不满,龙本性淫,再疼爱女儿,也不能让对方违反天性吧?他们是结亲,用婚姻来维系利益纽带,又不是上着赶着和对方做仇家。

龙族虽因本性问题,男女地位悬殊如此,却不意味着这一族是特例,相反,这是妖族大部分种族的潜规矩,凤凰族才是妖族中的奇葩,至于蜘蛛这种只有雌性能化形,雄性就是被吃掉的份得,自然得另外算。

重明睦的意思,凤翊当然懂,却免不得感叹道:“若她不成我的妻子,兴许一辈子也就…怎会生出如此念头?”

倘若没这档子事情,凤翊和凰柳永远走不到一起去,自然也不会有痴心妄想。偏偏他们成了亲,有了正经的夫妻名分,见着丈夫对自己温言软语,凰柳少不得想更进一步,所求更多。此乃天性,但凡有灵智的生物就摆脱不掉,区别只在于能否克制而已。偏偏凤翊不是那等成日耳鬓厮磨,纠结于这种细节小道的存在,凰柳心中不悦,一开始却又要扮贤惠的模样,怕惹得凤翊不高兴,背地里却百般胡思乱想。加之外界的压力,一连串乱七八糟的事情,才…

“哦?如此说来,凤翊你不认为凰柳有错?”

听见这个声音,重明睦连忙行礼:“重明一族,族长次子重明睦,见过宸煌大人,纪江大人。”凤翊站定,沉默片刻,方抬起头,望着来人的眼睛,正色道:“她固然有错,但罪不至死。”“罪不至死?”被称作“纪江”的玄裳男子玩味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微微挑眉,问,“生不如死,又待如何?”

第二百零七章 重回北齐见故人

冷,很冷。

幽深冰冷,黑暗空旷的莫名空间,看不清前路,辨不得方向,寻不到尽头。

叶歆瑶不知自己为何于轮回泉之中忽然陷入沉睡,回复意识时就在此处,她大概观察了一下环境,发现自己法力全失,然身体轻盈,不觉疲累,就知八成是灵魂再度神游。

对于这等奇事,叶歆瑶已颇有经验,在原地等了许久,见无任何异状之后,她想也没想,直接朝自己的正前方走去。

她步履平稳,既没有刻意加重脚步,也没放缓调子,速度与平常无异,不紧不慢,不疾不徐,全无紧张之意。若非此处空间幽寒无际,叶歆瑶没法力护体,四肢被不知从哪升起的寒意冻得有些麻木,对她来说倒与别处没有区别。

走了很久很久,久到全身快被冻僵,前方才升起一点亮光。

叶歆瑶站定,静静地望着前方的光点,沉默了好一会儿,方重新挪动了步子。

走近了就能发现,照亮方寸之地的光来自一团跳动的火焰。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火焰,跃动之间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清灵之美,令天下生灵的目光为之流连。若是长久端详,仔细揣摩,又会被其中的厚重和沉静所吸引,目眩神迷,不能自已。唯有修为至人仙一境,乃至更高阶层的存在方能发现,这一团火焰中竟蕴含着神秘莫测,令苍生疯狂,百思不得其解,苦求不入其门的“道”。

“这是…”叶歆瑶被火焰所迷,下意识地伸出右手,笼罩在火焰上方,轻声呢喃,“劫…火…”

下一瞬,天塌,地陷,世界倾覆。

叶歆瑶猛地自轮回泉中坐起,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景物,随即伸出右手,端详了好一阵子,才轻轻揉着太阳穴,有些疲惫地自言自语:“我怎么会神游,梦到劫火?”凰柳放到她身上的劫火,不是已经被轮回泉水给洗净了么?更重要的是,她明明没见过劫火,不知此种火焰长什么样子,就连功效也就是听凰柳说了一二。为何见到那团看上去十分普通,再观察又玄奥难懂的火焰时会下意识喊出这个名字?难道凤凰和劫火,或者说她和劫火…有什么关系?

等等!

这天地震动,并非她自身的幻觉!

