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微也不生气,反倒给了个挺有建设性的提议:“你既不愿,又何不拖延时间?”

容与闻言,一瞬间,如春桃林带着说不尽的冰雪,他的声音亦不带任何暖意:“此话,休要再提。”

“你看。”羲微望着叶歆瑶,耸了耸肩,“他的真心话。”

叶歆瑶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游移,若有所思,容与见状,索性懒得理羲微,十分郑重地对叶歆瑶说:“无他,信你而已。”

这两人…矛盾虽然谈不上很深,但也确切地存在着,而矛盾的焦点,竟然是因为…我?

不对,也谈不上,容与就说了一句相信,也就是说他压根没打算放慢修行的速度,故意延缓晋地仙的时间。这是对叶歆瑶的尊重,叶歆瑶自不会因为对方不放水而生气,看样子容与很了解她嘛!而羲微…叶歆瑶的目光再一次落到羲微身上,轻叹一声,无奈道:“算算时辰也不早了,不如,先回去?”省得丹朱发飙,不管不顾直接将蟠桃林给烧了,那才叫丢脸。

羲微的目的似乎已经达到,听见这个提议,他微微一笑,神情始终悠然自若:“好。”

叶歆瑶的时间卡得很准。

他们三个才出蟠桃林,就见丹朱一马当先,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她望向羲微的眼神简直像淬了毒的刀子,透着不加掩饰的敌意和深入骨髓的痛恨,纵全力压制,亦难以克制磅礴的妖力紊乱四周的清气。

好在紫微大帝抢先发话,礼貌道:“阁下远道而来,我等有失远迎,实在失礼。”

羲微的神色依旧温和,比起方才与叶歆瑶和容与说话之时,柔色更甚,却增添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意味。只听他用礼貌的,十分淡然的语调回答:“哪里,贸然混进来,本就是我的不对。”

丹朱懒得听他们两个唧唧歪歪地寒暄,冷脸道:“紫微陛下,丹朱先告辞了。”

她的态度这么坚决,妖族与人族的争端又众所皆知,苏怀真哪里会再留人?一回到妖族的居所,叶歆瑶就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一字一句,连表情都没差地告诉诸位道祖,半点都没漏下。

听完她的叙述,丹朱当场就炸了。

只见这位道祖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气得浑身都在打哆嗦,在殿中左右踱步,简直难以平复翻涌的心绪。

宸煌见状,叹道:“丹朱,你冷静一点。”

“冷静,我怎么能冷静,羲微,羲微…”丹朱咬牙切齿地喊着这个名字,过了好半天,怒道,“歆瑶,你想知道自己的过去吗?好!我给你解开封印!”

“丹朱——”见她连这种话都说了出来,敖青眉头紧锁,怒不可遏。

纪江微微挑眉,亦有些不悦:“丹朱,你说话之前,能先在脑子里过一遍么?”

“纪江你说谁——”

“够了!”烛九阴厉声喝道,“大敌当前,你们的心尚且不齐,区区一件小事,究竟要吵到什么时候?”

说罢,他不等敖青、丹朱和纪江找他的麻烦,就干净利落地说:“这样吧!我说个办法,你们听听行不行。”

宸煌抢在丹朱拒绝之前,果断道:“你说。”

烛九阴深深地看了叶歆瑶一眼,疲倦道:“恢不恢复记忆,由你说了算,但有条件。”

“请大人明示。”

“羲微与我妖族仇深似海,又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计于你,实在可恨。”烛九阴缓缓道,“可惜羲微虽号为天下道门之祖,三千弟子皆是他的学生,却没有谁真正学到他的全部本事,若要论起来,人族有一宗门名为玄华宗,应是与羲微最近的一支。”

说到这里,众位道祖都明白烛九阴的意思。

叶歆瑶不喜绝人道统之事,闻言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抵触感,她压下这种不悦的感觉,不卑不亢,礼貌地问:“您的意思是…”

“倘若你愿意率兵攻打玄华宗,我们就将记忆还给你。”烛九阴答道,“只要你同意,我们可以立刻解开封印。但你要想清楚,玄华宗得羲微传授,这些年手头上有不少我们也不知晓的好东西,又与你转生为人的一世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且在上次凌烟仙境开启之后,永乐城的所有权就移交到了玄华宗手上。更莫要说有许多门派忌惮你的威名,拖家带口求玄华宗的庇护,还有容与的存在…”

