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行公事在心中唾骂过羲微一回后,丹朱方抒发了心中的怨气,转回正题:“元始已被我和烛九阴擒获,眼下正由烛九阴看着,你说,咱们该怎么惩罚他?”

魔主不死不灭,打得身形俱灭是不可能了;浪费一处清气四溢的地方镇压这家伙,若是被他污染了那地方,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可关在浊气四溢的地方吧,元始和老鼠掉进米缸也差不了多少。

碍于叶歆瑶的誓言,丹朱没办法折磨死慕无涟,这已经让她气闷得狠,倘若不能整一整元始…丹朱想想就要吐血。

宸煌略加思考,便笑道:“这有何难?不过设置一个转化阵法的功夫罢了。”

他这一说,丹朱想起岳泓的遭遇,也笑了起来:“你说得对,倒是我糊涂了。对了,她的记忆都回来了,岳泓的封印…”说到这里,丹朱皱了皱眉,有些不情愿地加了一句,“虽说器灵不解封的话,山河扇的实力没办法发挥到十二分,但岳泓素来崇拜羲微,与咱们不是一条心,依我看还是别让他出来的好。”

“他对咱们的气运之子到底有几分恩情,如今她都回想起来,再这样也不大好。”宸煌叹道,“既然要做好事,那咱们索性做到底,别这样留一半做一半,既觉得自己委屈,旁人也不领情。”

丹朱又皱了皱眉,过了好半天才不大高兴地应道:“行,那她进涅槃之地的时间…”

“这个…得问她自己了。”

三月后,混沌宫。

羲微见到来人,轻轻一笑:“恭喜。”

容与缓缓步入庭院,走到羲微十五步前站定:“何事?”

对他这般冷淡的态度,羲微非但没有生气,反倒一哂,有些自嘲地问:“在你看来,我便是这般无情,平日不邀些朋友来做客,非得有事才找你们来?”

他看上去颇为难过,遇上个心软善良的说不定就连连道歉,为自己的失言而忏悔了。但容与完全不吃他这一套,以冷淡的语调诉说着事实:“你实力太强,威望太高,本就为人所忌,若频繁会客,岂有今日之局?”

羲微闻言,不由叹息:“若世人皆如你一般豁达,将功名利禄看得淡如云烟,我又何需如此?可惜…哪怕高高在上,看上去不染半点尘埃的天仙亦或是佛陀,亦有自己的心思和算盘,实在令人扼腕。”

“你借庆贺我成为地仙的理由喊我前来,就是为了…”容与顿了顿,大概是想着要不要给羲微留点面子,最后还是说了出来,“与我套近乎?”

像他们这种人,只要决定什么就必会一往无前,哪怕心中再苦再痛也不会有分毫后悔,更不会与旁人倾诉所谓的“委屈”。所以容与丝毫不认为这是羲微偶尔的感情流露,而是认定他有什么图谋。

“你啊你,实在是…”羲微摇了摇头,将手中最后一把鱼食扔到池塘中,然后缓缓走到庭院中央,望着几株翠竹,叹道,“一晃这么多年过去,除却我这种老家伙之外,又有谁能记得昔年人族的情状?”

容与微微握紧剑柄,大概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我始终记得自己第一次去参加瑶池金母的蟠桃宴,放眼望去无数仙神,不乏依靠香火和功德封神的人类,但他们都十分倨傲,从不以人自居,甚至觉得曾经做过人是一种耻辱。对于我这个人族地仙,妖族嘲笑也就罢了,这些仙神为了与我划清界限,明明碧落天的仙官将座位排好,可他们宁愿一直站着,站到瑶池金母到来,都不愿与我比邻而座。”

哪怕知晓羲微在打感情牌,容与的手仍旧渐渐松了下来。

他未曾经历过那个时代,哪怕岳泓怎么说,外人怎么谈,也不过是个浅薄而寡淡的印象,岂有当事人亲口叙述来得真切?当年的羲微遇上这一幕,定是…十分尴尬的吧?

