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申箫和阮静雅,还有他们最想杀的容与…眼下叶歆瑶已是元神修为,又有天眼为依仗,想彻底封印她的记忆还真不容易,万一她哪天恢复了记忆…还是算了。“不行。”叶歆瑶断然拒绝,“我方才提过的人,一个都不能少。”

第二百一十五章 权衡利弊终商定

叶歆瑶的态度如此强硬,倒让丹朱去了些许忧虑。

真正的妖族气运之子以人类的身份活了这么多年,哪怕嘴上不说,心中对人族的认同感和归属感却是少不了的。倘若她执意不愿回来,甚至和元始一样憎恨着妖族,实力又颇为强横,少不得妖族头疼好一阵子。正因为如此,几位道祖才要大费周章,务必弄清楚叶歆瑶究竟经历过什么,又有什么重视信赖的人,才好对症下药,让她归心。

根据几位道祖的分析,叶歆瑶敏而善谋,既懂得从细微之处推测大局,又善洞察人心,审时度势的本事堪称一流。她一见霍青娥寻到了她的隐居之地,立刻就能意识到妖族插手其中,为保住恩人的命选择与霍青娥相见,证明霍青娥“有用”,又毫不犹豫地“请”走容与,并答应和前来的妖族道祖们回去,开诚布公地谈判。

按照叶歆瑶的性格,又是在这种无力回天的情况下,她刻意隐瞒下重要的人不说的可能性很小,小到几乎可以不计。

她的态度越是强硬,就证明她越在乎这些人,而她越是在乎这些人,就越顾忌着妖族的势力,少不得交出自己的诚意,配合他们的心意,以此来换得他们的平安。

不得不说,这一提议当真是你好我好大家好,至于叶歆瑶的朋友见着故人摇身一变,心中究竟是什么滋味,那就不是妖族的大能们会担心的问题了。

话都说到这地步上,丹朱飞快在心里盘算:

檀郡叶氏一群窝囊废,竟生生将道门高深功法弄成了什么武林秘籍,实在不足为惧;阮静雅留在黄泉府做个微末小吏,人身自由都没办法保障,更别说给他们添堵,也不需考虑;霍青娥行事太过肆无忌惮,早就惹得天道留意,身旁的那个僵尸随时可能反咬她一口不说,天劫也是一次比一次可怖,压根活不了多久;申箫…到底有个宗门在后头,哪怕他自己想,也有师门长辈看着,没办法轻举妄动。听说他还有个心头爱,似乎在凌烟仙境的时候将他伤得颇重,他都没计较,还拦住了想出手的同门?不管他心中怎么想,将他那个出逃的魔修小情人控制起来,兴许也能起到不小的作用,也算不得太过为难。

以上这些人都不足为虑,只是,容与…想到这里,丹朱神色微凛,答道:“容与身为剑修,实力本就强于同阶修士,纵妖族诸多大妖全力以赴,也未必见得能将他杀死,剑修本就要用敌人之血来磨练自身之剑,冲突必不可少。若我们答应你的条件,绝对不去为难他,岂不是任由他将族人斩于剑下?”

“若到了那时…”叶歆瑶轻轻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睁开眼睛,毅然道,“若到了那时,就让我与他为敌,将一切…交给天意。”

你们看见了么,我是这样地爱着他,哪怕我们没办法在一起,必须彼此为敌。他若要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上,只能死在我的手上!

这就是妖,强烈而偏执,不容拒绝的占有欲。

叶歆瑶都说到这一步,表演得也算完美无缺,哪怕妖族诸位道祖心中嘀咕,仍旧没卸除怀疑,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最好的办法。毕竟叶歆瑶有资格和他们提条件,也算退让了许多不是?

丹朱的目光在四位道友面上划了一圈,见敖青和纪江轻轻点头,宸煌与烛九阴不动如山,就知他们都同意叶歆瑶的提议。是以她回望叶歆瑶,轻轻颌首,应道:“好。”

“另外,还有一事。”叶歆瑶见一桩事允了,就提出第二件,“我回归妖族之后,诸位应当不会让我用‘凤琼’之名行走于世吧?”