说到这里,他轻叹一声,半晌方道:“你,可要想清楚了。”

烛九阴都这样郑重提醒了,叶歆瑶自然清楚从前的她和玄华宗必定渊源极深,可她如今对妖族心结甚重,不恢复记忆就始终留个疙瘩,未必能胜得过容与。

丹朱对她尚算不错,凤凰族的族人们也…过去未来,人族妖族,孰轻孰重…正如她对阮静雅所说的那样,除了妖族,她还能去哪儿呢?压下心中的悲怆,叶歆瑶单膝跪下,毅然道:“歆瑶,必将给妖族带来一场辉煌的胜利!”

第二百四十五章 谈笑之间定仇敌

天平两端,分别放着理智与情感。

理智告诉她,身上肩负着怎样的重担,凤凰一族的未来系于她一身;情感却在游移,不知玄华宗与自己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系,将来是否会后悔。

哪怕选择了对付玄华宗,叶歆瑶亦没同意先拿回自己的记忆,而是打算做完这件事再说。

事已至此,她,退无可退。

因着这件事的缘故,纵瑶池盛会开席之后,筵席上众仙觥筹交错,热闹又不失庄重,实在是难得一见的盛世,叶歆瑶也未曾开怀。从头到尾,她都没表现出什么好奇、喜悦之类的情绪,更没有与人族的修士争锋相对,一直表现得十分冷淡,给人一种飘渺疏远,高不可攀的感觉。

间接因叶歆瑶而死去的地仙不少,留下来的免不得生出一种兔死狐悲之情,生怕自己得在保护道统、门人、子孙乃至尊严,以及自身性命中选一个,本打算刁难她一二,哪怕不能对她造成什么伤害,也得出口恶气。可见到羲微对容与的礼遇后,隐隐猜到容与身份,并对羲微为何破天荒来参加蟠桃盛宴有个谱的众位地仙一打听这位的履历,均用异样的表情在叶歆瑶和容与之间隐晦地打量来观察去,十分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得罪妖族气势如虹的气运之子,他们一点都不担心,左右是敌人,仇恨拉得多大都行,但眼下这情况…到底是羲微看重,甚至特意来一趟蟠桃盛宴,向大家隆重介绍的人,咱们还是少惹点事吧!

叶歆瑶心思玲珑,如何不明白自己安然无恙,连人族修士的讥讽都没收到,很大一部分是容与的功劳?但越是如此,她的心情越是复杂,琼浆玉液都觉无味,索性拉住凰韵,问:“瞧你心神不宁的,在忙什么呢!”

“没,没什么。”只是丹朱大人交代,我必须对您身边的事物严防死守,千万不能让被紫微大帝下令彻查,马上就得落入法网的慕无涟狗急跳墙,用那些您已经忘记的事情打扰您罢了。

见凰韵的样子,叶歆瑶猜到大概,不由叹道:“过去…实在是…”她苦笑着摇了摇头,转移话题,“不说这些,周霓虹如何了?”

“啊?”

“我知你与父亲有着联系,怎会不问这件事?”

凰韵只是没料到叶歆瑶突然提起周霓虹,才一时没反应过来,如今一想就知道,自己这位主上为全心晋升地仙,估计想了断前世今生一切因果了。所以她忙凑了过来,用一种兴奋中又带点了然,还藏着些鄙夷的语气说:“好上啦,她和敖冷好上啦!”