“身为第一个以人类之身修得地仙,证明‘道’比‘武’强的存在,门下弟子无数,达到权势的巅峰,甚至接到了瑶池金母所举办的蟠桃宴的请柬,我一度非常为此骄傲。哪怕这些人为了向妖族表态,不屑与我为伍,我明明十分尴尬,为了尊严都强撑着坐着,将脊梁挺得笔直。本以为瑶池金母的到来能阻止这场闹剧,谁料瑶池金母见状,连细细盘问都不曾,略听了几人的陈述就认定我有错,连个申诉的机会都不给我,说蟠桃宴不欢迎我这种闹事的人。若非苏怀真恰巧撞到我,见我面带郁色,为我讨回公道…”说到这里,羲微轻轻摇头,唇角扬起一丝讽刺的弧度,“一场蟠桃宴开下来,发现自己孤立无援的我才明白——个人的强大或许能改变一时之局,却没办法让你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真正的尊荣与地位需要一个种族的强大来给予。所以我发誓,哪怕穷尽一生,不择手段,我都要让人族变成世间最为强大的种族,让所有族人都能生活在阳光下,堂堂正正,永远能抬得起头来。而不用遮遮掩掩地活在阴暗处,每天每夜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稍有不慎就成为妖魔的食粮!若在这一过程中,谁敢为了一己之私阻拦我的路,我自会送他一程!”

这位永远温文尔雅的天下道门之祖终于露出霸道的一面,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容与沉默片刻,却道:“既是如此,你第一个该清除得不是别人,应当是释尊才对。”

“无量光?”羲微挑了挑眉,露出几分不屑,“他是个很好的苗子,就是野心太过,为与我分庭抗礼,竟对上天发下宏愿得到力量。不用我多做什么,他的结果也必定好不了,我何须画蛇添足?”

说罢,他转过身,盯着容与:“你既知我意,便不必顾左右而言他。为成就妖族气运之子,妖族五位道祖各付出三千万年气运,地仙按照修为付出两百万到九百万不等的气运,更莫要说他们布置在重要世界那吸纳普通族人气运的阵法…可笑他们以为这是逆天改命的代价,却不知你并未死去,天命终究只有一份,而这些气运,只不过堆砌出一个注定与你一决雌雄的仿冒品罢了。若非妖族秘法太过厉害,就连这个一决雌雄的机会都不会有。”

容与望着羲微,神色凛然:“你,很得意?”

“为了掩护你的行踪,我此生唯一能说得上话的长辈连一声招呼都不和我打,放弃只差一步就到天仙的性命,选择自我牺牲,只为化作一个不连碧落黄泉,无法被外人找到的空间…”羲微闭上眼睛,语调仍旧平静,却有一抹藏得极深的痛处,“若你不胜,这一切牺牲,又有何等意义?”

“你就不怕我…被末法主侵袭,堕落成魔?”

羲微沉默半晌,方涩然道:“若走到那一步,真我会在那之前就将你体内的末法主除去。如此一来,哪怕妖族仍旧有个道祖沉睡,也无法在气运上胜过人族。不,应该说,至少在百万年内,他们都无还手之力。”

百万年的繁衍生息能让多少人诞生?这些人又有多少能踏上修行之途,成就元神乃至地仙?

“…”“另外,她对你下的战书,已由妖族交到了我的手里。”

第二百五十八章 此战之后输赢定

凛渊小世界终年苦寒,地广人稀,放眼望去皆是茫茫冰原和蜿蜒连绵,被皑皑白雪覆盖的群山。

位于世界正中的是一条不受气候影响,永远不会凝结的河水,这条名唤“永流”的河流发源于凛渊大世界最高的两座山峰之间,泰半是陡峭的悬崖融化雪水,地底亦有无尽清泉涌出,与之想汇。行至此处,便闻鹰凖长啸,猿猱悲啼。每当朝阳升起之时,耸峙山峦的轮廓犹如泼墨,永流河水亦泛着粼粼的波光,磅礴南奔,一去不回。

凰韵站在山顶,俯视下方,但见群山绵延,未见苍翠,唯有孤寒。

如此景致,非但不能让人觉得天高地广,从而清心宁神,反倒给人一种孤傲绝伦又彻骨寒冷的感觉,平添颇多忧思。

“凤翊大人,这地方…”见到凤翊走过来,凰韵忍不住说,“实在太过…我觉得,这地方适合容与,却不适合主上啊!”

