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九阴亦知此事无法改变,不过想想罢了,是以他沉默片刻,又道:“你说,他们会听你的么?”

宸煌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十分不看好地回答道:“不会。”

“没错,我们胜了太久,很多族人…早就容不得失败了。”

“气运之子不能逼,越逼就越有逆反心理。”宸煌缓缓道,“只可惜,若我没猜错的话,丹朱下一步会逼着凤歆瑶前去攻打玄华宗。”

玄华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能够算得上是“一切的初始之地”。

身为羲微唯一残留于世的直系亲朋好友,贴身服侍了羲微千百年,关系似乎十分密切的清风流传下来的道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玄华宗的安全程度尤甚有天仙庇护的宗门如云笈宗三分。何况这一次永乐城的主宰权又恰好轮到了玄华宗,导致众多门派被妖族攻打之时,纷纷跑到玄华宗去避难,就连没被攻打的门派也人人自危,纷纷跑到玄华宗去探听消息。这些修士也不顾什么宗门秘密,想方设法在两个门派间建立双向传送阵,也好在出事的时候紧急送些精英,保留下道统。导致玄华宗一副正道联盟魁首的架势,俨然成为人族正道修士齐聚的大本营。

丹朱被叶歆瑶违抗,心情正是不好,本就打算让叶歆瑶去杀一杀人族,灭灭人族的道统,好让自己舒畅些。

她虽霸道,却也十分护短,自从知晓叶歆瑶两世的遭遇后,丹朱对玄华宗和慕无昀简直是恨之入骨。若非玄华宗在人族的地位十分重要,敖青和纪江三番两次重申这个宗门得留在最后收拾,丹朱第一个就想将玄华宗给灭了。妖族对六欲魔君慕无涟的悬赏仍旧挂在整个修真界的醒目处,任何提供线索,告发对方所在,弄死或生擒慕无涟的修士,无论何种身份,什么种族,均可获得妖族的天价报酬。导致慕无涟的身价创了史上最高,连八风不动的正道大派都会为那笔丰厚的报酬而心动,而这笔巨额的财富,完全是从丹朱私库里出的。“有时候觉得,丹朱至情至性,有时候又觉得她这性子…”宸煌摇了摇头,无奈道,“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元始的行踪,你可有什么线索?”

第二百三十九章 蟠桃盛会时日近

“元始身为魔主,哪怕去不了无尽混沌,四方魔域总有他的一席之地。”烛九阴缓缓道,“少则十天,多则百年,我必能将他抓住,以他的鲜血和未来无尽岁月的囚禁,洗刷妖族因他受到的屈辱。”

烛九阴不常说话,却从不说空话大话,既然他说百年为最长期限,就绝对不会超过一天。

对道祖来说,百年时光不过须臾,弹指即过,宸煌轻轻颌首,叹道:“只盼丹朱能懂我们的用意,略微怀柔一些,咱们的气运之子软硬都不吃,却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性子。倘若我们不那么冲动,想将她全盘捏在手中,而是对她全心全意,八成不会有现在这么一出让人头疼的戏码。”

宸煌的苦心和用意,丹朱何尝不知?五位道祖之中,敖青与丹朱天生不对盘,烛九阴孤僻阴郁,丹朱又怎么看纪江怎么不顺眼,算来算去就与宸煌的关系好一点,见他说得情真意切,丹朱免不得自我反思,也觉得自己实在太过急躁了些——涅槃之地的情状再怎么刺眼,有个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目光洞察三界六道,芸芸众生无所遁形的烛九阴在,元始魔主已是瓮中之鳖,区别不过时间长短,还是安抚住气运之子比较重要。

想到自己和叶歆瑶两看相厌的程度,丹朱犹豫片刻,觉得还是别揽事的为好。所以她唤来凤翊,如此这般如此那般地交代一番,徒留凤翊站在原地,尴尬无比。

去见歆瑶…么?哪怕歆瑶什么都不知道,他也觉得没脸啊!