叶歆瑶微微挑眉:“哦?你的意思是…”

“敖冷向来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他虽对周霓虹的能力眼馋得紧,却是在发现您从没真正想弄死周霓虹的想法,也不忌讳他与周霓虹的接触后,才敢对周霓虹真正下手的。”谈起这种话题,凰韵特别有兴趣,“他对周霓虹说,您位高权重,若他为一个女人和您对上,妖族从上到下就没一个会支持他的。倘若周霓虹怀了他的孩子,情况又不一样了,到底是龙族道祖敖青大人的血脉,说不定还能继承无影兽的能力。哪怕为了孩子,他也愿意和您对上,旁人还会赞一声有血性,说不定连敖青大人都会出面,保住周霓虹的性命。”

听见敖冷的言辞,叶歆瑶冷笑一声,不悦道:“天花乱坠,甜言蜜语!实际上他压根没想过救周霓虹出来,只是想让她生个继承了无影兽能力的孩子,给自己增加一分筹码而已。”

凰韵虽不喜周霓虹,却更不喜熬冷的做派,闻言立刻附和:“您说得是,他敖冷虽说是敖青大人的儿子,但敖青大人数百龙子,光异种就有二十余位,岂会给他做这么大的脸?无影兽再怎么强,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地仙,谁会为他们和您对着干?”

“她从来都是这样,旁人真心真意的付出从不当一回事,几句轻飘飘的甜言蜜语就能将她迷得神魂颠倒,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叶歆瑶想也不想,随口说出这么一句话,随即就怔住了。

这…

“主上,是不是羲微…”与您接触的时候,动了什么手脚?

叶歆瑶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说“不”呢,还是“别追究”。她的视线落在琥珀色的佳酿中,沉默了片刻,才玩味地笑了起来:“表妹,这其中…你没插手?”

凰韵闻言,干咳了两声,讪讪道:“属下不敢乱来,只是将此事禀报了丹大人和凤翊大人,丹大人本打算将周霓虹千刀万剐,听见知晓主上的意思后说才随您去。凤翊大人则特意调拨了二十余个侍女过来,巧妙地分布在周霓虹周围,刻意与之交好,务必时时刻刻向周霓虹展现妖族女子的身份是多么低,哪怕高高在上如龙女,若是嫁到不好的人家,也不得不忍气吞声。她们将以憧憬的目光,敬畏的姿态,羡慕的口吻,本色演出,告诉周霓虹,能寻到个俊美强大出身尊贵的夫君又有多么幸福,生下了孩子的话,地位又是何等有保障,才能让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

听见凤翊也插手了这件事,叶歆瑶笑意微敛,神色有些恍惚:“父亲——”

“凤翊大人十分疼爱您,只是…”

“你不必说,我明白。”叶歆瑶很快就回过神来,问,“怎么,周霓虹没问起我?”

“她当然问了——既然妖族女子地位不显,为何您地位如此之高?凤翊大人派去的侍女就告诉她,因为凤凰族不走寻常路,阴盛阳衰,道祖丹大人十分护短的缘故…总之,务必让周霓虹觉得,您与敖冷的身份差距并不算太大。”

说到这里,她幸灾乐祸地说:“事实上,不光敖冷,还有几位妖帅妖将也打着无影兽的主意,明着暗着下手,看上去颇像为她争风吃醋,让周霓虹很是得意了一阵,也让其余妾室婢女心中泛酸,找茬什么的自不必说,周霓虹的日子也过得起起伏伏。若非敖冷长相、性格、身份、地位都恰恰和了她的意,说不定…”想到前表姐凤琼,觉得这两个姑娘择偶标准十分相似的凰韵心中凄楚,一瞬间失去了八卦的兴趣,只见她顿了一顿,才索然无味地来了一句,“待敖冷得了她的身子之后,怕自己被带了绿帽子,就给她种下了独门烙印。”

叶歆瑶自然知晓“独门烙印”是什么东西,那是唯有妖帅,即元神期大妖才能使用的秘技——将自身精血凝入妖纹之中,生生嵌入对方的血肉乃至灵魂里,象征着此人受到大妖的庇护,不可轻易动得。

敖冷为了周霓虹的孩子,连独门烙印都下了,可见对于无影兽的血脉,他还真志在必得。

妖帅们之间的争锋相对,叶歆瑶不想多管,所以她轻轻地笑了笑,答道:“未曾想到周霓虹竟有这等本事,能闹得诸位妖帅不合,这样的红颜祸水,我当初就不该留下。虽说现在知道得有些晚,却也来得及补救,这样吧,她从哪儿来,咱们就送她回哪里去,敖冷那边你打声招呼就行。”