凤翊摇了摇头,叹道:“咱们选的时间,人族定的地点,且全由抽签决定,公正到了极点。若找不出个理由,光凭自己不好的感觉就想换地点,既露怯又丢脸。左右歆瑶也没提出反对意见,也无什么适合不适合一说,哪怕真的…”说到这里,他沉默了许久,方缓缓道,“就这样吧!”

凰韵听了,登时有些不满:“主上哪里是没提出反对意见,明明是战书被容与应下之后,丹大人就让宸煌大人日夜‘陪着’主上,连我都不准进去看看情况,实在是…”她有心说两句,碍于丹朱积威之深,话到嘴边都咽了下去。

若换做平日,凤翊必要斥责她一番,如今却闭口不谈,片刻方道:“阿睦来了,咱们过去吧!”

叶歆瑶自是不知凤翊和凰韵对决战地点的想法,事实上,自从战书下达之后,她就将自己关在寝宫之中,声称“要以最完美的状态迎接决战”。丹朱怕她暗地里刷什么花招,巴巴地请了宸煌去看着她,叶歆瑶也没反对,倒让丹朱有些羞愧,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想要收回何其困难,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却不知这样正合了叶歆瑶的意。

决战前夜,叶歆瑶破天荒换了凤凰族祭天时方会穿戴的华服,当真是明艳照人,不可方物。宸煌见状,不由叹道:“事到如今,我再询问你就显得虚伪,但…你确定这样做是最好的方式?”

“人族抚育之恩,妖族拳拳之情,我未有一日能够忘怀。”叶歆瑶凝视镜中的自己,一字一句,说得十分缓慢,却发自肺腑,“如今我身陷两难之局,无论是进是退都注定要伤害到重要的存在,何况…”她闭上眼睛,语如梦呓,“两族之争,无关对错,不过是生存空间的开拓与争夺。纵上位者以天下为棋局,翻云覆雨,害我三生颠沛流离,但构成一族存在的普通百姓又何曾伤害过我?难不成为了一己私情与自身好恶,我就要辜负那么多生灵的期待,将他们推向不归路么?”

她说得悲戚怆然,宸煌亦忍不住嗟叹:“你说得没错,两族之争,归根到底伤害得不过是…但此法无解,你莫要太钻牛角尖,将自己往不归路上推。”

叶歆瑶笑了笑,答道:“这是自然。”

说罢,她整了整衣襟,淡淡道:“我只需做好自己,无愧于心,这便足够。”

宸煌闻言,沉默许久,方道:“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去吧!”

“有劳。”

决战的那日,恰好是个大晴天,明媚的阳光洒向大地,却没办法融化冰冷的雪。

凛渊大世界外,除了叶歆瑶和容与,再无旁人。

叶歆瑶立于悬崖顶端,凝视着另一座孤峰上的容与,微笑道:“今日相逢,我又忆起旧年之事,突然间心潮澎湃,感慨万千。”

容与轻轻颌首,亦想起了过往:“若无你出手相助,我断不可能有今日成就。”

“唉,我昔日救你全是为了我自己,心思并不纯正,也无甚好意。如今想来,真是愧疚至极。”叶歆瑶失笑着摇了摇头,扶了扶有些歪的簪子,叹道,“昔日一战,你我携手破开空间,改变我们俩的命运。而今日这一战…天命也好,旁人蓄意的安排也罢,有些事情,逃避得了一时,却没办法逃避一世。咱们,终究是要做个了断的。”

说罢,她长袖一拂,四方灵气便如海潮般涌动。不消片刻,轰鸣声如澎湃的潮水拍打礁石,又似风在尖锐地呼啸。

金色的烈焰生于云层之中,光芒胜过旭日昭阳,以极为霸道的气势铺陈开来,刺得人眼睛都无法睁开。而这漫天金芒,赫赫声威,却只造就了一道青色的剑光。

这道青芒如一叶孤舟,于波涛汹涌的浪潮中翻腾,却是乘风破浪,直济沧海!