一听到凤琼,丹朱的心中条件反射般生出些不虞,却也不得不承认叶歆瑶的话很有道理,便道:“她的声名已响彻天下,所作所为也众所周知,用这个名字平白玷辱了你的清誉,既你回归妖族,自要另起他名。”

叶歆瑶闻言,行了半礼,神情恳切地说:“既是如此,请允我以‘歆瑶’为名,歆是‘上天歆享,鬼神佑焉’的歆,瑶是‘常闻慧远辈,王母谊瑶池’的瑶。”

“歆——瑶…这是你的…”

“不错,这正是我在人族的闺名。”

听见她这样说,丹朱下意识想要拒绝,却听叶歆瑶直言不讳:“你们既知晓我的经历,应知我两世过往,我之大名,人尽皆知,却…若非遇上容与,我断不可能放下心结,看开一切。而这个名字,也只有他才知晓,我将此事提前告知诸位,可见一片诚意。”

她口中的“诚意”是什么意思,脑子稍微灵活一些的都能想明白。

对叶歆瑶来说,“歆瑶”这个称呼乃是独一无二,容与专属,旁人半点不晓的。

她的神魂本就强到不同寻常,纵道祖封印她的记忆亦有所顾虑,希冀得到她的全心配合而非全力挣扎,以免对她造成难以挽回的伤害,产生不可预知的影响。

饶是如此,诸位道祖亦有些担忧,毕竟封印记忆不过一时之计,倘若她晋为地仙甚至天仙了呢?到了那个时候,封印岂有不破碎之理?再说了,记忆虽被封印,感觉却仍旧存在,若她真如表现得那样深爱容与,容与对她特有的称呼定能激起她的回忆,到时候会发生什么还真不好说。若将此名广而告之,天下皆闻,叶歆瑶再见到容与,听他这样唤起,顶多觉得有点熟悉,若与他们编造的身世经历一对应,八成能安安稳稳地混过去。

正如她所说,此事唯独她和容与知晓,眼下她主动提起,的确可见诚意。

丹朱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又觉得自己太过疑神疑鬼,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罢了,此事纵叶歆瑶不主动说出来,他们封印记忆的时候少不得能窥视到一二,未必能瞒过。她是聪明人,既然决定要全力合作,自然会将事情一一交代清楚。不过一个名字罢了,虽说此名由人类所起,让丹朱略有些不高兴,可事情发展到今天,能碰上一个不哭不闹不仇不恨,为了保全亲朋好友与他们全力合作的妖族气运之子,这已经是能想到的最好情形了。再求的话,岂非太贪心了一点?

见自己所求,丹朱一一答应,叶歆瑶心中亦松了一口气。

虽说今日之情景她早就揣摩过千万次,自觉应当不会有何差池,却也没把握将主动权十成十地握在手里。毕竟在妖族诸位道祖眼皮子底下玩心眼,哪怕内心波澜起伏,气息却不能与她外在表现得错漏半丝,更无论声音表情,实在是一件极为考验心理素质和自身演技的事情。若非她早早猜到自己身份,明白注定到来的命运,为抗争而开始布局,又在岳泓的帮助下晋了元神,实力更进一步,定然瞒不过妖族道祖们的眼睛。

叶歆瑶自不知道,她之所以有时间布下如此局面,紫薇大帝苏怀真与北阴酆都大帝罗酆功不可没。若非他们顾忌醧忘元君孟姜很可能参与此事,加上叶歆瑶对罗宇衡的半点恩情,事情早就败露,她又如何逍遥这些年?

就好比现在,罗酆招了阮静雅来,第一句话就是:“你的挚友已落入妖族之手。”

“阿琼她…”

“她的安全自能保证,其余情况倒是难说,”罗酆淡淡道,随即不紧不慢地抛出一件事,征求阮静雅的意见,“你在黄泉府这些年,勉强能算兢兢业业,我亦看在眼中。前日碧落天有个女仙打碎了瑶池金母的七宝琉璃盏,被贬下界。我觉得你一个姑娘家在黄泉府这种地方待着实在有些可惜,不如我送你去碧落天,顶了她这个位置?”

阮静雅之所以留在黄泉府当个小官吏,归根结底,还是罗酆压着不准她奉献修为转世为人,硬要让她在黄泉府当官,还半是隐晦半善意地透露出自己曾受叶歆瑶恩惠,后者的情境又有点不妙地事实。阮静雅一听,心中揪紧,对好友十二万分地担心,自然遵从了罗酆的命令。眼下听得罗酆这样说,她虽没明白缘由,却知罗酆此举必有深意,忙道:“自是可以,只是卑职不知那女仙…究竟司何职位?”