听得叶歆瑶的决断,凰韵咋了咋舌,暗道主上手段当真高明。

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周霓虹先是仗着沈清辉对她的教导和怜惜之情,害得越千钊身死,叶歆瑶脱离云笈宗,沈清辉为赎过失禁闭多年,她也被淮青真人逐出门派。饶是如此,她却无一丝悔改之心,仗着郁姝的同情心,哀哀戚戚,骗得郁姝信以为真,央了师尊桑青真人,以发现洞府需要借用周霓虹的特殊能力为名,为她解了禁闭。谁料她却恩将仇报,击伤郁姝,逃窜到弥月大世界来。

可以说,这两次的行为,让周霓虹在云笈宗本就不怎么好的人缘消耗殆尽。眼下让周霓虹顶着被敖冷下了独门烙印,明显看得出不是个姑娘的身子回到云笈宗去?光一想想那副场景,凰韵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好在她还记得这是蟠桃宴会,需要保持仪态。若非叶歆瑶的身份只在诸位道祖之下,被道祖庇护,束音成线不会被旁人听到,她们本是连交头接耳都不能的。

“主上,您打算…怎么送她回去?”

“她对我嫉妒到近乎憎恨的程度,却又不得不听从我的命令。”叶歆瑶微微敛眸,不带半点感情地说,“到时候我就说,玄华宗的结界必须从内部攻破,顺便圈几个结界薄弱点出来,着重挑明一两个,让她去破坏阵眼。按她对我的仇视,定然会阳奉阴违,去另外几个我没圈起来的点,面对我的责问,则说我指出的那几个点防守严密,难以下手之类。总之,哪怕她在我手下混日子,都会蠢到上蹿下跳,想给我找点不痛快,既然如此…”叶歆瑶唇角微扬,眼中是说不尽的嘲弄:“我就让她再没回到妖族的机会!”

第二百四十六章 故人奠定这一局

郁姝站在飞行舟的甲板上,遥望无尽苍穹,神色凝重,久久不发一言。

她的神情依旧清高孤傲,却不似昔日不谙世事的目下无尘,而是给人一种经历世事,渐渐被打磨得成熟起来的感觉。

张媛站在舱门旁,远远地看着这一幕,想到从前那个骄傲却自矜,时不时会耍点小脾气,看上去十分难以相处,和自己关系差到极点的姑娘,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过了好一会热,她才走上前,轻声道:“郁姝师姐,玄华宗快到了,桑青真人让我提醒您一定要做好准备,千万不要在法器被收起的那一刻暴露气息。”

她们两个曾经针尖对麦芒,谁也不服谁,也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但世事就是这般难料。

被郁姝深深同情并信赖着,与亲生妹妹无甚区别的周霓虹狠狠地捅了郁姝一刀;被郁姝寄予厚望,修行速度极快的后辈郁枫在郁姝被惩罚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还刻意与她走远一点,省得自己被她带累,师长就不加以指导;而与郁姝关系极为差劲,几乎不能维持表面上和平的张媛,非但没有落井下石,还仗义执言,狠狠地教训师弟郁枫,呵斥那些幸灾乐祸的内外门弟子,帮郁姝挣足了脸面。

境遇起落,人情冷暖,让郁姝一度泪流满面,觉得自己白长了一双眼。高傲偏激如她,终于学会用宽容的心去待人,用成熟理性的观点看问题,就好比现在:“张媛师妹,玄华宗的事情牵涉太多,我们明着是来助拳,但…”她犹豫了片刻,才略有些无奈地说,“不应管得太多。”

张媛闻言,不由苦笑:“此事干系重大,我们焉有什么置喙的余地?”

听见她这样说,郁姝不由黯然。

蟠桃盛宴结束后,来自三千世界的仙妖神佛自然是各回各家,按道理说,容与身份特殊,本该随羲微一道回混沌宫。谁料他一出混沌宫,直接往古韵宗走,在古韵宗坐了一会儿,不知和申箫说了些什么,才转身离去。

容与的一举一动都被众多大能所关注着,大家自然知道,他一走,申箫就将自己关在古韵宗的观星台上,神秘兮兮地不知在弄什么,简直让各路来使脖子都伸得快僵了。好在他没弄什么闭关七七四十九天,或者打坐十余年之类的戏码。三天后,这位元神之中占卜第一的正道修士就灰头土脸地离开观星台,提供得讯息只有一个——玄华宗有难。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战火洗礼,修士们对“有难”都有了一个全新的概念,听得申箫这般说,不由大惊失色,问容与呢?容与哪去了?天底下就他一个人能对付那个女魔头,难不成他之前说的话都是空话,古韵宗有难他就救,玄华宗有难他就公报私仇?