叶歆瑶承载妖族诸多秘法,许胜不许败,虽为新晋地仙,修为之深却少有同阶修士能够匹敌。此法伤害颇多,对人族尤其是容与这种心无旁骛,纯粹于剑的剑修来说无异于揠苗助长,对叶歆瑶来说却功效匪浅,左右她是凤凰之身,涅槃之地又已恢复原状,实在不行涅槃一次便是。正因为如此,面对这样铺天盖地的攻势,容与不能恋战,而是见缝插针,剑气乃至身躯都在金焰的缝隙之中穿行。由于他速度极快,剑意又如开天辟地,充满着一往无前的锋锐和虽死不悔的决心,势不可挡,看上去方如一剑破了这金色屏障一般。

凌厉交锋不过瞬息,但见青莲剑上青芒暴涨,竟夺走金焰之光!

他不过一人,一剑,却似天下地下,四境八荒,都只剩下这个人,这柄剑。

注视着这一幕的天仙与道祖们纷纷点头,知他们真是生死相搏,未有丝毫留手。这其中,浅薄一点得就撇了撇嘴,暗道再怎么如海的深情厚谊,在生死面前也显得淡了;而如羲微,宸煌一类的存在则心中怅然,知他们并非为了诛杀对方而拼尽全力,之所以不留余力地出手,只不过因为这是决斗,而他们…必须尊重对方,仅此而已。

叶歆瑶见容与未曾在金焰的攻势下落败,微微勾起唇角,整个人的气势已倏地一变,就如天下降临人间的君王,充斥着霸道难言的气势,扭曲了时间,粉碎了空间,让你连顶礼膜拜都不能够,唯有在这份难以言喻的天威面前,化为尘烟。

天眼,已现。

见着这一幕,宸煌轻叹一声,心绪复杂至极。

以他的敏锐洞察和玲珑心思,如何想不到对妖族来说,叶歆瑶成为一族之皇才是最好的法子?只要用天眼斩断宿命的枷锁,凭借自身鼎盛气运成就妖皇之尊,便不会如无数妖族地仙一般前路被堵,见不着未来。到那时候,天上地下,万千妖族,无不对她顶礼膜拜,俯首称臣,又是何等惬意快活?只可惜想做到这一切,先决条件便是…容与得死。

一想到这里,他便不知该庆幸妖族不会有一个冷心冷情,狠辣无比的皇者;还是该叹息一个本来最好的苗子耽于“情”之一字,割舍不下对人族挚友的眷恋之情,视无边权势如烟云浮尘,不留于心。

与他相比,羲微倒是十分淡然,他觑着这一幕,眼中竟有了些许笑意。

羲微不像丹朱,总担心容与会在决战的时候放水,在他看来,这两人皆心高气傲,又有着自己的坚持。哪怕事情走到如今这一步,他们注定只能活下一个,亦不会做什么“将生的希望留给别人”这种看上去很伟大,实际上是侮辱的事情。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当真威势绝伦。只可惜…庶人之怒,伏尸二人,血溅五步,天下缟素。

结局,已然注定。

面对天眼之威,容与长剑一震,剑影漫天,分不清虚虚实实,似乎每一道都是真的,又好似每一道都是假的。这些剑光穿过金焰,汇成一道,于霸道绝伦的威势中生生破开一条道路,朝叶歆瑶袭去!

这一招对旁人来说极为强劲,对叶歆瑶来说却并非什么难以破解的招式,正因为如此,当容与察觉到叶歆瑶的动作有一瞬的迟缓时,他不由分说,立刻收回无边剑意,谁料叶歆瑶右手长袖一卷,竟是以血肉之躯,生生握住了锋锐的剑锋!

