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夭夭微末的修为,这点心思算是掩饰得很好了,同等修为的人定是察觉不出的。但她与叶歆瑶之间的修为差距实在太大,莫说实力远远超过元神真人的叶歆瑶,就连站在一旁,实力大约在道门歩虚修士左右实力的阮静雅都能清晰感觉到。

对于碧落天女仙的“雄心壮志”,不牵扯到叶歆瑶的,她还能当个笑话看,一旦与她有干系,就好比现在,哪怕不清楚这恶意究竟是冲着谁来的,叶歆瑶都觉得厌烦透顶。

既然心中不虞,叶歆瑶也懒得掩饰,直接用冷冰冰的口气,硬邦邦地问:“方才是否有位凤凰一族的族人前来此地?她现在身在何处?”

阮静雅见状,心中叹息。

灼华仙子敬重姐姐桃华,疼爱妹妹夭夭,哪怕知晓她们一门心思都在攀附大人物身上,也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地帮她们打理着本该由她们自己看管的蟠桃林,多年来无一次失误,更没有半分怠懈。谁料就为灼华在桃林偶遇东华帝君,与之有了几分交际,嫉妒成狂的两个姐妹就将灼华卖了出去,还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六千年的蟠桃林中又凝聚了个叫宜儿的女仙,继续过着“平静”且“充实”的日子,没被灼华“连累”,一起赶出去。

阮静雅得了灼华仙子的记忆,却压下了前世的种种感情,对所谓的“姐妹”视若天边浮云,连看一眼的打算都生不起。

打理蟠桃林的微末小仙与弥罗天宫的掌灯仙子地位悬殊至极,因着灵魂之故,阮静雅的容貌虽与灼华仙子一般无二,夭夭她们却从未见过今生的阮静雅,自是毫不知情。如今骤然一见,又发现阮静雅身着高位女仙才有资格穿的衣裳,本就心中有鬼的夭夭免不得又惊又急,不知阮静雅与灼华有何关系,并在名字天差地别的情况下,仍旧萌生了“我能害死她第一次,就能弄死她第二次”的念头,才被叶歆瑶和阮静雅察觉到恶意。

夭夭看似乖巧天真,实则最会察言观色,看人下菜碟,见叶歆瑶心情似是不好的样子,没足够底气试探一下自己脑袋多结识的她连忙道:“两刻钟之前,有位凤凰族的姑娘似是追逐着什么,进了蟠桃林,小仙拦截不住,只得任由她去。”

“传个话给她,让她出来见我。”

听见叶歆瑶这样说,夭夭不敢怠慢,她本就是桃林精魄齐聚,对桃树有着奇妙的感应,并有特殊的联系自己姐妹的方法。不消多时,两位女仙翩然而至,再过了一会热,凰韵亦悻悻地出来,见着叶歆瑶,便肃然道:“主上,属下方才见到了慕无涟。”叶歆瑶微微挑眉,有些不解:“丹朱大人发誓要诛杀的人类修士?听说他不过人族歩虚修为,岂有资格来参加蟠桃盛宴?”莫说歩虚,就连人族屈指可数的元神真人,又有谁能接到瑶池金母的请柬?“属下亦不知晓,但…”凰韵回头看了桃林一眼,十分笃定地说,“属下有十成十的把握能确定,六欲魔君慕无涟,如今仍旧藏身于桃林之中,尚未离去。”

第二百四十二章 白龙鱼服入仙门

桃华、宜儿和夭夭闻言,登时花容失色。

她们虽不知慕无涟究竟是何许人也,却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六欲魔君”四字,而在碧落天,与“魔”有关的往往不是什么好事。何况听叶歆瑶的言下之意,慕无涟还不是碧落天的在册仙官,这桩罪名若是坐实,她们岂有不被重责的道理?

叶歆瑶见凰韵神色坚决,又见阮静雅在“慕无涟”被提及之时,下意识地流露几分厌恶之意,心中猜到大概,却不动声色:“凰韵,你八成是看错了,咱们走吧!”