叶歆瑶自不知诸位道祖心中的弯弯绕绕,她本以为自己贸然行事,又和容与见了面,必定会遭受众位道祖的雷霆之怒,早就做好了挨罚的准备。谁料宸煌二话不说,满口答应,倒让叶歆瑶又惊又喜,等出来见到满面忧色的凰韵,她忍不住宽慰道:“无事,宸煌大人替我解了围,料想你我应不会受什么残酷惩罚。”

凰韵闻言,免不得露出几分惊讶之色,想要说什么,却生生打住,只是道:“主上切不可如此莽撞了。”

“不过一时好奇,倒是累及了你。”叶歆瑶望着凰韵,温言道。凰韵摇了摇头,倒不介意这些事,反倒转移话题,“对了,主上,白黎传讯汇报,说敖冷进了周霓虹的房,你侬我侬好半日方出来。”

叶歆瑶一听,果然来了兴趣:“此话当真?”

凰韵点了点头,说:“敖冷到底是纯血龙族,敖青大人之子,他们不敢太过靠近,更不敢明目张胆地监视。但观周霓虹的眉目举止,敖冷应当还没得手,眼下正是兴趣浓的时候。”

“恩,此事继续关注即可,无需为此本末倒置。”叶歆瑶也就是闲暇时调剂一下,给所谓的仇人找找麻烦,倒也没太在意,“你去警告敖冷一声,他想玩可以,但眼下我们还有用得着周霓虹的时候,若非周霓虹心甘情愿,他不得玩龙族那套霸王硬上弓的手段。”

虽说不怎么在意周霓虹的下场,但龙族成员大男子主义太盛,见到一个女子不愿屈服,第一反应竟是将之杀了或者强占。叶歆瑶素来看不上他们这点,自然不乐意他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犯事,倘若周霓虹主动拿身子给敖冷,那是她自甘堕落,叶歆瑶不管。倘若敖冷敢乱来,叶歆瑶不介意再杀敖青一个儿子,告诉这些蠢货什么叫做尊重女性。

凤翊听见这段对话,干咳了一声,吸引到叶歆瑶和周霓虹的注意力后,才说:“歆瑶,和我来。”

万年难得一见的生父凤翊找自己,叶歆瑶挑了挑眉,示意凰韵离开后跟了上去,来到凤翊的书房,很自然地拉了张椅子坐下,才问:“不知父亲找我,所为何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凤翊尽量让自己的神态温和一点,省得尴尬,“人族道门之族羲微决意参加这次的蟠桃盛会,他一来,人族天仙地仙势必齐聚,我妖族…亦不能落后。”

叶歆瑶闻言,不由笑了:“我当是什么,原来是这个,这种小事都要攀比,不觉太过可笑了么?”

她言行无忌惯了,凤翊只好装作没听见,继续说:“碧落天中很有些不长眼的女仙,心眼小,气量窄,每次都会闹出些是非来。到底是紫微大帝的地盘,愿你略略收敛一些,不要太过即可。”

“这个…她们若想不开要招惹我,我自会让她们死得很难看,绝不会让妖族丢脸。”叶歆瑶信誓旦旦,随即话锋一转,有些疑惑地问,“羲微从未参加过蟠桃盛会?为何?”

凤翊看了叶歆瑶一眼,犹豫片刻,才说:“倒也不是从未参加过…昔年他晋为地仙的时候,曾受邀参加过蟠桃盛会。那时我妖族已将巫族驱赶到最荒芜的角落,哪怕巫族的大部落都要隐匿在深山老林里,设下重重防御,才能苟延残喘。与卑微如同尘埃的人族相比,我族恰是如日中天之时,未免就有些眼皮子浅的家伙口出狂言,觉得羲微哪怕成了地仙,依旧是食粮一族诞生的蝼蚁一般得存在,不配与他们同席而坐。虽说紫微大帝和东华帝君都发了话,瑶池金母亦动了怒,说来者都是客,不尊敬客人就是不尊敬他们。但碧落天所谓的仙人们向来习惯踩高捧低,明着打击不行,暗地里自然会羞辱、刁难于他,好逢迎谄媚于我族。羲微觉得没趣,第二次就没来参加,等他晋为天仙之后,更是礼到人不到。久而久之,碧落天都习惯不给他留位置,是以他这次的决定才让众位大人惊讶,非得去看个究竟不可。”

叶歆瑶对碧落天不甚了解,听见凤翊这般说,心中大概有了个计量,便道:“诸位大人不怕是调虎离山之计?”