叶歆瑶心知不妙,以极快的速度穿戴好,推门而出,就见岳泓凝视南方,面色凝重。

“岳前辈,这是…”

“涅槃之地出事了。”岳泓转过身来,神色极不好看,“凤凰族的祖地涅槃之地被魔气污染,罪魁祸首元始魔主张狂之下,说出了凤琼被掉包的真相,妖族的道祖们…都知道了。”

听得此言,叶歆瑶脸色一白,迟疑片刻,才问:“涅槃之地中是不是有种火焰叫…劫火?”

岳泓点了点头,奇道:“此事你从何处听来?”

“不,没什么,我…”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叶歆瑶的神情有些恍惚,她沉默半晌,方又一次问起了那个问题,“玄华宗的创派祖师见到羲微大人容易,还是您见到羲微大人容易?”

“不一定。”岳泓以为叶歆瑶打算见羲微,求得羲微庇护,他本想说羲微实在可怕,若你去见他,保证连渣子都不剩。但转念一想,哪怕叶歆瑶不去见羲微,羲微就不会有动作了么?妖族气运之子的真身,羲微会不关注?笑话!是以岳泓斟酌片刻,琢磨了一下叶歆瑶见羲微的利害关系之后,才实言相告,“羲微的心思,谁也说不准。我上次去求见他,在他道场前徘徊十余载,却未入其门,只闻其声。按道理说,清风见羲微比我方便多了,可如今的他那般情状,羲微未必会见他的面。”

叶歆瑶若有所思地低下头,轻声道:“这样啊!我知道了。”

说罢,她取出一枚玉简,对着它轻轻说了几句话,见它将自己的话语都记录下来后,就将之留在山门的大石上,又设置了几个阵法将之保护起来,常人莫能得见。

做完这件事后,叶歆瑶二话不说,直接去了碧落天,经传送阵前往别的世界。

那个世界里有她的熟人,譬如萧云霈,譬如…顾明宪。

北齐本就是个部落风气浓厚,各族族长皆手握兵权,皇权不算集中的国家。前些年由于猎场之变,皇室满门近乎灭绝,只留一干妇孺和几个襁褓中的小儿,本还有些复兴之机,不料国运又被封仁悉数毁去,天时地利人和三不存一,转瞬之间便是兵戈四起,烽火连年。

萧云霈机缘巧合,纳北齐四百年国运于己身,文有姨父钟离信、好友罗宇衡和生母顾明宪襄助,武有曾经的暗卫初七,即如今的萧启和段水衣,加上他自己为将帅,冲锋陷阵,胜果累累。又因刻意选在两国边境建立根据地,火中取栗的缘故,麾下招来有好些悍勇之士,不乏猛将之才,一路竟也高歌猛进,取得了不俗的成绩。不过区区几年,北齐竟有半数江山落入他的手中,就连北齐和西秦交界的雄关要塞也被他拿下了一座,城池亦占领了好些,获得了极强的战略优势,也让天下诸侯视他为劲敌。

可以说,只要萧云霈愿意立国称王,再取得几场胜迹,休养生息个几年,将北齐的地位取而代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叶歆瑶一路行来,见北齐诸多田地虽被破坏得颇为厉害,却在萧云霈的命令下,百姓纷纷回到故里,分得田地,重新开始种植小麦豆子等作物,绿油油地一片,看上去长势颇为喜人。来来往往的百姓亦没什么惶恐的神色,闲谈之时也透露着希望梁国公能长长久久地占据这片土地,省得他们又被抢掠一遍,再次遭逢人间惨剧的意思,免不得露出些许欣慰的神情。

战争最容易模糊一个人的本性,萧云霈能不骄不躁,令百姓休养生息,而非一味掠夺,为扩张军备而刮地皮,可见她没看错人。

既是如此,顾明宪的话…可以一见。

北齐到底是新兴的国家,重武轻文,猛将易求,良臣难寻。钟离信纵才华过人,却终究是东岳而非北齐人,所思所想未必和北齐人全然一致。罗宇衡坐镇另一要地,不在此处,鞭长难及,自然没办法当和事佬。

为协调儿子旗下两国人才的矛盾,以免流失人才,顾明宪无奈之下,每每于萧云霈外出征战之时,她就协理朝政。左右她身份贵重,又是女性,提出的意见大家不能不听,加上她说话做事的方式虽在女性中算是强硬,于政治上看来,却称得上较为柔婉,有她从中说和,往往能让争执的双方各退一步,保持着好声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