蟠桃盛会即将开始,宾客盈门,人流如织。这种时候入蟠桃林大肆搜查的话,实在太伤碧落天三位主宰的面子,也显得妖族太张扬跋扈,目中无人了点。何况方才因着阮静雅之事,妖族已占据了上风,逼着三位主宰退了一步,这时候要再闹出事来…且不说凰韵看到的慕无涟是不是本尊,哪怕真将慕无涟逮着了,也不见得好处理。

出乎叶歆瑶意料的,凰韵郑重地摇了摇头,满脸坚毅之色,竟是十分决然地拒绝了她的要求:“丹大人曾经说过,您的事情就是整个凤凰一族的事情,但凡伤害过您的生灵,哪怕有敖青、纪江等大人做后台,她也不管什么妖族同盟多年交情,哪怕担下同为道祖一阶存在的雷霆震怒,也势必要将之擒来,千刀万剐,方能消心头之恨。倘若我们顾忌着后果,错失良机,她定不会饶恕我们。属下不敢违抗丹大人的意思,还望主上见谅。”

叶歆瑶与丹朱的关系一贯很差,未曾想到丹朱竟会这样说,不由怔住了。

凰韵见状,就知有戏,忙道:“丹大人一直想好好对您,只是…”她性子太霸道,又别扭得很,暗地做了事从来不愿让人知道,唯恐旁人觉得她服软,面子上不好看。摆在明面上的事儿又件件要顺着她的心,让人感觉十分不舒服,那发自内心的善意自然也被掩盖了去。

作为凤凰族的一员,凰韵十分不乐意见着凤凰族最重要的两位女性发生矛盾,有心从中斡旋。偏偏她人微言轻,又兼任着耳报神的身份,叶歆瑶对她算不得多信任,凰韵几番圆说都没起到什么有效的作用,反而自己被叶歆瑶的话题带偏,顺带着对丹朱也怀疑起来。哪怕知晓丹朱对叶歆瑶还算不错,凰韵都没办法确定,丹朱心中究竟是对叶歆瑶的控制欲强一点呢,还是怜惜重视占了上风。她甚至觉得,后者的成分,应该…更大一点吧?

对这位凤凰族的道祖,叶歆瑶自有判断,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丹朱颇有一些成见,并不能做到客观公允。如今听得凰韵这样说,叶歆瑶的神色柔和了下来,淡淡道:“有劳丹大人挂心,此事大可由掌灯仙子告知紫微陛下,不需我们挂心。”

“可是…”

“紫微陛下主宰一方天宇,无论是心胸气度,还是胆识手段均令众生敬服,我们身为客人,本就不能越俎代庖。”叶歆瑶的态度也十分坚定,“我相信,不管你看到得是慕无涟,还是别有用心之徒,不消多久就能有一个交代。”

凰韵挣扎半晌,这才无力地垂下肩膀,答道:“属下听您的。”

叶歆瑶见她神情十分沮丧,就伸出手,拍了拍凰韵的肩膀,温言道:“你对我的好,我自然知道,可…”话音未落,她就微微皱眉,收回搭在凰韵肩膀上的右手,转过身来时,面上已不见任何情绪,一如平日的淡漠疏离,难以靠近。

见她如此行事,凰韵、阮静雅和三位蟠桃仙子也顺着叶歆瑶的视线望去,就见两名男子缓缓走来。一身着青衫,温文尔雅,风姿卓然;一白衣若雪,清冽凌然,可望而不可即。

这两人皆是一等一的风姿卓著,桃华、宜儿和夭夭立刻兴奋起来,或温婉可人,或羞怯难言,或天真纯洁,实在是数不尽的脉脉情愫,足以令任何一个男人飘飘然。叶歆瑶却望着容与略略落后一步的距离,若有所思。

虽说不过两次相见,她却能看得出来,容与并非那种因着身份强弱就会循规蹈矩,服从于世俗的人。可如今观其步伐和举止,显然是对走在前头的青衣男子十分信服,才会发自内心地落后他一步。

剑修一向不羁世俗,以手中长剑叩问茫茫苍天,容与能与自己战成平手,很可能是人族气运之子…叶歆瑶的目光落在青衣男子身上,就见对方微微一笑,如三月春风拂面,让人舒坦到心里去。

这个人…

叶歆瑶微微欠身,十分礼貌地说:“天下道门之祖驾临,歆瑶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她神情自若,仿佛就见着个寻常的陌生人,阮静雅和凰韵的神色却倏地变了。

天下道门之祖,那不就是…羲微…么?