“放心,诸位大人自有准备,另外,还有一件事。”凤翊望着叶歆瑶,神色略有些复杂,“人族正道之中,虽有天仙直系道统云笈宗、菩提寺和姬家存在,但归根到底,地位最特殊也最重要的,仍旧是得到羲微部分传承的玄华宗。五位大人商议过后,认定若你能做成此事,历练就已足够,无需再压制境界,自可晋为地仙。”

叶歆瑶这次真有些吃惊,没想到丹朱给的条件怎么宽松:“只需灭了玄华宗,我就能晋地仙?”

凤翊见她跃跃欲试,免不得露出一丝忧虑之色:“你莫要将此事看得太容易,容与和你势均力敌,分庭抗礼,前几日麻长生又出关,她与霍青娥的关系十分微妙,又一心寻找对手,指不定会找你的麻烦。自上一次凌烟仙境开启后,由天仙炼制的至强防御永乐城的操控权也落到了玄华宗手里,还有诸多宗门暂居玄华宗,实在不好应付。”

“那些连与我交战的胆气都没有,闻风而逃的懦夫么?”叶歆瑶很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兴趣移到了前两者的身上,“容与、麻长生、永乐城…有趣,实在有趣!”

见她这般模样,凤翊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劝道:“你先前灭了太多的门派,绝人家道统,实在有违天和。趁着蟠桃盛会还未开的时候,你先将自己的状态调养好,待盛会一结束…八成就轮到你报仇雪恨了。”

报仇?血恨?

叶歆瑶挑了挑眉,将这件事记在心里,落落大方地应了下来:“行,我现在就去闭关,努力将反噬压下来,玄华宗的事情,等蟠桃盛会后再提。”

对于蟠桃盛会,她倒是可有可无,若非道祖要求,她甚至压根就不打算去,却不知碧落天之中,她昔日的挚友阮静雅正翘首以盼,苦苦数着时间,等待蟠桃盛会的召开。

因着羲微,众仙齐聚的缘故,这次的蟠桃盛会前所未有得盛大,碧落天的众位仙官仙子忙得脚不沾地,也少不得发生各种“意外”,光是传入阮静雅耳中的打碎瓶子罐子杯盘茶碗之事就不下百起,更别提贬谪下界的人数。若非紫微大帝一句“既然做不好,那就都别做了”开株连之先例,让瑶池金母动了真格,狠狠地清扫一番,也不知闹剧要上演到什么时候。但阮静雅明白,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心思真正歪掉的家伙,不会因为外力的严格而束手束脚,只会觉得这是她们施展的大舞台,非得努力勾上一两个金龟婿不可,所有挡路得家伙都得去死。哪怕瑶池金母雷霆手段能压得下一批两批,但替补的家伙德性也差不多,除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闹到太过就行外,竟是奈何这群滚刀肉不得。

她们争风吃醋,和我有什么关系呢?阮静雅想,我只是要见我的好朋友,看看她究竟如何罢了。

期待、焦虑、不安、渴望…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让阮静雅度日如年,好容易熬到蟠桃大会召开,众仙纷至沓来的那一天,阮静雅再也忍不住,她恳求紫微大帝通融,能让她去见见昔日好友。

紫微大帝深深地看了阮静雅一眼,沉吟片刻,方道:“后日,妖族诸位道祖将与吾等会谈。”讨论凤琼的灵魂究竟是从哪儿来,充满生机的“换子”泉水为何从碧落天流出,元始魔主得到了谁的指点和帮主,碧落天黄泉府在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等等。简而言之,就是五位天仙替任性的醧忘元君收拾烂摊子,迎接妖族质问的环节。

知这是在提点自己,阮静雅心中一喜,连连道谢:“多谢陛下!”

“无妨,能不能见到她,还是要靠你自己。”

靠自己?没问题!