对于这等言论,申箫气得不行,自然也不会给这些家伙什么好脸色,当下就硬邦邦地甩出一句:“他衰劫将至,不出一年就要晋为地仙,岂能被汝等随叫随到?”说罢,他话锋一转,没好气地说:“不过,他之所以来找我,就是想请我算算妖族还有没有行动。他如今身处一个极为特殊的所在,只有他主动联系我的份,没有我主动联系他的道理。他说了,每半个月会出来一次,若我占卜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尽管告诉他。”

听见这个还算让人有点希望的答案,众位使者还来不及缓过气,就听见了另一个印证申箫推断的事实——妖族大军浩浩荡荡,往玄华宗开拔。

倘若众多宗门没向古韵宗派出使者了解情况,还能装作不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眼下他们知晓古韵宗有难,再不出手相助就太过分了,是以正道各派召开紧急会议,或派元神,或派歩虚,更多得则是派金丹修士前往玄华宗助拳,以彰同道之义。

强敌压境,玄华宗自是山门紧闭,护山大阵悉数开启,威力无穷。但这些前来襄助,更准确地说是前来观摩情势的道友,他们也不能随便将对方拒之门外。是以护山大阵保留了一条小径,供身份被核实的正道修士进出,条件是对方不能外泄任何气息,以免被妖族发现。

郁姝、张媛和几个来自云笈宗的金丹修士跟在桑青真人身后,于飞行舟被收起的那一刻,完美地隐藏气息,跟在桑青真人后面。但见桑青真人轻轻挥手,将他们全部保护起来,穿过如水波般的结界。

就在这时,郁姝怔了一下。

奇怪,怎么好像…

桑青真人见爱徒失神,下意识地拽了郁姝一下,待她到了玄华宗的护山结界中,才用略带责备的亲昵口吻问:“姝儿,你方才在想什么?恍恍惚惚的,险些误了大事。”

“我…”郁姝四下张望,有点不确定地说,“我似乎感觉到了周霓虹的气息。”

她和周霓虹关系曾一度极为亲密,对郁姝来说,周霓虹就像个妹妹一样,修行上很多问题还请教过她。正因为如此,对于周霓虹隐匿气息的本事,还有对天赋血脉的运用,郁姝都相当熟悉。哪怕连身为元神真人的桑青真人都没察觉到什么不对,郁姝却能凭借这份“感觉”,总觉得自己与周霓虹擦身而过,才心神恍惚。

要是换了旁人,定会觉得郁姝浑说,压根不将此事放在心里。偏偏“发现周霓虹踪迹”的人是郁姝,她又和自己的师尊桑青真人这般说。桑青真人视郁姝如亲生女儿,对周霓虹利用郁姝怜悯心逃遁的事情愤恨不已,那真是宁错杀不放过的。听得郁姝这般说,桑青真人的面容登时就冷了下来,道:“放心,此事我自会和苍玄真人说,我云笈宗弃徒,竟混到玄华宗来…哼!若真如此,我定不轻饶!”

郁姝微微皱眉,很想否决师尊的结论,却到底忍住没说。

待她们走后,又过了许久,周霓虹方从一个禁制中走了出来。她走得很稳,也很顺畅,仿佛压根没遇到什么阻碍。这就是无影兽的天赋能力——无视一切结界包括禁制,除却凌烟仙境那种与气运相连的结界,无影兽没办法自如穿行之外,旁的结界对这一族说,有与没有完全一样。

事实上,桑青真人、郁姝等人通过的山门小径,恰恰是叶歆瑶勾出的几个结界薄弱点之一。只不过她没特意用朱笔将之圈起,吩咐周霓虹的时候也没提此地,不似朱笔勾勒的三个点那般耳提面命。

周霓虹对叶歆瑶怀恨在心,没办法接受自己过得如此凄凉,她却越活越好,想方设法要和叶歆瑶对着干,哪怕伤不到对方也能恶心恶心她。何况她不认为叶歆瑶那么好心,会告诉她什么好地方,这肯定是对方的借刀杀人之计!