叶歆瑶肯为她冒生命危险潜入邪皇墓,她就肯为叶歆瑶对旁人端茶送水,卑躬屈膝。只是她到底有灼华的记忆,知晓碧落天女仙的明争暗斗实在激烈,有些位置让人眼红得很,谁敢坐上去谁就是众矢之的。别到时候好友的消息没打听到,反倒被明枪暗箭戳了一身。罗酆微微挑眉,奇道:“这等小事,我岂会知晓?瑶池总归会买我几分面子,你又有何惧?若是一辈子当个微末小仙,遇到大事不能出现于众人面前,连个消息都得事后才能听到,你的心愿如何达成?”阮静雅一想,觉得也是,便郑重行礼,满脸感激:“多谢陛下恩典!”

第二百一十六章 弥月世界战火燃

三千世界按照地域面积,较为笼统地分为“大”“小”两种世界,但正如人有能力高低之分一样,世界也有灵气充足稀薄与否的分野。灵气充足一点的,各方势力都红着眼,伸长手,恨不得狠狠割上一刀,划拉下一大片地盘来。至于灵气稀薄一点的世界,往往不会出现诸派林立的局面,而是一家独大,百姓是生是死听天由命。若是遇上个魔道大派统御全境,能全须全尾地活下去,最后还得个喜丧,算你了不起。

在诸多灵气充足的大世界中,弥月大世界纵排不到第一,也能排到前三。

弥月大世界中的每一缕风,每一滴水,甚至每一粒尘埃之中都蕴含着充沛的灵气。若几代都是此地的原住民,生下来的孩子必定极为适宜修行,猫猫狗狗养了十几年,十有八九也成了精。纵是刚迁徙至这个世界的普通人,在弥月大世界待久后,身体也会不知不觉地被改造,修行速度更是一日千里。

但凡修行者,无不寻找洞天福地做洞府,让自己能更好地修行。实力低微的修行者,略找到一处灵气充盈之地就欣喜若狂,元婴以上的修行者却往往寻遍整个世界,也只能找到不足百处合心意的道场。但在弥月大世界,他们根本不用费心去寻找洞天福地,随便窝在哪个角落都十分合心意,跑到灵气略微浓厚一点的名山大川反可能受不了,过度吸入纯粹灵气却不能及时转化,最后含恨爆体而亡。

这般天然形成,无任何阵法影响,清气源源不绝,灵气生生不息,几乎天生就是为修行准备的大世界,自从人族和妖族争端开启的那一日就变成了两族对抗的正面主战场之一,地仙压阵,天仙关注。人族正魔两道想在这个世界分一杯羹的门派源源不断地朝此输送修士,而在流水集之类的散修聚居地中,关于弥月大世界的任务一向是高悬其上,报酬丰厚无比,引得无数散修来到此地,希望能捞上一笔,指不定表现出众就被哪个门派甚至地仙大能看上,一步登天。

这种例子实在不少,也难怪众多修士趋之若鹜,尸山血海为前车之鉴也不顾。

若论先来后到的顺序,人族算是“侵略者”,他们尚且如此激动,妖族怎能落后?飞禽、走兽、鳞甲三族常年驻扎近千个军团在此处,弥月大世界中修炼的妖兽异种更是数不胜数,到底是早了亿万载扎根此地,曾为天地霸主,如今纵有些衰败迹象,却仍旧与人族平分秋色的种族,作风强势到无以复加。哪怕弥月大世界三分之二的地盘属于妖族,人族被迫以界水河为分界线,在河流的南端布置强横结界,勉强偷得一线生机,妖族却没有收手的打算,一心想将他们全部赶出弥月大世界。

极尽华丽恢弘的宫殿中,坐了几千个妖将至妖帅,也就是道门所谓金丹到元婴级的大妖。但见几十位妖帅唾沫横飞,争执着破除人族修士结界之法,旁的大妖悉数噤声,留神倾听的同时,眼角的余光忍不住越过诸位妖帅,觑着高台之上的王座。

华贵至极的王座之上,坐着一个长裙曳地的女子。

她的衣裳如世间最炫目的火焰,她的配饰是难以描述的璀璨辉煌,但与她的容颜一比,这些耀眼的事物登时暗淡无光。她只要坐在这里,哪怕什么也不做,都能将无尽光亮带给冰冷幽深的殿堂。

只可惜,佳人虽好,这些无法无天的大妖们却没有一个敢抱有非分之想。

这些将帅们都记得,这位风华绝代的指挥官来到此地的第一天,才刚与众位大妖打了个照面,第三军团的妖帅就仗着他是龙族道祖敖青之子,对新来的指挥官出言调戏,举止无状。本以为对方会顾忌到敖青的身份,对此容忍一二,少不得给几个笑脸缓和气氛,谁料手还没碰到她的衣角就被轮回寂灭光明火给烧了个干净,连个魂魄都没留下。而敖青知晓此事后,除了再调个儿子过来顶上这一职位,将哭哭啼啼求他惩处犯人的妃嫔送人之外,还给杀子凶手带了份厚礼,态度表明无疑。