感觉到自身气运透过青莲剑源源不断地传过去,容与非但没有作势夺回或是放手,反倒握紧了青莲剑柄。

羲微见状,神色一凛,左手凌空捏了个法印,等待恰当时机,却突然“咦”了一下。

与此同时,所有观战的大能都发现,叶歆瑶的鲜血流淌于地面,凝成一个奇特的法阵,而她的眼中,金芒和血光交织闪烁,越来越快,最后竟到了一种看一眼就目眩神迷,没办法继续的程度。还没等这些大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又一轮明日自东方升起,光耀八荒六合,君临三千寰宇。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三生有幸遇见你

妖皇现世的那一刻,叶歆瑶似卸下无边重担,右手下意识地松开剑尖,却因修为被抽取一空,还得承担逆天改命反噬的缘故,差点直接倒下。

正当她要聚拢所剩无几的修为,凝出一支手杖支撑自己的时候,容与上前一步,扶住了她,随即单膝跪下,右手指尖按在叶歆瑶手腕处,略略诊断一番后,便打算输入自身精纯修为助她疗伤。

叶歆瑶反握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容与见状,眼中流露一丝悲恸之色:“你…”

“宸煌答应过我,他成为妖皇之后,立刻将这个世界保护起来。”叶歆瑶微微一笑,失去血色的面颊上竟有几分快意和释然,“这世间之事本就难求两全,我却偏偏要做到两不相负,少不得付出一些代价。”

她虽生得明艳照人,为人处世却始终是淡淡的,拿回属于自己的身份后更是漠然对人,高傲便自眼角眉梢里溢了出来,只让人觉得尊贵疏远,气势凛然。可如今,兴许是摆脱了一直以来的束缚,又必须面对离别的原因,她凝视着容与的眼神十分柔和,与这个清浅的微笑一映,又衬出了几分难以化开,又无法对人言说的忧郁。

容与注视着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叶歆瑶见状,反倒笑了起来,她的笑容发自真心,却没能抹去眼底的忧郁:“羲微不会让我活下去,而我…我方才,虽是有意褫夺你的气运,却并无害你的意思。”

“我知道。”

“你…”

容与见她露出讶然之色,轻轻颌首,确认道:“我身聚人族大气运,若修道必有所成,却偏偏是剑修之身,为天道所忌。若我想再进一步,一是夺去你的气运,凭此领悟世间法则,得到天仙之位;二便是舍弃一部分气运,直到自己领悟剑之极致,成就剑祖之尊。”

叶歆瑶闻言,声音就低了下去:“你既知晓这一切,自然能猜到羲微的用意——他炼化了你的三成气运,用作对付我的杀招。倘若你不愿击杀于我,他便会催动符咒,我照样难逃一死。如此一来,纵你心中再怎么愤恨他的所作所为,但…”

“我也欠他两次救命之恩。”

“他机关算尽,看透人心,我们的一举一动皆在他意料之中。但这世间不仅需要‘智’,也需要‘力’,他羲微再怎么智计百出,始终无法以一敌五,更没办法让天仙和道祖成为他的傀儡。”叶歆瑶面露嘲讽之色,又带了些快意,“所以,哪怕他猜到我可能走到这一步,却也无力阻止,顶多借妖皇诞生,妖族内乱,为人族谋取更多好处。”

容与静静地凝视叶歆瑶,没再说话。

他很清楚,叶歆瑶早已将一切安排好,只是需要一个倾诉者罢了。而宸煌…宸煌能阻拦天仙和道祖们的神念一时,却没办法阻拦太久,若是现在不说,将来只怕…

“阿容,我并非忘本,而是…”叶歆瑶轻轻闭上眼睛,艰涩道,“妖族纵有些大能对我千般不是,却也有好些对我不错的存在,每次想到他们曾满怀期望,不惜折损自己的气运和修为,只为让我诞生,我就没办法狠下心来。”

容与抱紧了她,声音亦带上了几分痛处:“我明白。”

“我曾不止一次地想过,为什么会是我呢?这世间那么多人,为何偏偏我要承担这么多的艰辛和不幸,被迫面临这种抉择。后来认真想想,发现世人多艰难,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楚,与我同一境地的存在许多,无非所涉之事或大或小罢了。”

“每当想到自己承载了一个种族的希望,被逼着和昔日的好友划清界限,若非自己布置得当,便不得不亲手杀死他们,我就忍不住对丹朱产生怨恨。但追根究底,又扯到羲微身上,再往深处想,羲微想让人族崛起有何错误,妖族想保住天地霸主又有何错误?纵人族之间,同样的肤色、语言乃至先祖,仍旧会有部族乃至国家的争斗,又何况…”

“只是,我…还是会累的啊!”