出于这种愚昧可笑的心思,叶歆瑶重点提及的地方,周霓虹从来不去,每次都用“防守严密”“禁地所在”等理由蒙混过关,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实在聪明,这次也如法炮制。谁料这么巧,周霓虹选择的地方恰恰是山门小径,各门各派的修士纷纷前来。周霓虹才走几步,感知到动静,又匆匆忙忙躲回禁制中去。

果然,又是一队修士前来助拳。

藏身于禁制中的周霓虹见状,免不得心中愤恨,觉得叶歆瑶故意害她,却不知桑青真人雷厉风行,竟信誓旦旦地说周霓虹在玄华宗,希望苍玄真人交人。

她的态度十分不友好,透露出来的事实却让人心惊。时值此刻,苍玄真人也不顾桑青真人说话难听,当即调动门下弟子,命他们三人一组,巡视四方,又派门中长老检查各禁制,务必搜寻到周霓虹的下落。

桑青真人不知苍玄真人这是怕周霓虹借用天赋能力暗中捣鬼,还以为玄华宗十分尊重云笈宗,不由露出满意的笑容。

而此时此刻,被他们深深忌惮,恨不得从未见过的叶歆瑶正睨着拦路者,冷笑道:“我当是谁这么大排场,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魔修麻长生,怎么?玄华宗还与你有故,将你的大架都给请动了?”

“玄华宗是什么玩意,也配让我出手?”麻长生面容秀美,神色如冰,“我问你,青娥是不是死在你手下?”

叶歆瑶闻言,用一种奇异的目光上下打量麻长生片刻,才懒懒道:“虽说我没直接杀了她,但她与我一战力竭,被自己养的僵尸反噬而死却是不争的事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是我杀了她,怎么?你与她关系极好,想为她报仇?”“极好”二字,叶歆瑶故意拉长了音,带着一股玩世不恭的味道,又似不将万物放在眼中。麻长生轻哼一声,不屑道:“青娥是我的对手,本应死在我的手下,既然你能在公平对决中杀了她,就证明…”说到这里,麻长生的双眼放出璀然光华,令人不敢直视,“你比她更强!”谈笑之间,铺天盖地的战意已萦绕她身,不加任何掩饰。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一啄一饮天早定

面对麻长生的汹汹攻势,叶歆瑶秀眉微蹙,显得有些不大甘愿。

她从不会低估敌人,更何况是凶名远播,据说实力较霍青娥还略高一筹的麻长生?

倘若换做平时,麻长生想与她打多少次,她都乐意奉陪。可如今叶歆瑶很赶时间,又听出麻长生话里透着与霍青娥相熟的意思,就有点踟蹰。

她与霍青娥虽只见了一面,对其却十分有好感,又见麻长生一心修行,虽是魔修,却比世间九成九的修士向道之心都纯粹,下意识就起了一两分惺惺相惜的意思,不想仗着天眼欺负对方。

如此一来,若是一战,她们少不得硬碰硬,甚至很可能将麻长生的血性全部激发出来,弄个两败俱伤。叶歆瑶自己倒是无所谓,但麻长生…估计是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众妖帅和许多知情的修士赶去取这一位的性命。

再说了,玄华宗盛名千万载,若不以完好的状态对敌…叶歆瑶自己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毕竟羲微给她留下的阴影实在太深刻了,让她很难怀疑这家伙没有后手。

但直接拒绝也不大好,她到底是一军主帅,若是麻长生一来自己就避战,士气先弱了大半,哪里像样?

麻长生到底和叶歆瑶有一两分的交情,哪怕后者已不记得,想到霍青娥还有自己对这姑娘的偏爱和欣赏,这位我行我素到出了名的魔修轻哼一声,收了战意,望着叶歆瑶,以惯有的看似羞怯实则冷淡,看似柔弱实则倨傲的口吻说:“我知你有要事在身,此时不便与我一战,但你踪迹难定,想要寻觅也不容易。这样吧,你说个时间,定个地点,我等着就是!”