总有些消息灵通的大妖得到长辈或者好友警告,得知“妖族气运之子”的事情,吓得什么想法都不敢有,将傲气悉数收敛,毕恭毕敬不敢造次。待这个消息一传开,众妖又见识到了长官手段,终于服帖了下来。

眼下,这位以暴力镇压了桀骜不驯的大妖们,凶神恶煞堪称杀神,又身份尊贵不容侵犯的指挥官正以手支颐,目光飘向远方,仔细一看就能发现她的双眼没有焦距,明显在走神。

即便如此,也没有谁敢真打扰她。

凰韵侍立一旁,心情十分复杂。

血脉转换仪式结束,凤琼果然没撑过来,神魂尽散,唯有一缕真灵在凤翊和叶歆瑶事先的要求下得以保存。若有一日世界重组,凤琼亦能脱离妖族的掌控,安然入轮回之中,算一世缘分的补偿。至于凰韵,那是叶歆瑶在血脉转换仪式之前随口问了一句,听见她们这一支的遭遇后怔了半晌,然后就问,能不能派凰韵跟着她。

对叶歆瑶来说,这一提议非常好理解。

倘若凰韵想替家人赎罪,自然是全心全意为她办事,不会有什么别的心思。若是凰韵和凤琼感情好,觉得被她这个突如其来的人夺走了一切,跟在她身边定会伺机报复,叶歆瑶也不怕。反正她承载着妖族的部分气运,她一旦出事妖族也不会好过,妖族不好过凰韵更不好过。左右倒霉我一个牵连无数个,罪魁祸首也不会有好下场,稳赚不赔,叶歆瑶无压力啊无压力。

正当她心绪烦乱的时候,忽然看见叶歆瑶轻轻一动,似是回过神来,便下意识上前一步,等待她的吩咐。

叶歆瑶,哦,不,现在妖族上层皆知的“凤歆瑶”见殿中吵得纷乱,秀眉微蹙,片刻之后,方用一种高傲疏离的语调,十分漠然地开口唤道:“诸君。”

妖帅们争吵的时候可谓时时刻刻留意着她的举动,一见她发话,立刻噤声。霎时间,大殿就由菜市场变得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诸君说来说去,无非都是些老生常谈。”叶歆瑶神色淡淡,却压根没给这些妖帅们留面子,与昔年的她相比,记忆被封印,血脉转换过后的她,哪怕不开天眼都有种冰冷倨傲,疏离于世,高高在上,冷眼旁观世事…总之,非常拉仇恨的气质,言行举止亦将“不讨人喜欢”这条路线给贯穿到底,“若还是这些无聊的话,会议就不用开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几十位妖帅全被她得罪了个遍,哪怕忌惮着她的身份和强横后台,亦有个驴脸的汉子皮笑肉不笑地说:“殿下想做出一番功业,吾等完全可以理解,但这弥月大世界的事情可是急得的?这一急就容易出错,出了错人族就会反扑,反扑了就得调整战略,调…”

叶歆瑶盯了他三秒,冷冷道:“啰嗦。”

被这样当着众多同僚的面直接骂,驴脸汉子本应恼怒的,但他被叶歆瑶注视的时候,心中却生出一股极尽冰冷的感觉,仿佛一瞬间灵魂就会被冻结,差点让他事情都没办法想,旺盛的怒火亦早就被浇灭。

“会议就得拿出成绩,不要唧唧歪歪,只知道扯皮。”叶歆瑶慢慢地环顾下方的妖帅和妖将们,居高临下地吩咐道,“不要想着什么阵眼节点之类的蠢事,全力猛攻一点即可。只要你们能将结界撕开一道口子,我便会出手,人族不是想占据这块地儿么,就让他们永远留在这里好了。”

她话语虽淡,杀意却不加掩饰,那种拿性命完全当数字的态度让久经沙场的将领们都打了个寒战,连忙有妖帅阻止道:“殿下万万不可!人族结界内有地仙压阵,若是您这…”

“哦?”叶歆瑶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压根没将对方的话当一回事,“人族有地仙,莫非我妖族没有?”

您的话没错,问题是不是这么算的啊!