容与沉默片刻,方轻声道:“再累也要坚持下去,不能放弃。”

叶歆瑶微微一笑,叹道:“唉,你是不是忘了,我如今是凤凰之身,而凤凰,是会涅槃的啊!”

“涅槃纵能重得生机,但那…已不是你。”

“但…”叶歆瑶微微敛眉,过了许久,才很无力地说,“这是唯一一种让我们都活下去的方式。”

容与凝视着她的眼睛,依旧如霜雪般冰冷,却能让叶歆瑶感受到属于他的暖意,只听他坚定地说:“对我来说,生命,本就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这句话冷酷无比,凉薄至斯,能令任何一个听见的人再也不敢接近他,叶歆瑶却似乎听见了世间最甜蜜的情话一般,喜悦和幸福焕发,美丽不可方物:“我明白。”

他不在意世人的生死轮回,不在乎自己存活与否,哪怕对叶歆瑶在意至此,倘若叶歆瑶一心求死,他也不会阻拦。所以在叶歆瑶褫夺他气运的时候,他并没有反抗,反倒将剑柄握紧了几分,让她更顺利地做完这件事。对他来说,什么人族大义,天理轮回,种族之争,皆是束缚自己的枷锁。身为剑修,当一剑破之,而非思虑良多。

茫茫人世,芸芸众生,从高高在上的天道到不值一提的蝼蚁。这世间真正能够左右他行事的,除了内心的“道”之外,便是叶歆瑶的抉择。

倘若你想活下去,我自当为你而死。

只可惜,我们都希望对方能够活下去,却丝毫不顾惜自己的性命。

“阿容,活着对如今的我来说,真的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但想到你还在,我就能激起无尽的勇气。”叶歆瑶努力维持微笑,不知不觉,泪水却盈满了眼眶,“这一世,我们相遇,于我,三生有幸,于你…”

容与知她想说什么,便打断了她的话,毅然道:“亦是如此。”

叶歆瑶闻言,轻轻点头:“你可信我?”

伴随着她这句话,容与仿佛回到了那个月光冰冷而皎洁,他们站在竹林旁,静静听着雪花飘落的夜晚。

那是叶歆瑶以“人”的身份,和他在一起相处的最后一夜。

她的身世,他的出身…她猜到了一切,为了阻止即将造成的无尽杀孽,她恳请他带着两卷帛书入玄华宗,由此去见羲微,成为她的对手,阻止她注定的倒行逆施和疯狂行为。

“这不是梦。”容与轻轻地说,“我永远信你。”

这个回答就好像要弥补那一年的遗憾,穿梭了时间,颠倒了空间,回到了那个月光正好的静谧雪夜。

叶歆瑶的眼中浮现一缕追思,面上也流露些许发自内心的笑意,她的声音极轻,有若梦呓:“不是梦…真好…”

容与紧紧地抱住她,再也没说半句话。

宸煌虽答应了叶歆瑶设结界将这个世界保护起来,却到底没有阻拦诸位心急如焚的天仙和道祖们很久,丹朱一马当先冲到决战地点,不由悚然而惊:“你…”

容与的气运本如白虹贯日,充斥着撕裂天地的决然之气,连道祖见了都会生出刺目之感。如今他本鼎盛至极的气运却分毫不剩,连个普通人都不如,而这些气运…丹朱的目光移到容与的怀抱中,便见叶歆瑶被柔和的光芒所笼罩,气息虽淡薄到几近于无,却仍留有一口气。