羲微的大名,无论阮静雅还是凰韵都听过无数遍,却从未见过本尊。

在她们的想象中,弟子三千的天下道门之祖必定前呼后拥,极有排场。一旦出现,少不得天降霞光,地涌金莲,仙乐奏鸣,地仙接引。就好比释尊无量光,身为佛门的创始者,他每到一处,必定有十八罗汉列阵开到,佛陀菩萨紧随其后,还有飞天仙女撒花奏乐,钟磬齐鸣,排场之大,也只有身为一个道统之主的天仙大能可以摆出来。

道门兴盛远胜佛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无量光还算羲微的弟子之一。无量光的排场都浩大至此,众人理所当然地认为羲微只强不弱,谁料…

阮静雅好歹当了多年的掌灯仙子,对碧落天还有些感情,哪怕心中惊涛骇浪,也忍不住出言道:“为了迎接您的到来,碧落天特意筹备了许多贺仪,外头怎会,怎会没有动静?”

羲微哂然一笑,温言道:“碧落天宾客盈门,许多来自五湖四海的修士都在排着长队,我不欲因一人之故阻碍所有人的通行,就将请柬做了一番掩饰,与众位同仁一道排队进来,没惊动旁人。”

听她这么一说,阮静雅脸色涨得通红,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在弥罗天宫待着,自然也知晓很多情况,羲微口中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修士,实际上都是阴差阳错之下承了天命,又或是享凡人多年香火祭祀而封神,司山川水域,庇佑一方土地的名臣良将,仁善之人。真论起修为,这些“同道”也高低不齐,厉害得可与元神修士媲美,不济得连个出窍期修士都不如。除了十万年一次的蟠桃会,这些“神明”平日压根进不了碧落天的门,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每次宴会都不肯落下,哪怕每次都只能吃最次等的三千年份的蟠桃,也能让他们神格消散,转世为人的日子往后推,继续做着呼风唤雨的守护神,对这蟠桃宴说是盼星星,盼月亮,好容易才盼来,一点也不为过。

若非这些神祇都书写在了碧落天的玉册之中,归属紫微大帝管辖,瑶池金母真是一个也不想请,宁愿蟠桃烂了都不给她看不上的人品尝,只是为了顾全大局…对于这些神祇,碧落天的众位仙官也看不起,可想而知,请柬必定是草草检验,绝不会细看,但也很少有人敢在这上面玩名堂。谁能想到,羲微身为堂堂天仙,天下道门之祖,有架子不摆,反倒…这,这叫什么事啊!

阮静雅听着羲微的话,心中十分羞愧,觉得自己在碧落天呆了这么久,也变得有些看人下菜碟。羲微不愿意摆排场,那是他自己的事情,为何她听了此事,第一反应竟是羲微与这群神祇混在一起,排队进门,无疑是受了委屈?

叶歆瑶见状,倒有几分相信羲微曾在蟠桃宴上吃过亏,却没有“待我功成名就,势必百倍报之,也算扬眉吐气”的想法,反倒不怎么喜欢前呼后拥的场面,白龙鱼服也津津有味,完全没什么动怒的意思。

当然,羲微心思极深,他的话,还是全都听但一个字都别信的好。所以叶歆瑶微微一笑,不带任何烟火气地回答:“素问道门修士一心求那无情大道,餐风饮露,不染凡尘。今日一见阁下风范,方知道门修士淡泊心性由何而始,实在令歆瑶敬服。”

她说得礼貌恭敬,但羲微是什么人,七窍玲珑心,九曲蜿蜒肠,一听就知叶歆瑶讽刺自己高高在上,随心所欲。可等事情一出,他自个儿肯定没事,负责检查请柬的仙官必定要倒霉。因着自己一时兴起,害了个兢兢业业的仙官,心肠厚道一点的人指不定就离开碧落天,重新大摆排场进来一次,偏偏羲微不以为意,笑道:“我不过掩去请柬神光,收敛威压,其余半点未动,连请柬上书写的‘混沌宫羲微阁下’几个字都没换,他装模作样地打开看一看就放我和容与通行,玩忽职守至此,何须为之考虑?”对着羲微,叶歆瑶本就如芒刺在背,只盼此人快快离去的好,才有方才的一席话。如今见他竟明着说出来,还对自己解释缘由,叶歆瑶心中登时警铃大作,一时间竟卡了壳,不知该说什么好。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与君相较落下风