血脉成功转换后,叶歆瑶能自如地运用轮回寂灭光明火和大寂灭光明火,并隐隐有将二者融合,成为开天辟地第一个能掌控劫火的强横存在的架势。她杀人不沾因果,而消除杀孽这种事对妖族来说简直像玩儿一样,随她怎么杀都行。如此一来,人族地仙要么坐视同族被屠杀,要么破坏规矩向她出手。若是后一种情况,身怀山河扇和天眼的叶歆瑶毫无疑问能坚持到妖族的地仙到来,围攻人族地仙天经地义——先破坏规矩得是你们,又不是我们,哪怕论到诸位天仙面前都不会是妖族没理。

这一方法说起来简单,但之前谁能当上弥月大世界的总指挥官,拥有这种权力和魄力,一出手就是两族在弥月大世界正式开战?

“三日之内,我要看到结果,无论谁办事不利,都以军规论处。”叶歆瑶干脆利落地用这句话做结尾,金色披风一甩,毫不犹豫地离开。

军规?妖族的军规,永远只有一条。杀。

第二百一十七章 气运之子掌乾坤

从正殿到叶歆瑶寝殿的路并不算很长,凰韵却走了整整三刻钟。

待她步入寝殿,向叶歆瑶行礼之时,叶歆瑶的目光落在手中的竹简上,压根没挪开的意思,只是漫不经心地问:“怎么?那群废物又来找你求情?”

凰韵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答道:“诸位妖帅希望属下能通禀一声,求主上宽恕些时日。”

“三日足以,不需多言,若他们不顾惜性命,大可拖延时间。”叶歆瑶将竹简拉开一点,眼皮抬都没抬,看上去十分随意地说,“凰韵,你该不会以为界水河的结界强横至斯,就没谁能越过结界,传递消息了吧?宽恕些时日?哼!只怕我给的日子越多,人族结界就越稳。”

这话说得实在太重,就差没指名道姓说谁与人族勾结,以战养战,凭此来促进自身修行,保障权势地位了。

凰韵知许多妖族确实汲取杀业怨气为己用,吞噬鬼魂以提高修行,毕竟到了这地方,谁还能继续保持清静无为,半点血腥不沾?若是战场上捞不到好处,谁愿意留在前线,随时面临生死之险?但这种诛心之言,实在是…“主上,诸位妖帅身后的势力盘根错节,本身拥有的实力也不可小看,若是…”

叶歆瑶抬起头,觑了满面忧色的凰韵一眼,随即轻轻地,极具讽刺意味地笑了起来:“若是他们不服,自可与我一战,无论谁能胜过我,我都会尊重他的意见,绝无虚言。可若他们打不过我,就莫要在我面前摆什么高手架子。怎么?允许战事太激烈死掉将帅,就不允我这个指挥官处置不听话的下属?”

一听她这样说,凰韵立刻跪下:“属下绝无此意。”

“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见第二次。”叶歆瑶放下竹简,淡淡道。

很轻的一句话,却听得凰韵心惊肉跳,连头都不敢抬。见她这个样子,叶歆瑶心中叹了一声,下意识将右手搭在左手腕上,指腹摩挲着左手腕上的造型简约,自有一股古朴玄奥意味的手链,轻描淡写地将自己的行为略略解释了几句:“人族之所以对此地趋之若鹜,无非因着此地有利可图,而战事拖得越久,我妖族的伤亡就越是惨烈。虽说在这弥月大世界,我妖族诞生的数量乃是人族的千百倍,但在别的世界却远远不及人族数目众多。若非人族用这种卑鄙的消耗手段,生生在我妖族援兵未至,一时后继无力的情况下高歌猛进,岂能占据此世一隅?本座初次领命,自当事事做到完美,若将此事圆满解决,令弥月大世界尽入我妖族囊中,恢复昔日盛况,诸位大人势必高兴,本座的声威亦会大振,而父亲…”

提到凤翊,叶歆瑶的声音轻了些,半晌之后又恢复沉凝,淡淡道:“我若建下如此功业,父亲自会高兴。”

她的自称在“我”和“本座”之间换来换去,凰韵自叶歆瑶完成血脉转换仪式,身份尘埃落定后就一直侍奉于这位妖族真正的气运之子身边,对她的性格有所了解,哪怕从来猜不准她心中所想,也知她心高气傲,不与旁人等同。