她在碧落天当了这么些年的掌灯仙子,身份地位还算拿得出手,紫微大帝又十分宽厚,让她积攒下了不少的钱财和人脉。只要妖族的道祖离开,又寻个恰当的时机,她必能见到阿琼无疑。

妖族的诸位大能一入住碧落天,阮静雅就打听过,知五位道祖中唯有敖青和纪江喜碧落天之人近身服侍。既然道祖都这样做,下面的人倒也有学有样,倘若碧落天的女仙愿意,倒是一桩风流韵事。可她再一打听,就发现自己的计划有难度——叶歆瑶打发走了碧落天派去服侍她的女仙和道童,闭门不出,想混成侍从进去,怕是颇有难度。

阮静雅斟酌再三,总算想到个主意。

这日,叶歆瑶坐在院中,又好气又好笑,话语中还带着一种异样的轻蔑:“我真没想到,堂堂碧落天,竟…”

凰韵一点都不觉得惊讶,她觉得惊悚:“这些家伙莫非没听过您的威名?我还当您杀进杀出之后,无人再敢直视于您,更莫要说瞻仰您的容止,可在这碧落天…”一路走来,竟收获得全是嫉妒到近乎愤恨的眼神?

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叶歆瑶笑了笑,刚要说什么,目光却落在院门处。

凰韵见状,神色一变:“主上,可是有什么异动?”

“没有杀意,也没有恶意。”叶歆瑶淡淡道,“你退下。”

“主上…”

“好吧,你留下。”

她话音刚落,一手捧托盘的女子就出现在门前。

此女面貌明艳姝丽,气度却颇为潇洒,纵一袭普通的侍女衣着,亦无法掩盖她与碧落天许多一心攀龙附凤的女仙得本质区别。而她望着叶歆瑶的眼神,纵然掩饰得很好,却仍旧能看出一丝期盼,少许希冀。

“站住——”凰韵上前一步,冷冷道,“此地并未允许碧落天之人进入,立刻退下,否则休怪我刀下无情!”侍女站定,不卑不亢,十分有礼地回答道:“奴奉仙官之命,送来碧落天特产的新鲜瓜果给大人品尝。”叶歆瑶本打算玩“你不说我也不说”的策略,看看此人究竟是谁,逗对方一逗,目光落到她手中的瓜果时却生生改了主意。只见她微微眯起眼,似笑非笑,面上带着一抹轻嘲:“碧落天的特产倒也有趣,这瓜果若是下肚,纵我是凤凰之体,只怕也得去黄泉府走一遭了。”

第二百四十章 金母之女妒心起

截然不同的穿着打扮,相似又迥异的容颜气质,眼角眉梢流出的高傲和陌生…这位妖族气运之子的身上处处能寻到挚友的痕迹,又处处与挚友大不相同,这样大的变化,让阮静雅无所适从。

阮静雅观察的动作做得很小心,也很谨慎,就好像任何一个见到妖族气运之子的好奇侍女一样,明明知道规矩,却又忍不住付诸目光,看看这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杀星究竟长什么样子。

虽知道碧落天出格的女仙不止一个两个,比她动作夸张得大有其人,但在洞察力敏锐到近乎恐怖的挚友面前,阮静雅仍旧有些提心吊胆,怕叶歆瑶察觉到端倪。

面对此情此景,她心中酸楚,有心说几句话,却知道以自己如今的身份地位,能偷偷摸摸来见好友一面都是紫微大帝宽容的结果,实在不应抱有过多奢望才是。

还没等阮静雅收拾好心情,突兀听见叶歆瑶如此说,不由怔住了。

水果…有问题?

叶歆瑶话音刚落,凰韵上前一步,干净利落地将阮静雅制住。确定她被束缚的阵法困得老老实实,没办法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后,凰韵恭恭敬敬地托起那盘惹祸的瓜果,询问道:“主上,如何处置此人?”

“小卒而已,无需挂心。”叶歆瑶没处置阮静雅的意思,而是问,“看管这些侍女,负责瓜果的女仙都是谁?告诉她们这里出了事,让她们带能解决的人过来。”

阮静雅心中焦急,却完全没话语权,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凰韵传讯,院落外霎时间沾满了杀气凛然的妖族。

不消多时,两个雪肤花貌,云鬓凤钗的仙子婷婷袅袅而来,宛若双生姐妹一般,进退之间皆是一模一样的姿态,举手投足又流露说不出的风情,衣着亦十分华贵,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

凰韵知叶歆瑶不会了解对方的情况,连忙小声介绍道:“瑶池金母座下有五大侍女,分别叫华林、媚兰、瑶姬和玉卮,皆为金母转世为人之时,云英未嫁就夭亡的女儿,瑶池金母怜惜她们的遭遇,就将他们接到了碧落天。其中瑶姬为治人间水患,化身神女峰永镇山川,眼下留在碧落天得就只剩下华林、媚兰和玉卮。负责看管侍女得为华林,酬宾布置得乃是媚兰,她们身份地位特殊,主上还是给她们点面子的好。”

叶歆瑶听了凰韵的劝告,懒洋洋起身,无视凰韵的焦急,散漫随意地问:“我说,表妹,怎么我一出事,你连数都不会算啦?”