对于羲微,叶歆瑶有种发自骨子里的忌惮,这忌惮并非源于羲微天仙的实力,又或是天下道门之族的身份,而是源于羲微的心性——在妖族诸位道祖的记忆里,羲微永远是这样,不骄不躁,不疾不徐,看似温文尔雅如三月春风,实则狠心冷情似腊月寒冬。

对一个种族来说,有这么一位领导者实在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只要你不与他为敌,或者不被他划在“可牺牲”的范畴内。问题是,世事并非一成不变,谁知道哪天羲微动了心思,将本来全力保着的人就变成了需要舍弃的呢?

叶陵与羲微的关系好吧?羲微全家罹难,朝不保夕之时,叶陵以亲子相代,宁愿绝后也要救出羲微,随即带着这位少主四处投奔,拜师学艺,东躲西藏,呕心沥血将之抚养长大。两人既是主仆,又像师徒,还情同父子。可就是这样一位与羲微关系莫逆的修士,在与末法主争斗千万载,几乎要大功告成,离天仙就差那么一步的时候身陨。因着叶陵特意选了一个小世界渡劫,导致那个小世界被倾覆的缘故,竟是再无轮回之机,彻底消散于天地间。偏偏事情就是如此凑巧,叶陵遗留下来的力量保住了这个小世界一半的本源,而神魂不全的人族气运之子又诞生在这个连碧落黄泉都没勾连,外头全是域外天魔,自成世外桃源的小世界…总之,和这么一位声名煊赫,令妖族诸位道祖提起来就咬牙切齿的主儿站在一块,叶歆瑶全身从上到下就没有一块是舒服的。她刚打算告辞,却听羲微说:“千里桃林,云蒸霞蔚,当真绝伦妙景。我等乘兴而来,若是败兴而归,实在颇为遗憾。不知阁下可有兴趣,与我们一道入桃林游览一番?”

他身为客人,却悠游自在地像个主人,提出邀请的时候亦十分洒脱自如,仿佛这是他家后院一样。

叶歆瑶深深地看了羲微一眼,十分自然地应下:“阁下盛情相邀,歆瑶恭敬不如从命。”

凰韵一听,登时眼前一黑,差点喘不过气来。

恭敬不如从命…把臂同游…羲微…

“表妹。”

没反应。

“凰韵——”

凰韵打了个激灵,挺胸收腹:“诺!”

叶歆瑶扫了她一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没事!我先走了。”

听见她这样说,凰韵满头雾水。

啊?出什么事情了么?

羲微见凰韵的神色,再瞧瞧叶歆瑶的反应,心中一哂,侧过身来,问:“容小哥,你的选择呢?”

这个称呼…

容与波澜不惊,淡然自若道:“一道。”

羲微闻言,以手扶额,亦十分无奈:“尽拆我台。”

阮静雅望着容与,容与对她点了点头,阮静雅就放下心来。

凰韵这边看看,那边看看,总算有点琢磨出叶歆瑶为什么喊她——叶歆瑶喊了凰韵,虽说凰韵不配合,但叶歆瑶还是转了回来,表明自己只身进入桃林。羲微礼尚往来,自然也当问一句容与,只不过…羲微明显是有话要和叶歆瑶说,否则也不会这般大费周章,容与却对羲微的前科十分忌惮,相当不给面子地说要与他们同行,也难怪羲微会说容与拆台。

不过轻轻一句话,人族前后两任气运之子的矛盾已暴露在众人面前,实打实地告诉所有人,人族亦非铁板一块,甚至命中注定的两位最强者,亦不能做到完全齐心。

想到这里,凰韵免不得羞愧起来。

叶歆瑶方才喊她,若她能心领神会,必能做出更好的反应,堵得羲微必须变招,只可惜现在,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叶歆瑶落后羲微一些,与容与并肩,一道往桃林走去。

“凰韵姑娘——”

“掌灯仙子?”