但凡诸位大人传授给她的一切,叶歆瑶都会努力学习,废寝忘食,昼夜不休,宁愿将自己累到身体差点垮掉也要做到最好。她对寻常课业都是如此,何况这是她第一次统领事物,独揽大局,又是如此大事呢?若是不全力以赴,反倒不符合这位的性格,她见时间拖得久,战事没个结束的时候,心生不耐,独断专行,亦在诸位大人的预料和许可之中。但听见叶歆瑶的最后一句话,凰韵还是免不得在心中叹息。

这位妖族气运之子的天资聪颖,洞悉人心,除却性格高傲,目下无尘,对实力不及自己的存在从来一贯忽视,更莫要说拿正眼看之外,根本找不到什么值得诟病的地方。反倒是她的学习速度之快,悟性之高,天赋之强,让妖族上至五位道祖,下至传授她各种本事的导师们都欣喜若狂。与她的绝伦天资横溢才华一比,凤琼实在是太过不能看,导致接触过这两位的族人都在私下讨论,对凤琼多有不屑之词。

流言蜚语从来最为伤人,哪怕知凤琼不是自己亲生女儿,凤翊也早已产生习惯,免不得维护对方一二。但时至今日,他没有任何立场,更没有任何理由去对这些嚼舌根的族人说些什么,因为他们本就是在赞美叶歆瑶的时候顺便提到凤琼,并非刻意贬斥,几乎也没带什么恶意诋毁,蓄意污蔑的成分在内,顶多算个强烈对比。再说了,哪怕他们就是在踩高捧低,那又如何呢?哪一句不是事实?加上凤翊曾打算为妖族大计诛杀叶歆瑶和容与,在得知真相之后,又猜到叶歆瑶在凌烟仙境之时很可能就知晓身世,免不得心中愧疚,却始终没办法做到对叶歆瑶毫无芥蒂,全心疼爱。

一个暂时不知情,一个不知该如何面对,相处之时自是尴尬万分,导致这对亲生父女的关系一向颇为冷淡。若非叶歆瑶课业繁忙,本性又孤高自许,不会对任何人说出自己心中所想,一应伤痛忧愁皆自个儿咀嚼,将此事瞒得颇好,丹朱早拎凤翊过去训话了,岂会到今日都没怎么察觉?

凭心而论,凤翊在这件事上真没什么错的地方,不过命运弄人罢了。凰韵实在不愿他们两父女生分,因为他们闹矛盾的话,丹朱只会将罪责归咎于凰柳和她的亲族身上,让他们的日子更不好过,所以凰韵立刻应道:“您说得对,凤翊大人纵嘴上不说,心中也定是高兴的。”

“是么?”叶歆瑶微微挑眉,旋即轻轻地笑了,“但愿如此。”

凰韵被她的态度搞得惴惴不安,摸不准叶歆瑶究竟在意呢,还是不在意,只得打定主意不再多言,叶歆瑶吩咐什么她便做什么。

不得不说,对于这位真正的表姐,凰韵打心里发怵。

得到凰韵的回复后,众位妖帅知叶歆瑶竟是来真的,终于急了。

他们不认为叶歆瑶会因着他们没准时完成任务,就将弥月大世界的妖帅砍瓜切菜一样地剁个干净。但他们毫不怀疑,叶歆瑶会为了立威,再找几个刺儿头弄死。她连挺得敖青眼的第三军团长都说杀就杀,还没挨任何惩罚,杀他们就更不会有什么后患,也没什么顾忌。谁都不想成为那个倒霉蛋,为保住自己的小命,这些妖帅少不得恳求凰韵,请她代为通传分说,让叶歆瑶明日再开一次会议。

叶歆瑶听见这个消息,微微挑眉,知自己不能将这些家伙逼得太过,也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下来。

次日,正殿。

叶歆瑶坐于王座之上,漫不经心地拿眼睛一扫,便发现这些威风八面的妖帅妖将们如今一个个跟受气的小媳妇一样坐着,低眉顺眼,唯恐她注意到自己,点起来回答问题。

面对此情此景,叶歆瑶心中好笑,面上依旧是冷冰冰的:“说罢,界水河上的结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片刻的沉寂之后,一个坐在叶歆瑶右下首第三排,身材颀长,气质儒雅的妖将站起来,恭敬道:“秉殿下,人族设置的诸多结界虽颇为强横,却不是没有暂时的破界自发,人族最大的依仗,出自土地之上。”

“哦?”叶歆瑶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个妖将,“何出此言?”