“主上!”凰韵无奈地喊了一句,知自己的劝阻没多大用,这才刻意用心念传音,十分谨慎地说,“非我漏算了一位,而是…唉,昔日的五大侍女之首名唤青娥,聪慧美貌至极,被瑶池金母疼得如眼珠子般,说是侍女,其实只要陪金母说说话就好,待遇与公主无异。偏偏她看事情太过通透,厌了碧落天一成不变的生活,所思所想越发离经叛道,言论张扬叛逆,做法更是…还偷偷修炼邪术,让瑶池金母伤透了心,无奈将她贬入凡间,转世修行。本打算她反省之后就将她接回来,可…”看看霍青娥的德性,大家就可以知道,瑶池金母会何等的灰心丧气,绝望到放弃这个最喜爱的女儿。

凰韵用一种颇为不赞同的口吻评价着青娥的行事,就差没直接说间接死于您手上的邪修青娥娘娘就是瑶池金母亲生女儿转世,虽说她不讨喜欢,却到底是瑶池金母曾经最喜爱的女儿。您的行为已经被瑶池金母惦记着,这种时候别再得罪她另外两个女儿,惹得金母不快。

对于这种小事,叶歆瑶完全不以为意,反倒对青娥的选择很是赞许:“芸芸众生,世间百态,有些人贪恋安逸,愿意卑躬屈膝,为奴为婢,自然有人一心求道,甘受苦难与贫瘠。我们应当尊重后者的选择,敬佩对方的勇气,而不是用鄙夷嘲弄的口气说她不与世俗同,离经叛道实在是脑子长草。娘娘若非昔年不知修行的忌讳,无意间走岔了一步,早就是能名正言顺接到蟠桃盛会帖子,成为碧落天贵宾的地仙,而非一个看上去十分高贵,实际上仍旧没任何实职,生死寄托于瑶池金母一念之间的侍女。因为香君之故,害得她又要拖上千八百年才能晋为地仙,实在有些遗憾。”字里行间,竟是毫不掩饰对霍青娥的好感,以及对她的绝对信任。

“话归这样说,可碧落天除了三位主宰和正经的仙官外,旁得都是他们的臣子,既…”既然是臣子,焉有敢得罪公主的?

“瑶池金母转世为人时生下的女儿,听上去像公主,实际上仍是个侍女,身份尴尬得很,不是么?”叶歆瑶挑眉,“话又说起来,哪怕是碧落天正儿八经的公主,凭娘娘的性格,她若不喜欢,照样不会做,与身份地位并无关系。”

她们两个一来一去交换碧落天八卦的时候,华林和媚兰已来到叶歆瑶面前,礼貌地打过招呼。

叶歆瑶见她们温婉得体,言笑晏晏,双眸如无波古井,酝酿三分温和笑意,却让自个儿浑身不自在,就没什么结交的兴趣。稍稍寒暄两句后,她就指着阮静雅,说:“这个侍女给我送瓜果,我见瓜果中有毒,方特意请了二位过来。”

“瓜果?”媚兰疑惑道,“我并未…”

华林冷飕飕地目光落到阮静雅身上,说:“我管不到她。”

“啊?”

“华林再怎么有本事,也不可能越权至昊天金阙,管到弥罗天宫掌灯仙子的身上去。”

叶歆瑶微微挑眉,不顾凰韵震惊的神色,刻意拉长音:“掌灯仙子?此事的确难办,走,咱们这就奏请诸位大人,让他们评评理。本座才来碧落天三天,外人都不曾见过,怎么就结交了这么可怕的仇人,打算取本座的性命?”