阮静雅设了结界,困住蟠桃林的三位仙子,又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有些难为情地说:“虽说这个要求十分强人所难,但,凰韵姑娘,你能不能晚一些将此事禀报给诸位大人?且不说他们正在商谈事务,不好再度打扰,还有…”她看了一眼桃林的方向,轻叹一声,方道,“有容与在,羲微大人不会做得太过,他们两个终究…”

凰韵轻轻摇头,有些不同意:“可…”

“若妖族诸位道祖舍下碧落黄泉的诸位陛下来此,必定又是一番事端,何况歆瑶也答应了羲微大人的要求,并不算被胁迫。”阮静雅忧心挚友,既怕她落入羲微的算计,又怕道祖来会搅乱这一切,“若是她知晓此事,必定会不高兴吧?”

“这…”叶歆瑶和丹朱的关系好容易和缓一些,如果再度僵下来,的确…

阮静雅如何恳求凰韵,叶歆瑶不知,她收敛全部的心神,看似放松,实则警惕到了十二万分,打算全力以赴,对抗羲微的每个问题,努力揣摩他字里行间的深意,势必不能让自己落入他的算计中。谁料羲微一路都十分惬意地观赏美景,没怎么说话,到了桃林深处,才十分随意地问了一句:“阁下在妖族过得如何?”

叶歆瑶心中一紧,思忖着该怎么回答,片刻之后才轻轻道:“深受重用。”

羲微轻轻一笑,闲话家常般地回了一句:“谁都知道。”

既然谁都知道,你问我有什么意思啊啊啊!

“对于未来,有什么打算呢?”

“努力修行,先晋地仙,再图天仙。”叶歆瑶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却似想到什么一般,立刻补上一句,“或许是道祖也说不定。”

“对于这个理想,我只能说…”羲微笑了笑,评价道,“不胜荣幸。”

他们俩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感觉上羲微从来不问什么有用的事情,就是像个平常的长辈一样关心关心叶歆瑶的生活起居,与她闲话家常。若非羲微之名太盛,妖族见了往往要绕道走,按常理来说,对这位太过和蔼可亲,完全不摆什么架子,更无高人作风的天仙,人人都应当极喜欢才是。

容与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们两个打机锋,什么话也没说。

聊着聊着,他们不知怎么就谈到为人处世上头,就听见羲微问:“倘若有一件事情,能以少数人的牺牲换得多数人的安逸,你会不会去做呢?”

叶歆瑶飞快地思考着羲微的用意,最后决定坦诚相告:“如果是我的话,会。”

“如此一来,被牺牲的少数人会怨恨于你,得到拯救的多数人会惧怕于你。没有人会理解,没有人会支持,因为他们都害怕,今天牺牲得是别人,将来若再遇到这种事,牺牲得会是自己。”

“那又如何?”叶歆瑶淡淡道,“在其位,谋其政,弱者心中作何感想,与我何干?”

羲微“哦”了一声,应道:“我也觉得你不像会在意这种事的存在。”

叶歆瑶一噎,又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的命运如此坎坷,大半得归功于羲微,但她和羲微本质上颇有些相似之处,都是为群体利益可牺牲个人乃至小群体利益的存在。不同得是羲微扛下了人族的担子,而叶歆瑶却由于妖族的所作所为,至今仍有些抵触,不愿接下如此重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羲微是能主宰别人命运的强者,叶歆瑶在对上羲微以及妖族道祖的时候,却是“与我何干”的,被牺牲的弱者。所以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非但带了一点认命的味道,还很有些强烈的讽刺意味,只不过…羲微你堂堂天下道门之祖,事事都要和我一个身份地位修为皆不如你的晚辈计较,连口舌之争都要分出胜负来,你好意思么你?

“前辈。”

“好吧!我不说了。”见容与开口,羲微面上挂着悠然的笑容,十分识趣地投降,“打趣晚辈是我的不对,要针对也该针对丹朱,否则我的心胸就十分狭隘,对不对?”

你这话…哪里是“不说”啊!分明是再补一刀好么?

叶歆瑶已看了出来,羲微有意激怒自己,免不得有些倦怠。她已经意识到,倘若自己不投降,羲微会一直和她绕圈子绕下去,最后的结果就是妖族道祖赶来,认识到羲微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本质,没办法对羲微动手,就将她给关起来,熬到蟠桃盛宴结束。说不定羲微还会在宴会开席的时候闹出什么幺蛾子,让大家都不好收拾,没办法下台。

与其大庭广众之下丢人,还不如趁现在一下子了个干净,是以叶歆瑶单刀直入,开门见山:“羲微大人,您…究竟有何指教?”