“人族为避免我妖族将失地夺回,穷尽千万载之功,于界水河南方的人族据点,勾连山川地脉布下一阵,名唤‘八荒缚龙阵’,乃是专门针对我妖族设下的阵法。一旦阵法发动,但凡位于阵法范围内的妖族,立刻会妖力全失,任人宰割,而此阵中的飞禽走兽…”妖将似是想到什么极为悲伤之事,微不可察地颤了一颤,语调虽尽力维持着平静,叶歆瑶却能察觉到他的悲痛,“亦永无成为妖族的可能。”

妖族倾尽全力培养叶歆瑶,该教得不该教的全列了表,一样样细细教导过来,生怕她阴沟里翻船。叶歆瑶本就对阵法符篆一道有着非同寻常的天赋,听得情景如此艰难,终于提起些许兴致:“人族的高层不傻,断不可能杀鸡取卵,过分抽取生机。如此一来,此阵再强也支撑不了多久,对地仙大能和血脉纯粹的妖帅,应当是没什么效用的吧?”

妖将哪清楚这些,闻言就流露几分为难之色,很显然,对于叶歆瑶的问题,他答不出来。

叶歆瑶也不打算从他那打听到这些事情,就转了话头,问:“你叫什么名字?现任什么职位?”

“属下白黎,现任第四百一十九军团的团长。”“统计一下全团战士名字和数量,明日带着四一九军团的几个主要军官来近卫营报道。”叶歆瑶靠在椅子上,轻轻地笑了笑,一派肃杀之意,“八荒缚龙阵的事情,本座自有主张。”

第二百一十八章 月圆之夜战火燃

妖族修行得方式与人族截然不同,对他们来说,适合自己的丹药能一直吃。反正他们一个两个都是先炼体,一心提升法力,最后再考虑心境问题的家伙,绝不需要像道门修士一样小心翼翼,循序渐进。而“好东西难求”的道理,放眼四海皆一样,直接编入妖族气运之子的近卫营,直接享受被五位道祖关注询问的待遇,比苦哈哈地当个军团长,出生入死还换不到多少珍贵丹药功法岂不好了千百倍?

见白黎才说了两句众所周知的事情就得了叶歆瑶青眼,连带着整个军团都一步登天,诸位妖将的眼睛都红了。利益面前,他们将叶歆瑶之前的暴君行为忘到脑后,争先恐后地诉说着弥月大世界人族驻地的情况。

论对敌人的了解,什么比得过权势地位均是中等,无法高居后方,必须长年在一线拼杀的妖将们?叶歆瑶不过听了半个时辰,就将弥月大世界人族驻地的布防了解得一清二楚。

简单来说,弥月大世界的防御分为“表”“里”两个部分,“表”为展露在外,稍微有点门道的人都能知晓的东西,比如以界水河为根基不知的沧流逐浪阵,以连绵山岳为根基的五岳藏龙阵,覆盖整个人族驻地的八卦锁星阵等等。这些结界的破解已是十分不易,纵你用十倍强的外力猛攻,在内里的防御防御者用一分的力量就能将之修补好。

妖族的妖帅们曾恼羞成怒,就如叶歆瑶所说的那样,合力猛攻一点,终于将人族结界撕开一个口子,大军冲了进去。谁料“里”防御的八荒缚龙阵一旦发动,妖族大军损失惨重,白黎的亲族多半死在那场战役之中,皮毛被扒了做围脖,内丹被取去炼药,尸体则被烹饪成佳肴供人品尝,就连魂魄也被魔修拿走,不是吞噬就是炼制,供千万载之驱使。

不得不说,妖族与人族之所以仇深似海,很大一部分就是“吃”出来的冤仇。

至于“里防御”之中还有什么阵法结界为人族底牌,妖将们纷纷摇头,表示不知道——上次吃过那么大一个亏之后,大家义愤填膺不假,却没想到什么好的破解之法,只好僵在外头打些拉锯战。

伴随着他们的描述,叶歆瑶的笑意越来越深,眼睛越来越亮。很显然,对这么高难度的挑战,她十分有兴趣。

会议的最后,叶歆瑶下了总结:“攻入人族驻地后,你们先不要轻举妄动,等本座的指示。若本座说了你们能动,杀人到在其次,必须以抓人为主,尤其挑衣衫华贵,护身法宝众多的抓,明白了么?”

“殿下,这是为…”

“人族自诩团结友爱,以此来攻讦我妖族,说吾等天生兽类,冷血无情,没有纲理伦常。既是如此,他们为赎回同族,自得付出好大一通代价,尤其在抓得有一两个是人族高层的子孙、徒儿的情况下。”叶歆瑶不紧不慢地解释了几句,“再说了,本座就不信,这诸多人族修士之中就全是忠贞不二,对两族之分,种族大义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存在。若对些许俘虏许以厚利,好生操作一番,岂不妙哉?”