听她这么一说,华林和媚兰忙道:“这…此事,此事容后再议。”

叶歆瑶瞧都不拿正眼瞧她们一眼,语带讥讽,将自己的嘲弄展现得淋漓尽致:“怎么?方才还幸灾乐祸地揭露掌灯仙子的身份,不为碧落天的声誉着想,将此事盖下,秘密处理。这一刻又明白什么叫做维护碧落天的名誉,不打算将此事闹到诸位大人面前,或是说…”叶歆瑶勾了勾唇,冷笑道,“这事,你们有份?”

说罢,她睨了华林和媚兰一眼,“很是疑惑”地说:“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害掌灯仙子也就罢了,为何将此事牵扯到我身上?”

话都说到这份上,华林反倒镇定下来,柔声道:“您说笑了,吾等并无此意。”

“无妨。”叶歆瑶不吃这一套,十分果断地说,“是或不是,见着诸位大人就明白了。”

她执意如此,旁人也不好阻拦,少不得紧急通报给诸位道祖。丹朱一听,登时乐了,心道叶歆瑶很会找时机——他们本就在对紫微大帝等大能讨要个说法,眼下又出了这么一桩事,哪怕碧落天黄泉府的六位主宰生出一万张嘴,怕是也得对他们让步,给予一二解释吧?

很明显,叶歆瑶之所以咄咄逼人,不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完全是出于为妖族争利益的考虑。华林、媚兰之流的小心思小算计,一箭双雕什么的,对付别人尚且没问题,对付她…除了自食恶果,没有第二条路。

当然,在这时候,华林和媚兰尚且十分有自信——她们是瑶池金母的女儿,云英未嫁之时就因瑶池金母的连累死于非命,瑶池金母归位之后对她们十分怜惜,特特将她们接到了碧落天,赐予永恒的生命。虽说她们并无天命在身,也没多少实力,无法在碧落天得到一官半职,又非瑶池金母真身所出,只能以尴尬的侍女身份行事,却也是人人见到都谦让三分,诸位女仙都得被她们掌管的。叶歆瑶地位再怎么高,终究没到地仙,又是妖族,还没伤筋动骨,瑶池金母稍稍惩罚一下她们就罢了,难道还会真杀了她们不成?

丹朱和瑶池金母一般,皆是极为霸道又护短的存在,彼此之间颇有些两看相厌的意思。哪怕丹朱平日对叶歆瑶的行为再怎么恼怒,被她气得发抖,甚至说不出话来,都不允许旁人欺负了她。是以一见到那盘瓜果,丹朱的眼神就似刀子一样,来来回回在华林、媚兰和阮静雅的身上转,看得她们如芒刺在背,又似被万千钢针刺入,疼得让人喊都喊不出来。

瑶池金母见状,冷哼一声,柔和的力量包裹住三女,解除了她们的痛苦。

紫微大帝就像没瞧见两位大能之间的暗流涌动一般,略一检测呈上来的瓜果,便淡淡道:“无致命之处,却有毁容之效。”冷静地说出结果后,他加了一句,“伤在灵魂,无药可医,凤凰一族若中了此毒,又想恢复容貌,涅槃是个好主意。”

丹朱一听,恨不得立刻将那三人千刀万剐,宸煌却抢在她之前说:“歆瑶未作任何错事,却被这样狠毒地对待,实在令吾等寒心。吾等很希望妖族与碧落黄泉的友谊一直保持下去,为全此关系,掌灯仙子作为罪魁祸首,理应处以极刑。”

阮静雅望着叶歆瑶,见她听见这话后没半点反应,才知她真不记得旧事,心若死灰,竟是无半句辩解的话语。

瑶池金母见到这副情景,心中不痛快至极,觉得妖族实在太过强横霸道,越俎代庖,想也不想就反驳道:“用脑子想想就知道,此事与掌灯并无关系,岂有贸然给她定罪的道理?”