叶歆瑶见她答得爽快,不由笑了起来:“妖族自玄华宗退兵的第十二日,如何?”

麻长生知叶歆瑶拟定了时间,将毫无疑问会占据更大优势的地点选择权交给自己,面上就流露一丝伤感和怀念之色,问:“青娥陨落的地方是哪儿?”

叶歆瑶没想到麻姑竟连这一忌讳都没,又不能当着这么多妖族的面说霍青娥转世了,这地方实际上也不是很差,大家不要多心,思来想去,只能如实回答:“弥月大世界,界水河上!”

“就在那儿吧!”

考虑到弥月大世界已被妖族占据,哪怕这地方是麻长生主动提的,仍有不公之嫌,叶歆瑶便道:“请麻姑放心,我以身家性命担保,若非交战之时刀枪无眼…我必将阁下安安全全地送出,绝不食言!”

麻长生无所谓地笑了笑,微微侧过头,美貌绝伦的侍女扬起芊芊玉手,驱使霸气无双的黑龙,扬长而去。

观察到诸多龙族成员的不忿,凰韵心中轻叹,上前一步,轻声询问道:“主上,您的行踪本是秘密,却连麻长生都已知晓,玄华宗会不会早有准备?”

“妖族调兵遣将动作太大,被人族知晓没什么奇怪的,就是他们的速度竟如此之快,就比我让周霓虹潜入玄华宗慢一步,这一点让我有点疑惑而已。”叶歆瑶早已做好心理准备,自然不会惊惶,“我见你刚才收到传讯,是谁的?”

凰韵尴尬地笑了笑,说:“凤翊大人连发七封传书,让大人务必小心,天眼虽无坚不摧,大人却到底是血肉凡胎,若玄华宗铁了心同归于尽,您也无能为力,说不定还会伤到自己。他希望您能好好保重,以自身安全为第一要务,还说他已去求了丹朱大人,哪怕您没办法完成任务,诸位道祖也会将您的封印给解开,无需太过拼命。凤翊大人还说,紫微大帝已经派人将慕无涟送到了妖族,您昔日发过誓,要给他留个全尸。倘若您回不去,这家伙可就要被丹大人千刀万剐,永世不得超生了。”

叶歆瑶听了,若有所思:“看样子,玄华宗…很厉害啊!”否则凤翊不会这么焦急,而那些闻风而逃的门派,也不会个个跑到玄华宗来,寻求庇护。

说起来,永乐城开启的条件是“人族兴盛之机”和“人族劫难之时”,参与盟誓的诸多门派集体表决,超过七成的门派同意,才能将这件防御至宝开启。凌烟仙境的开启姑且能算满足了第一个条件,眼下这种情况,算不算第二种呢?

她站在青鸾上,思索着玄华宗是否有资格在此时开启永乐城,却不知此时的玄华宗内堂,诸位高层面色铁青,表情都不怎么好看。

各门各派因申箫之卦,加上玄华宗之邀,纷纷派人前来助拳。玄华宗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寒暄客套的同时不忘旁敲侧击,字字句句都扣在能否开启永乐城,助玄华宗逃脱这次大劫上。谁料除了与玄华宗关系实在莫逆,又或是滞留玄华宗,如今已是同进同退共存亡的几个门派外,旁的门派不是态度暧昧,顾左右而言他;就是笑呵呵地打马虎眼,态度看上去随和,实际上“拖”字诀用得炉火纯青。

“他们如此做派,当真短视!”玄华宗四位元神真人中,最火爆的周岭真人怒不可遏,“我玄华宗这些年来帮扶同道,乐善好施,从无半点劣迹,更莫要说那等作奸犯科,称火打劫之事。只因云笈宗素来避世,姬家又是家族而非门派,我们才枉担了正道魁首的虚名。为着这累人的名声,我玄华宗历代长老与弟子,不知牺牲凡几…”

说到动情处,想到为了救助同道而死去的同门,周岭真人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怒意仍存,更多得则是伤感和惆怅:“谁能料到,就为了争这一虚名,那些短视的家伙就不顾一切,硬是想要让我们死去!”