“一年。”

“?”

见叶歆瑶不解,容与解释道:“还有一年,我就能面临最后一道劫数,五大具成,晋为地仙。”

天人五衰,无数元神修士的噩梦,对容与来说,竟这么快…

等等,羲微为什么会同意让容与晋地仙?他就不怕自己灭绝人类道统,让妖族无后顾之忧么?

叶歆瑶知道,羲微必有后招,果然,羲微下一句就是:“咱们不妨打个赌吧!倘若阁下比我人族的气运之子更快晋为地仙,我就告诉阁下一条线索。”

纵知羲微十拿九稳,叶歆瑶亦忍不住问:“什么线索?”

羲微笑若春风,温言道:“阻止一方世界化为无尽混沌的方法。”

“元、始、魔、主…”叶歆瑶闻言,忍不住咬牙,“阁下当真…好本事!”

她这话什么意思,羲微自然明白,无非指的是元始魔主替他办事,结果他却反手将对方出卖,论人品实在是不过硬,道德亦十分不堪。偏偏羲微不愠不恼,神色自若,语气柔和至极,仿佛在和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说话:“元始身为魔主,本就与天魔相类,如今妖族上天下地追捕元始,以元始的身份和修为,尚要东躲西藏,他如何不怨?倘若学习赢过天仙的末法主,将自身化为无尽混沌,凤凰一族的涅槃之地就永远无法恢复。一年两年倒无甚关系,日子久了,凤凰一族免不得血脉尽灭,元始如何不高兴?”

说罢,羲微轻轻一叹,言行举止,字里行间,皆是说不尽的悲天悯人:“因一己之恩怨,使亿万苍生遭劫,此等惨事非我所愿。无奈元始与我族颇为亲厚,一度曾为我族地仙,虽说他后来误入歧途,也未曾伤害我族族人,我等实在不好落井下石啊!”

叶歆瑶听了,差点没吐血。

元始之所以会变成魔主,还不全是你害的?你巧妙引导,害得元始打涅槃之地的注意,落到如今这一步。现在你还敢说,你不好落井下石?你都捅了人家不知道多少刀,还在乎这点落井下石?

不,不对。

叶歆瑶略略一想,就郁闷了起来。

天下道门之祖羲微,实在是平生第一会推事情,给旁人找麻烦的存在。且不说元始的遭遇处处和他有关,却无从抓到半点痕迹,单看这一次——羲微明明知道元始的下落,却不明说,只是用赌约的形式逼着妖族道祖为叶歆瑶解开封印。

如此一来,哪怕得知元始的下落,妖族也不欠羲微什么人情,也不欠人族什么因果。至于羲微呢,天魔人人得而诛之,元始打算化身天魔与妖族同归于尽,免不得累及无辜生灵。羲微念及天下苍生和昔日旧情,挽救妖族尤其是凤凰一族于水火之中,用此等方法给妖族一个报仇的机会,没主动诛杀元始,显得薄情寡义,实在是面面俱到,令人佩服。

一年的时光太过短暂,叶歆瑶绝对不可能一边攻打人族一边修行,只能放下其中一件事。为了凤凰族的未来,叶歆瑶说什么也不会再参战,在这一年中,她必须承受着全部的压力,潜心修行。前车之鉴元始摆在那儿,越急越容易出错,偏偏羲微还明着对她提…合着你挑起了事,你什么因果也不沾,什么麻烦也不会有,得到的全是美誉,最后倒霉得全是我?这绝对是因为我灭了人族那么多道统,你蓄意报复,让妖族逼我,也让我全无封印被解开的开心,整日郁郁,对吧?想到这里,叶歆瑶深吸了一口气,她惊讶自己还能维持平静的神情,真诚无比地赞道:“天下道门之祖,果真…名不虚传。”

第二百四十四章 六欲魔君难遁形

瞧出叶歆瑶这句话出自真心,羲微自是毫不客气,坦然收下,还不忘关切地问一句:“阁下的意思呢?”