宸煌就是等她这句话,闻言便道:“既是如此,还望诸位秉公处理,莫要徇私的好。”

被他这样一堵,瑶池金母才反应过来此事与她的“女儿”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免不得怔住了,偏偏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竟是没办法收回。

叶歆瑶有些诧异地望着宸煌,没说什么。

知晓华林和媚兰身世的那一刻,叶歆瑶就明白阮静雅哪点碍了这两位“公主”的眼——紫微大帝苏怀真。

瑶池金母与东华帝君相伴而生,转世也是一道,乃是这些“公主”的舅舅。瑶池金母再怎么怜惜庇护她们,也没有让外甥女嫁给舅舅的道理。如此一来,紫微大帝就是她们明争暗斗的焦点和根源所在,也是今天这出闹剧的缘由。

掌灯仙子的职位离紫微大帝最近,为众多女仙所觊觎,偏偏几位“公主”你不让我,我不让你,谁都坐不上这个位置。而瑶池金母呢,既不愿意女儿真去做服侍人的事情,也不愿意为了女儿的小心思得罪紫微大帝,就有意拘着她们不靠近昊天金阙,省得惹紫微大帝厌烦。

华林和媚兰体会不到慈母的良苦用心,对担任掌灯仙子一职的女仙嫉恨不已,想方设法将她们贬去转世。无奈阮静雅乃是北阴酆都大帝送过来的官吏,等闲小事会让旁的女仙被贬,在她身上却无半分用处,两位“公主”就打算寻个机会,让阮静雅捅出无法收拾的大篓子。如今看叶歆瑶美貌无双,阮静雅又不知为何,一心想见叶歆瑶,两位公主只觉天赐良机,才想出此等妙计,一箭双雕。

瑶池金母极为护短,倘若华林、媚兰和阮静雅中得挑一个人受罚,想也不想,肯定是阮静雅倒霉。宸煌抢先说要以极刑处理阮静雅,瑶池金母被丹朱的行为弄得心中不快,下意识地拒绝,驳了妖族一次颜面。妖族到底是世间第一大族,亦是出名的强横霸道不好惹,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再驳妖族第二次颜面,何况宸煌是拿她自己的话来堵她?若非惦记着阮静雅是叶歆瑶的朋友,为叶歆瑶考虑,不希望她恢复记忆后心有芥蒂,宸煌何至于公然得罪瑶池金母,也要帮一个小小的女仙说话?

第二百四十一章 仇雠匿于蟠桃林

丹朱并非没有足够的心计智谋,只是以她如今的身份地位,遇上的事情几乎能凭借权势、身份和实力来解决,压根不用动脑子去想,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了她口比心快的习惯。

如今被宸煌这么一打岔,有足够的时间思索,丹朱也回过味来,知晓她之前实在太急,没能好好处理与叶歆瑶的关系。既然有个机会能够修正之前的错误,她也不吝惜表现自己的善意,便道:“正是,碧落天为世间清气充盈之地,本应纯净无垢,不染尘埃。断无徇私舞弊,暴毙罪魁祸首的道理。”

说到这里,她望着瑶池金母,意味深长地说:“面对贵客,尚如此胆大妄为,可想而知这些年中,碧落天的女仙们遭了多少罪。身为天下至清之地,却…”丹朱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瑶池金母气得眼前发黑,却不能辩驳半句,待妖族一行走后,她实在忍耐不住,刚欲说些什么,却听见一道冰冰冷冷,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响起:“若非今日所见,我竟不知碧落天的风气已败坏至此,罗敷,你矫枉过正了。”

东华帝君与瑶池金母感情素来亲厚,他以兄长身份直言不讳的告诫,自然比紫微大帝委婉劝解有用的多。

“我…”瑶池金母声音颤抖,面露哀伤之色,“我何尝不知她们的小动作?但这些女仙本就心思不纯,个个都不算无辜,纵被贬也…我也曾严加管教,让碧落天成为一个冰冷庄严,规矩大过天的地方,谁料瑶姬,我的瑶姬却永远离我而去!”