苍玄真人知他脾气直爽,若真对旁的门派存了怨怼,指不定敌人还没打过来,他就先让那些来“助拳”的“道友”有来无回了。为避免节外生枝,苍玄真人十分果断地说:“周岭,你也不可钻牛角尖…这样吧!缉拿云笈宗弃徒周霓虹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务必要以最快的时间将对方擒住,交予桑青真人。”

周岭真人闻言,刚要反驳,就听苍玄真人叹道:“我观云笈宗的态度,似乎是不怎么想管这件事,长风、沉书和淮青三位元神才没有前来,唯独来了个桑青。此事有利也有弊,何况周霓虹之事还牵扯到桑青唯一的徒弟…”以桑青真人的性格,为了抓住周霓虹,好生给郁姝出气,说不定会以个人的身份对玄华宗妥协,做出靠近的姿态。

在桑青真人看来,她只代表个人,但在外人看来,她就是云笈宗的元神之一。她的姿态就是云笈宗的姿态,她的态度就是云笈宗的态度,若见到桑青真人对玄华宗靠近,许多见风使舵的门派必定立刻改了口风,坚定地支持玄华宗开启永乐城。

周岭真人也不是傻瓜,被掌门提点一二,自然清楚前因后果,忍不住嘟哝道:“若换做平日,咱们哪里用得着对她低声下气。”

“好了,周岭——”苍玄真人责备地看了周岭真人一眼,后者讷讷不语,就听得玄华宗另一位元神定源真人叹道:“天眼之威,当真强大到匪夷所思。那些被覆灭的宗派,哪一个门派的护山大阵不是精心设计,哪一处洞府所在不是精挑细选,谁料天眼将风水运势一改,原本的洞天福地就成了魑魅魍魉横行的鬼蜮,再也不能住人,更莫要说开宗立派。永乐城与天眼对上,孰胜孰负还真不好说,万一…掌门真人,我想我们应当做好两手准备,一些较有希望的弟子…”还是将他们送出去的为好。

苍玄真人沉默片刻,方轻轻摇头。

周岭真人见状,不由急了:“掌门真人,您可不能犯糊涂啊!面子固然重要,里子也同样不能割舍,对不对?我玄华宗道统传承千万年,岂能断绝在我们的手上?将一些精锐弟子送出去,寻一处洞天福地休养生息,也好东山再…”

“我何尝没有想过这点?”苍玄真人见周岭真人字里行间都透着指责,定源真人亦满脸不赞同,就好像苍玄为了全玄华宗的面子,宁愿让弟子全部战死也不肯让他们离开一般,不由长叹道,“叶家的教训历历在目,你们说,对咱们的弟子来说,到底哪种选择比较好?”

此言一出,两位真人都沉默了。

叶陵的后裔,云扬州叶氏,于修真界也是赫赫有名的人家。三千世界道门什么活动,请柬都少不得他们家一份。多少年经营下来,姻亲道侣,挚友爱人,端得是盘根错节,无愧庞然大物之称。哪怕叶氏子弟嚣张跋扈,许多人也不得不忍耐,陪着笑脸曲意奉承讨好。

纵叶陵身死,叶氏还有一位元神,五位步虚,数十金丹修士存在,与一流宗门中偏下的门派比如琅嬛宫相比也差不了多少,但那又如何?没有了地仙祖宗的庇护,一波又一波强大的敌人找上门,其中不乏元神修士。这些修士为了夺取羲微留下的秘籍,手段层出不穷,残忍到令人发指的比比皆是,导致叶家元气大伤,越发没落。

待叶家的那位元神老祖死后,昔日赫赫扬扬的家族连云扬州都呆不下去,匆匆忙忙启动传送阵,从此便在修真界消失,再无踪迹。直到前些日子,容与和叶歆瑶的过往被一层层地扒出来,大家才知道,云扬州叶氏之所以能够延续下去,全赖叶陵保护了世界一半的本源,让天魔横行的一方天地中生出了一个连碧落黄泉都没勾连的小世界,才没让敌人搜寻到踪迹。作为叶陵害得大世界覆灭的代价,自云扬州叶氏到达半源小世界的那一刻起,所有修士悉数被世界血祭,只留下懵懵懂懂的垂髫幼儿和几卷天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