“我没意见。”叶歆瑶神情自若,没将任何负面情绪表露出来,似是十分平静地接受了全族重担压于他一身的事实,淡淡道,“具体情况,还望您与诸位大人协商。”

听出她话语间的逐客意味,羲微笑了笑,就好像自己压根没听懂暗示一般,反倒异常诚恳真挚地问:“既是如此,我是否应该送上一份大礼,来表达我的诚意呢?”

大礼?

叶歆瑶心中一紧,飞快思索起来。

虽说她与羲微才见过一次面,但羲微说话做事的风格,叶歆瑶已经摸出几分。

这位天下道门之祖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他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做到,并且一定能做好。也就是说,他所谓的“是否应该送上一份大礼”,完全可以解读成为“我要送你一份大礼”,甚至是看得见,摸得着,可他不提醒,大家就一时半会想不到的。问题是,这位大礼…究竟在何处呢?

不得不说,论起对细节的洞察,叶歆瑶实在非常出色。她不过思索了片刻,就用一种复杂到难以言喻的眼光看着羲微,轻声道:“阁下之名,纵在人间不显,可在碧落黄泉,应当不是什么秘密吧?”

羲微唇角含笑,轻轻点头:“这是自然。”

“这…”叶歆瑶拢了拢鬓发,苦笑道,“您当真…令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是的,她已经明白,羲微送妖族的大礼,或者说投名状是什么:六欲魔君慕无涟的下落。

正如叶歆瑶方才所问的那样,羲微之名,三千世界可能没多少修士有资格知道,更遑论普通人。但在碧落黄泉尤其是碧落天,世间有多少天仙、地仙,每一位又叫什么名字,负责看管蟠桃林的微末小仙可能不知道,都被派去查验请柬的侍卫怎么可能不清楚?羲微不过掩去请柬上的神光,连“混沌宫羲微阁下”几个字都没换,哪怕侍从检查请柬的时候再不认真,扫一眼总会的吧?三山五岳的修士,姓名道号皆录在碧落天的玉册上,纵不清楚羲微的来历,可他不属于这些修士范畴也是实打实的,两相比对…

很显然,那个负责检查羲微请柬的仙官既不认识羲微,没听过他的大名;做事也不认真,从未想到去查一查,或者说,他不敢查。问题是,玩忽职守在碧落天乃是大忌,碧落天混入不怀好意的陌生人,哪怕今日不露陷,明日也会遭殃,此人为何蓄意隐瞒?除非走正规程序的话,羲微没什么事,他必定有事,才这般得过且过。

被妖族追得上天入地,无可逃脱,竟跑来碧落天…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位六欲魔君也算个人才了。

叶歆瑶未曾详细了解过慕无涟的身份和能力,如今一想,大概猜到,就问:“这位六欲魔君能够控制…不,应当说,能同化他人?”若非如此,碧落天入了玉牒金册的仙官,怎能被他给顶替?

“挑动七情六欲,制造傀儡的小手段而已,修炼到最顶峰也就是将自己和傀儡互换,让人摸不清真假。”羲微不以为意地说,“雕虫小技罢了,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

叶歆瑶望着羲微,不说话。

她终于明白,羲微究竟有多可怕。

六欲魔君慕无涟逃往碧落天的事情,他多早就知道?还是能够猜到?白龙鱼服,究竟是不喜欢摆排场,凑热闹,还是双管齐下,既送投名状,又对碧落天打脸打的啪啪啪?

想到这里,叶歆瑶的目光落到容与身上,看似疑问,实则笃定:“六欲魔君慕无涟认识你。”否则不会羲微才来,他就得寻个机会跑掉,却被凰韵发现踪迹。

容与轻轻颌首,答道:“他曾见过我们并肩而行,对我满怀杀意,却在我欲寻他之时,处处躲避。”

哈?这么说来…

叶歆瑶的面色古怪了起来。

不,应该不是她想的那样,而是…看样子,她得弄回自己的记忆,查明白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哪怕她始终觉得过去的事情就该过去,未来得朝前看,也不能这样稀里糊涂,一头雾水啊!再说了,体内有个封印,终究不利于修行,更莫要说晋为地仙了。

“这种时候,你…”羲微看了容与一眼,神色颇为玩味,容与瞧也不瞧他,干净利落地打断并否决:“休要挑拨离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