听见“瑶姬”二字,东华帝君沉默了。

虽说瑶池金母座下五大侍女,个个都是她早逝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却到底有个喜爱多少之分,不可能做到均分平等的爱。

在这五个女儿中,瑶池金母最喜青娥,觉得她聪明颖悟,神采飞扬,十分给自己长面子。其次便是瑶姬,外柔内刚,看似和婉,实际上非常有主见。偏偏她最疼爱的两个女儿,一个离经叛道,偷学邪术,触犯碧落天禁令被贬谪人间;一个与凡间帝王相恋,明知他倒行逆施,为天地所不容,注定沦为亡国之君,子民亦会在万丈洪水之中化作鱼虾,却逆天改命,化身神女峰永镇山川,使泽国变为沃土,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她所爱之人亦成“被上天眷顾的不世明君”。

瑶姬身陨后,瑶池金母悲痛欲绝,她固执地认为,若非自己管教诸位女仙太过严厉,导致碧落天的女仙战战兢兢,不敢动情爱之念,天真纯洁,不知世事。若非如此,何至于区区一个凡人也能骗到自己的女儿,让她们母女生死永隔?

正因为如此,对于碧落天的诸位女仙,瑶池金母不再严厉约束,颇有点听之任之的意思。只要她们没捅出什么大篓子,她一般不会管,管得方式也就是贬谪,眼不见心为净,很少像从前那样关押教诲,期盼她们回心转意。紫微大帝和东华帝君知她心结,也就没有多加干涉,才导致今日之事。

只不过,这一次,无论再怎么装聋作哑,也是不行的。

出了凌霄宝殿后,叶歆瑶上前走了几步,望着阮静雅,问:“你认识我?”

阮静雅面露酸楚之意,轻声道:“我…”

“无论你过去与如何熟识,从现在开始,做好你的掌灯仙子,不要参合两族之争。”叶歆瑶神色冰冷,话语中透着不容拒绝的味道,“这种事情,你不该参与进来,更不该因为‘我’的缘故卷入其中。至于曾经的那个我…你就当昔日好友已然死去,早早绝了想法,断不要存什么别的念头。”

“阿琼,你——”阮静雅闭上眼睛,颇为痛苦地咽下快到嘴边的话,问,“真的没有恢复记忆的可能?”

叶歆瑶勾起唇角,眼中流露一抹轻嘲:“恢复记忆又如何?本座灭绝人族十余顶尖道统,手中沾满鲜血,累累罪孽缠身,早已成为人族深深憎恶的对象。纵本座恢复记忆,诚心悔过,愿意回到人族,又有谁会真心相信本座的诚意,不对本座下任何束缚?”

“我…”

“弥罗天宫是个好所在,哪怕端茶送水,却到底能保你平安。”叶歆瑶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就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保我,平安。

你为何会知道我想离开?又为何…说出这么一番话?

阮静雅深深地看着叶歆瑶的背影,始终没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来。

我的挚友,你,真的失去了记忆么?

对于阮静雅的复杂心思,叶歆瑶自不会去深究,她随意拉着一个妖族的侍从,问:“凰韵呢?”

“回禀殿下,凰韵大人去了蟠桃林。”

蟠桃…林?

这种时候,凰韵去蟠桃林做什么?

叶歆瑶打量了一圈昊天金阙,原路折回,还没等阮静雅回过神来,就问:“掌灯仙子,可否请你带我去一趟蟠桃林?我表妹不知为何前往那儿,身为客人,我不好贸然在碧落天走动,也不认识路。”

阮静雅正存着心事,有意和朋友多相处一阵,闻言先是一喜,随即就有些失落:“我戴罪之身…”

“主谋是谁,大家心中都有数,你本就没太大过错,无需太过在意此事,更别把自己当做犯人看待。”叶歆瑶一副理所当然地强人所难的模样,让阮静雅心中一酸,斟酌片刻还是点了点头,说,“好,您这边请。”

蟠桃与凡俗桃花不同,纵硕果累累,娇艳的花朵亦盛开不败。放眼望去,千里之内一片云蒸霞蔚,当真美不胜收。

出于对碧落天三位主宰的敬意,叶歆瑶不好随意拿神识扫来扫去,哪有客人在主人家无礼成这样的道理呢?是以她略略发散了一点威压,本想让阮静雅感知到之后飞快赶来,谁料凰韵没来,来得是一个生得娇小玲珑,看上去十分可爱,天真中透着娇俏,灵动活泼又不失礼貌的姑娘。她见着叶歆瑶,愣了一愣,刚打算行礼,却瞧见旁边的阮静雅,眸光闪动,恭顺道:“小仙夭夭,见过二位大人。”

就在这一刻,叶歆瑶清晰地察觉到此女身上流露出的一丝恶意,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震惊,还有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