用不着时光回溯,丹朱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叶歆瑶以自身全部气运为代价,借天眼斩断天命加锁,由于她身为妖族,没办法造就别的妖族成为妖皇,便容与一成气运,通过“敌人”之手完成这一惊天动地的壮举。

逆天改命,必将被天所诛,而关键时刻,容与付出全部气运,将这些旁人苦苦求之而不可得的东西变作一次性的消耗品,只为保住叶歆瑶一息,好让她能入涅槃之地。

面对此情此景,丹朱满心的愤怒瞬间消失无踪,徒留失落和怅然。她伫立原地,见容与抱着叶歆瑶站了起来,转向自己,纵万般不舍,亦要将叶歆瑶交给自己,竟脱口而出:“剑修本就被天所忌,若无大气运傍身,你会…”

话一说出口,她就后悔不已,但转念一想,如果事情真走到那一步,叶歆瑶涅槃重生忘却一切,容与失了气运傍身被天道打得魂飞魄散,自己…绝对不会有凤凰族能多一个高手的惊喜。

“纵无大气运傍身,我依旧是我。”容与小心翼翼地将叶歆瑶放到丹朱怀中,深深凝视她沉静的睡颜,淡淡道,“纵被劫火砥砺,她依旧是她。”

说罢,他缓缓转身,朝着远处走去。

丹朱怔怔地瞧着容与的背影,过了许久方低下头来,望着仿若安睡的叶歆瑶,轻叹一声,消失于冰天雪地之中。

诸位大能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这么一个结果,面面相觑之后,索性抛下此事,琢磨着怎么面对妖族有了妖皇的新局面。至于曾经的人族气运之子容与…见他回到与叶歆瑶隐居的庭院,他们只叹了一声深情,便减少了对他的关注。

归根结底,他们看见得并非容与,而是人族气运之子,仅此而已。

十年后,容与来到一个人道昌盛的小世界,众位大能略一观察,发现他是为了给一个叫做霍青娥的女子唤醒前世记忆,便没再管此事。却不知容与将一柄扇子交给霍青娥,坦言道:“歆瑶让我交给你的。”

“哦?”霍青娥眼波如水,眉目含笑,“山河扇这么重要的物件,竟交给我这个旁门左道…这是她亲口对你说的?”

“未曾。”

叶歆瑶没有明说,只是说了一句话而已。

因着那句话,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过往,回到隐居之地,拿到了被宸煌和叶歆瑶联手设下结界的保护着的山河扇。

容与了解叶歆瑶,正如叶歆瑶了解容与一般,所以他明白,这柄山河扇,必须由他亲手交到霍青娥的手里,才能完成一个有关过去和未来约定。

【这一世,我们相遇,于我,三生有幸,于你…】【亦然。】

第二百六十章 尾声 上

纵身为道祖,又司掌“光”之法则,宸煌的声名却始终不显,未曾有过力挽狂澜,一锤定音之举。正因为如此,对于宸煌的上位,人族大能多半抱着乐观的态度,认为凭借宸煌的能力,想要压服敖青、纪江和丹朱绝非易事。如此一来,妖族势必陷入永无休止的内耗之中,削弱自身实力,而人族则能借此机会进一步发展壮大,繁衍生息。唯有羲微对此持保留意见,认定宸煌并非易于之辈,提醒诸位大能不要掉以轻心,必须做好迎战的准备。

事实证明,羲微所料果然一点不差。

一向隐匿于三族族长光芒之下的宸煌初登妖皇之位即露出峥嵘,他拥有烛九阴的支持,凭借强大的实力收服诸多游离在三族之外的异种,又说服丹朱,与之订下盟约,飞禽一族虽未倒戈,却也坐山观虎斗,不再明着与羲微对着干。再然后,宸煌又提出重新划分各族地盘,至于裁决的方式——按人头算。

人族大能做梦也没想到宸煌竟会在皇位摇摇欲坠的时候,不思襄外必先安内,反倒将矛盾往外部转移,发动全面的两族之战。好在羲微素有威信,对于羲微的告诫,他们纵在心中不以为然,也下意识地遵从了他的意思,做了一些准备,总算没有损失得太过惨重。