说到这里,她微微抬眸,似笑非笑:“还是说你们以为,弥月大世界人族驻地这块难啃的骨头,我们一次就能将之给彻底攻下来?”

这种保证自然是没人敢下的,妖帅妖将们纷纷点头,口称殿下英明,心中则想得是反正你都说了责任你担,事情你揽,我们又何必得罪你呢?胜了自然有我们的一份功劳,败了也没我们什么事,也就出全力攻攻结界而已,不做白不做嘛!

众将商议停当,立刻紧锣密鼓地去筹备,等待大战的来临。

三日之后,子时。

此夜恰逢十五,圆月当空,性质为阴的灵气笼罩着整片天地。

人类会在夜晚休憩入睡,哪怕成为修士之后不怎么需要睡觉,绝大部分修士也保留下了做普通人时的习俗,大晚上不外出巡逻,而是留在自己的洞府,打坐调息或者看看书,就这么过一夜,但妖族不同。

对妖族来说,星月之辉乃是他们力量的来源,每个月的十五又是修行的重中之重。倘若遇上了帝流浆降下的夜晚,那简直就和妖族的庆典狂欢没什么两样,所以每到这一时刻,他们都十分亢奋。

弥月大世界灵气太过浓郁,飞禽走兽无不可成精,哪怕老鼠蚊子,只要机缘巧合吸收星月之辉,九成九也会走上妖修的道路。整整一个世界的动物有八成能成精,植物则有三成,这是何等可怕的概念?若不是在旁的世界,妖族的生存空间一直被挤压,族人数量逐年下降,弥月大世界新诞生的妖族固然多,与人族源源不断的修士相比也不过杯水车薪,妖族也不至于失算在“拼数量”这一环上。

妖族开战,往往会选自身实力最强的时候,哪怕弥月大世界土生土长的妖族被抽调走了好一部分,仍旧是不容小觑的力量。每到十五月圆夜,人族修士就绷紧了精神,怨气连天地咒骂着妖族开战不挑时候,却免不得提高了戒备。

这一天,自然也不例外。

界水河的背面,出现了成千上万几可擎天的身影。

呼啸的巨龙分开滔滔江水,口中喷吐炽热的火焰,朝无形的结界猛烈攻去;巨大的猿猴猛力锤着胸膛,淌着河水,一步步来到结界旁边,在火焰消散的那一刻,一拳又一拳地重重砸去;身姿窈窕,美眸善眯的女妖抽干河水,露出干涸的河床;无数蛇虫鼠蚁穿山甲等动物化形的大妖操控或有灵智,或无灵智的同族,挖掘着地道,意图截断地脉的灵气流通;黑暗的深处,隐隐有着万千旌旗飘扬。

正面猛攻的大妖们力道和节奏把握得极好,猛攻沧流逐浪阵十三处大阵眼中的一处,又没有直接对付相对来说棘手的阵眼,而是不住冲击着它的灵脉节点,即阵法的薄弱环节。导致一炷香的时间内,此处结界已有四次不稳,汲取的天地灵气和分摊的伤害没办法有效地综合到各区域,非要靠人力来修补,且修补时间亦是一次短过一次。

负责修补结界的人族修士急红了眼,起先还有些时间释放告急信息,催促同伴来援,到了后来,竟是连分出半丝心神的余力都没有了。

妖族之所以未能攻下人族驻地,一是对八荒缚龙阵没辙,二便是因为妖族各军团势力盘根错节,各自为政,并无谁能统御全局。人族习惯了这些年来时不时战上一局,也就是以寻常对敌力度来防御,未曾想到今夜竟是惊天动地。一时不查,竟被打了个猝不及防。

待绝大部分人族坐镇此地的元神真人们察觉异常,从入定中醒过来,伸出神识探查一番后,脸色登时不好看了。

“不要想着保结界了!”一个中气十足,精神矍铄的老头子发话,“观澜,静明,景安,盛洪,你们四个随我前往禁地,准备开启八荒缚龙阵!”

“等等,妖族不是没吃过八荒缚龙阵的亏,他们这次来势汹汹,说不定…”

“好啊,你说,不开启八荒缚龙阵,我们还有什么办法?难道要开…吗?”

“这…”

“不必说,就这样定了,若南宫大人问起,自有我一力承担!”

不得不说,这位老者的眼光十分精准,判断得异常准确——现在救援,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